第八十九章 冊封貴妃
上林苑試馬之後,宮中謠言又起,紛紛揚揚。人人側目,都言道長明宮那一位恃寵而驕,不把皇上放在眼中。衛雲兮也不辯解,一如往常閑時在禦花園中散步。就算偶遇了蕭世行,寥寥幾句寒暄便一笑而過。
終於有一日被慕容修撞見有宮人非議,頓時龍顏大怒,令宮正司嚴查。宮正司管事公公稟報道:“那謠言的起頭是元芳宮中的一個宮女瞧見了禦花園中賢妃與蕭王殿下品茗。”
慕容修聞言冷笑:“原來竟是她!”
宮正司拿人向來手段凌厲,很快便扣住了元芳宮中一乾宮女內侍,一一嚴加拷問,最后宮人招供,是錦嬪周燕宜身邊的周嬤嬤命他們傳言,這謠言才越演越烈。於是宮正司又將這五十多歲的周嬤嬤拿下,不必行刑她便招得一清二楚,只是她一口咬定是自己不滿衛雲兮冊封為賢妃,自己的主子卻是錦嬪。心生毒計,定要衛雲兮身敗名裂。
慕容修看著宮正司呈上來的供狀,冷笑一聲頒下聖旨,周嬤嬤杖斃,錦嬪奪去封號,份例減半。無旨不得見聖顏。
聖旨一下,衛雲兮聽到這個消息對秦七道:“本宮說過,只要皇上不信,誰也動不了本宮。”
秦七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娘娘聖明,可是誰能如娘娘一般穩坐泰山不動?奴婢都亂了手腳。”
衛雲兮只是微笑,她不是太過鎮定,她是真的不在乎這些。
宮中謠言銷聲匿跡,又恢復了往日的沉寂。經過這件事,宮中的人對衛雲兮更高看了幾分,在謠言這麽盛行的情形之下,皇上還是站在衛雲兮這一邊,由此可見衛雲兮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超然。只是宮人們依然不明白的是,為何衛雲兮這麽受寵,卻遲遲不被立為皇后?
眼見得再過一個月就近了年關,小寒這一日京城中又下了一場雪,天地間又披上一層銀妝。長明宮中的宮閣殿宇在雪的覆蓋下,有一種淡雅之極的美。時常令衛雲兮對著美景久久沉默。
“娘娘!”一日她正在出神看花園中的一處小橋,忽的身後傳來小香的叫聲。衛雲兮不由笑著回頭,她不知叮囑過小香多少次,她還是改不了一驚一乍的習慣。
“啟稟娘娘!好消息!”小香跑得額上冒出了汗水,笑道。
衛雲兮索然一笑:“什麽好消息?是皇上又賞了什麽嗎?”
“不是!是衛大人和衛公子進宮了!”小香興奮道。
衛雲兮猛的一震,不由握緊小香的手:“真的?”衛國公當真找到了衛雲衝了?離別十年,衛雲衝真的肯回來了?
她的一顆心噗噗跳著,一雙手也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小香點頭道:“是啊,娘娘,這時候衛國公與衛公子正在禦書房那邊,也許等等會過來看望娘娘的。”
衛雲兮一聽,竟有些不知所措,連忙進了殿中連連吩咐宮人奉茶打掃。自己轉入內殿中卻不知要做什麽。小香笑道:“娘娘梳洗打扮一下,讓衛國公看著娘娘精神點也好啊。”
衛雲兮連連點頭,挑了好幾件都不滿意,最後小香替她挑了一件淺紫色繡金絲宮裝,頭梳了驚鵠髻,依然是淡妝點面,頭上朱釵點點。看上去清雅中不乏貴氣。
衛雲兮一向淡然的心中不由忐忑,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回頭問道:“這樣真的可以嗎?”
小香笑道:“娘娘無論穿什麽都好看。娘娘放心吧。”
正在說話間,宮人來報,衛國公已和衛雲衝到了長明宮的殿前。衛雲兮連忙迎了出去。只見走在前面的是一身月白長儒士服的衛國公,他翩翩而來,面上黑瘦了不少,可是雙眼卻是一如既往蘊著慈祥笑意。
在他身後跟著一位身穿勁裝的年輕男子,容貌三分酷似衛國公,七分卻是有著衛雲兮熟悉的俊美。他長得像極了畫像中衛夫人的模樣。當年的弱質少年如今已結實有力,長大成人。他面容黝黑,寬肩豹腰,行走間利落乾淨。
衛雲兮隻覺得眼中灼熱,有淚滾滾想要落下,但是卻生生忍住。她急走幾步,喚道:“父親……”下面那一句卻是不知該怎麽說出口。
衛國公看到衛雲兮眼中一亮,上前跪下:“微臣參見賢妃娘娘。”
衛雲兮手足無措,她連忙上前扶起他:“父親免禮。”她說著看著他身後的衛雲衝,半晌說不出話來。
衛雲衝看了她一眼,再冷冷打量了長明宮的四面,就這樣把犀利的目光盯在了衛雲兮的臉上。衛雲兮被他不善的目光看得幾乎有種被洞穿的感覺,不得不別開了眼,才不至於失態。
衛國公回頭,對衛雲衝道:“衝兒,還不拜見賢妃娘娘。”
衛雲衝唇邊溢出冷笑,這才緩緩跪下:“微臣拜見賢妃娘娘。”
衛雲兮前想要扶起他,衛雲衝卻是飛快起身,避開了她的手。
衛雲兮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尷尬一笑:“哥哥已經變了樣子,雲兮都認不出來了。”
衛雲衝聞言猛的抬頭惡狠狠地瞪著她。衛雲兮一驚,好不容易想好的寒暄話都頓時忘了精光。
衛國公終於察覺到了異樣,回頭略帶無奈地對充滿了敵意的衛雲衝低聲道:“衝兒,為父跟你說好的……”
衛雲衝還未等他說完,就冷冷打斷他的話:“微臣只是一介草民,猛的來到這富麗堂皇的宮裡,突然覺得不合時宜。父親大人,你和賢妃娘娘談吧,我出去走走透透氣!”
他說完轉頭就走,再也不看他們一眼。
衛國公尷尬地站在原地,衛雲兮亦是眼中漸漸泛起水光,她勉強笑道:“父親,就讓哥哥出去走走。我不要緊。”
衛國公只能深深一歎。衛雲兮心中有許多話要與他說,於是擦乾淚痕,與他到了暖閣中品茶,一敘別後之情。
衛國公看著她素淨絕美的面容,深深歎了一口氣。當初他聽從衛雲兮的話,出去尋找衛雲衝,可是沒想到南楚的變亂那麽快,快得當時身在北漢的他聽到消息的時候已是來不及了。更何況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場變亂還幾乎生生要了衛雲兮的性命。
衛國公看著她,低聲道:“公主委屈了。”
衛雲兮搖頭:“我不委屈,只是以後該如何是好?”只有在如父親一般照顧她十年的衛國公面前,她才偶爾泄露了心中的迷茫。
衛國公眼中帶著嘲諷:“還能怎麽辦?如今皇上已封了我禦前行走,封了衝兒為驃騎將軍,看樣子像是要重用衛家。”
衛雲兮只是沉默。衛國公也早就看穿了慕容修的居心。他不是想要重用衛家,他不過是想讓衛家一直留在了楚京。只要衛國公和衛雲衝不離開,她衛雲兮就無法離開。一石二鳥,這一招既能綁住賢才為他所用,又能在深宮中令她無法再輕易有了別的不該有的心思。
慕容修,真的打算牢牢把她捆住在這長明宮了。
“公主放心吧。慕容修雖然疑忌我們,但是這明面上的恩寵一定是會給的。所以這就給了我們機會。”衛國公慢慢地道。
衛雲兮美眸中一閃,問道:“什麽機會。”
“報仇的機會。”衛國公慢慢地道:“這一次,衝兒為什麽會跟著我回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衛雲兮心中一震,抬頭看著面前目光堅定的衛國公,頓時覺得心中的那一份沉重又多了幾分。
“慕容拔和周秀死了,但是公主,你不要忘了這仇還未完。”衛國公看著衛雲兮,“微臣不會忘記,前朝的遺民也不會忘記!”
……
慕容修重用衛家令許多人都大感意外,身為攝政首輔的蘇相國第一個就感覺到了威脅。拉著禦前行走雖然看似閑散官職,但是卻能給慕容修最直接的建議。難道說,慕容修此舉是來壓製他蘇泉的?千百種猜測令他惴惴不安,甚至看到衛國公都覺得他翩翩儒雅的面下是一種冷冷的譏諷。
蘇泉坐不住了,他打壓衛家十年,如今卻又讓他們有朝一日翻身,那豈不是糟糕?
重華宮中,蘇儀看著下首的父親,美眸中掠過煩躁。身邊的宮女已經退得一乾二淨。整個殿中也沒有人可以聽到他們父女二人的對話。於是她也不再隱藏,冷笑:“父親,我說皇上就是寵信衛雲兮那個賤人,你還不信。如今她的父兄都被皇上封了要職,接下來她就該騎在女兒的頭上了!”
蘇泉悻悻哼了一聲:“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又不是之前的先帝,他要用誰,我又能怎麽辦?”
“那就把他們參倒啊!”蘇儀冷冷道:“趁他們還未在朝堂中站穩腳跟,讓他們滾!”
蘇泉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蘇儀見他眼中猶豫,笑道:“父親不是怕了那個衛國公吧?父親如今在朝中經營十年,難道還比不上那已經退隱那麽久的衛國公嗎?”
蘇泉臉上掠過尷尬的紅暈,他回頭看著自己不客氣的女兒,惱道:“你自己管好你自己。為何那麽久了肚子都沒有一點消息!皇上明明每月都來你的宮中,你給我爭氣一點,生下個一子半女,你的老父親也不用這麽拚命了!”
蘇儀被自己的父親說得臉上尷尬通紅,半晌才道:“這生兒子的事,又不是……說有就有的!”
蘇泉哼了一聲:“該怎麽調養,該吃什麽,都的努力一下。千萬不要再給衛家搶了先!我看著衛國公這次肯出山一定有他的目的!哼哼,人人都說他叛了前朝,依我看,其中的內情不會那麽簡單!”
蘇儀一聽,隻覺得其中還有隱情。她自小就知自己的父親憎恨衛家,連帶著自己長大也莫名其妙地討厭衛雲兮,無法容忍自己在她之下。可是每次她問起兩家恩怨緣由,自己的父親總是支支吾吾。
於是蘇儀忍不住追問:“到底衛國公跟前朝又有什麽關系?”
蘇泉冷笑:“衛國公當年是前朝皇帝欽點的開朝第一屆狀元,風流倜儻,騎馬遊街,那傾城而出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他與前朝皇帝不論在朝堂還是私下都相交甚好,兩人甚至稱兄道弟。皇上親自封他為左相,當時的衛左相可謂少年得志,也做了不少為民的好事。後來他喜歡的女人嫁給了別人,所以他心灰意冷之下,辭官棄相,娶妻生子,這才在朝中銷聲匿跡了。”
“別人都說他衛國公叛了前朝,出賣了林皇后苟全性命,但是我卻不信,他當年會真的做出這種事來。要知道那林皇后……算了,說了你也不懂!”蘇泉煩躁地道。
蘇儀對這前朝的事知道得很少,聽得自己的父親說起來語焉不詳,眼中皆是疑惑:“但是衛國公出賣了前朝的林皇后是真的,那林皇后就是死在了亂刀之下。也許,當時他被逼到了絕境,只能自保了。”
蘇泉想了想,精明的老眼中也是迷惑:出賣別人保全自己,這事換成他蘇泉肯定是眼都不眨地做了,但是這種事若是換成衛國公,恐怕是殺了他都不肯做的。可到底為什麽呢?為什麽十年前衛國公能做出這種卑鄙無恥的事呢?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緣由。
蘇泉越想越覺得不對頭,這十年前的舊案現在回想起來疑點重重。他越想越覺得千頭萬緒,道:“這事我得好好再查一查。這宮裡你自己好自為之。”
他說完匆匆走了。蘇儀見自己的父親來去匆匆,神神叨叨的,不由悻悻哼了哼。可是父親倒是有一點說的對,子嗣這件事真的是誰也幫不上忙。她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不由又是恨,是該好好籌謀一下怎麽懷上龍子了。
……
后宮中一如往昔,因年關將近而忙碌了幾分。幾日來衛雲兮一邊打點著宮中的事務,一邊與蘇儀合力掌管后宮過年事宜。蘇儀長袖善舞,聰明而懂得舉一反三,雖是第一次在宮中過年,但是繁文縟節亦是整理得條理清楚。衛雲兮心細如發,精於算數,宮中來往帳目她亦是處置得很快。兩人一時倒是盡棄前嫌,把后宮事務管得妥妥當當。
后宮安穩,朝堂上卻漸漸不安穩。崇郡叛亂風波未定,忽地又傳來消息,崇郡毗鄰的一異族趁亂侵入崇郡,如今的崇郡一帶真正成了南楚鞭長莫及之處了。蕭世行歸國之日即將來臨,慕容修終於肯松口,把崇郡歸了北漢,這是割地分疆,自然是不能寫在國書之上,只是兩人密議半天的成果。
禦書房中,蕭世行接過慕容修手中的親筆書函,放入懷中,笑道:“燕山一帶實則並不難以治理,只是皇上未找到辦法。”
慕容修冷笑一聲,蕭世行說得輕巧,崇郡那一帶異族混居,自古以來對南楚都是歸而不服,時不時要鬧事,如今蕭世行要那地方,他雖不知這燕山延綿百裡的山脈到底有什麽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地索要,但是想必也是不簡單。但比之前蕭世行說的放開兩國通商,減稅的條件,這已是很普通的條件了。
他想罷道:“蕭王殿下已達成了心願,再也不用說朕不守諾言了吧?”
蕭世行哈哈朗笑:“君子一諾,你我各取所需,實在無法怨天尤人。”
他深眸看定慕容修,笑得頗有深意:“下一次你我相見不知是在哪裡,又是何等情形。”
慕容修薄唇一勾,一笑:“也許是朝堂,又或許是戰場。誰能說得清楚?”
蕭世行一笑,轉身大步離開。
……
長明宮中,衛雲兮正用完午膳後與秦七商量核對帳目,有宮人上來稟報:“啟稟賢妃娘娘,蕭王殿下求見。”
衛雲兮放下帳冊,皺了秀眉,算算日子也是蕭世行該回北漢的日子了,難道說他是來辭行的?秦七勸她不必理會。
衛雲兮搖頭:“蕭王救過本宮,而且他此人舉止磊落,於情於理,本宮也該見他一面。”她說罷,對宮人道:“請蕭王殿下去偏殿暖閣中用茶,本宮隨後便到。”
衛雲兮換了一身廣袖長襦,到了偏殿的暖閣中。蕭世行已悠然坐在座上,煮茶品茗,悠然自在。
他見她來,微微一笑:“今日本王是來向娘娘辭行的。我要回北漢了。”
衛雲兮看著他的朗朗笑顏,心中忽地蕭索。她慢慢坐在他對面,看著面前清香嫋繞的清茶,半晌才道:“蕭王殿下是天上的鴻鵠,心懷天下之志,是時候回北漢大展拳腳了。”
蕭世行笑著垂下眼簾,淡淡道:“雖然本王現在所說的不合時宜,但是終究還是想問娘娘一句,可願隨本王回北漢。”
衛雲兮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顫,她抬起美眸看著面前的蕭世行,半晌才慢慢搖頭:“不。我不會走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蕭世行灑脫笑道:“本王也知道現在娘娘是不會輕易離開的南楚的。只不過覺得若是不問,那豈不是遺憾一輩子。”
衛雲兮抿了一口清茶,茶香清悠,她到這時才發現蕭世行煮得一壺好茶。
她低了眼:“為何是我?”說著抬頭,清麗絕美的面帶著涼薄的笑意:“我不過是廢國的公主,寄人籬下,連名字都無法顯於人前。這樣的女人與蕭王殿下何用呢?”
蕭世行坦然一笑:“話雖如此,但是若是事事都計較得失,那人活在這世上又有什麽意義?”
衛雲兮聞言只是一笑,不再接口。
暖閣中隻聞茶香,兩人相對而坐,終是沉默無言。天漸漸暗,蕭世行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辭:“娘娘保重,蕭某告辭了。”
衛雲兮起身相送:“蕭王殿下保重。”
蕭世行看著她低頭那一刹那的風致,微微一笑:“若有一日,娘娘改變了主意,可以盡管來北漢找蕭某。”
衛雲兮靜靜看著他,忽的一笑:“好。”
……
蕭世行走了,在第二日的清早就啟程返回了北漢。北漢的帝都和南楚的京城相距甚遠,也許等他千山萬水走到北漢剛好趕上過年。衛雲兮依在長明宮的殿門看著那早早沒入的夕陽,不由恍然想起:她嫁給慕容修已快要一年了。
這一年好像過得很慢,慢得像是過了幾輩子那麽倦。又好像過得很快,快得天翻地覆,都來不及回神。
宮中過年過節向來是十分繁瑣的。先是要祭拜太廟,然後還要宴請王公貴族,朝中重臣,忙碌下來把人都要累垮了。蘇儀事事爭先,衛雲兮反而顯得清冷低調。慕容修舉行宮宴之時不好偏袒哪一宮,蘇儀與衛雲兮都坐在下首陪坐,兩人本就美貌傾城,精心打扮之後更是豔壓群芳。本來想趁此機會勸慕容修擇賢封後的朝臣們看了心中也不由打起了邊鼓。
恐怕看慣了美人的慕容修再看別的女子,再也入不了眼了。難怪慕容修遲遲未決定封後,只是這皇后到底是兩宮中的哪一個呢?人人都在猜測,卻又不敢輕易下了結論。
大年夜終於到了,宮中張燈結彩,一片歡騰。長明宮中燈火灼灼,衛雲兮含笑看著宮女們在圍著一方小桌子行酒令猜拳,玩得不亦樂乎。忙碌了一年,終得一天不用拘謹,宮人們都玩得十分高興。
小香更是高興,一張小臉酡紅酡紅的。衛雲兮向來不拘謹宮人,由著她們鬧騰。底下的內侍也由著秦七帶著在偏僻之處喝酒,玩骰子。闔宮的熱鬧,看得衛雲兮心頭漸暖。
小香一回頭,看著衛雲兮清冷的身影,不由上前,問道:“娘娘,為何不跟皇上一起守歲呢。娘娘若是肯,那蘇儀也必不能搶了先。”
“不必了。在自己的宮中就好。”衛雲兮微微一笑:“湊那份熱鬧做什麽呢?”
小香說不出道理,隻得自己釋懷:“娘娘不去也沒關系,反正皇上心中喜歡的是娘娘一個人。”
衛雲兮聞言一笑:“他,喜歡的是江山,不會是本宮。”
小香聽不懂這彎彎繞繞的話,她看著衛雲兮眼底的蕭索,不由低聲問道:“那娘娘喜歡誰呢?是殷……”
她還未說出口就自己捂住了嘴,眼中俱是惶恐。她從來不敢想這些事,在她的小腦袋裡衛雲兮永遠是主子。主子便是主子,她只會跟隨。她歡喜她便跟著歡喜,她難過她便跟著難過。只是她有時候也困惑,若是衛雲兮不喜歡皇上,還會喜歡哪一個男人呢?是那個背負著可怕威名龍影司的殷統領嗎?她覺得好困惑。
衛雲兮眼中的笑意漸退,她慢慢道:“我也不知道。”
此時遠遠地傳來“轟隆”一聲,正在喝酒的宮人們聽到聲響都奔了出去,高興驚呼。衛雲兮看著向窗外,那遠遠的城樓上放起了美麗的煙火。巨大的煙火衝上漆黑的夜空,綻放出碩大的美麗的花,燃亮了楚京的大半,那層層的宮闕重樓皆掩映其中,巍峨宏大。
此時的慕容修一定是身邊依著巧笑倩兮的蘇儀,看著他的盛世江山,百萬黎民吧。
“我真的不知道。”衛雲兮加了一句:“曾經我以為他是喜歡我的,我也曾以為他能親自帶我走。”
陰冷嗜血,刻薄寡恩的殷凌瀾;喜怒無常,執拗驕傲的殷凌瀾;躍上城門與她一同面對萬箭齊發的殷凌瀾;那個在山莊中,炒得一手好菜,溫柔貴氣的他,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她看不明白,千百樣每個都是他,每個卻又都不是。
他說,我送你去北漢,蕭世行可托付。
他又說,我不會娶你……
衛雲兮想著,卻又是一笑,淡淡道:“說這些做什麽呢?去看煙花吧。”
小香看著她的清冷側面,忽的眼角濕潤,哽咽道:“娘娘……”
衛雲兮淡淡一笑:“傻子,哭什麽。過年了,該高興。”她說著披上披風,慢慢出了殿門,站在雪地中看著那一朵朵冉冉升起的煙火,一行清淚卻悄然無聲地滑落……
……
慕容修依在殿門邊,看到的就是這樣安靜畫面。漆黑的天幕盛開一朵朵燦爛煙花,在玉闌乾邊看煙火的衛雲兮。一襲雪白狐裘,純淨絕美。衛雲兮聽到腳步聲回頭,他身上披著玄色滾金邊大獒,身上穿著隆重的九龍朝聖朝服,頭上的十二梳的玉冕還未除去,一身鄭重,應是從宣德門的城樓上觀禮剛下來。他看著她,玉冕上碩大的南珠映著宮簷下微微的燈光,璀璨奪目,神色卻是看不清楚。
衛雲兮上前,跪下道:“參見皇上。”
慕容修上前扶起她,握住她冰冷的手掌,搜尋著她面上的神情:“這麽冷怎麽站在這裡?”
衛雲兮一笑,避開他過份犀利的目光:“臣妾一時看著煙花看得出神了。”
慕容修握緊了她的手,向殿中走去,邊走邊說:“那為何朕叫你陪朕去宣德門,你卻是不肯?在那邊看煙花那才是真的漂亮。”
衛雲兮由他領著,回到了溫暖如春的殿中。此時已過夜半子時,鞭炮聲從遠處傳來,那是不肯就此安歇的京城百姓在興高采烈地放起了鞭炮。衛雲兮恍惚想起從前,高大的父皇總是帶著她和母后站在城門高高的城樓上,接受百官百姓的恭賀和祝禱。那漫天的煙花,震天的鞭炮是她一年當中最期待的一刻。
算起來已經十一年了,變亂初定,人心亦是思定,這個南楚的天,已經不是十多年前她熟悉的天。這滿目所見的人,也不再是她所熟悉的人了。
慕容修除下玉冕,松了一口氣,看著空蕩蕩的殿中,不由笑問:“怎麽不見半個宮女?”
衛雲兮收回思緒,淡淡笑道:“臣妾放她們去歇息了。難得過年過節,她們既然不能歸家,臣妾便做主不拘束她們一日。”
慕容修看著她溫婉美麗的面容,不由伸手輕撫上她的臉頰:“你的心地很好。”
他的手帶著握劍握鞭磨出的粗糙,令她面上刺刺的。衛雲兮不由側了頭避開。生疏的舉動令慕容修不悅地皺起劍眉。他不由伸手捏住她精致的下頜,嗓音低沉:“雲兮,你心裡還是怨著朕的是嗎?”
衛雲兮低聲道:“臣妾不敢。”
不敢?慕容修眼中沉了沉,不由升起一股挫敗感。他已竭盡所能彌補了,為什麽她的心還是這麽遠?遠得在他看不見的所在。
慕容修看著她飄渺的神思,在她耳邊低語:“你猜朕要給你什麽樣的新年賀禮。”
衛雲兮淡淡一笑:“還有什麽賀禮呢?臣妾什麽都有。”
慕容修一笑,低聲道:“若是朕賜你為皇后呢?”
衛雲兮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回過神。她怔怔看著慕容修的俊顏,想也不想:“不……臣妾不……”
這就是他的后宮權衡之道吧?方才還在城門上與蘇儀共看煙火,接受萬民祝禱,一轉頭卻要封了她為後?可是,當真要接受皇后嗎?那可是要許下誓言,銘記兩人的姓名在祖廟之中的!
“你不要?”慕容修眸中掠過深深的不悅。
衛雲兮心中思緒混亂,辯解道:“臣妾才德不夠,皇上若是貿然封臣妾為皇后,恐怕會被朝臣們非議。”
慕容修聞言不由皺了劍眉,不得不承認衛雲兮說的並沒有錯。如今朝堂才剛穩定,若是封了衛雲兮為皇后,難保有的人心有不服,會明裡暗裡鬧出什麽來。
“可是朕想讓你成為朕的妻子。”慕容修對她慢慢說道。
妻子?衛雲兮心中一突,不由低了眼,掩蓋了眼底的黯然。這麽美好的詞,她已不敢奢望了。
“皇上若要封,就封臣妾再高一階吧。”衛雲兮放緩了聲音,柔柔道。
慕容修想了一會,這才答應。他看著她素淨清麗的面容,不由心底悸動。她就是一種毒,一日比一日更深陷她無心設下的溫柔陷阱。他氣她不爭,她若有心爭了,他對她絕不是現在這樣。
是什麽錯了呢?他輕歎一聲:“好吧,朕封你為貴妃,統領六宮。暫代皇后一職。”
遠遠的,煙火又一次點燃,轟到了半空中綻開一朵美麗的煙花,仿佛在昭示著一切如此光明而無憂……
……
第二天“嘩啦!”一聲,重華宮中內殿裡響起了一聲巨響。蘇儀俏臉煞白,看著被自己一巴掌打落在地的美人觚裂成了千萬片,玲瓏的胸脯劇烈起伏。,
一旁的羅尚宮慢慢蹲下去收拾碎片,一邊不溫不火地勸慰:“娘娘何必那麽生氣,長明宮那一位又不是封後。只不過是封了貴妃。”
蘇儀冷笑:“貴妃到皇后僅有半步之遙,本宮又不是瞎子聾子,還怎麽忍得下去?衛雲兮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本宮就不明白了,她到底使了什麽招數哄得皇上神魂顛倒!”
羅尚宮低了眉眼,隻任由蘇儀發泄心中憤怒。衛雲兮封為貴妃的聖旨在新年第一天就傳遍了闔宮上下,從昨夜起,蘇儀就因為慕容修不來而一夜未眠,今天自然一聽到這聖旨就立刻冒了火。
蘇儀在殿中來回走動,美豔的面上焦躁非常。這個過年對她來說自然是過得說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羅尚宮收拾好地上的狼藉,洗淨了手奉上了一盞茉莉香片,笑道:“娘娘還有機會,實在不必如此先自亂陣腳。”
“當真?!”蘇儀聽到這一句,杏眼中一亮,隨即又黯淡:“可是看樣子本宮已經沒有半分機會了!”
羅尚宮見她黯然,也不再言語。蘇儀問道:“羅尚宮可有什麽好辦法?”
羅尚宮搖了搖頭:“奴婢不知,向來這皇上要封後封妃,做奴婢的實在是沒有辦法左右。除非……”
“除非什麽?”蘇儀連忙問道。
“除非娘娘聽了奴婢之前說的,讓蘇相國暫退一步。”羅尚宮平靜地開口。
蘇儀又問:“要怎麽退?”
“就讓蘇相國辭去了攝政首輔之職,娘娘才有可能在后宮中出頭。”羅尚宮慢慢道。
“大膽!”蘇儀一聽又驚又氣,猛的一拍桌子,怒道:“你一介小小女官居然敢這麽說話!”
羅尚宮面色未變,跪下謝罪:“奴婢一片赤誠,天地可鑒。娘娘若要想問鼎後位,一定要除去皇上對娘娘的忌諱。娘娘殊不知那長明宮那一位能得聖寵除了她性情溫順,美貌傾城之外,她家世的不顯赫,也是皇上喜歡的地方。皇上可以無所顧忌地寵愛。若是假以時日,長明宮那一位要是有了一子半女,那皇上封她為後也不是不可能的。”
蘇儀聽得心中矛盾重重,這是個兩難的抉擇。要麽就是她得償所願,執掌鳳印,要麽就是一輩子只能止步在這四妃之前。可是若是她沒有了顯赫家世,以後亦是難辦。而且以她父親愛權如命的脾氣,怎麽可能就此從攝政首輔之位退下來?
羅尚宮見她面色猶豫,又道:“歷來皇帝若是英明神武,那后宮的皇后出身便不是很好。娘娘只要想想漢武帝的皇后衛子夫的出身就明白其中的緣由了。除非蘇相國能一手遮天,能讓皇上不得不讓步,不然的話,以現在的情形,衛雲兮封後指日可待。”
蘇儀心頭一跳,她看看面色沉靜的羅尚宮,許久才道:“讓本宮好好想一想。你先退下吧。”
“是。”羅尚宮也不再勸,低了頭悄悄退下。
蘇儀在殿中思前想後,許久才哼了一聲,杏眼中迸出冷光:“衛雲兮,有我蘇儀在,這個皇后之位就算給了你,你也不會坐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