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宮宴起舞
蘇儀氣得銀牙暗咬,長袖中不由緊緊拽著手帕,幾乎要生生撕破。她從來都只見衛雲兮淡妝素衣,從未見過她如此濃妝傾城的樣子。她一轉頭,果然看見慕容修俊眼中笑意深深。
他竟親自離座,走到衛雲兮面前,親手扶她起身:“免禮!”他從未見過衛雲兮如此精心打扮,而且還是為了他!
衛雲兮看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多謝皇上。皇上不怪臣妾來遲,臣妾便心滿意足了。”
慕容修哈哈一笑,扶了她的手慢慢步上禦階,笑道:“朕怎麽會怪你呢。若是身子不舒服,不來也行。”
衛雲兮嫣然一笑:“怎麽能不來呢。不來便是抗旨了。”
帝妃兩人旁若無人地說著笑,情意綿綿的樣子。蘇儀臉上亦是變了幾變,可她心中城府甚深,很快笑著上前問安。
衛雲兮笑著扶起她:“淑妃多禮了。”她美眸掃過左側,看到蕭世行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側身笑道:“見過蕭王殿下。”
蕭世行含笑回禮,打量了她一眼:“拜見賢妃娘娘,此去一別數月,不知娘娘可安好?”
衛雲兮看見他眼底隱藏的關心,心中一暖,回禮道:“本宮甚好。勞蕭王殿下關心了。”
蕭世行一笑便不再言語。慕容修不知怎麽的,心中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仿佛兩人早就熟識了。但是大殿之上又不能質疑發作,於是他握了衛雲兮的手道:“要不與朕一起坐?”
衛雲兮看著禦座旁邊那空蕩蕩的鳳座,低頭婉拒:“臣妾不敢,臣妾坐在皇上下首就好了。”說著她便坐在了左手側,倒是與左邊賓座上的蕭世行更近了一些。
慕容修掩下心中異樣,便宣布了宮宴開始。衛雲兮聽著慕容修的祝禱詞,忽地覺得對面有人在盯著她。她回頭,不期然對上了一雙怨毒的眼睛。是蘇儀在看著她。
衛雲兮當然知道她的心思,蘇儀很早就梳妝打扮,甚至親自到禦書房與慕容修一同過來赴宴,可偏偏這風頭卻被自己奪走了。她能想到蘇儀心中如何不甘願。可是這宮中不就是如此嗎?不爭也許比死還淒涼。只不過蘇儀爭的是寵愛,而自己爭的不一樣罷了。
於是衛雲兮端起酒杯,對她嫣然一笑,便一口飲盡。蘇儀看著她,眸中閃了幾閃,這才冷笑著端起酒杯。
宴席開始,席間觥籌交錯,笙鼓齊鳴,歌舞陣陣。衛雲兮看著滿殿的歡騰,紅唇邊溢出冷笑。慕容修的皇位一日比一日更加穩當了,不得不承認,比起儒雅而無雄心的慕容雲,慕容修更適合當皇帝。
她正在沉思,忽地蘇儀款款上前,含羞拜下:“皇上,臣妾不才,想為皇上和北漢的貴賓獻上一曲。”
她話一出,朝臣們紛紛驚訝。聽聞蘇儀是才貌雙全,但是從未見過她當眾展現技藝,如今倒是可以大飽眼福了。
慕容修一笑:“淑妃有心了。”
蘇儀嫣然一笑:“臣妾愚鈍,只會彈琴,可惜彈琴實在是太過沉悶了。不知可否有人伴舞。”她把目光轉向一旁的衛雲兮,笑得誠摯:“常聞得姐姐也是才貌雙全,當年還是南楚第一美人,不知可否能陪臣妾為皇上和貴賓一曲歌舞賀兩國修好之盟。”
衛雲兮唇邊的笑意漸漸凝結,長袖中她的手掌不由握緊。蘇儀是故意的!
自己肩傷才剛好不宜跳舞,可是若要婉拒豈不是無形中拂了慕容修的面子。
她遂一笑:“淑妃說笑了,本宮哪比得上淑妃姐姐的才藝呢。就怕跳得不好,貽笑大方。”這一句已是婉拒了。
蘇儀眼中得色掠過,口氣卻是惋惜:“是真的嗎?可是臣妾在詩社中也曾看見賢妃娘娘跳過一曲采蓮,驚豔四座,當時那撫琴吹簫的是……”她猛的住了口,故意不再往下說。
衛雲兮心頭一慟。采蓮!是的,她怎麽忘了,第一次見了慕容雲,她為了引起慕容雲的注意,特地獻舞一支。就是那一支采蓮徹底地讓慕容雲愛上了她。
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曾經跳舞的少女如今心中一片荒涼,再不複當日清醇,而那曾經翩然出塵、寄托著她無限希冀的男人也不知所蹤。世事變化得令人仿若隔世。
她冷冷地看著眼前的蘇儀,犀利的美眸射出森冷的恨意,看得蘇儀臉上的得色漸漸湮滅。她不自然地撇了撇紅唇,等著衛雲兮的答覆。
慕容修劍眉深深皺起。他雖不知此間曲折,但是這話聽起來另有故事。而他想到的當然是最有可能的那種。
他正要開口,衛雲兮已冷冷站起身來,走到蘇儀面前,問道:“淑妃想要彈什麽曲子?”
“長歌行。”蘇儀很快回答。她為了這次宮宴早就有準備。這長歌行在南楚傳揚甚廣,音域恢弘大氣,彈好彈,要跳卻不好跳,大開大闔,一不小心就會出醜。
衛雲兮眼中沉了沉,正要說話。只聽得席上有人哈哈一笑,上前道:“既然淑妃娘娘精通音律,但是本王想,此情此景還是彈一曲宴賓好了。”
蘇儀聞言皺了皺秀眉看向替衛雲兮解圍的蕭世行。宴賓節奏歡快,是從北漢流傳到南楚的曲子,說的是有貴客從遠方而來,主人十分歡喜,特奏起美樂與賓客同歡。跳倒是好跳,就是彈琴的人一個不好就容易彈錯了,到時候出醜的可是自己。
蘇相國看著席上僵持的三人,怕蘇儀再爭強好勝萬一惹惱了慕容修,連忙上前道:“就宴賓吧。淑妃一自小習得一手好琴。微臣等現在有耳福了。”
慕容修看了蘇儀一眼:“淑妃意下如何。”
蘇儀看了衛雲兮,忽地笑:“但是宴賓可是要多人同跳,臣妾就不知道誰能與賢妃娘娘同場而舞。”
以衛雲兮的身份,若是配了歌舞伎那豈不是降了她的身份了。若是她一人那又怎麽跳出這曲子的歡快氣氛?
“既然是宴賓,那自然是賓主同舞。蕭某不才平日也喜音律願意為陛下獻舞。”蕭世行不介意地道。
慕容修看著他,不由笑了,曾聽聞蕭世行善於排兵布陣,運籌帷幄,這跳舞倒是從未聽說過。不過若他真的肯,倒是絕世難得見一回了。於是他問衛雲兮道:“雲兮,你以為如何。”
衛雲兮回頭看著蕭世行,眼中的眸色柔和,深深地躬身:“那本宮恭敬不如從命,在此多謝蕭王殿下。”
……
琴聲漸起,一曲宴賓奏起,歡快婉轉。殿中眾人凝神看去,只見那殿中的歌台上,翩然舞出一抹水袖。衛雲兮身著水藍色霓裳舞裙,頭上卸去了繁重的發簪,隻以點點珠翠盤繞著,清雅淡然。舞裙曳地,踢踏回轉,她的身姿行雲流水,若水蓮花綻放,令人看得心曠神怡。琴聲漸歡快熱鬧,仿佛遠遠有眾人紛紛行來,參加這一場歡筵。正在這時,長歌聲起,蕭世行走上台來。他腳踏節奏,凝目看著衛雲兮,微微一笑便拂袖而舞。
衛雲兮看到他含笑的深眸,心中不由一動。
他的眸光令她心中彌漫異樣。可還未等她想清楚這是什麽。蕭世行已圍繞著她,踢踏團繞而來。他身量修長,舉手投足自有戰場上養成的凜然果決之氣。這首宴賓本來就是從北漢傳來,據說北漢先祖是以馬背奪天下的民族,能歌善舞。到了蕭世行這一代,皇室貴胄中人都會在筵席中興起而舞,男女不拘。所以蕭世行舞得隨意大方,渾然天成。他身姿修長,在舞動中又隱含了劍招,看似是歌舞伎常舞的動作,但是仔細一看卻又不是,別有一番滋味。
衛雲兮霓裳長袖揮轉騰挪,曼妙好看,顧盼間容色傾城,笑容幾乎刺人欲盲。她自小曾受過嚴格的宮中歌舞訓導,她的母后林皇后便是她的啟蒙師傅。她還記得母后年輕時曾一舞動天,令瀟灑不羈的父皇從此隻專寵她一人。在她兩三歲的時候,母后便把一身舞藝傾心傳授。之後母后死了,在衛府中衛國公待她有如己出,為了讓她開心,也曾遍訪名師為她傳授技藝,可惜那時,她再也找不到跳舞時那全心全意的快樂了。
汗水從她額上滾落,琴聲依然在繼續。衛雲兮與蕭世行兩人在歌台上一招一式配合得漸入佳境。兩人仿佛心靈相通,她在左,他一轉身便在右。她屈膝旋轉,他便繞著她打著騰挪,姿態瀟灑。兩人四目相對,歡欣之意越發濃厚。
到了一半,衛雲兮已是汗流浹背,可是為了不在眾人出醜,她只能咬牙堅持,肩頭的傷越來越痛,已愈合的傷口似又有了崩裂的跡象。蕭世行看出她眼底的痛苦,忽地一個回轉,低頭在她耳邊飛快說道:“獻酒!”
衛雲兮頓時領悟,宴賓分為三個部分,這獻酒已是最後最省事的一段,只要手曲成獻酒狀,來回圍繞著舞蹈中的“賓客”旋轉踢踏就行。然後就可以跪坐在一旁,等著“賓客”跳起“答謝”。這曲子本來還未到那一段,但是若要投機取巧,只需多跳幾圈便能蒙混過關。
她依言高高跳起,霓裳長裙被她踢出朵朵裙花,煞是好看。蕭世行眼中掠過驚豔,不由眼中溢滿笑容。衛雲兮果然是機敏異常,而且看樣子她若沒有傷,舞技比當世有名的歌舞伎並不遜色半分。衛雲兮跳完,香汗淋淋地跪坐在一旁,肩頭的傷被汗水一浸***辣地痛,痛得她臉色也煞白了幾分,所幸她臉上胭脂濃看不太出來。
蕭世行忽的一聲喝,高高躍起,如蛟龍出水跳起最後一段,一曲歡樂的宴賓便在他剛勁有力的動作中結束。滿殿的人看得歡喜,見一曲終了連忙高聲喝彩。衛雲兮感激地看向蕭世行,而後者亦是含笑示意。殿中的歡騰雀躍,卻不知這一幕已被殿外一抹清冷的人影盡收眼底。
寒風漸起的殿外,他看著那歌台那道纖細窈窕人影,唇角溢出淡淡笑容,胸腹間的一股濁氣湧上,他不由捂住蒼白的唇,輕輕咳嗽起來。
這才是他的雲兒啊,那愛笑愛跳的小公主。而那站在眾人前堂堂正正的那一人,也許才是能給她最後歡樂與幸福的歸宿的那一人吧。他眼底漫過蕭索,看了一會轉身沒入了寒風中,孤寂的身影漸漸的隱沒了在重重宮闕之中……
衛雲兮跳完,蘇儀也罷了手上前。她臉色十分不好看。明明是自己的主意可是到頭來最後出彩的卻是衛雲兮一個人。
慕容修神色複雜地看著台上猶如天生地設的一對人兒,勉強一笑:“舞得好!舞得好!”
他說罷吩咐賞賜衛雲兮,又親自下得禦座與蕭世行敬酒。衛雲兮看著殿中歡笑聲聲,告了一聲罪退下。到了偏殿中她揮退宮人,輕輕解開霓裳舞裙,果然肩頭的傷又崩裂開來,有殷紅的血緩緩流出。她咬牙拿出手帕慢慢擦拭起來。
“衛小姐最好是要上傷藥,這樣傷口才不會潰爛。”一道悅耳低沉的聲音在窗外響起,衛雲兮不由一怔,連忙攏起霓裳舞裙走到窗邊,
她猶豫了一會,才打開了窗戶,隨著窗外雪景一起撲入眼簾的是蕭世行含笑的俊顏。衛雲兮匆忙回頭看了一眼偏殿前守著的宮人,這才壓低聲音道:“蕭王殿下不是應該在殿中與皇上宴飲嗎?”
蕭王看了她隱約露出的香肩,從懷中掏出一瓶藥遞給她:“宴飲如何比得上衛小姐的傷處重要。這是治傷外傷的良藥,衛小姐可以試試。”
衛雲兮見他伸長了手只能接過,打開一聞藥香撲鼻,的確是上好的傷藥。她看著蕭世行的俊顏,心中微暖,謝道:“多謝蕭王殿下。”
蕭世行看著她瘦削的面容,眼中的笑意漸漸化成憐惜,那若有如無綿綿情意令衛雲兮不由臉紅了起來,而那扇窗子不知是該關還是就這麽放著。
“衛小姐……”他欲言又止。衛雲兮聞言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蕭世行忽地恍然一笑,猛的轉身:“沒什麽。衛小姐趕緊上藥吧。”
他說罷匆匆離開。衛雲兮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心中長歎一聲,搖了搖頭把窗戶關上。她換上宮裝再上殿,殿中的氣氛已十分熱鬧。蕭世行離了席子與眾朝臣們飲酒,喝得面色緋紅。他本就十分白皙,如今面色飛起紅暈,更顯得人眉眼如墨描畫,容色俊美非常。那歌台上跳舞的歌舞伎一個個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幾眼。
衛雲兮靜靜坐在自己的席上,滿殿的歌舞升平,心中卻是一片厭倦。
宴飲到了最後便是群臣恭賀皇上。此時歌舞更歡,笙簫齊鳴,歌舞伎曼妙歌聲聲破長空,歡快婉轉,一片熱鬧歡騰。衛雲兮尋了機會悄然退了。到了殿外才發現已夜深了,滿天的星星如寶石點綴在夜空中。她深吸一口氣,由小香扶著慢慢向著長明宮走去。終於出了合德宮的宮門,回頭,那燈火通明處宴飲依舊。
這便是宮中的生活,在她模糊的記憶中也曾這般看著這熱鬧盛世歡歌,徹夜不休。可終究都是空,都是空啊……‘
她心中歎息,一轉頭,卻見那遙遙宮門處站著一抹清冷的孤影。他手中拿著一盞微亮的宮燈,緩緩走來。衛雲兮心中一熱,不由緊走幾步,卻不提防走得急了腳下一滑,重重向地上摔去。
一聲輕歎在她耳邊響起,她已經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扶著。
“你怎麽那麽不小心。”他清淡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埋怨。
衛雲兮不由抬頭嫣然一笑:“你怎麽來了?”聲音平靜,眼中卻是漸漸灼熱酸楚。
“順便路過這裡,於是走一走看一看。”他道。
宮燈的燈火照出他清冷的側面。衛雲兮看著他身上那一身玄色狐裘上蒙了一層白霜,不由伸手撫上,為他拂去一身寒霜。
她無言,他亦無言。
“走吧,再不走,恐等等會下雪。”殷凌瀾握了她的手,慢慢向前走。地上還未融化的雪踩在腳底清脆咯吱作響。
他的手很冷,比雪似更冷幾分。衛雲兮由他領著,心卻安靜下來。這一條路太黑太暗,一眼看不到盡頭。可他在身邊從不曾離去。一路上未見宮人路過,安靜得令人以為這蒼茫天地間只有他們兩人就這樣相攜走過。雪地漸漸蜿蜒兩行亦步亦趨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了無窮的盡頭。
……
衛雲兮在宮宴中一舞動人的事在宮中傳揚開來,不由引得宮妃們羨慕異常。慕容修更是賜下重賞,一連幾日皆宿在了長明宮中。帝王的寵愛便是最好的風向標。宮中的風向變。若還有猶豫的也紛紛吹揣摩到底是淑妃蘇儀多幾分勝算能贏得聖心,還是那一鳳位最後歸了賢妃衛雲兮。
重華宮中。蘇儀看著坐在一旁安靜飲茶的父親蘇相國,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放茶盞,怒道:“父親,你難道一點都不急嗎?”
蘇相國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看了豔光四射的蘇儀一眼,這才道:“有些事可以急得來,有些事是急也急不來的。”
蘇儀冷笑:“都怪父親!當日在宮宴上本來本宮就要讓那衛雲兮出醜了!父親竟然幫著外人來欺負女兒!”
蘇相國聞言依然不惱,似笑非笑地道:“你覺得你這小小的伎倆會讓皇上看低了衛雲兮嗎?”
蘇儀一怔,不由住了口。
蘇相國搖頭:“你啊,一點都不了解你的夫君,怎麽是那衛雲兮的對手呢?”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慕容修與慕容雲不同,他性情剛毅,果敢果決。當日皇后周氏叛亂,在千軍萬馬前他一箭定乾坤。這樣的男人你怎麽能以硬碰硬呢。”
“只有衛雲兮這種嬌柔的女人才能讓他有憐惜之情。”
“你輸在了太過張揚了。那日宮宴要不是為父替你轉圜,你要是真的逼得衛雲兮出醜,最後倒霉的只能是你。”
蘇儀聽了想要辯駁,但是卻悻悻住了嘴。她也想要如衛雲兮那樣柔弱可憐,可偏偏她就是做不到。自小到大,她就是那眾人最光耀的所在,她怎麽能如此伏低做小呢?
“那怎麽辦呢?難道就讓那衛雲兮一日日盛寵在身嗎?”蘇儀恨得咬牙切齒:“而且皇上都登基了多久了,為什麽還不立後?”
立後?!蘇相國眼皮子一跳,不由皺眉沉思不語。
“父親!你倒是說說為什麽皇上還不立後?!”蘇儀拉著蘇相國的衣袖,不由埋怨:“難道皇上根本就沒有考慮到我們蘇家嗎?”
蘇相國看了她一眼,忽地冷笑:“蘇家?你不懂得什麽叫做狡兔死走狗烹嗎?皇后的周家倒了,我們蘇家還扯不清楚自己身上的麻煩呢。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當你父親是神仙不成?歷經三朝蘇家穩立不倒已是不容易了。你還要樹大招風想要當皇后?”
蘇儀受了蘇相國的訓斥不由悻悻住了口。重華殿中一時安靜下來。
蘇儀想了想,依然是不甘心:“難道也不能向皇上提一提?看皇上到底想要立誰嗎?”
蘇相國皺眉,說實話他真的揣摩不了慕容修的心思。他並不是沒有正妻,但是正妻周燕宜已被貶成了妾侍。他難道想立衛國公的女兒衛雲兮不成?可是看他的樣子,他又不像。
所謂君心難測,再難也不過如此了。
他頭疼地搖了搖頭:“好吧,我去試試。你這幾日在宮中安分一點。衛雲兮此人不聲不響的,但是可千萬別小瞧了她。她可是衛國公的女兒!衛國公是什麽人,你恐怕還不知道吧?當年三計定邊亂,曾經前朝的皇帝還誇過他才智可安乾坤。要不是他心中那個女人嫁了別人,他從此不問世事,僅僅受了個清閑官名。這時的他的威名恐怕更高。”
他一雙精光四射的老眼中掠過恨色,又與蘇儀商議了一會這才轉身退下。蘇儀看著自己父親離去的身影不由心中暗恨。安分?她可不是那坐以待斃的人!終有一天她才是坐穩鳳座的人!
……
過了幾日,果然朝堂立後的聲音紛起。慕容修隻按下不表。長明宮中衛雲兮聽得秦公公稟報,沉默一會,命人給玉嬪送去一份禮物,自此李芊芊便常常來長明宮中向衛雲兮請安問好,殷勤非常。蘇儀得知後,冷笑一聲,心中卻無可奈何。如今整個后宮只有兩妃,而唯一有孕的李芊芊又與衛雲兮熟識,聽說還是衛雲兮親自帶來當初的建王府中,這其中的親疏遠近,一看就明。這無形之中,長明宮得主鳳位的勢頭更高漲一點。
蘇儀身旁的一位年長的女官見她氣悶,不由勸道:“娘娘也別灰心,如今整個后宮的妃嬪十有八(BA)九都是向著娘娘的。那衛雲兮不會成什麽氣候的。”
蘇儀不耐煩地道:“你懂什麽?!那些依附本宮的妃嬪不過是一些扶不起的阿鬥罷了,真正要成事還能靠她們?!”
那女官一笑:“就算是卒子也有卒子的用處。娘娘可千萬不要小瞧一些看似無用之人的最後用處。就算她們一事無成,當一顆棄卒也是可以的。”
蘇儀聞言不由多看了她兩眼:“你倒是解得妙。”這是她入宮後父親給她挑選的女官,她嫌她年紀太大,不聲不響的,經常不怎麽重視,如今看來父親的眼光倒是人看得準。
那女官低頭:“娘娘謬讚了,曾經奴婢受過相國大人的恩惠,所以這時候是報答相國大人的恩惠了。”
蘇儀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這位姑姑怎麽稱呼?”
“奴婢賤名叫做羅秋。”那女官淡淡,說道。
蘇儀笑了,扶了她的胳膊:“那本宮稱你一聲羅尚宮吧。”
羅尚宮一笑:“隨娘娘自便。姓名不過是奴婢們的一個記號罷了。奴婢連自己初進宮叫做什麽都忘了。”
蘇儀見她談吐條理分明,心中高興起來。她如今在宮中正是用人的時候,有這樣一位熟悉宮中事務又能把事情看得分明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她笑了笑,揮退左右,這才問羅尚宮:“羅尚宮在宮中是老人了,那依尚宮的所見,皇上為何遲遲不立後?”
羅尚宮想了想,這才慢慢道:“這個奴婢也不太明白。現在的皇上與先帝並不同。皇上遲遲未立後,有一種可能是皇上在猶豫選誰,還有一種可能是皇上心中另有別的想法。這皇后之位本來要麽就是家世能匹配帝王的女子,要麽就是從前的結發夫妻。皇上的結發妻子周氏已被貶。皇上自然不可能再立她。只剩下一種可能,皇上在等著一位可以匹配自己皇位的女子。”
蘇儀皺眉:“難道本宮不算是?”
論家世論才貌,她都是不二的人選。慕容修還在猶豫什麽嗎?還是他想著立衛雲兮為皇后?只等著衛雲兮生下一子半女?
羅尚宮低了頭,眼底掠過一絲冷笑,隨即很快掩下,搖了搖頭:“娘娘家世已很好。可惜……”
她眼中皆是惋惜。看得蘇儀心中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可惜什麽?羅尚宮快說!”蘇儀忍不住催促。
“奴婢萬一說錯了,娘娘千萬不要責罰才是。”羅尚宮道。
“羅尚宮快說!本宮不會責罰你便是。”蘇儀連忙道。
羅尚宮這才道:“娘娘想弄明白為何皇上不立娘娘為後,只需想一想為何當初先帝不為太子賜婚的緣由,這便是娘娘想要得到的答案。”她說罷,施了一禮便慢慢退下。
蘇儀一怔,怔忪許久這才頹然坐在椅子上。慕容修在忌憚她蘇家!
如今她的父親蘇泉已位極人臣,以慕容修多疑的性格,他怎麽會讓蘇家有機會再如前朝皇后周氏一樣把控朝政和后宮呢?
蘇儀定定看著窗外的雪景,隻覺得心中的那一點希冀被兜頭的一盆冰雪澆得徹骨透涼。難道說她真的無法問鼎後位了嗎?
羅尚宮走遠了,冷冷看了一眼那重華宮,這才緩緩走在這走了千百次的宮路上。走了不久,身後傳來宮女的聲音:“羅尚宮留步。這是淑妃娘娘賞尚宮的。尚宮接好了。”
羅尚宮回頭,跪下接過,不卑不亢地道:“請替我謝過淑妃娘娘。”
那宮女連忙殷勤笑道:“羅尚宮說的,奴婢會給尚宮帶到的。如今羅尚宮被娘娘倚重,今後還望尚宮多多指點。”
羅尚宮起身,微微一笑:“都是做娘娘身邊的差使的,互相關照是應該的。”
她與那送賞賜的宮女又聊了幾句,這才告別。羅尚宮等她走了,這才捧著蘇儀賞賜下來的東西冷冷地一笑……
……
長明宮中,衛雲兮在內殿中脫去上衣,攬鏡自照。肩頭鮮紅的傷口已重新愈合,蕭世行給的傷藥果然靈驗。只是這猙獰傷口卻永遠也除不去了。
殿中帷帳四垂,隔絕了殿外呼呼的寒風,卻是隔不斷延綿不絕的遙思。
他可好?毒發還是那般倔強不肯吃藥嗎?如今天冷他是否見風咳嗽……點點滴滴彌漫上心頭,酸酸楚楚滿了胸臆。她怔怔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卻是再看不分明固執地留在這南楚,是割舍不下對故國的依戀,還是未曾完全實現的復仇,還是為了他?
一聲輕輕的腳步在身後不遠頓住。衛雲兮以為是小香,連忙擦去眼角的淚痕,道:“退下吧,本宮自己會上藥。”
可是身後的目光卻未曾離去。衛雲兮不由攬衣回頭,卻對上了一雙深眸。是慕容修!
衛雲兮低了頭,起了身,拜下:“參見皇上。”
慕容修他扶起她,看著她眼底未消退的淚意,不由伸出手想要撫摸她那一雙明眸。衛雲兮不由一顫,別過頭去。時至今日,她還不適應他的碰觸。
慕容修看著她肩頭崩裂的傷口,眸色微沉。他竟不知她傷口什麽時候又裂開了。夜夜同床共枕,她睡在他身邊任由他輕摟入懷中,卻不再令他多一分親昵。他憐惜她重傷重病方愈不敢再用強,卻也漸漸明白她心已抗拒他千萬分。
“還疼嗎?”他問。
“不疼了。”衛雲兮道。
“真的不疼了?”慕容修抬起她精致的下頜,想要看到她的眼底,可是她的眼底雖清澈,卻比風雪漫漫更令他看不清楚真心真意。
衛雲兮搖頭:“真的不疼了。”
慕容修深深地看入她的眼底,忽地問道:“今日早朝又有臣工上了折子,要朕早日立後。”
原來是這事。衛雲兮不由低頭輕笑:“皇上是該早日立後,帝後同尊,江山才定。”她清麗的面上帶著他看不懂的慵懶散漫,仿佛這不過是尋常事。
“在他的懷中,可慕容修卻覺得她的心已飄到了不知名的所在,他不由更緊地摟住她,一字一頓地道:“若是朕想要立你為後呢?”
衛雲兮眼中的輕笑漸漸消失,她推開慕容修:“有比臣妾更合適的人選。皇上實在不必這樣說。”
“那又是誰可以當朕的皇后?”他追問,看著她的眼睛惱道:“還是你根本不想當朕的皇后?”
衛雲兮看著他眼底洶湧的怒火,嫣然一笑:“皇上心中自有思量,哪有臣妾置喙的余地呢?”
她慢慢欺身看著他的眼:“皇上難道當真可以現在給臣妾承諾?現在的皇上可不是當初的建王殿下,可以輕易毀了承諾。”
這一句話踩了慕容修的痛腳,他猛的想起自己曾經唯一一次的毀了的承諾。他不由冷笑:“衛雲兮你別拿話來激朕!”
衛雲兮一笑,轉身坐在妝台前,慢慢梳理自己的長發:“臣妾不敢。”
慕容修看著她孤冷的身影,心中湧起挫敗感,她總是有辦法輕易挑起自己的怒火,又可以那麽輕易地令自己無可奈何。
衛雲兮輕歎一聲:“皇上生氣了?”她伸手輕撫過他緊皺的眉宇,笑了。笑得清冷妖嬈。
慕容修把她困在懷中,問道:“衛雲兮,你到底要什麽?”
衛雲兮眼底掠過蕭索,她緩緩靠在他的懷中:“臣妾什麽都不要。”
他給的,她都不要。這個早就易主的江山,這個皇后之位……
“當真?”慕容修眼中一沉,忽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連朕你也不要。”
衛雲兮輕輕一笑,把頭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聽了一會,這才似笑非笑地道:“皇上的心告訴臣妾,皇上心中並沒有臣妾。”
他如何有她呢?他心中有皇圖霸業,江山權謀,唯獨沒有她。可他卻還要一遍遍問她,心中可有他?這世事已顛倒令人笑不出聲來。
慕容修的心一縮,不由更緊地抱緊她,吻住她的唇,他的吻輕柔,點點吻上她的眉她的眼,蜿蜒向下,吻上她肩頭,吻上她那若紅梅綻放的傷口,輕緩向下吻上她的胸……
衣衫委地,他的眉眼那麽冷峻,薄薄的唇角有著冷漠無情的弧度。她閉上眼都能想象他君臨天下的傲然與霸氣。他是慕容修,是皇帝。她早就不再有半分奢望。
她看著帳上的鴛鴦交頸,龍鳳呈祥,終是無力地抓緊被衾。她的長發傾瀉,與他的發糾纏纏繞,似要糾纏生生世世,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