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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八十三章 登基為帝
  第八十三章 登基為帝

  不多時慕容修大步而來。他見衛雲兮終於走出房門,不由多看了她兩眼。他犀利的眸光盯得衛雲兮不得不開口解釋:“方才普陀多大師來過。”

  慕容修想起那救了李芊芊的北漢僧人,也道:“本王還未向他道謝呢,他如今人在何處?”

  衛雲兮淡淡道:“大師回了北漢。”

  所幸慕容修並未追問。晚膳端上來,衛雲兮在一旁陪坐。如今慕容修忙於朝政與善後處置事宜,衛雲兮亦是安安靜靜在偏院中,大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只是慕容修一得了空就回王府中與她用膳,晚間也是歇在她房中。

  “多吃一點。”慕容修吃得很快,想是行軍打仗留下的習慣,三下兩下就吃完了。他看著衛雲兮慢吞吞地吃飯,不由皺起劍眉,夾了一筷子菜肴放在她的碗中。

  衛雲兮怔了怔,撥開他夾的菜,低頭繼續吃飯。慕容修看著她的冷淡疏離,微微皺了皺眉心,正要說什麽。忽地外面有士兵匆匆跑了進來,還未到跟前就跪下,抖索地說道:“啟稟太子殿下,皇上……病危了。”

  慕容修猛的站起身來,怒問:“中午本王不是看得好好的嗎?”

  士兵被嚇得抖抖索索,半晌才道:“殿下,趕緊進宮去看看吧。”

  慕容修轉身就走,忽地胳膊上被人拽住。他一回頭,卻見是衛雲兮素白傾城的面容。她看著他,說道:“殿下,我也要去。”

  慕容修看著她眼中的認真,心中掠過一絲陰沉:“你想要做什麽?”

  慕容修一怔,也不多想,點了點頭大步走了出去。衛雲兮連忙跟上。很快建王府府門口人聲馬嘶,馬車飛馳向皇宮而去。

  衛雲兮在車廂中,蒼白的唇緊抿。馬車很快,搖晃不堪。她緊緊抓住車廂一邊,夜色如墨,她就要親眼看著慕容拔死了,就要親眼看著這一切了結了!可是殊不知,她想的都太過容易,慕容拔的死不是一切的終結,是一切恩怨的開始……

  ……

  馬車到了皇宮跟前,慕容修與衛雲兮下了馬車,匆匆向著甘露殿而去。一路上宮燈明滅,照得前路晦暗不明,宮人匆匆跪下迎接,一種說不出的凝重的氣息彌漫在宮中。

  慕容修走得很快,他走了許久才想起衛雲兮在身後,他一回頭卻見她亦是亦步亦趨地跟上,雖大傷初愈她走得氣喘籲籲,但是卻不曾被他落下。慕容修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但是此時卻不是說話的時候,他抿緊薄唇飛快向遠遠的甘露殿而去。

  終於到了甘露殿,慕容修腳步一滯,停了下來。只見在甘露殿前停著一輛鎏金馬車。

  殷凌瀾也在裡面!

  正在此時,一襲濃灰重影慢慢從甘露殿中走出。衛雲兮跟在身後,猛的一抬頭,不由怔住。

  慕容修一步步踏上玉階,薄唇邊溢出絲絲冷意:“原來殷統領也在。”

  殷凌瀾站在高高的玉階之上,清冷的眸光掠過他身後的衛雲兮,低了眼簾:“太子殿下。”

  衛雲兮千言萬語堵在心口卻是無法開口。

  慕容修轉頭看了一眼衛雲兮,眸中掠過冷色:“皇上怎麽樣了?”

  殷凌瀾淡淡道:“也許殿下進去還能見最後一面。”

  慕容修冷哼一聲:“本王竟不知殷統領這般孝順,日日守著皇上,卻是讓皇上一日日病入膏肓。”

  殷凌瀾聞言抬起頭來,他眼中分明有什麽一閃而過,看得慕容修心中一寒。

  “天不假年,微臣也無能為力。”殷凌瀾上前一步走到慕容修身邊,輕笑一聲:“他死了,殿下才可以榮登大寶。殿下不應該高興嗎?”他說完不顧慕容修陡然變色的臉,緩緩走下玉階。

  慕容修看著他離開,恨恨走入殿中。衛雲兮收回心中複雜的思緒,跟在慕容修的身後匆匆進了甘露殿中。甘露殿中燈火通明,但是卻怎麽也照不明四處陰暗的角落。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中人欲嘔。衛雲兮不由捂住口鼻,這股藥味之下還掩蓋著一股陳腐的血味,令人不舒服。慕容修臉色凝重,心心念念的一天終於來了,可是為何在這龍榻前卻步,不敢撩開那重重的帷帳?

  衛雲兮看出他的猶豫,上前拉了他的袖子,低聲喚道:“殿下……”

  慕容修一怔,忽地捂住眼輕笑問道:“你可知我幾日沒有來這裡了?”

  衛雲兮搖頭。

  “自從宮變後我就未曾踏入這地方。”他慢慢地說:“我真不知道我竟是這麽個狠心的人,明明知道他要死了,可是卻故意不願見他一面。”

  衛雲兮看著他惶惶站著,忽地覺得他可憐。外人只知道建王慕容修勇敢果決,征戰沙場運籌帷幄,治軍雷厲風行,百戰百勝。可是卻唯獨忘了曾經慕容修是個不受寵的皇子,被親生父親不喜,被皇后周氏排擠,年僅十幾歲就被送往邊關守邊,跟著一乾粗魯武將行軍打仗。

  他也渴望父嚴母慈,兄親弟恭,但是哪一樣都不是他能擁有的。他恨著慕容拔,可是卻無法割這種血緣關聯。他的心中的怨和恨令自己無法說服自己去看一眼垂死的父親。慕容修站在帷帳前,冷汗已濕了背後。眼前不過是觸手可及的帳子,對他來說卻是無法跨出去的一步。

  衛雲兮忽地上前撩開了帳子,眸色平靜地看著他道:“無論如何,殿下總應該看一眼。”

  慕容修渾看了她一眼終於踏入了內殿。

  重重帷帳掀開,露出那龍床上乾瘦得猶如一具風乾的軀體。他走到龍床邊,看著慕容拔灰敗的臉,慢慢跪下:“父皇……”

  衛雲兮悄然將自己隱在了陰影處。慕容拔已奄奄一息了。慕容修靜靜跪著,長明燈燃著,將整個內殿照得明暗不定。不知哪的風吹過越發吹得燭火搖曳。時間一刻一刻過去,慕容修靜靜跪在龍榻邊,等著慕容拔清醒或者就這樣長睡不醒。衛雲兮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龍床上的慕容拔,慢慢地把自己縮在陰影的更深處。

  她在等待那一刻:十年前那一場血洗的最後終結。

  不知過了多久,龍床上的慕容拔忽地咳嗽起來。慕容修猛的從沉思中回神。他上前為他順氣。慕容拔喉間赫赫作響,憋了許久,咳出了一口濃黑的血,這才緩緩睜開眼。

  他似乎認不出眼前的慕容修,握著他的手,吃力地道:“瀾兒……你不要恨朕。”

  慕容修眼中一沉,卻猶在忍耐。慕容拔神智已混亂,他嘮嘮叨叨地說著一些聽不懂的話。衛雲兮聽到他含糊的話語中念著一個女人的名字“綰綰”。他每說一次,慕容修臉色就沉了幾分,說到了最後慕容修已冷笑甩開手:“父皇,綰綰已經死了!你心愛的女人早就死了。殷凌瀾就算是她的兒子,可是卻不是你的兒子!父皇,你注定要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

  他猛的站起身來,冷笑如魔魅:“我竟這麽傻,還以為你會在最後對我的娘親還有我有半分愧疚!可是你竟隻念著那個女人還有那病怏怏的義子!”

  他說著猛的轉身,不願再看龍床上的慕容拔一眼。

  “等等……”慕容拔終於清醒過來,他似回光返照一樣掙扎起身:“修兒!”

  慕容修那離開的一步再也跨不出去。他緩緩回頭,慕容拔急促喘息,他扶著龍床床邊,對他斷斷續續地說道:“朕知道,朕對不起你,朕有東西給你……”

  慕容修猶豫了半晌,還是慢慢走到他的身邊。

  慕容拔顫巍巍指了指龍床上的龍嘴深處,對他說道:“朕……朕給你一樣東西。朕雖然糊塗,但是知道……有一個人,不得不防。他放出去就是……我們慕容家的敵人。他若是收為己用,就是一大助力。”

  衛雲兮的心猛地揪起,她不由睜大眼看著慕容拔垂死的面容。他難道在說的是——殷凌瀾?!

  慕容修皺了皺劍眉,把手深入龍嘴中,摸到了一處凸起。他按下只聽得一處機括聲,裡面竟緩緩打開一個小口。慕容修探入把裡面的事物拿了出來。是一張寸許的紙片。

  “這……這是殷凌瀾身上毒的解藥。”慕容拔已沒有了力氣,他看著面前的慕容修,露出苦笑:“別怪朕一直寵信殷凌瀾,他的確是一個絕好的人才……再難的武功,他看一遍就能通透了悟,他智謀無雙,更可怕的是他冷靜自持,謀而後動。”

  “修兒,被他這樣的人恨上,只有兩種選擇,要麽就是殺了他,要麽就是……把他控制,為我所用。”

  “可惜,朕知道他心裡恨著朕。無時不刻想要朕的性命……”

  “所以我對他用了毒。”

  慕容拔眼中的光彩漸漸黯淡下來,聲音越發低了:“修兒……如今我要去了,他是殺……是用……由你決定了……”

  內殿中寂寂無聲。慕容拔終於無聲無息地咽下最後一口氣息。慕容修看著手中的字條,竟出了神。

  一個藥方,一個人。

  這張解藥藥方,就是殷凌瀾想要活命的東西!這就是龍影司一直歸了慕容拔所用的真正原因!

  慕容修心中驚疑不定,正要起身,忽地從斜地裡衝出一道嬌柔的身影。衛雲兮已撲了出來,猛的伸手想要奪下他手中的藥方。慕容修警覺一側,避開了她的手,穩穩把藥方捏在手中。衛雲兮見自己失敗,不由煞白了臉色,定定看著慕容修。

  慕容修眼中的陰霾漸漸聚攏,薄唇邊溢出絲絲冷笑:“想要這個藥方?”

  衛雲兮定定看著他,想要讓自己不顫抖,但是卻無法做到,她顫聲道:“你……你打算如何做?”

  “我……”慕容修還未開口,只聽得頭頂上風聲忽動。

  一道寒光如銀花燦爛盛開在他的頭頂。四周的空氣陡然被攪動了一樣,令人刹那間跌入冰窟的感覺。慕容修常年在關外,早就練就了一身如獸一樣的直覺,他猛的貼地一滾,堪堪避開了這必殺的一劍。衛雲兮被這突然出現的勁力給驚得倒退幾步,等她站穩腳跟,那道突然而來的黑影已和慕容修交了手。

  “華泉!”衛雲兮不由睜大眼睛,華泉好像換了個一人一樣,他身上殺氣凌厲,招招陰狠致命,慕容修手中沒有兵器,只能狼狽應對。

  “你想要要造反嗎?!!”慕容修狼狽地避過一劍,怒喝道。方才自己身邊的燭台已被華泉的劍絞得粉碎。看來華泉是要他不死不休。

  華泉冷冷道:“交出藥方就饒你一條狗命!”

  他已經把慕容修逼入內殿的死角,只要再幾招就可以令慕容修立斃劍下。慕容修又驚又怒。驚的是殷凌瀾早就算好了慕容拔臨死之前一定會交出藥方,所以特意走出甘露殿消除他的戒心,而讓華泉埋伏在甘露殿上方伺機而動。怒的是殷凌瀾根本不顧忌他慕容修的身份!

  好一個殷凌瀾!

  慕容修喘息站立,心中千百個念頭掠過,忽地冷笑:“你再過來,我就把藥方捏碎!”他說著把手中的藥方捏在了手心中。

  華泉眼中掠過猶豫,但是很快他冷冷一笑:“殺了你也一樣能拿到——手!”最後一個字落下,他長嘯一聲,手中的長劍如勁雨一般疾疾向他而去。他的身形快得看不清楚,慕容修使盡了渾身解數這才不至於血濺當場。

  太可怕的劍法了!慕容修心中掠過這個念頭。

  這時的甘露殿中已是刀光劍影,無處可以容身。慕容修心中一橫,躍起身狠狠撞向窗欞。“嘩啦”一聲,窗欞被撞開一個大洞,慕容修滾了出去。華泉緊追不舍從洞中躍了出去。手中那一把長劍如虹光,燦爛中流瀉著無邊的殺氣。衛雲兮連忙也追了出去,她心中惶惶,腦中更是一片空白。

  甘露殿外的清冽空氣將在殿中的難聞氣息一掃而空,衛雲兮才奔出殿門就被外面的情景嚇了一跳。只見甘露殿的四周滿滿當當被龍影司的影衛圍得水泄不通。他們身著龍紋錦衣,面色木然,帶著令人心寒的必殺殺氣。就在他們中央清清冷冷站著殷凌瀾。他微微眯著眼看著華泉在纏鬥著慕容修,神色間看不出喜怒。而一旁,慕容修帶來的幾個侍衛被綁得跟粽子一樣,嗚嗚叫喚。慕容修險險避開了華泉的一劍,也頓時看清了形勢。

  他急退幾步,怒視殷凌瀾:“殷凌瀾,你想要造反不成?!”

  殷凌瀾看著他,淡淡道:“太子殿下交出藥方,微臣就撤了影衛。”

  慕容修臉上汗水涔涔,面前是虎視眈眈的華泉,而在外就是密密麻麻只聽命殷凌瀾的龍影司影衛。看樣子殷凌瀾為了這張藥方已經撕去了最後一層顧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

  慕容修心念電轉,他冷哼一聲:“本王怎麽知道交出藥方,你會履行諾言?”

  殷凌瀾冷冷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放心,微臣還不屑殺你。”他頓了頓,忽地問道:“慕容拔死了嗎?”

  他的口氣很清淡,仿佛在問一個不相乾人的死活。慕容修心中一沉,他還來不及傷心,也許慕容拔的死對他來說不過也是一個陌生人的死活罷了。

  “死了。”慕容修冷冷回答。

  殷凌瀾薄唇邊勾出一抹深深的嘲諷:“他很能撐。十幾日來日日受著醉流年的毒,他竟也能挨到了見你最後一面。”

  慕容修猛的一震:“你給他下了毒。”

  殷凌瀾深眸中掠過深深的戾氣:“下毒又怎麽樣?他可是給我下了整整十年的毒!”

  慕容修看著他眼中紅光大綻不由暗叫一聲糟糕。果然殷凌瀾忽地一動人已如鬼魅一般掠到了他的跟前。強勁的勁力撲面而來令慕容修的心口猛的一窒,不由一口血嘔了出來。

  他撐住自己的胸口,狠狠一捏藥方,冷笑:“殷凌瀾,你要和我同歸於盡嗎?”

  那脆弱的紙片在他的掌中簌簌作響。殷凌瀾那一掌就頓在了他的頭頂上空。慕容修趁著這一空檔,猛的向後急退。殷凌瀾眨也不眨地撲上前,可是慕容修已貼地一滾,把依在殿門邊的衛雲兮擒在了懷中。

  衛雲兮隻覺得喉間一緊,慕容修已狠狠鉗製住了她細嫩的脖子。緊隨而至的殷凌瀾眼中紅光大綻,猛的拍上他的肩頭。慕容修咬牙挺住了這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道,又一口血噴出,他強撐最後的力氣,猛的大喝一聲:“我死了,你想要的人也活不成了!”

  殷凌瀾那一掌的變化就生生停在了慕容修的頸邊。

  慕容修喘息地笑著,他手中的衛雲兮已被他手的力道掐得臉頰通紅:“無毒不丈夫。殷凌瀾,你聰明一世卻偏偏把柄在我的手中!”

  殷凌瀾收回手,看著困獸猶鬥的慕容修:“放了她。”

  慕容修冷笑:“你的人退後。讓禁軍進甘露殿護駕!我就放了她。”

  衛雲兮已說不出話來,她怔怔看著殷凌瀾,眼中皆是焦急。製住慕容修的機會只有一次,這一次要是讓他逃了,別說藥方就是以後的安危更是無法保證。

  殷凌瀾眼中神色變幻不定,他看著呼吸困難的衛雲兮,千百種滋味一起湧上心頭。

  “怎麽樣?殷凌瀾,藥方和人想必你都拿不走了。”慕容修笑得很冷,他拿著那藥方,慢慢揉碎,粉末簌簌從他手掌中落下:“這個世上,只有我才知道裡面的寫了什麽。”

  那細碎的粉末落在地上,秋風吹起很快就飄散在空中。殷凌瀾陡然變色。華泉更是氣得手中長劍劍氣迸發。

  衛雲兮從喉間擠出一句話:“無恥!……”

  “無恥?!”慕容修哈哈大笑,他冷冷看著殷凌瀾,在衛雲兮耳邊一字一頓地道:“衛雲兮,走到這一步,我已無路可退!”

  他附在她耳邊,慢慢地說道:“藥方沒有了。而我若死了你還是得隨著我一起下地獄。因為你始終是我慕容修的女人,生死都要隨著我!”

  衛雲兮眼中灼熱一片,她哀哀看著殷凌瀾,藥方沒了,他又怎麽辦?恨意如滔滔江水衝擊著她的胸臆,疼得她想要尖叫。

  奶娘說對了,慕容家的人陰險狡猾,卑鄙無恥!

  在這一片死寂中,秋風中傳來殷凌瀾冷冷的聲音:“放了她。我便放了你。”

  他冷靜得不似真人。慕容修一怔,隨即冷笑:“我怎麽相信你?”

  殷凌瀾眼底掠過比深秋更深的蕭索,輕笑一聲:“藥方就在殿下心中,你還不敢相信嗎?”他說罷冷冷轉身:“都退下吧。”

  華泉恨得眼中血紅,他狠狠一揮劍,那玉闌乾上的龍頭就被齊根削去。仿佛那龍頭就是慕容修的頭,總有一天他會親手摘取。

  “退下!”殷凌瀾又重複一遍。

  華泉這才怒吼一聲:“都退下!”四面的龍影影衛接到命令,迅捷地退了下去。而在甘露殿外的禁軍們這才神色緊張地飛快上前。

  慕容修看著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的殷凌瀾,心中還未來得及細細體會的驚懼這才一起湧上心頭。他猛的放開衛雲兮,跌在地上嘔出血來。殷凌瀾若是不顧衛雲兮死活,現在的他早就在黃泉路上了。那兩掌必殺的殺招,他保留了五分。

  衛雲兮被侍衛推搡到了一邊,她呆呆看著殷凌瀾步上馬車,從容離開。

  他,走了。

  而此時,內殿中瑟縮的宮人終於走了出來,尖著嗓子唱喝一聲:“皇上——殯天了!”所有的人呼啦一聲跪下,向著慕容修三呼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

  慕容修掙扎站起身來,山呼海嘯一樣的萬歲聲,聲震夜空。他放眼望去,重重宮闕巍峨肅立,漆黑的夜幕中星月皆無,仿佛也在默認著這一場皇權更迭,新舊交替。

  他,終於站在了九五至尊之位。

  他,終於成了南楚的皇帝!

  衛雲兮站在跪拜的千萬人之中,看著慕容修,比星子更璀璨的美眸中掠過深深的深深的恨意……

  ……

  長褚元年十月三十。慕容修正式登基為帝。至此南楚變亂方定,百廢俱興。慕容修下旨赦免了一乾被挾從叛亂的周氏家人,其中便有建王妃周燕宜,只不過她被赦之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僅僅被賜封了為錦嬪,這等於把她休了正妻,在外人看來比殺了她還要難過。

  慕容修大封功臣,其中便有了蘇相國,為攝政閣首輔,統領群臣。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與此同時,慕容修迎娶蘇相國府中的千金——蘇儀為淑妃。封側妃李芊芊為貴嬪,封號為“玉”。

  至此南楚新帝初立,大赦天下。北漢皇帝發來國書,以賀南楚新帝登基。一切紛紛擾擾,籠罩在南楚京城中的陰霾這時才終於漸漸消散,連綿幾日的秋雨也停了,陽光重新普照大地。只不過京城百姓在出門的時候,這才驚覺:冬,來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再熱鬧的筵席也有歌舞聲歇的一刻。整個皇宮中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人人各司其責,不敢輕易怠慢。

  在皇宮一處僻靜冷清的宮中,站著一位雪色窈窕身影。衛雲兮看著庭院中光禿禿的枝椏,默默出神。這裡是靠近永巷的朱華宮。慕容修登基為帝之後,一道漫不經心的口諭就把她封入了這裡。一連幾日,她坐在蕭索的庭中聽著外面鑼鼓喧天,熱鬧非凡。一朝天子一朝臣,想必現在的慕容修很忙。忙得忘了這裡還有他的一位側妃。

  衛雲兮涼薄地勾了勾紅唇,越發沉靜地看著庭中最後一片落葉落下。

  “娘娘。”小香在身後擔憂地喚了一聲:“娘娘小心著涼了。”

  衛雲兮回頭,柔柔一笑:“以後別叫我娘娘了,萬一被人聽到了不好。”

  小香委屈地癟了癟嘴:“可是娘娘,你就是娘娘啊。按道理娘娘是要被封妃的。連李側妃都被封了玉貴嬪了呢!”

  衛雲兮抬了抬手,製止了她想要說的後半句話。小香看著她絕美冷然的側面,只能歎了一口氣:“娘娘,來吃點東西吧。”

  衛雲兮點了點頭,忽地院外響起一陣喧嘩聲,緊接著有人跪拜的聲音。衛雲兮回頭,只見那稍嫌破敗的門口緩緩走來被宮女簇擁著的宮裝美人。她容色豔光四射,一身大紅的宮裝上繡滿了金絲銀線,長長的裙裾拖曳在身後,勾勒出她身上繡著的栩栩如生金鳳凰。她頭挽高髻,兩邊各插了兩隻金燦燦的金鳳步搖,長長的金穗垂下,隨著她的走動而顫動,振翅欲飛,額前帶著一塊白玉鑲金絲雕刻的祥雲額飾。她紅唇邊含著一絲令人看不分明笑意,逶迤而來。

  衛雲兮認出了她,一笑:“原來是淑妃娘娘。”

  站在她面前的便是被慕容修開朝就迎娶入宮的蘇儀。他果然實踐了與蘇相國的承諾,初登大寶就迎娶了蘇儀為妃。

  蘇儀環視了一圈冷清的朱華宮,眼底掠過掩飾不住的得色,故意歎了一口氣:“衛姐姐怎麽在這裡呢?前幾日妹妹我思來想去,總覺得后宮中少了什麽,今日才想起來,原來是皇上忘了封衛姐姐的位份了。衛姐姐別擔心,今日妹妹就跟皇上提一提。”

  衛雲兮聽出她言語中的譏諷,卻是微微一笑:“不必了,皇上日理萬機。這等小事不必勞動淑妃娘娘。”

  蘇儀上前執了她的手,畫了精致妝容的眉眼中皆是關切:“這怎麽行呢?衛姐姐苦苦跟了皇上一場最後連個名分沒有。在宮中,沒有名分可就是奴婢了。”

  衛雲兮看著她的眼睛,收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冷一笑:“是主子還是奴婢還未有定論。淑妃娘娘那麽操心做什麽呢?”

  她看著她身上明晃晃金燦燦的淑妃服色,紅唇一勾,淡淡道:“淑妃娘娘覺得你和我有什麽不同嗎?同樣是皇上的妾侍。”

  “自然有很多不同。”蘇儀眼底的傲然再也遮掩不住,笑聲清脆而響亮:“最大的不同是我有野心,而你沒有。衛雲兮,你我注定要成為對手,要不要看誰才有資格坐上那最光耀的位置?”

  衛雲兮聽了她的話,忽地看定面前的蘇儀。得勢的時候張揚得意,失勢的時候屈膝卑顏。蘇儀果然深諳其中的門道。

  衛雲兮忽的嫣然一笑:“好啊。看誰才是最後笑的那一人。”

  蘇儀臉色微微一變。她沒想到看似柔弱的衛雲兮這一次竟也會反駁。

  “大膽!怎麽能如此跟我家娘娘這麽說話!”一旁的女官看著衛雲兮的笑容刺眼,不由上前一步想要推開她。

  衛雲兮冷冷一把擋開她的手,“啪”地一聲,狠狠扇上她的臉:“我自與你家娘娘說話,你又是什麽東西敢來插嘴!”

  那女官挨了一巴掌,不由捂著臉委屈地看著蘇儀,就等著她一聲令下就要狠狠懲罰這什麽也不是的衛雲兮。

  蘇儀臉色變了幾變,終究是笑了,她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道:“打得好,打得妙。這賤婢越主代庖,是該受教訓!”

  “衛姐姐,妹妹我宮中還有事,改日再來登門拜訪。”蘇儀笑道,眼中怨毒掠過:“希望到時候拜訪衛姐姐的時候,衛姐姐已被皇上想起來了。”

  蘇儀說完轉身前呼後擁地走了。衛雲兮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慢慢揉了揉疼痛的手。她現在境遇已經夠懷壞的了,實在不能讓一些拜高踩低的奴才又前來整治她們主仆二人,以博得蘇儀的歡心。

  小香看著蘇儀走了,連忙上前,憤憤不平:“娘娘,蘇家的小姐實在是太可恨了!她難道忘了當初太子死的時候,她是怎麽討好娘娘的嗎?”

  衛雲兮冷冷一笑:“蘇儀這人就是如此,你能拿她如何?能屈能伸,她倒是有些不簡單。”

  小香聽不懂衛雲兮話中的意思,只是不甘:“娘娘,皇上什麽時候能想起娘娘呢?會不會就這樣……”

  下半截話她不敢再往下說。衛雲兮從她簡單單純的眼底看出了對渺茫未來的驚恐。她心中歎了一聲,伸出手輕撫了小香猶帶稚氣的臉:“你放心,若是皇上真的不放我出去,我會把你安排好的。”

  小香聞言頓時紅了眼圈:“娘娘,小香不是這個意思……小香不舍得離開娘娘……”

  衛雲兮看著撲在自己懷中哭得稀裡嘩啦的小香,眼中黯然。她抬頭望天,許久淡淡道:“不會的,蒼天不會那麽不公平的,終有一天我們會得到我們應得的一切。”

  后宮和朝堂。慕容修不封不賞的除了衛雲兮,便只有龍影司殷凌瀾了。如今大局剛定,所有的人在慶幸自己生還之余,忽地察覺到在變亂中救了慕容修的龍影司竟是一份犒勞聖旨都未頒下。而龍影司統領殷凌瀾卻仿佛消失在眾人視線中,從不出現在世人眼前。

  於是便成了這樣一種奇怪的局面,龍影司是龍影司,依然時而行走在京城中,但是無人知曉他們在做什麽,也無人得知慕容修到底是怎麽安放這前朝的鷹犬。他們仿佛是一群無主之人,卻又像是一個很奇怪的整體,迅捷有效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每次出沒都令人心驚膽寒。每次那一道道張狂之極的錦衣影衛們面無表情地騎馬飛馳過京城街道,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龍影司的威名已深入每個南楚百姓的心中,猶如一道揮之不去的噩夢,一種無法掙脫的詛咒。

  別苑院中秋色瑟瑟。樹葉已落光,除了那松柏常綠之外,再也沒有花影婆娑,鳥叫蟲鳴,一派蕭索。暖閣中暖意融融,四面窗戶緊閉,在斜榻上一抹瘦削的青影正在慢慢飲酒。金酒盞,裡面盛滿了清冽的竹葉青。

  他倒酒倒得很慢,但是飲得卻很快。不一會,酒壺中的酒水已消失了大半壺。***的酒水溫暖了四肢百骸,暖意漸漸流動。他蒼白魔魅的面上也浮起兩抹紅暈,狹長俊美的眼角染上了微醺的紅,猶如三月桃花映了面容,越發魅惑難當。

  暖閣的門悄然打開,挽真看著斜榻上的殷凌瀾,黯然低了頭。自從那一夜之後,公子就把自己關在暖閣裡,日夜飲酒。倒看不出他的不妥,平日龍影司事務照常處置,命令一道道下達,只是那一壺壺迅速喝光的酒壺令她心生不安。公子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凶地飲酒了。

  “挽真。拿酒。”榻上殷凌瀾懨懨閉上眼,吩咐道。

  “公子,不能再喝了。”挽真上前,拿去案幾上的酒壺,低聲勸道:“公子,再喝就醉了。”

  “醉了?”殷凌瀾忽地一笑,面上掠過深深的蕭索。他若能醉了便好了。可偏偏醉不了。

  挽真心中一酸,上前為他拭去唇邊的酒漬,扶了他下了榻向著裡屋走去:“公子,睡一覺就好了。”

  殷凌瀾靠在她身上,溫順而不抗拒。挽真心中一酸,公子果然喝多了。他一喝多就這樣安安靜靜。叫他躺便躺,叫他寬衣便寬衣,收起了素日的戾氣乖張,像是個大孩子。

  挽真好不容易把他扶到了床上,忽地暖閣的門又打開,華泉快步走了進來,面上不知是因為外面的冷還是因為別的,面上冷色森然。他上前想要說什麽,卻看見殷凌瀾已躺在了床上,於是便在外間躊躇。

  挽真看到他來,輕聲問道:“有什麽事?”

  華泉捏緊了腰間的劍,冷哼一聲:“宮中有聖旨,傳公子進宮見那個慕容家的狗賊!”自那一夜搶奪藥方功虧一簣之後,華泉稱呼慕容修便是口口聲聲“慕容家的狗賊”,或者“慕容修這個狗皇帝”諸如此類,從不避諱。

  挽真聽了甩了手冷笑:“他還有臉來傳公子?他忘了公子的那一掌了嗎?”

  華泉還要再說,忽地帷帳中傳來殷凌瀾的聲音:“備馬車準備進宮。”

  挽真撩起帷帳,不滿地道:“公子!為什麽……”

  殷凌瀾面上酒意未消退,他清清冷冷一笑,低了眼看著手指的玄鐵指套,他慢慢活動著自己的修長的手指,修長白皙的手指被套上了這陰沉的東西,猶如他一種宿命,無法掙脫。

  他淡淡道:“還能為什麽?他要用我龍影司,自然要見我。我要解藥,自然要去見他。”

  殷凌瀾到了皇宮之中,依然是馬車疾馳到了禦書房跟前,不停不靠,無人敢阻攔。他下了馬車,淡淡一掃眸,果然看見宮中的宮人都換了一批,禦書房前分明增加了許多孔武有力的禦前侍衛。

  殷凌瀾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譏諷,慢慢走了進去。

  禦案之後坐著一身明黃龍袍的慕容修。幾日不見,慕容修頭戴九龍冠,腰間束著錦繡江山帶,冷峻的容色,襯著那一身明黃五爪金龍龍袍,多了幾分矜貴之氣,身軀如劍挺直,令人心中升起銳利之氣的感覺。

  他見殷凌瀾緩步而來,深眸中掠過一絲冷意,看著他走到了近前。殷凌瀾看了他一眼,低了眼簾,緩緩跪下:“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容修看著跪地的殷凌瀾,不由輕笑:“朕還以為殷統領不會來見朕。”

  殷凌瀾慢吞吞地起身道:“皇上是君,微臣是臣。皇上有召,微臣自然得來。”

  慕容修沒料到他如此順服,心中掠過一絲異樣,不由皺眉道:“這些日子龍影司在做些什麽?為何京城中百姓議論紛紛,謠言四傳?”

  自他登基以來,龍影司活動頻繁,神神秘秘不知在做什麽,他心裡總感覺殷凌瀾不會那麽輕易地善罷甘休。

  殷凌瀾看了狐疑的慕容修一眼,神色不變:“不過是日常事務罷了。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問。”

  慕容修冷哼了一聲,這天下只要龍影司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就一定無法查到。問也無從問起。他從案邊拿起一本金粉漆面的冊子,遞給殷凌瀾:“這是北漢的國書,過半個月,北漢蕭王會再來出使南楚。”

  殷凌瀾接在手中,修長的手指隨意翻了翻,薄唇邊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冰冰冷冷的,看得慕容修不自然別開眼。聰明如殷凌瀾自然不可能猜不中北漢蕭世行前來的真正目的。當日三人杯酒為盟,如今三人之中,慕容修榮登了大寶,蕭世行暫解了困境,前來商談他想要的東西,只有殷凌瀾什麽都沒有得到。

  他慕容修終究做了毀諾的小人。

  “皇上想讓微臣做什麽呢?”殷凌瀾合上國書,問道。

  慕容修撇開腦中的那點愧疚,凝聲道:“蕭王國中死敵太多,這次出使朕要你護衛周全,不可出一點差錯。”

  殷凌瀾微微頷首:“好。”

  慕容修聽得他答應,不由松了一口氣。他最擔心的是蕭世行身份尊貴,若是像上次在南楚境內被刺傷,到時候虎視眈眈的北漢會以此作為借口,揮兵伐楚。如今他方登基,朝政還不夠穩,萬一大亂那時候就危矣。如今殷凌瀾肯答應,那就再好不過了。

  此時話已說完,慕容修已無話可說,不由輕咳一聲:“殷統領可以退下了。”

  殷凌瀾卻不動,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慕容修,深眸中皆是譏諷:“皇上忘了給微臣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慕容修不由詫異。

  “解藥。”殷凌瀾淡淡地說道。

  “這……”慕容修怔忪片刻才恍然大悟,他冷著臉從懷中掏出一個金瓶丟給殷凌瀾:“這是先帝留下來的東西,那藥方以後朕會好好琢磨。”

  殷凌瀾接住金瓶,冷冷看了一眼慕容修,說出的話寒浸浸的:“皇上最好好好琢磨,千萬別少配了一味藥,死了微臣不足惜,可微臣死了皇上一定會頭疼後悔的。”

  “微臣以江山計,皇上還是努力保住微臣的命為妙。”

  他說罷轉身走出了禦書房。

  慕容修看著他冷然離去的身影,不由眼中暗了幾分。殷凌瀾方才的話令他莫名感到一種撲面而來的凜然殺氣。

  慕容拔說對了,被殷凌瀾這種人恨上,只有兩種選擇,一是殺了他,二是控制他,為我所用。慕容修深眸微眯,陷入了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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