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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九十八章 魂兮歸來
  第九十八章 魂兮歸來

  夜,漸漸降臨。又是一天過去了。衛雲兮半躺在床上,看著那不到一尺見方的窗戶,如今她腹中饑火中燒,已經兩天一夜沒有吃過東西了。自從識破了蘇儀的計謀,為了防止她狗急跳牆。送來的東西她一口不動,連茶水她都不會碰一下。

  她太了解蘇儀了。一計不成,她還會有後招,只是不知這一場的角力是誰更有耐心走到最後。房中是死一般的寂靜,衛雲兮縮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什麽時候房門被打開。悄然走來一位素色的宮裝少婦。

  她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衛雲兮,心中一跳,低聲喚了一聲:“皇后娘娘……”

  衛雲兮聽得有人在喚她,慢慢睜開眼,靜靜看著房門處躊躇不前的人。她歎了一口氣:“原來是你。”

  李芊芊輕手輕腳地上前,放下手中的食盒,上前扶起衛雲兮,眼中皆是痛惜:“皇后娘娘,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了?”

  衛雲兮撐著床邊,打量她上下,軟軟地問:“你怎麽來了。”

  李芊芊對上她透徹的明眸,心中一跳,半晌才按捺下心中的驚慌,連忙道:“臣妾是來看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方才臣妾聽見那獄卒小哥說,你可以走了。”

  衛雲兮眸中微微一閃,看定李芊芊的臉色,半晌才淡淡問道:“當真?本宮可以回宮了?”

  “當真!”李芊芊點頭,手微微在顫抖,但是面上卻是笑著道:“皇后娘娘不相信麽?這宗務府昨日關著的那宮女與那個僧人不知怎的就被人救走了,宗務府這時候正在跳腳呢。臣妾聽說他們說了,最遲明日就可以放了皇后娘娘。”

  衛雲兮看著她俏麗如昔的臉,淡淡道:“多謝李妹妹了。這個時候只有你肯過來看本宮一眼。”

  李芊芊連忙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這一條命是皇后娘娘給的。這時候不來看娘娘,還能什麽時候呢?”

  衛雲兮支著額角,抑製住腦中的眩暈,揮了揮手:“當初本宮救你為的是你能幫助本宮,如今你已做到了,你我早已兩清了。你不必掛在心上。”

  李芊芊心中一顫,勉強一笑:“這時候說這種話做什麽呢?娘娘,走吧,這裡怪可怕的。”

  衛雲兮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扶著她的手慢慢走出了天牢。兩人一路慢慢地走,沿路上獄卒看到她們都主動讓開。衛雲兮腳步虛浮,眼前的影子亂撞,只能由著李芊芊扶著向外走去。

  終於出了天牢。李芊芊扶著她上了馬車。她吩咐了車夫一聲,馬車就向前駛去。車廂中安靜非常,只能聽見車轍滾動的聲音。

  李芊芊拿出食盒打開裡面是一份噴香的飯菜,她低聲道:“娘娘,吃一點吧。你餓了吧?”

  衛雲兮看著精致可口的飯菜,忽地笑了笑:“本宮不餓。要吃李妹妹吃吧。”

  李芊芊一怔,連忙道:“娘娘不信臣妾嗎?這……這飯菜沒有毒。”

  衛雲兮微微一笑:“有毒沒毒,本宮不在乎。只是這個時候本宮想問你一句。今夜你要把本宮送到哪裡?”

  她笑得傾城絕美,只是一雙眼中冷冷,令人跟著笑不起來。

  李芊芊心頭一顫,連忙跪下,冷汗從她背後涔涔而出,她支支吾吾地道:“臣妾……臣妾要送娘娘回宮啊。”

  衛雲兮輕歎一聲,問道:“大皇子怎麽樣了?”

  李芊芊冷不提防被她這麽一問,脫口而出:“大皇子很好。娘娘放心。”她說完這才懊悔。

  一抬頭,果然衛雲兮笑意深深:“本宮就知道蘇儀會拿了大皇子來勸你。什麽才能蓋過本宮對你的恩情呢?除了你的兒子再也沒有其他。”

  李芊芊見被衛雲兮識破,銀牙一咬,重重磕了個頭:“娘娘,你走吧,走得遠遠的。蘇儀是不會放過娘娘的。但是她答應臣妾,只要娘娘肯離開皇宮,她就會放了娘娘一條生路。臣妾不才,這次是來放娘娘走的!”

  衛雲兮默默聽著,身下車轍碾過,飛馳著將她駛離這不知名的遠方。

  “走?”衛雲兮輕笑:“我也想走呢。走得遠遠地,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地方。”

  可是她怎麽能走了呢?一走,她身上的罪名全部都坐實了。私通北漢,畏罪潛逃……就算衛雲衝立下了潑天的軍功卻再也救不了她的一條性命。蘇儀不是放她一條生路,她是要她往死路上走。

  李芊芊以為她同意,松了一口氣笑道:“娘娘,既然娘娘也想要離開,那正好呢。”

  衛雲兮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是啊,正好。”

  李芊芊高興起來,一路上有說有笑,衛雲兮只是笑著看著她,偶爾搭一兩句便只是沉默。

  終於出了皇城。李芊芊下了馬車,歉然地對衛雲兮道:“娘娘要去哪裡呢?這裡偏僻的很,娘娘可要走好。”

  衛雲兮下了馬車,看了看四周空曠的荒野,淡淡地道:“就這裡了,讓本宮想起第一次見到李妹妹的時候。”

  李芊芊勉強一笑道:“是啊。那次都是虧了娘娘的庇護。臣妾感激不盡。”

  衛雲兮看著她笑道:“送君千裡終有一別,你我姐妹一場就這裡別過吧。”

  她說著轉身從車廂中拿出食盒,裡面溫著一壺水酒。她倒了一杯遞給李芊芊,然後倒了一杯留給自己,舉起酒杯對李芊芊道:“滿飲此杯!從此你我姐妹恩怨兩清,生死不見。”

  李芊芊心中複雜,眼眶一熱,想要說什麽,卻在對著衛雲兮似笑非笑的臉色時,陡然無語。她只能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水,澀然道:“娘娘我……”

  她還未說完,衛雲兮已冷冷地把杯中的酒水潑在了地上。李芊芊驚訝地看著她,在衛雲兮的美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憐憫。

  一股劇痛從胸腹中燃燒上來,李芊芊不禁捂住肚子,緩緩地跪在了地上:“這……這……酒水有毒!”

  衛雲兮丟下酒杯,俯身看著她:“這酒水有毒,這飯食也有毒。可是你怎麽就這麽天真相信蘇儀不會下毒害我呢?”

  李芊芊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喉間只剩下嘶嘶的呼吸聲。烏黑的血從她的鼻子和口中流出。這不但有毒,還劇毒無比。

  衛雲兮美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李芊芊,聲音幽幽,在這黑夜中聽起來清晰無比:“李芊芊,你別忘了,你本名並不叫做芊芊。我給你了活命的機會,賜了你的姓名,你曾怎麽答應過我的呢?”

  “我……我……”李芊芊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鮮血湧出口鼻,她頹然倒在了地上。草木的氣息混著血氣,撲入了她的鼻間。

  “娘娘,只要娘娘救了我,我一輩子都是娘娘的。娘娘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永無二心!”

  “若有違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誓言言猶在耳,可是如今人事已非,再也找不到當初那般卑微渺小心境了。原來榮華富貴才是這世間最毒的毒藥,讓你得了一樣,還要另一樣,還要更多更多,最後丟了性命。

  衛雲兮看著她眼中的光彩漸漸隱沒,慢慢合上李芊芊死都無法閉合的雙眼,輕歎道:“李雲秀,當初我能救你,助你,如今我也能毀你,殺你。你已淪為蘇儀的走狗,你我已是敵人。安心去吧……”

  她說完上了馬車,丟掉食盒酒水,冷聲地對戰戰兢兢的車夫道:“你送本宮回京城,本宮就既往不咎。今日這一切與你無關。走吧。”

  車夫連忙點頭,狠狠一抽馬兒,向著京城而去,而荒地上李芊芊的屍身孤零零地在躺在地上。

  衛雲兮疲倦地靠在車廂的錦墩上,天已欲明,她就要奔赴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之中,可是偏偏那地方卻不是她最好歸宿。有風呼呼地吹入車簾,一晃一晃地,清新的空氣令人腦中清楚。

  她,出宮了!心底的這個念頭突然湧入,明晰而清楚。

  她真的出宮了!衛雲兮看著那天邊越來越明亮的光影,眼中的熱淚陡然簌簌落下,身上精致的鳳服再也囚禁不了她的身,她的心了!她實在不必再回皇宮了!

  她忍不住嗚咽地哭了起來。她哭了一會抬起頭來,對車夫道:“不回京城了,你送我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車夫連忙問道。

  衛雲兮探出車簾外,眼中含著熱淚,哽咽道:“去一個自由自在的地方!去一個……世外桃源!”

  車夫詫然回頭:““哪裡有這個地方?”

  “有!”

  炊煙嫋繞,一片金黃麥田隨風飄動。衛雲兮下了馬車,那車夫匆匆地就駕車走了。她方才給了他身上值錢的所有東西,隻告訴他遠遠地離開京城。衛雲兮看著那青山碧水旁的山莊,不由笑了。她踉踉蹌蹌地循著麥田中的小路走到那莊子門前。

  “開門,是我!”她拍著門。

  門打開,一張蒼老的臉露了出來,她看到一身繁複鳳服的衛雲兮不禁怔了怔。

  衛雲兮哽咽了一聲,餓了幾日的眩暈與此時的驚喜一起湧上,她抓著阿婆的袖子,笑著道:“阿婆,是我!”說完,她便軟軟地昏了過去。

  阿婆認出她來,不禁扶著她大聲向莊內呼喚:“來人啊,兒子!媳婦!瀾兒的媳婦昏倒了!”

  ……

  千裡之外。

  寒風呼呼地吹過風峽山谷,猶如鬼哭狼嚎。那篝火在寒風中忽明忽暗,奔逃了一整的恆王殘兵來不及喝一口水就靠著山石沉沉睡去。只有那最大的篝火邊恆王猶自不能安眠。如何能睡著?

  他親自帶來的十五萬兵馬如今死傷無數,剩下的被慕容修的士兵一衝,奔逃大半。明日要怎麽聯絡上自己的殘兵敗將還是個未知數,可是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怎麽回去見北漢皇帝?又怎麽去回京城面對蕭世行那張溫和有禮又全然不屑的笑臉呢?

  “蕭—世——行!”恆王眼中流露出怨毒,狠狠地把手中的刀砍在了身旁的岩石上。

  正在這時,一道極其細微的“鏗”地一聲在空氣中激蕩而來。恆王一驚,人下意識地側身,一柄鋒利的抓鉤就從他臉龐堪堪擦過,釘在了他身旁的山壁上。那隨之而來的殺氣削斷了他鬢邊的好幾根頭髮。

  恆王心中一驚,連忙喊道:“有刺客!”

  他話音剛落,這才發現身邊的幾個士兵都已無聲無息,早已氣絕了多時!

  不好!他心中大驚,連忙抽出腰間的寶劍,從篝火邊掠了出去。正在這時天上如蝙蝠一般飛掠而來條條黑影。他們黑巾蒙面,手中的劍寒光似水,破開空氣激蕩而來。當先一人如鬼魅一般,頃刻便至。恆王看著黑暗中他那雙精致又妖媚的深眸,心中一股寒氣冒出。

  他再也忍不住大叫:“混帳!有刺客!有刺客啊!”

  睡夢中的士兵們被這一聲淒厲的呼聲驚醒,可還未醒來,就紛紛覺得心口一涼,一柄飛快無比的寶劍刺入他們的心窩。

  恆王看著他們如黑夜中的修羅煞神冷冷而來,驚得轉頭就跑。身後的勁風忽起,一隻修長的手已搭在了他的肩頭,猶如鬼魅一般怎麽甩也甩不掉。“撕拉”一聲,恆王肩頭的護甲被生生扯破了一個破洞。

  那人清冷悅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恆王殿下是嗎?對不住了!”

  下一刻,他手中猛向他咽喉抓去。恆王劇變之下連忙揮劍格擋。他的劍快,那身後之人的手更加快。一招還未用老,他已冷冷捏住恆王手中的劍刃。他手腕輕抖,恆王隻覺得一股大力從劍身上傳來,震得他虎口鮮血淋漓。

  恆王握不住手中的劍,被震得連連倒退。此時風峽谷中已是喊殺聲起,黑衣刺客仿佛夜間降臨的殺神,一劍一個,在谷中肆意殺戮。有膽小的逃兵從睡夢中驚醒不知所以,紛紛驚叫四散逃跑。只有他的死忠的近衛軍幾百人開始回過神來開始拚死護主。

  幾十個人的刺卻面對著幾百個的士兵。這場力量懸殊的刺殺此時看起來卻意外地勢均力敵。篝火被大風一吹,越發燒得熊熊。在影影綽綽中,山谷中一片混亂哀嚎。刺客們兔起鷹落,身手詭異得可怕。

  恆王左衝右突,可是卻怎麽也甩不開身後那鬼魅而至的刺客。那人眼神冰冷,勢在必殺的凌然氣勢令恆王無法去想象他是何人派出。他慌不擇路,又驚慌跑了一段路,腳下被石頭猛地一絆,人已撲倒在低地。身後的利刃已破空而來。

  “撲”的一聲悶響,那劍刺破恆王的護甲深深地把他釘在了地上。恆王隻覺得肩頭劇痛,頓時殺豬一般的叫聲響徹山谷。身後的腳步聲緩緩而來,恆王掙脫不得,只能哀嚎。身後露在面巾外的那雙深眸殺機陡然一綻,手中輕扣,一條極細的絲猛的射出,纏上恆王粗壯的脖子。

  恆王隻覺得死神的手指已扣住自己的咽喉。他連忙嘶啞叫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殷凌瀾扣緊手中的絲線,恆王的脖子已有了滴滴鮮血順著絲線滴落在地上。

  “大俠饒命啊,你要殺本王不就是為了銀子嗎?你開個價錢,千兩黃金還是萬兩、十萬兩……本王都可以給你。”恆王已不能呼吸,漲紅的臉從喉嚨間擠出這一句話來:“大俠要什麽本王就可以給你什麽……不要……千萬不要啊……”

  “銀子?”身後傳來殷凌瀾似笑非笑的聲音,他的聲音那麽清冽,似乎蓋過了身後那喊殺聲聲,在這個血夜中分外清晰:“當恆王殿下拿萬兩黃金派人去刺殺蕭王的時候,應該不會想到此時此刻自己反被刺客所殺吧?”

  “是蕭世行?”恆王已氣弱。殷凌瀾手中的絲線仿佛故意為之,一點點地破開他脖子的皮肉,一點一點地勒緊,讓這種眼看著自己生命消失的恐懼滲入到他的四肢百骸,滲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恆王殿下錯了,現在殺你的人不是他,是我。”殷凌瀾淡淡地道。

  “你是……誰?”他脖子的血汩汩流出,他眼中的漸漸成了死灰之色。只是最後一絲尚存的清明令他無法吐出一口氣。

  “殷凌瀾。”他慢慢說出自己的名字,手中猛的一扣。“撲”地一聲,只見一顆頭顱高高飛上半空。殷凌瀾袖中黑布一揚,就把恆王的首級包裹其中。

  “撤!”他朝後冷喝一聲,紛紛抵住蜂擁而來士兵的龍影司護衛們紛紛長嘯一聲,聚攏過來。殷凌瀾站在他們中央,露在面巾之外的深眸冷冷掃過眼前源源不斷殺紅了眼的北漢士兵。他們已走投無路,此時主帥被殺,更是激起了自己心中那一點絕望的報復。

  山谷中密密麻麻近千人蜂擁而來,火把燃亮了漆黑的大漠天空,映得四周的火紅色的山谷奇形怪狀,十分詭異。

  “公子先撤,屬下們殿後!”華泉見情勢危急,急忙道。

  殷凌瀾手中握著那黑布包袱,心中千百個念頭飛快掠過。他一人當然可以順利脫身,可是他精心培養出來的龍影司精銳很有可能為了他就這樣葬身在山谷中。

  人人都說他殷凌瀾刻薄寡恩,治下嚴苛,可是今日千人之中斬殺恆王,他的手下無一上前爭搶,即使他許下萬金賞銀,他們依然井然有序,訓練有素得猶如一人,用血肉之軀為他抵擋了這近千人!

  他們不棄他,他怎麽可以這時候棄了他們?!

  “公子!快走!”華泉見他不走,聲音越發嚴厲。

  冷冷寒風中,殷凌瀾一拋手中的頭顱,拋向華泉懷中:“你走!其余的人隨本司殺了這些北漢的殘兵敗將!”

  他說著長嘯一聲,飛身躍出龍影司護衛的護衛圈中,獵獵寒風中他玄黑的袍角迎風飛揚,身影如鷹,修長的手指屈成鷹爪,如鷹擊長空撲入了蜂擁而來的北漢士兵陣中。

  “公子!”華泉手中提著恆王頭顱,氣得大吼一聲:“公子!——”

  夜色如墨。血色如花。天邊隱隱露出了魚肚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他堅毅的深眸中仿佛掠過那一抹嬌俏的笑靨。

  “雲兮,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天邊的光在眼前飛舞,刀光劍影掠過眼前,帶起一股股寒氣。三十五個的龍影司精銳如今只剩下三十個。

  三十個……這是拚殺一整夜最少的傷亡了!

  殷凌瀾站在風峽谷的豁口,看著躍躍欲試卻又不敢輕易上前的北漢士兵,冷冷地站著。寒風吹過,他面上的面巾已不知什麽時候被挑掉,一張蒼白俊魅的臉露在了天光下。他修長的手垂在身側,指尖美得如血蓮,卻猶自滴著猩紅的血。他的身後是已同樣筋疲力盡的三十個影衛。

  一路拚殺,他能竭力護著的,也只有他們三十個人而已。

  “統領大人,你先走!”身後的影衛捂著手臂汩汩流血的傷處,冷聲道。

  殷凌瀾不答,抿緊薄唇冷冷看著面前烏壓壓的北漢殘兵。

  “你們先去找華泉。”他終於開口:“往東三十裡,就是北漢的境內。那邊有個飲馬鎮。華泉一定在那裡。”

  “你們速去,再來接應本司!”

  一字一句他說得清晰無比。身後的影衛們面面相覷,忽地齊聲跪下,大聲道:“屬下們誓死與統領血戰到底!”

  身後是荒漠,他們已經力竭。靠著兩條腿是跑不過這群北漢殘兵的追殺的。如今殷凌瀾要斷後,他們心中劇震。面前這個瘦削挺秀的年輕男子,那總是懨懨病色的男子如今竟是要以一己之力為他們擋面前成百的殘兵!

  殺手不會有感情,但是此時他們因殺戮而麻木的心卻在緩緩地一下一下地跳動。他們這一群世間遊魂,除了拿錢賣命,卻在心底藏著一個“義”字。如今已是絕境,他們怎麽能獨自棄了他們的首領?!

  “走!”殷凌瀾猛的回頭冷喝:“本司不需要你們!”

  “統領大人!”身後面巾露出的一雙雙眼中皆是血紅:“屬下們不走!”

  殷凌瀾陡然沉默,許久,他緩緩回頭,看著那輪紅日,長歎一聲:“好吧,既然你們不走,我們就死在一起。”

  他說罷手慢慢提起,長風呼嘯中,他的衣袂隨風而舞,一雙魔魅的眼中漸漸通紅如血,妖異的眼神猶如方從血池中而出,他身上的殺氣漸漸彌漫,仿佛能把那呼嘯的風凝住。北漢殘兵們看著眼前這一幕,手卻不知怎麽的微微顫抖。他們看著眼前如魔鬼一般俊美的男子,慢慢後退。

  正在這時,地上傳來一陣隱隱的顫抖。有影衛連忙貼地聽聲,他聽了一會,抬頭大聲道:“統領!有大批兵馬朝這裡而來!”

  此言一出,北漢的殘兵們紛紛心悸。這難道是南楚的軍隊?不然北漢哪還有大批的兵馬可以前來?山谷中頓時陷入了死寂。過了一會,有人喊了一聲:“殺啊!逃出去!”

  這一聲猶如在一鍋燒得灼熱的油鍋中滴入了一滴水。猶豫不決的北漢士兵們紛紛怒吼著從向那豁口。

  殷凌瀾眼中一沉,手中一拍山壁,高高躍起。突如起來的變故已經令絕望的北漢士兵們爆發。他們不再戀戰,紛紛衝出山谷向著方才殷凌瀾所說的三十裡外的飲馬鎮逃了過去。

  殷凌瀾心念電轉,朝身後的影衛們喝道:“撤!”

  他當先一人掠上山壁長袖一揮,一條細細的抓鉤就定在了對面的山壁上。本以為毫無生機的影衛們精神一震,紛紛掏出自己身上的抓鉤依法炮製。條條黑影如鬼魅一般躍上了對面的山壁上,身下是如潮湧去的北漢士兵。

  殷凌瀾抓著手中的繩索,眯著眼看著那大隊人馬疾馳而來的方向,果然看見是南楚的騎兵服色。他們身下揚起漫天塵土,呼嘯朝著這風峽谷飛馳而來。過了片刻,他們已到了谷口。此時谷中的北漢士兵已逃得不見蹤影。那大隊人馬在谷前停下。當前一人銀甲白袍,下了馬。掃視著這谷中的一片屍橫遍野。

  他拿下頭上的銀盔,露出一張儒雅俊美的面容。眼前一晃,一道黑影已翩然落在他的跟前,哈哈一笑:“本王就知道你死不了!”

  殷凌瀾看著蕭世行招牌的笑臉,淡淡道:“本司竟不知蕭王竟會前來救援。”

  蕭世行含笑的深眸看著他,朗朗道:“你為本王除去北漢禍患,這便是我當還你的。”

  殷凌瀾神色不變,心中卻是震動。什麽都不必說了。君子一諾值千金。兩人之計,成功了!

  蕭世行與殷凌瀾密計,先是任由好戰暴戾的恆王遊說了北漢新帝禦駕親征。然後蕭世行穩坐京城。恆王好大喜功,一定會想法設法處處表現。蕭世行子在恆王麾下安插了一位謀臣,讓他勸得恆王密攻西北。然後再讓殷凌瀾把恆王佯攻泗水,實攻西北的消息透露給了慕容修。

  慕容修身經百戰,自然信了這個消息,他調兵遣將,在西北重擊恆王,恆王敗退。他與殷凌瀾算準恆王退走一定會奔走風峽谷。此時殷凌瀾再在風峽谷設伏,千人之中斬殺恆王。

  此計環環相扣,缺一不可。說服蕭世行放棄兵權是一難;說服北漢新帝與恆王禦駕親征亦是一難;而讓慕容修相信這恆王密襲西北更是難,直到最後風峽谷斬殺恆王更是難上加難。

  蕭世行看著面前明顯力竭的殷凌瀾,輕聲一歎:“殷統領以後可千萬不要再犯險了。”

  殷凌瀾看著他身上的南楚騎兵服色,淡淡道:“蕭王以後也不要輕易再扮了南楚騎兵了,萬一被人發現,你豈不是在北漢難以立足?”

  蕭世行哈哈一笑,脫下身上的南楚服飾,裡面露出胸口繡著一隻四爪金龍的親王服色。他回頭對身後的士兵們揮了揮手。他們整齊劃一地下馬脫衣,身上露出北漢玄黑騎兵服色,他們神色肅穆,衣著整潔,與方才敗退的北漢殘兵不可同日而語。

  殷凌瀾看了他幾眼,忽地輕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蕭王此時要盡收漁翁之利了嗎?”

  蕭世行一笑,看定面前的殷凌瀾,意味深長地道:“殷統領的計謀已經奏效,此地殘局由本王來收拾。你快回楚京吧。她會需要你的。”

  蕭世行說著命人送來上好的傷藥還有乾糧清水。殷凌瀾身後的影衛沉默接過,紛紛席地療傷喝水。

  寒風蕭蕭,蕭世行翻身上馬,抱拳大聲道:“殷統領保重,山長水闊,你我一定會有機會再見!告辭!”

  他說著狠狠一抽身下的馬,向東方向疾馳而去。殷凌瀾立在風中,看著那來如如風的大隊人馬,眼微微眯了眯。

  是了,他該回去了,他已為她鋪平了前去北漢避難的道路,從此北漢盡在蕭世行的掌中。天涯海角,再也沒人可以找到她,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她。

  雲兮,我已為你尋一方桃源,造一方天地。而你,願意去麽……

  ……

  衛雲兮從未睡過這麽安穩的覺,長長一覺到天明,夢中花開,她在花海中笑著笑著。鼻間是陽光與草木的氣息,那麽美妙。有人在自己身邊來來回回地走。真切而令她心安。

  終於,她醒了過來,還未完全睜開迷蒙的睡眼,一雙粗糙溫暖的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耳邊傳來阿婆中氣十足的聲音:“瀾兒媳婦,你終於醒了!”

  衛雲兮被她扶起身來,床邊早就盛好了一碗噴香的米粥。衛雲兮一看,忍不住端了起來小口小口地喝著。

  阿婆粗糙的手掠過她散亂的鬢發,惱火道:“是不是瀾兒欺負你了?怎麽把你餓成了這個樣子?”

  衛雲兮喝了幾口米粥,緩了腹中的饑火,這才笑著搖頭:“不是,阿婆,我……”

  阿婆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說。她回頭對老實巴交的兒媳婦大聲道:“再去拿點米粥來,還有拿點小菜!”

  房中只剩她們兩人,衛雲兮看著面前普普通的阿婆,輕歎一聲:“阿婆都知道了?”

  “老婆子什麽都不知道。”阿婆聲音放低,滄桑的老眼中皆是憐惜。她從床底拿出那折疊整齊的鳳服,輕聲歎道:“看到這衣服,老婆子什麽都明白了。”

  衛雲兮歎了一口氣,看定阿婆道:“我已經回不去了,阿婆,宮中有人要殺我。我若回去只會被人囚住。與其如此我還不如出宮一搏。”

  “阿婆,你能幫我找到凌瀾嗎?還有送信給衛國公家。”

  阿婆點了點頭,她含笑道:“好好歇一歇吧。老婆子會幫你,幫你找到瀾兒。”

  ……

  滿眼的黃土滾滾,日月星辰在天上飛馳而過。千裡奔馳,心中卻是越發不安。殷凌瀾一路上一語不發,隻冷凝著俊臉。

  快點,再快一點!可那遙遙的京城卻仿佛在天邊永遠也觸及不到。一眾跟著他的龍影司影衛們饒是千錘百煉卻也經不住這樣瘋狂的趕路。沿途中不斷有人力竭昏倒。馬車的馬匹也跑死了幾匹千裡良駒。華泉看著越發蒼白的殷凌瀾,不由苦苦相勸。

  “公子,歇一歇吧。這樣趕路公子的身子是吃不消的。”他眼紅如赤,從西北到京城要大半月的路程,如今卻這樣發了瘋地趕路,別說是千人之中刺殺恆王方歸的殷凌瀾,就算是龍影司中一等一的絕頂高手也受不了。更何況在風峽谷他一人抵擋成百北漢殘兵,內力幾乎耗盡,還未好好調息,這樣下去,公子若是提前毒發用什麽來鎮住那毒?用什麽來支撐他幾乎要耗盡的身體?

  殷凌瀾冷冷看了他一眼,眼底陰沉的怒意令華泉不敢再開口。他正要說話,猛的捂住毫無血色的唇嘔了起來。一股猩紅的血順著他的唇邊滑落,滴在車廂中雪白的裘衣之上。點點血滴暈染開來,猶如雪地上的寒梅朵朵。

  “公子!”華泉大驚。

  “滾!”殷凌瀾一把推開他,陰柔而妖嬈深眸中皆是戾氣:“快趕路!”

  他看著華泉悲憤的神色,終是閉上眼,倦然道:“我時間已然不多了。”

  華泉咬了咬牙,回頭對不知換下的第幾個車夫怒吼:“再快一點!”

  終於當那八匹駿馬風塵仆仆地趕到京城,已經瘦了一大圈的華泉接到暗語密報,立刻攔在馬車前。

  “公子,她在……”他還未說完,車簾忽地撩開。殷凌瀾人已如鷹飛掠而出,一把抓住華泉的領子,吐出一句話:“她人在哪裡?”

  華泉眼中灼熱,低語道:“她在逍遙莊。公子,衛小姐沒事!”

  殷凌瀾如墨玉般的眸子一亮,再眨眼,他已放開華泉飛掠而走。

  ……

  小溪,山石。莊子門前的那條翡翠玉帶似的溪邊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一簇一簇,熱熱鬧鬧。衛雲兮在溪邊看著明澈溪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嫣然一笑。粗布荊釵,短小的裙裾隻到了腳踝邊,露出一雙小巧的繡鞋。

  阿婆家的兒媳婦叫做杏花,羨慕地看了一眼:“雲姐姐,你的腳真小。我娘說,腳小的女人天生就是富貴命。”

  衛雲兮微微一笑:“富貴命哪有這般快活。”

  杏花靦腆笑了笑:“雲姐姐說的哪裡話,富貴了不用操持農活,哪裡不快活?”

  衛雲兮知道與她說不清楚,當下也不說,拿了衣衫在溪邊學著她的樣子洗起了衣服。

  杏花見她十指纖纖如蔥管,慌忙道:“雲姐姐,你莫要做了,這些我來就好。你病還沒好,婆婆見了會怪我的。”

  衛雲兮一笑,搶過濕衣,只是搖頭:“沒事。我病好了。”

  何止好了,她覺得現在的自己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杏花拗不過她隻得由她去了,溪水淙淙,有小魚好奇湊過來看。衛雲兮脫了鞋襪,把腳探入溪中,那一尾尾小魚就紛紛遊了過來啄著她玉雪似地腿。

  衛雲兮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天真爛漫,心無城府。一旁洗衣的杏花不知她在樂什麽也跟著嘿嘿地笑了起來。

  殷凌瀾趕到,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如詩畫卷。明澈的小溪邊,素衣荊釵的她笑得比天上的秋日更加明媚,長長的發松松挽在腦後,臉頰邊垂下幾縷亂發,眉眼粲然,那一低頭的風致傾城絕美。

  他放緩了腳步,捂住心口,靜靜看著她。

  衛雲兮與杏花打鬧了一會,忽地覺得有一道目光在追隨著她,她不禁一回頭。只見在金黃的麥田邊,殷凌瀾正站在一株翠色濃鬱的桑樹下。翠色的枝葉在風中如波濤,修長挺秀的身影靜靜依在樹邊默默地看著。有風吹過他的袍腳,帶起層層疊疊的褶痕。

  他仿佛已站在那邊千年萬年,只等她回眸一顧。

  衛雲兮緩緩站起身來,向他走去。麥田的香氣襲來,滿眼中的天光只看得見他一人。她越走越快,最後飛奔了起來,發髻上的荊釵滑落,長長的發在身後飛揚。她滿心滿眼歡喜漲得酸酸澀澀,卻發不出一聲。

  千山萬水,他隻為她而來。

  杏花站起身來,看著那抹嬌美的身影如蝶一般撲入了那清清冷冷的男子懷中。兩人緊緊相擁,天地間的光明仿佛在那一刹那也為之黯然失色。

  “凌瀾……”衛雲兮笑著看著他,眼中晶瑩的淚簌簌滾落。她微微顫抖地踮起腳尖吻上了他血色褪盡的唇。有淚落在他的臉頰邊,令他心中深深動容。

  他猛的深吸一口氣,深深地吻住她的唇。天地仿佛在那一刻遠去,所有的愛恨與恩怨糾纏就在這一刻統統遠去。天地靜謐,只能聽見風聲簌簌,麥田芬芳。

  ……

  恆王在亂軍之中被殺,首級被慕容修懸在了城牆之上,以震攝北漢。恆王秘密領來的是十萬大軍損失慘重,被南楚衝散的北漢騎兵們紛紛逃到了北漢境內。遠在泗水的北漢少帝聽聞這個消息,隻氣得大怒,與此同時,他發兵三萬大舉渡泗水。

  可是泗水水急,方操練不到半年的北漢水軍不善水戰,幾番交戰下來皆損失慘重。此時已是深秋,眼見得寒冬將至,大雪若是降下北漢士兵勞師遠征,恐怕更難以為續這曠日持久的戰爭。

  正在這北漢一邊倒,南楚要乘勝追擊的時候傳來消息,北漢蕭王蕭世行領兵兩萬,從京城馳援而來。名為馳援,其實明眼人都知道他不過是來收拾殘局。恆王已死,蕭世行再不出山那二十萬的北漢殘兵又該怎麽整合?

  北漢少帝無奈,一紙聖旨封了蕭世行為征南侯,世襲罔替,統領六軍兵馬。之後他終於收起了野心勃勃,匆匆回了北漢帝都。至此,南楚與北漢在泗水一帶又成了僵持之勢。

  ……

  楚,長褚二年的冬天仿佛來得格外地晚。比起去年早早的大雪飄飛,今年的秋似乎看不到盡頭。

  泗水蕭蕭,蕭世行騎馬來到泗水邊看著那滾滾東去的江水,一河之隔,隔出了百年紛爭。遠遠的南楚的水師在對岸厲兵秣,操持戰船。這一場戰局仿佛已經分出了勝負,可又似乎對他來說才剛剛開始。

  長風凌冽,他身上的銀白鎧甲蹭亮,長長的束發隻用一根紫玉龍簪固定住,眉眼朗朗,貴氣凜然。

  他看著那江水滾滾,深眸若有所思。若是南北一統,這泗水再也不會是征戰之地,而是往來通商的要道。

  此時有傳令兵匆匆前來,奉上一封飛鴿傳書。

  蕭世行緩緩打開,裡面寫著一行細小卻一字一劃清晰無比的小字:“得君一諾,望君踐行之。依計而行。……”

  他看完,把字條捏碎。細碎的粉末隨著江風簌簌飛揚。他看著那滾滾的江水,長歎一聲:“殷凌瀾,你當真是至情至性之人。這一生,得遇你殷凌瀾襄助,是我蕭世行的幸運……”

  ……

  夜幕降臨,挽真端著飯菜放在花廳的桌上,魚肉葷腥蔬,樣樣俱全,樣樣精致可口。華泉不知什麽時候來了,帶著一臉倦色殺氣,隻冷著臉坐在廊下一遍遍擦拭他手中的寶劍。寒劍似秋水,在昏黃燭火下映著流光萬重。

  挽真布置完桌子,殷凌瀾與衛雲兮相攜而來,花廳紅燭下,兩人相視,千言萬語終不知要撿哪一句先說。挽真把熱了的飯菜端上來,四人圍坐在一起,令這原本的深秋寒夜也多了幾分暖意。

  阿婆一家早早用過飯去睡了,識趣地把這一席團圓飯留給了他們。

  挽真挽著袖子,為他們盛飯。她笑:“衛姐姐,你不知道,公子脾氣壞得很。平日叫他吃什麽,他偏偏就不吃。衛姐姐,你今晚可得好好看著他吃飯。”

  衛雲兮臉一紅,低了頭,看了殷凌瀾一眼,輕聲地“嗯”了一聲。

  殷凌瀾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衛雲兮心中一甜,轉頭對他笑道:“好伶俐的挽真,以後還不知道夫家是誰才可以鎮得住她。”

  挽真冷不丁被她提起自己的嫁娶,紅了臉,嚷道:“衛姐姐,你怎麽可以胡說?”

  殷凌瀾淡淡抬眼看了挽真一眼:“挽真的夫家定也是要極厲害的人物才能鎮得住她。”

  挽真見兩人打趣她,鬧得臉紅耳赤。

  衛雲兮一轉頭,看見華泉冷著臉埋頭吃飯,問道:“華泉什麽事不高興呢?”

  她話音剛落,座中殷凌瀾與挽真都面色微微一緊。華泉抬起臉來,看了衛雲兮一眼,冷聲道:“我餓了。公子知道的,我餓了都會不高興。”

  他的聲音硬邦邦的,衛雲兮一怔,不知該怎麽接口。殷凌瀾臉色一凝,精致的長眉一皺,正要呵斥。

  衛雲兮連忙按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挽真見氣氛古怪,連忙伸手拍了華泉一下,勉強笑道:“衛姐姐你別理他,小屁孩總是比較容易鬧情緒。”

  “砰”地一聲,華泉把碗重重放在桌上,轉身就走:“我吃飽了。”

  衛雲兮不明所以,正要追上前。胳膊一緊,殷凌瀾已扣住她的手臂,淡淡道:“不必追他了,他心裡不舒服。”

  衛雲兮看看他,又看看挽真,忽地問道:“凌瀾,你有什麽事瞞著我嗎?”

  殷凌瀾手微微一緊,淡淡道:“沒什麽,這幾日過得是甚是安穩,只是明日……”他頓了頓,終是開口:“明日要送你離開這裡。”

  衛雲兮心底一涼,揪住他的衣衫,臉色煞白:“去哪裡?”她下意識地搖頭:“不,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殷凌瀾微微一笑,伸手拂過她的發,深眸中是少見的纏綿繾綣:“傻子,你在這裡我怎麽能安心?我將你送到一個安全的所在,然後救出衛國公,再聯合你的大哥逼迫慕容修交出解藥。”

  他說條條清晰。衛雲兮終於安心,她柔柔一笑:“那你什麽時候去呢?”

  “等此間事了,我一定去。”殷凌瀾話音落下。衛雲兮看著他篤定的深眸,心中的巨石終於放下。原來他都有了計較。

  “好。”她嫣然一笑,眉眼彎彎。笑意驅散了她多日的煩惱,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嘩啦”一聲,兩人被一旁的聲響驚擾,衛雲兮回頭,看見挽真正七手八腳地扶好碗筷。她頭低低的,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挽真,你怎麽了?”衛雲兮問道。

  “沒……沒什麽……我笨手笨腳的……”挽真低著頭整理桌上的狼藉,可是她越忙越亂,乾脆一推碗筷,轉身就走:“我也走了,我去看看華泉。”

  衛雲兮疑惑地看著她倉皇離開的身影,正要問。殷凌瀾已把筷子放在她的手中,淡淡道:“吃吧。我餓了。”

  衛雲兮只能收回心思,對他溫柔一笑。

  挽真倉皇到了廊下,看著花廳中燭火明亮,一對璧人相視而笑。這樣美好……她慢慢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哭有什麽用?你能說服公子改變主意麽?”不知什麽時候華泉已到了她的身邊。

  挽真胡亂擦了一把眼淚,站起身來,凝聲道:“對公子重要的人,就是我挽真一輩子要保護的人。我不會勸公子改變主意的。你不懂!”

  她說著哭著回了房中。華泉看著她離去,終於重重跪在地上失聲痛哭,手中緊握的劍微微地顫抖……

  ……

  燈火搖曳,梳洗罷的殷凌瀾隻著一件雪白中衣,瘦削挺秀的身姿在燈下猶如上好的剪影。長眉斜挑,眉梢處染了些許緋紅桃色。他一雙深眸如暗夜星子,又似琉璃墨玉,流光瀲灩,暈染一室風流。衛雲兮對鏡梳頭,銅鏡中時不時可以看見他只看著她,眸光專注,默然執著。她低頭微咬了咬下唇,這才轉身向他走去。

  燈下美人如玉,珍重美好。殷凌瀾看著她漸漸走近,伸出手握住她微顫的指尖。兩人相視而笑,卻不知如何開口。他手心微微一用力把她摟入懷中,輕聲道:“雲兮……”

  衛雲兮靠在他微涼的懷中,燭光流彩,此時此夜是她一輩子不敢期待的美好。對鏡梳妝,郎情妾意。

  她摸索著摸上他的臉,鄭重問道:“你當真會回來找我?”

  殷凌瀾默默看了她傾城的容顏許久,慢慢道:“會。”

  “若不回來呢?”她眼中皆是緊張,這一句問出已是耗盡了她平生所有的艱澀。

  “若我不回,魂兮也會歸來。”他看著她靜靜地笑。

  “不!”衛雲兮眼中的淚簌簌滾落,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為了我,你一定要回來!”

  燭下,他看著她,終是吻住她顫抖的唇,淡淡低喃道:“好。我一定會回來。”

  她的淚灑在他的臉上,婉轉與他唇舌交纏,輕歎在耳邊響起,似天籟仙樂。床邊紅燭搖曳,最後滴盡最後一滴蠟淚……

  ……

  黎明,輕霧籠著溪水,飄渺如輕紗。一輛馬車就停在莊子前。白牆黑瓦,流水人家,美得猶如一幅畫。殷凌瀾一身玄黑龍紋錦袍,清冷俊魅的眉眼就半掩在了狐裘披風之中。他站在階前,看著面前素裙荊釵的衛雲兮。

  兩人四目交纏,卻只是默默。一旁的華泉與挽真正在往馬車上裝著遠行的東西。

  衛雲兮伸手輕撫他乾淨的鬢邊,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攏了攏她身上單薄的披風,半晌才道:“此去天氣轉涼,你要多穿些衣衫。”

  “嗯。”衛雲兮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卻只是脆弱地彎了彎唇角。

  “挽真會照顧好你,華泉身手不錯,他們跟著你去我才放心。”他輕觸她的臉頰,卻在看到手指的玄鐵指套,生生地在半空中縮回了手。

  “嗯。”衛雲兮點頭。她看著他僵直的手,慢慢地握緊他的手掌,把它貼在自己的臉頰邊。玄鐵指套冰冷,她的心中卻是灼熱。

  她不在乎他這一雙手殺了多少人,也不在乎他造下多少身不由己的殺孽。他的殺,也是她的殺。天上地下,她已不願和他再分彼此。

  殷凌瀾看著她眼底的淒然,眼中也漸漸攏上水霧輕紗。

  離別在即,他眼底的柔色漸漸褪去。他縮回手,淡淡道:“去吧,等此間大事一了,我便去找你。”

  衛雲兮聽得這一句不知怎麽的心中掠過不安。她正要再說,挽真已經上前扶著她,低聲道:“衛姐姐,走吧。時辰不早了。”

  她只能依依看著站在階下的殷凌瀾,他面上神色清冷,看不出半分的離別愁緒,讓人以為她不過是小遊一番,片刻即回。衛雲兮終於收回了目光轉身要上車。

  “等等!”身後傳來他的聲音。衛雲兮連忙回頭。殷凌瀾走上前幾步,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衛雲兮微微吃驚,回過神來立刻想要脫下來給他:“你體寒,給你……”

  “不用了。”殷凌瀾為她系上帶子,淡淡道:“我在這裡多得是。倒是你此去那邊天寒地凍,挽真又沒有多帶幾件,這件權給你避寒。”

  他的披風帶著她熟悉的清苦藥味,長長的男子樣式的披風將她從肩頭攏到了腳踝。衛雲兮隻覺得周身都暖了幾分。她鼻尖一酸,淚又要滾落。

  她強笑:“不是說你很快就要來找我麽?”

  殷凌瀾看著她眼底水色盈盈,許久才慢慢道:“有備無患總是好的。萬一……”他猛的住了口,推了她一把:“走吧。”

  衛雲兮最後含淚看了他一眼,上了馬車。

  馬蹄揚起塵土,漸漸消失在小路的盡頭。衛雲兮掀起車簾看著那一抹清冷的身影,直到終是看不見了,這才放下車簾。攏著他的披風閉上眼縮在了車廂中。

  路遙遙,此去不知是何處的安身之所。他不說,她也不會問。只是為何心這麽淒惶,仿佛就這麽去了,再也看不見他。

  衛雲兮一行由華泉護送,挽真隨行,一路暗中出了京郊,然後專門撿小路由西轉向北,一路上挽真沉默寡言,華泉更是冷著一張臉。所幸衛雲兮不是多話的人,倒也相安無事。只是一路上流民漸漸多了起來,因得西北打仗,慕容修沿途征收糧餉,不少家境只夠溫飽的農戶只能背井離鄉向著更富庶一點的南邊乞討而去。

  一行人繼續往西邊走,終於在半個多月之後來到一座叫做雲倉城,那邊的人男子顯得高大彪悍,女子也結實有力,城中熱熱鬧鬧,可是馬車不停一路向著城郊而去。終於在一處來到一處山中別院中。別院高門大殿,那樣子不似普通山莊,倒更似皇家規製。

  衛雲兮來不及多想,當夜就病倒了。她一路顛簸,連日趕路身子已到達了極限,一到別院中便昏昏沉沉發了高熱。如此燒燒退退人也迷茫不知,高熱中滿口胡話,幾番驚悸。挽真急得大哭,連夜守著她寸步不離。華泉也急了,山上山下跑了好幾趟,把雲倉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請了個遍,還是無法褪去她反反覆複的高熱。

  衛雲兮見挽真人已瘦了一大圈,吃力擠出笑容道:“挽真別哭了,我不會死的。我還要見到凌瀾……”

  挽真一聽哇的一聲哭著跑了出去。衛雲兮看著那帳前帷帳隨風擺動,在恍恍惚惚中仿佛能看見殷凌瀾撩帳前來。

  “凌瀾……”她含糊地喚著他的名字,竭力伸手,可是卻是抓了空。

  他還未來。衛雲兮心中湧過失望,摟緊身邊他臨行前贈給她的披風,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長夜寂靜,深秋寒夜沉沉,天上星月皆無。幾騎如風鐵蹄踏破暗夜,驚了原本寂靜的山莊。衛雲兮在昏昏沉沉中,只聽見身邊有人在說著話,聲音朗朗,帶著不輕易察覺的焦急。她想要睜開眼卻是不能。有人搭上她手腕的脈搏,又細細說了什麽。過了一會,湯藥從她口中灌下。苦澀的藥汁令她皺起了秀眉,她想避開。

  一雙溫熱的手穩穩的捉住她的手,低聲喚道:“雲兮……”

  這令人安心。衛雲兮迷糊中靠在他的肩頭,馬革的氣息撲來,帶著男子好聞的氣息。是凌瀾嗎?她惶惶的一顆心終是定了下來,張開口費力地吞咽藥汁。一碗藥喝完,她已被人牢牢抱在懷中,這麽緊仿佛要把她圈在他的世界裡。藥力漸漸發揮,她終是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衛雲兮醒來。那一劑藥果然有效,令她這日纏綿的高熱終於褪去。她睜開眼,方動了動,耳邊就傳來一聲疲倦而清越的聲音:“你醒了?”

  衛雲兮心中一喜,回頭一看,眼底的光彩卻在看見來人的時候漸漸黯淡。她攏了攏了身上的薄衾,長籲一口氣:“原來是蕭王殿下。”

  原來整夜陪著她的人,勸自己喝藥的竟是許久不曾見的蕭世行。衛雲兮心中說不清是失望多一點,還是驚訝多一點。

  她垂下濃密的長睫,蓋住了眼底的失望,低聲道:“許久不見蕭王殿下,沒想到竟在此時相見。”

  蕭世行坐在床邊,看著好她明顯的疏離,眼底一黯,但是卻溫和道:“聽聞衛小姐病重,所以本王就派人過來看看。”

  衛雲兮抬起頭來,客氣笑道:“真是打擾了蕭王殿下了。不過是些許小病,我已無事了。”

  蕭世行仔細看著她,放下心來。他站起身來,一笑:“你我算是故人了。實在不必客氣。”

  衛雲兮這場病實在凶險,所幸真的對症下藥有了起色。他心中輕了幾分。

  蕭世行整了整衣袂,一雙深眸看定低頭的衛雲兮,溫聲道:“衛小姐在敝莊上好生休養。這一場病,衛小姐瘦了不少。”

  敝莊?!衛雲兮遲鈍地抬頭看著面前高大俊美的蕭世行。她隻覺得腦中突突的,有什麽開始痛了起來。

  “這個莊子……是你的?”她慢慢掙扎起身,一雙幽深的美眸睜得大大的,看定他。

  蕭世行心思靈活,深眸微微一沉,反問道:“他未對你說明?”

  這莊子是蕭世行的。殷凌瀾他把她送到了北漢!千裡迢迢,他費心心思把她送到了北漢!他根本不打算回來了。

  衛雲兮隻覺得心口被什麽猛的擊中,她眼前一黑,猛的嘔出一口血。

  “衛小姐!”蕭世行連忙上前一把扶住他。

  衛雲兮被他摟在懷中,唇邊血線蜿蜒。她推不開他,只靠著他的肩頭笑,一邊笑,一邊說:“好好好,瞞得好!瞞得好!”

  她淒厲尖叫一聲:“殷凌瀾你騙我!你騙我!”她說完又一口血嘔了出來,灑在了蕭世行的身上,點點猩紅的血觸目驚心。

  寬敞的殿中只聽得見她淒涼的笑聲如狂似顛。挽真聽到聲音急急衝了進來,她見衛雲兮神色癲狂,不禁驚得臉色發白。

  蕭世行厲聲道:“快去叫太醫!”

  挽真踉踉蹌蹌衝下。衛雲兮只是笑,山間的寒風呼呼吹過殿中,撩起帷帳重重,殿中蕭世行死死扣她入懷,一遍遍地道:“雲兮,不要笑了。雲兮,不要這樣……”

  她笑著淚簌簌滾落,渾身發抖。

  他不會回來了。他舍棄了她,放她在異國他鄉孤苦伶仃,北漢,那魂魄千裡都無法回來的地方!關山萬重,他獨自一人面對著慕容修天子之怒。

  那短暫的郎情妾意,那耳鬢廝磨中他靜靜地笑:“我若不回,魂兮也會歸來。”

  她居然聽不出他那決絕的心意!

  他騙了她,騙得她遠赴北漢,從此生死兩茫茫,從此無法相見。

  她笑,笑得淒厲如夜梟。杜鵑啼血,她一腔心中之血恨不得就這樣流盡。

  復仇雪恨,衛家安危,他獨自替她一肩承擔。因為他心知慕容修根本不會給他真正的解藥。他已是懷了決絕必死的心獨自去赴死!

  “雲兮,雲兮……”蕭世行一聲聲喚著她,把她摟緊在懷中。

  她為殷凌瀾而痛,落淚泣血,心傷得如瘋如癲。他緊緊抱著她,不知如何能讓她停下這癲狂笑聲。他看著漆黑的夜幕,深眸底似海濤翻湧。他手掌漸漸握緊,低歎一聲:“雲兮,對不起。”

  他迅捷伸手狠狠砍向她的脖頸邊。那笑聲陡然收住。衛雲兮軟軟地倒在了他的懷中,雙目緊閉,人已昏了過去。身後長劍聲動,華泉怒喝傳來:“你竟傷了她!”

  蕭世行抱著衛雲兮一動不動,生生用肩頭接下這一必殺劍招。華泉見他不還手,大驚失色,手中長劍連忙一斜,刺入了他的肩頭。

  “我不是傷她,我是救她。”蕭世行忍著肩頭的劇痛,抱起已昏去的衛雲兮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他的肩頭血汩汩流出,卻恍然未覺:“晉人遺風,吐血三升而亡。你想要她成這個樣子麽?”

  華泉收了劍,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衛雲兮,終是紅著眼轉頭就走:“公子將她托付給你,你不辜負公子所托,我便不殺你。”

  蕭世行慢慢坐在床榻邊,握緊了衛雲兮毫無知覺的手,終是黯然:“我竟不知你已愛他至深。”

  衛雲兮高熱褪去,人已伶仃支離。她整日坐在殿中遙遙向南,不發一語。挽真與她說什麽她都不理。只看著日升月落。

  她在思念什麽,挽真心知肚明,可是她卻不能再拿飄渺的希望去騙她,隻盼的時日久了衛雲兮能漸漸好起來。蕭世行不能在山莊中久留,到了第三日他便要回靈霞關坐鎮。此行他千裡來回奔馳,求醫問藥,此中艱辛挽真雖是外人但是亦是看在眼中,深深動容。

  “蕭王殿下對衛小姐所作的一切,挽真拜謝。”挽真收斂了素日的伶俐,深深拜下。

  蕭世行扶起她來,神色倦然:“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若是這點事也做不好,如何能踐行與你家公子承諾呢?”

  提起殷凌瀾,挽真不由哽咽,她泣道:“蕭王殿下,我家公子太苦了。如果蕭王殿下能救了我家公子,奴婢來世結草銜環,做牛做馬也要報答蕭王殿下的大恩大德!”

  她連連磕頭,不遠處的華泉臉色鐵青,緩緩走過來與挽真一同跪下。蕭世行看著殷凌瀾素日不離左右的心腹之人如此求他,終是長歎一聲:“本王盡力。”

  這四個字重逾千斤,可是他卻不知到底殷凌瀾為何要把衛雲兮騙得來北漢托付他。他到底有什麽不可言說的苦衷呢?蕭世行想要問,終是作罷。

  北漢的天氣冷得比南楚早,南楚雖是深秋,北漢卻已開始寒風呼嘯,積聚大片大片的鉛雲濃鬱,被大風撕扯著向南飄去。衛雲兮攏著玄狐披風,日複一日靜靜看著流雲南去,思念蝕骨蝕心,無藥可解。

  華泉下山跑了幾趟,得了南邊的消息。南楚京城依然是一團亂麻,滿京城搜捕皇后衛氏,搜捕之勢蔓延到了京城周邊的郡縣。可是饒是他們翻了幾遍依然找不到衛雲兮一星半點的蹤跡。

  衛府已被蘇相國派人密密圍了起來,衛國公形同軟禁,只等著蘇相國拿到慕容修一紙聖旨,就要即刻緝拿下了天牢。整個后宮,整個朝堂如今裡是淑妃蘇儀把持,外是蘇相國掌控朝堂。蘇家的膽大妄為已令南楚上下紛紛側目了。可是無論蘇家如何操弄這一切,遠在泗水邊督戰的慕容修沒有隻言片語回京,他仿佛沒有看見那一封封從京城而來的加急奏報。隻一心備戰。

  蕭世行到了泗水邊,加固北漢防線,一心屯兵操練,看樣子是要來個長久的征戰。北漢的戰神蕭世行對上南楚的慕容修,天地仿佛都要變色。任誰也不會貿然輕易出戰。

  寒冬來了。雲倉城下起了第一夜的小雪,紛紛揚揚,把整個雲倉披上了一層雪白。山莊中升起了爐火。衛雲兮身子好了些,在挽真的調養下,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只是沉默依舊,幾日都看不到一絲笑容。挽真在殿中升起了爐火,華泉練完劍也圍坐在一旁,只是沉默。

  “有公子的消息嗎?”挽真問道。這些日子,挽真見了華泉第一句便是這句。

  華泉搖了搖頭:“除了知道公子前些日子還在泗水邊出現過,再也沒有消息了。公子也不肯讓我動用龍影司的千裡傳訊。”

  自從決定讓他護送衛雲兮去北漢,殷凌瀾已切斷了他與龍影司的聯系。按他說的,多聯絡只會暴露他們的藏身之地。除了蕭世行,全天下只有他才知道他們三人到了北漢的雲倉。

  挽真聽了眼中光彩黯然,她撥弄著火盆憂心重重:“怎麽辦呢?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公子……”

  她話還沒說完,華泉拽了她的衣袖一下,示意噤聲。挽真抬頭,只見衛雲兮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殿中,一身過於長的玄黑狐裘披風攏住了她全身上下,只露出瘦而蒼白的一張小臉。

  挽真看著熟悉的披風,眼底一澀,連忙站起身來,勉強笑著道:“衛姐姐,外面冷,過來烤火。”

  衛雲兮默默看了他們一眼,依言坐在炭盆邊。華泉見她來了,便起身要走。

  “等等。”衛雲兮頭也不抬,忽地開口。

  華泉怔了怔,轉身看著她。

  “華泉,你是公子身邊貼身護衛。這個時候你更要跟著他。”衛雲兮看著炭盆中明滅的火光,淡淡道。

  華泉眼中一亮,但隨即黯然。挽真亦是急忙道:“衛姐姐,公子說……”

  “我知道。”衛雲兮打斷她的話,她面色沉靜,只是眼底的哀傷再也掩蓋不住:“我知道他一定要你們跟著我。但是如今已到了雲倉城。留著華泉在這裡只是虛耗光陰。蕭世行會派人保護我。凌瀾……他比我更需要華泉。”

  一顆晶瑩的淚悄然從她眼角滑落。她慢慢摩挲著掌心柔軟的狐裘,一滴滴淚滾落衣衫:“走吧。他如今身邊危機四伏。慕容修若是知道了衛家要反,而凌瀾又牽連其中,他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她抬起淚眼,看著華泉,緩緩跪下:“替我去守護他。我求你。”

  “衛小姐!”華泉臉上忽青忽白,他猛的跪下:“我……”

  挽真已在一旁哭得泣不成聲。華泉看看跪地的衛雲兮,再看看挽真,終是一咬牙:“好吧。就算我回去公子一劍殺了我,我也不離公子半步!”

  他說罷轉身大步離開了殿中。衛雲兮看著他決然離去,猛的起身向前踉蹌一步,淒然叫道:“你去告訴他,我衛雲兮不論他是生是死,我都要等他回來!”

  “他若不回來,他一輩子都負了我!”

  “生生世世,他永遠都欠了我!……”

  ……

  風雪一陣陣紛紛揚揚下了起來。山莊中靜靜無聲,仿佛被世間遺忘的所在。衛雲兮看著天地間的一片銀裝素裹,依舊沉默無言。

  江山無聲,誰也看不分明這一場亂世征戰到底誰勝誰敗。蕭世行的耐心終於有了回報。接連的大雪在泗水上結了冰。雖還是不可以行馬,但是蕭世行命人暗中在江水中打下木樁,劈了十幾艘戰船在江面上搭起了簡易的浮橋,在一個星夜突起奇襲。

  在泗水邊的南楚守軍措不及防,幾乎要被攻退。要不是之前布防妥當,當真就會被蕭世行的奇襲得逞。蕭世行趁熱打鐵,站穩泗水南岸,迅捷無比地調兵遣將進攻。南楚守軍苦苦支撐,隻盼著秘密入京的慕容修能再趕回禦駕親征。

  可不料,雍州城傳來驚天消息,龍影司謀反,雪夜刺殺皇上。慕容修被逼遁入密林中,生死不知。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京城被困衛府的衛國公忽地秘密消失,緊接著,各地忽然出現了前朝義軍余黨,他們紛紛揭竿而起,殺郡守,放糧倉。南楚因征戰,征了不少農戶的過冬食糧,如今這些義軍開倉放糧,正愁無法過冬的饑民從者眾,各地義軍迅速壯大,聲勢浩大。

  緊接著,傳來南楚蘇相國被刺的消息。權傾南楚的蘇相國夜半被人拋屍街頭,在他身上蓋著一本本他歷年來貪汙受賄的帳冊。那一本本帳冊沾染了他身上早就凝固的鮮血,令人看起來毛骨悚然。整個楚京震驚了,當朝一品大員被刺殺得毫無聲息,人人都猜測這是誰做的事。

  而遠在西北軍營的衛雲衝忽地倒戈,率了三萬士兵向京城方向攻去。南楚頓時遍地烽火。一鍋散粥。蕭世行聞訊更是加緊進攻,終於在五日血戰之後攻破了泗水邊城,泗水告破,二十萬北漢騎兵鐵蹄踏破百年未曾踏過的南楚土地,向著楚京揮戈而去。

  群山無聲,大雪飄灑。衛雲兮不知自己凝望的南邊天地已是一片亂局。晨起日暮,群山寂寥,她隻苦苦等著那一抹清影歸來,歸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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