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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九十七章 世外桃源
  第九十七章 世外桃源

  南楚六軍開拔,日夜行軍,不到五日已到了泗水邊,對岸便是北漢密密麻麻的鐵騎,據聞北漢皇帝又揚言再發兵三十萬,準備在九月底強行渡江,趕在大雪封山之時得勝還朝。比起北漢的張揚,慕容修麾下的十八萬大軍看起來低調沉穩許多,他整編從風城邊潰散下來的南楚散兵,又沿途征召年輕壯丁入伍,厲兵秣馬,準備與北漢展開一場惡鬥。

  衛雲兮在長明宮中聽得陳福稟報得來的消息,不禁皺了秀眉,北漢新帝終究太過年輕,初初得勝便驕傲狂妄。幾百年來,北漢鐵騎從未踏過泗水。不僅是因為這是南楚最後一道天險,而是北漢不習水戰,泗水凶險,易守難攻。北漢揚言要大雪封山得勝回京,只能說明他們國內糧草不足,難以為繼長時間的傾國之戰。

  “殷統領呢?”衛雲兮忽地問道。

  陳福頓了頓,看了看四周,這才道:“回娘娘的話,早在皇上六軍開拔之前,就已派了龍影司渡了泗水前去刺探北漢軍情。殷統領也去了。”

  衛雲兮心中不由緊了緊,半晌才道:“本宮知道了。退下吧。”

  渡水過江刺探軍情,慕容修果然物盡其用。只是這一場局中,殷凌瀾如何權衡,如何籌謀呢?

  ……

  泗水邊,白浪淼淼,秋風簌簌,一眼望不到盡頭。慕容修縱馬由韁,站一處坡地上,拿出折鏡看著對岸。只見鏡中北漢服色的士兵人頭攢動,戰馬眾多,一片人沸馬騰的樣子。他看著眼底多了幾分沉沉。

  身後馬蹄聲響,殷凌瀾緩緩而來,眸色似琉璃寶石,蒼白的容顏如昔,慕容修回頭問道:“如何?”

  殷凌瀾不緊不慢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淡淡道:“皇上別忘了事前約定。”

  慕容修眸色微微一閃,從懷中掏出一個金瓶,隨手拋給了他:“不會忘記。”

  殷凌瀾一揚手,接過瓶子,納入了自己的懷中,這才掏出放在長袖中的一卷繪製而成的地圖。

  “這是北漢的布軍圖,他們陳兵十萬在泗水,另外十萬秘密奔赴西北。”殷凌瀾修長秀美的手指劃過地圖,定在了那畫出山脈的一片。

  慕容修倒吸一口冷氣,猛的抬頭:“你的意思是?”

  “北漢聲東擊西,聲勢浩大讓皇上以為要進攻的是泗水,其實他們早就暗地布兵,想要從西北突入南楚。比起泗水延綿千裡,水戰不熟,他們更願意攻城掠地。”殷凌瀾清揚的聲音在風中十分清晰。

  耳邊泗水風聲呼呼,慕容修深眸中變幻不定。這可是驚天的大機密。若是殷凌瀾消息來源可靠,衛雲衝守的西北軍營就危矣。北漢已在那邊屯兵五萬,如今再十萬秘密過去增援,以十五萬的鐵騎出其不意攻其無備,那八萬的西北南楚守軍就很可能一潰千裡!

  可是若是他的消息錯了呢?他想著不由側頭看著一旁靜立的殷凌瀾。

  殷凌瀾看到他眼底的狐疑,淡色的薄唇微微一勾,冷冷道:“皇上給微臣的藥可不是小孩吃的糖丸。微臣消息已帶到,如何權衡,皇上多多考慮吧。”

  慕容修沉吟許久,凝聲道:“好,朕相信你!”

  殷凌瀾看了他一眼,薄唇邊溢出一抹似笑非笑。

  ……

  殷凌瀾回到了軍營中便有華泉迎上前來,低聲道:“北邊帶來消息,公子……”

  殷凌瀾輕輕擺了擺手,華泉噤聲。與他一起到了一頂玄黑繡金絲邊帳子這才從懷中掏出密信來。

  殷凌瀾一目十行看完,沉默一會,把密信就著燭火,看著那密信化成了灰燼,這才道:“對北邊的人說,皇上已準備派兵西北。此計可行。”

  華泉神色一緊,低聲道:“公子,當真要如此做嗎?那恆王不是易於之輩,我們當真要幫那蕭王嗎?”

  幽暗燭火明暗不定,映得他的面容似魔,幽冷妖魅。他攏了攏身上披著錦貂披風,半天才道:“我若不幫他,他怎麽能踐行他的諾言?”

  華泉頓時語塞,他忽地問道:“那事成之後,公子呢?”

  殷凌瀾緩緩抬頭,燈下神色意外地柔和,他淡淡道:“事成之後,你和挽真就跟著雲兮吧。留著你們在她身邊我才放心。”

  “公子!”華泉大驚,撲通跪下:“公子,那你呢?還有公子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龍影司怎麽辦?”

  殷凌瀾不想再說,揮了揮手:“退下吧。我倦了。”

  他說著閉上了眼,斜斜依在了錦墩上不再看華泉一眼。華泉跪了許久,可卻在看到他那低垂的眼簾心知他主意已定,才猛的不甘退了出去。

  夜色如墨潑灑,濃鬱得化不開。泗水的江風呼呼吹過帳子,如鬼哭狼嚎。殷凌瀾緩緩睜開眼,手指輕扣面前案幾,那玄鐵指套在燭火下泛起幽冷的寒光,根根分明,在夜下看起來帶著一種猙獰的詭異。

  他忽地輕笑。事成之後?他如何還有“之後”二字。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在他踏上第一步的時候早就看盡了自己悲涼的一生。繁華浮世,在他眼底皆是錦繡成灰。爭名奪利,最後不過是枯骨一堆。千百年之後,誰還記得誰曾經的豐功偉業,誰的蓋世威名。而他能做的,只是給她一方安穩,一世不殺。

  ……

  泗水邊寒,南楚與北漢號稱二十萬大軍僵持不下,似在靜等著某個時機,某個可以挑動全局的時機。楚軍營四周遍布了龍影司設下的斥候、暗衛,膽敢涉水渡江前來刺探軍情的北漢諜探還未刺探到了有用軍情便被拿下立斬!整個南楚軍營密不透風,龍影司的威力此時盡顯。

  慕容修站在一處土坡上看著那秘密調向西北的大軍,深眸底掠過勢在必得。北漢的恆王若要奇襲南楚的西北軍營,必是秘密從泗水溯遊而上,翻過啟靈山的一處豁口。殷凌瀾這一密報終於得到了印證:龍影司的影衛從泗水上遊帶來北漢不少丟棄的聒噪。而與此同時,慕容修的十萬大軍早就集結分批奔赴西北。

  總算不晚。慕容修眼底笑意掩不住。在戰場上,搶先敵軍一步,有可能顛覆整個戰局!

  前方戰事僵持,楚京如常。衛雲兮在宮中掌管后宮倒是風平浪靜,各宮井然有序,連蘇儀似乎也收斂了過於張揚的姿態,晨起請安,禮數周到。甚至那從不來長明宮的雲貴嬪也來了請安幾次。一切如常。只是這種安靜中令她心底掠過隱約的不安。

  金秋九月已眼見到了月底。因得皇上禦駕親征,這九月顯得慌亂而忙碌。慕容修離京之時,下旨令宗務府的青王監國,朝中幾位重臣輔佐政事。這青王衛雲兮見過,是慕容氏的遠房一支旁系宗親,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身材瘦削,面容嚴肅。

  雖然他監國之名只是虛設,但是畢竟是聖旨親封的監國皇家宗親,衛雲兮身為皇后也要給了他幾分薄面。

  青王前來長明宮中拜見衛雲兮,笑道:“皇后娘娘,這鳳儀宮已然修飾一新,不知皇后何時遷入?皇上臨行前曾千叮萬囑,得勝歸來之時,可是要親眼看著娘娘在鳳儀殿中迎駕。”

  鳳儀宮?衛雲兮想起那鳳儀宮中曾經住過廢後周秀,微微皺起了美好的秀眉:“有勞青皇叔掛懷。本宮在此謝過,但是這遷宮之事不是小事,本宮想等皇上歸來再選吉日。”

  青王見她不肯搬入中宮,忽地一拍手笑道:“皇后娘娘是不是忌諱了鳳儀宮不吉?微臣倒有一個主意,不知娘娘可否同意?”

  衛雲兮端坐鳳座,聞言心中不由失笑。看來這青王一定是要她搬入鳳儀宮中了。拿了雞毛當令箭的人果然固執。

  “青皇叔有何主意?”衛雲兮抿了一口茶水,隨意問道。

  青王一笑:“再過幾日就是重陽節,到時候會有四方佛寺的高僧入京為聖上祈福,就可以請高僧入鳳儀殿頌梵經,做法事。這鳳儀宮中便能驅祟迎吉。”

  衛雲兮暗自苦笑道:“多謝青皇叔的指教。本宮明白了。”

  青王見衛雲兮終得采納自己的意見,不由大喜,笑道:“既然如此,微臣自去準備了。”他說完匆匆告退,面上皆是得色。

  衛雲兮送走青王,眉心不展。各方高僧入宮法事一做完,自己就再也沒有借口不搬入中宮了。這實在是大違了她心中所願。

  日子說快也快,轉眼重陽節到了,四方高僧入京,齊聚南楚京城中的明覺寺中為北行的禦駕祈福,為浴血奮戰的將士們祈福。一時間京中人潮湧動,京城周邊州縣的善男信女也紛紛前來,踏青登高,驅祟迎吉。皇宮在重陽那一日由青王帶領文武百官,衛雲兮帶著后宮妃嬪們前去太廟祭祀,禱告上蒼,庇佑南楚得勝而歸。禮畢,青王又親自出了皇宮,請來各地名寺高僧前去鳳儀殿頌梵文,做法事,驅汙穢。

  相比青王的興致勃勃,本該早就入住中宮的衛雲兮顯得十分不上心。祭祀禮畢,她便回了長明宮。她聽著那似乎遠遠傳來的念經聲,還有那空氣中飄來的焚燒物產生的嫋嫋青煙,不住地皺起秀眉。

  到了傍晚時分,殿外忽地傳來一陣嘈雜聲。衛雲兮正要問,秦七就臉色鐵青地進來:“娘娘,不好了,青王帶了人來說……”

  “說什麽?”衛雲兮額角一跳,心中一湧起不祥,問道。

  秦七也不好說明,隻得道:“娘娘出去瞧瞧就知道了!”

  衛雲兮才剛出了長明宮的殿外就看見青王領著一幫人浩浩蕩蕩前來。高高的玉階之下,衛雲兮看到那侍衛當中兩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僧人和一個宮女,他們臉上通紅,身上衣衫凌亂。

  青王疾步走來,怒道:“皇后娘娘,這長明宮的宮女勾(gou)引高僧淫亂后宮!此時聖上在前方浴血禦敵,高僧入京本來就是為皇上祈福,為南楚祈福,如今這一切都被這賤人破壞了!皇后娘娘身為六宮之首,眾妃的典范,如今這事皇后娘娘罪責難逃!”

  衛雲兮眸光一閃,看了那宮女,面容有些熟悉,不過是平日在長明宮中灑掃的宮女罷了。

  她冷笑一聲:“是我長明宮的又如何?宮女犯錯,難不成還要本皇后替她頂罪不成?”

  青王看著她面上的厲色不知怎麽的竟一時無話可說。他頓了頓,氣息不足地道:“皇后身為后宮的典范,治下不嚴之罪也是逃不了的。事關慕容先祖,這事可不能就這麽簡單揭過!起碼要去太廟向先祖懺悔!”

  衛雲兮正要說話,忽地有宮人匆匆前來,臉色驚慌:“娘娘,不好了,宗務府的幾位老王爺趕來了!”

  衛雲兮一怔,不由目光如刀地看著面前的青王,原來他是要借此挑事,只是不知到底這是要唱的哪一出!

  青王聽得宗務府的老王爺前來,得意一笑:“皇后娘娘,請吧。”

  衛雲兮隻覺得心口被堵著一口氣,冷笑數聲:“好,不過去請罪,青王也有罪過吧。這高僧可是皇叔請來的!”

  青王料不到她如此伶牙俐齒,當下一怔,隻得冷著臉道:“好,一起請罪去!”說著當先走向前去。

  衛雲兮只能跟上,但是她心中的不祥越發濃了幾分。

  巍峨的太廟金頂在天光下閃閃發光,衛雲兮跪在太廟前冷冷看著太廟門口那威武的麒麟,還有那洞開的黑乎乎的門口,身後跪著的青王。她不用回頭都知道青王在用那怨毒的眼光凌遲著自己的背影。

  不過是無恥的小人罷了。衛雲兮冷冷地想。他的目的到底在哪呢?

  時間一點點逝去,天光也漸漸耀眼,正在這時有個小宮女匆匆前來,遞給衛雲兮一塊帕子,低聲道:“皇后娘娘擦擦汗。”

  她說完就又匆匆跑了。她快得衛雲兮連她的面目都看不清楚。衛雲兮看著手中的帕子,正要擦汗,忽地看到繡帕上的一行小字,陡然變色。

  她猛的站起來,可是因為跪得太久又重重摔倒在地上。一旁監視的侍衛宮人連忙上前。她氣得渾身發抖,猛的一把推開他們,怒道:“滾開!給本宮備肩攆!本宮要回宮!”

  青王陰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怎麽?皇后娘娘心虛了?”

  衛雲兮頭上冷汗涔涔,咬著牙從地上爬起,狠狠瞪了他一眼。侍衛宮人想要上前阻擋,她怒道:“本宮是皇后,你們宗務府又是什麽東西!滾開!”

  她一身氣勢猛的陡發,內侍宮人心中一寒,不敢再上前,只能任由衛雲兮一瘸一拐地走了。

  衛雲兮終於踉踉蹌蹌回到了長明宮。長明宮內外皆是進進出出的宮人,侍衛林立,刀劍生寒。她踉蹌撲入殿中,原本整潔寬敞的長明宮此時所見一片狼藉。長明宮的宮人們紛紛被捆在一旁。

  她呆呆看著被翻了個底朝天的長明宮殿,青王已被人抬著前來。他桀桀冷笑:“皇后娘娘,你私通北漢蕭王,書信來往,泄露了南楚機密,背叛了皇上,你該當何罪?!”

  他說著從袖中丟下一疊書信,上面的字跡男的大氣飄逸,而女的婉麗秀美,這……這……這是誰模仿了她的字跡?又是誰模仿了蕭世行的筆跡?

  衛雲兮想要撲上前,早有侍衛把她死死壓住。她掙脫不開,抬頭怒視青王:“你個無恥小人,這些不是我寫的,也不是蕭王寫的!你們栽贓嫁禍本宮!皇上不會相信的!更何況本宮的兄長還在西北軍營禦敵,本宮怎麽可能私通敵國?!”

  青王臉上的得色掠過,他哈哈一笑,從袖中又掏出一個瓶子,冷笑問道:“這又是什麽?方才本王令太醫看了,這是息子丸!你身為皇后,竟然不願為皇上孕育子嗣。你說皇上知道後還會相信你嗎?”

  衛雲兮看著那瓶子,臉上的血色紛紛褪盡。她手足冰冷,只能定定看著青王手中的瓶子,不知道他接下來說的是什麽。

  息子丸!這瓶息子丸竟被青王搜了出來,就算是慕容修相信她不會私通敵國,但是慕容修要是知道她不願為他孕育子嗣……

  她猛的心頭顫了顫,她不敢想象他的怒火。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一切努力,一切一切的希冀就這麽被毀了。

  “怎麽?怕了?衛雲兮你這個皇后當到頭了!”青王逼近她毫無血色的臉,老眼中皆是令人惡心的熠熠眸光:“你們衛家想要一步登天,可沒有那麽容易!”

  青王看著仿佛傻了一樣的衛雲兮,冷哼一聲:“來人,把皇后押下天牢!好生看著!不得讓她出了半點差錯!”

  “是!”如狼似虎的侍衛們上前,拖住衛雲兮。

  衛雲兮猛的回神,她一把掙開侍衛的鉗製,美眸含著無盡的憤怒與森冷看著面前得意萬分的青王,一字一頓地道:“本宮會自己走!”

  她說著挺直腰杆,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長明宮。宮外殘陽如血,映著那重重宮闕也蒙上了一層血色。她眼看著那輪夕陽,眼中的淚終於簌簌滾落:“瀾哥哥,對不起……”

  ……

  遠遠的,一抹煙霞色宮裝的麗人朱紅色的唇微微一勾,溢出絲絲冷笑:“衛雲兮,這次你輸定了!”

  有宮人推搡著把一位老女官推上前來。

  蘇儀緩緩回頭,看著臉色煞白的女官,杏眼中掠過陰冷:“羅尚宮,本宮信你敬你,可是怎麽你就是那衛雲兮的眼線呢?”

  羅尚宮被宮人壓著伏跪在地上,聞言竭力抬起頭來,一雙眼中噴出憤怒與怨毒:“蘇儀,你最後會不得好死的!”

  蘇儀嫣然一笑,俯下身,纖纖五指捏住羅尚宮的臉,面上皆是惋惜:“不得好死?這可是衛雲兮的結局,可不是本宮的。知道本宮什麽時候懷疑你嗎?就是你千方百計勸了本宮父親辭去攝政首輔之職的時候。本宮就想,這麽眼光遠見,能放眼朝堂的心胸,難道就只是一介平庸的女官想出來的嗎?”

  羅尚宮額上冷汗涔涔,難怪從那時候起蘇儀對她的信任明顯就不如從前了。原來是自己搞砸了!

  蘇儀看著她眼底的懊悔,眼中森冷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她咯咯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此時聽起來竟隱隱令人毛骨悚然。

  “你現在千方百計探得本宮的秘密,又舍身去給衛雲兮報信。但是你還是晚了一步。”

  她看著羅尚宮煞白的臉色,一字一頓地道:“這一次,本宮要讓衛雲兮萬劫不複!”

  羅尚宮看著一身繁複華貴宮裝的蘇儀,眼中的絕望懊悔頃刻就淹沒了她的理智。

  “蘇儀!你會不得好死的!”

  “你們蘇家卑鄙無恥,蘇泉這個奸臣,最後一定會五馬分屍……”

  遠遠的,羅尚宮的呼喝聲漸漸遠去,蘇儀抬頭,看著那似乎延綿不見盡頭的宮闕重樓,眼底的傲然得色再也掩不住。她深吸一口氣,呼呼吹來的秋風撩起她金燦燦的衣袂隨風飛舞。

  她終於笑了,一邊笑一邊翩翩地向皇宮走去。

  ……

  南楚十萬大軍秘密到了西北守線。慕容修也親自趕了過去,在他剛秘密抵達,潛伏已久的恆王突然發難,發兵八萬從正面強攻,八萬北漢精銳騎兵傾巢出動,遮天蔽日,地動山搖。他又派了五萬從西北的一處山谷豁口同時偷襲,強行撕開一個口子,如潮水似的北漢士兵湧入,本以為能就此攻陷西北這道百年難攻的防線,卻猛的聽得山谷四面戰鼓猛的擊響。山谷四面早就埋伏了三萬南楚士兵,他們居高臨下,勁弩齊發,勁弩上皆上了火油,點燃火,頓時整個山谷中皆是一片火海,人仰馬翻。

  北漢騎兵們前路被堵,後退無法,頭頂上又有了萬劍齊發,簡直是陷入了死地。

  五萬北漢精銳被困山谷,正前面的進攻又遇到了南楚士兵強大的抵抗。恆王在萬軍陣中,臉上原本得意的笑容在看到那南楚高高城牆上升起的龍幡之時,陡然劇變。

  “混帳!慕容修來了!”他氣得大叫:“我們中計了!我們中計了!”

  此時遠遠的山谷中濃煙滾滾,他看得額上青筋亂跳。一拍身下的馬,大喝一聲:“快撤!快撤!”

  但是此時已經來不及了,東北處的一處密林中忽地傳來喊殺聲,慕容修安排的另一支奇襲的軍隊如江濤海潮一般風卷殘雲而來,生生阻斷了恆王的去路。

  恆王饒是他素日暴戾凶狠也看得口瞪目呆。他猛的回頭,只見在遠遠高聳的城牆之上,一襲明黃的戰袍冷冷站著,看著這一場鮮血搏殺的盛宴。

  那一天,南楚西北風雲變色,殺聲震天,連天上的日頭都暗了暗。戰場上的拚殺從清晨一直到了深夜,十幾萬人馬在寬闊的黃土地上奮力拚殺,聲嘶力竭。恆王終究不是百戰出身慕容修的對手。

  三面夾擊之下,還中了慕容修的埋伏之計,損失淒慘無比。恆王十萬軍隊秘密奔襲而來早就累的人困馬乏,他們且戰且退,潰散不成行。紛紛向著北漢的邊界退去。恆王在接連斬殺了十幾個臨陣脫逃的士兵之後也不得不承認大勢已去。

  他領著自己的近衛軍幾千人邊打邊逃,一路往風峽谷而去。夜色中,寒風蕭蕭,去路遙遙。伸手不見五指中,恆王幾千人馬漸漸邊逃邊迷失在茫茫的荒漠之中。等到恆王終於趕到了風峽谷中,回頭一點人數,這幾千跟著他逃散的人馬已所剩不到一千人。

  “恆王殿下,我們敗了。”底下將士上前,跪地痛哭。不但敗了,還敗得徹底,敗得狼狽。

  恆王一身是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那斬殺出來別人噴濺在自己身上的血。他掃過一眾垂頭喪氣的士兵,頹然坐在地上。

  “今夜就在這原地休息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揮了揮手,那平日張揚跋扈的神色也統統不見。

  遠遠的山頭,有個黑影默默看著那山谷底下東倒西歪的北漢士兵。慢慢罩上了面巾。寒風呼嘯而過,他頭上整齊的束發隨風飄灑。他站在風中,一身玄黑的勁裝隨風獵獵而動,越發襯得他身上修長挺秀。

  “公子,都準備好了。”身後傳來華泉冰冷的聲音。

  殷凌瀾回頭,露在面巾外的一雙深眸看著身後二十五個萬中挑一的龍影司精銳。他們同樣頭罩面巾,身上玄衣勁裝與黑夜融為一體。

  “今夜無月。出手必中!”他淡淡的聲音隨著夜風飄散:“斬恆王首級者,賞黃金萬兩。龍影司中除名,天涯海角任爾等遊,不必再跟著本司出生入死。”

  沉默的氣息在四周凝結。華泉心中一窒,眼眶中一熱,幾乎就要流出淚來。這些人才是真正龍影司的精華。公子為了這一殺已經不惜血本了。

  眾影衛沉默地看著站在面前的龍影司統領,也就是他們的主人——殷凌瀾。終於,有人緩緩跪下,沉聲道:“誓死效忠統領大人!”這一聲仿佛是突如其來的警醒,其余的人猛的跪下。

  “誓死效忠龍影司!”

  寒風獵獵,冰冷毫無感情的話此時聽在耳邊放在心中卻是那麽灼熱滾燙。

  殷凌瀾深眸中有什麽亮光掠過,許久,他淡淡道:“天下無不擅的筵席。此次刺殺萬分凶險,能活下來的,你們去留隨意。”

  他看著那已點燃篝火準備休息的北漢逃兵,舉起修長的手,冷冷落下一個字:“殺!”

  ……

  寒冷的夜寂靜無聲。衛雲兮從冰冷陰森的牢中驚醒。她擦了額上的冷汗,環顧了一圈陌生的房間。這房間雖然陰冷,但是桌椅齊全,被褥整齊。這是天牢最特殊的牢房。專門用來招待像她這種皇族貴戚。宗務府突起發難,找出了所謂的“通敵”的罪證,把她堂堂一國之後下了天牢,卻也不敢輕易地折磨了她。

  她抱緊自己的胳膊,這才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暖意。她竟不知這金秋的天氣什麽時候也這般寒冷。從噩夢中驚醒再也睡不著,衛雲兮在黑夜中看著那一方不足尺許的牢房窗子。外邊無月也無星,也不知道到了什麽時辰。她心中憂心衛國公,不知這青王會不會也去拿了衛國公下了天牢。

  可是轉念再想,青王能以宗務府的名義拿了自己,應該不敢輕易動了衛國公這二品的禦前行走。宗務府抓她,可以說是族中事務。他青王再囂張再無所顧忌也不敢去抓了朝官。她想著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正在這時,牢房外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在這靜謐的夜中顯得格外寂靜。腳步聲就在她牢房門外停住。靜得令人心驚空氣中,衛雲兮聞到一股淡淡的甜香,這是宮中上好的桂香。只有一個人時常灑在她那金燦燦的宮裝上。

  她冷冷一笑:“既然淑妃已經來了,為何不肯現身呢?”

  話音剛落不久,門打開,一盞明亮的宮燈就照了進來。宮燈驅散了房中的陰暗,似乎也把寒氣驅散了幾分。

  衛雲兮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盛裝打扮的蘇儀,微微一笑:“淑妃這麽殷勤來看本宮。本宮實在是覺得驚訝。”

  蘇儀抿嘴一笑,杏眼中眸光熠熠:“皇后娘娘不要驚訝。實在是臣妾在宮中翻來覆去,實在是睡不著了才來看看娘娘在這裡過得好不好。”

  衛雲兮面色未變,隨意看了看四周,淡淡道:“勞煩淑妃擔心了,本宮很好。”

  蘇儀歎道:“皇后娘娘出事之後,臣妾心中十分失落呢。”

  “失落?”衛雲兮一笑:“淑妃何必失落呢?本宮倒了,這皇后之位淑妃不就有機會問鼎了嗎?憑借蘇家的家世,憑借了淑妃的美貌才智,這后宮之主你不是穩穩地坐著嗎?”

  蘇儀笑了笑,半晌才道:“當然失落了,你我自閨中鬥起,一路走到了現在,眼看著就要分出勝負了,如何不令人唏噓呢。”

  衛雲兮失笑:“唏噓?本宮還未敗,你也還未勝,等到淑妃真正戴上那頂鳳冠,母儀天下的時候,再來唏噓也不遲。”

  蘇儀聞言掩口一笑,一雙杏眼看著衛雲兮,一字一頓地道:“衛雲兮,你這一次是敗定了!”

  衛雲兮美眸微微一眯。蘇儀已拍了拍手。房門打開,宮人推搡進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宮女。那宮女踉蹌一下跌倒在地上。

  衛雲兮待看清楚那宮女面容的時候,不禁心頭一驚。這是秋姑姑!她強忍著上前扶她的衝動,冷冷盯著面前的蘇儀。

  “這是做什麽?”衛雲兮冷冷地問。

  “不知道嗎?”蘇儀臉上的笑意冷了下來:“這不是就是皇后娘娘的眼線嗎?本宮看她的年紀好像是跟前朝有些瓜葛呢?等哪天本宮查到了你的秘密,你就等著那一天你永世不得翻身吧!”

  衛雲兮盯著她的眼睛,冷冷地道:“蘇儀,你不會得逞的。”

  蘇儀面似笑非笑:“我們走著瞧!”她說著,打開(kai)房門,冷冷道:“給本宮大刑伺候這不知死活的賤婢!狠狠地打!”

  她話音剛落,就湧進來好幾個內侍,他們手握刑具套上了羅尚宮的手指,十指連心,他們猛的一拉,羅尚宮尖叫一聲。幾乎要痛昏過去。

  衛雲兮一眨不眨地看著,背後的冷汗涔涔而下。眼中的熱淚落不下來,隻往心中流去。羅尚宮痛得臉色煞白煞白,她壓抑的哀嚎仿佛一把刀子在她的心中一遍遍地絞著。鮮血順著她的手指流下,一滴滴滴在地上。

  蘇儀在一旁看著衛雲兮,可是越看越是覺得心中惱火。衛雲兮隻靜靜坐著,除了臉色煞白外,沒有半分的懼色。一種刑具上完,羅尚宮已經昏死在了地上。

  地上一片血泊。蘇儀拿出帕子捂住了口鼻,厭惡地對行刑宮人道:“拖下去吧。好生關著。”

  衛雲兮看著羅尚宮被拖了下去,這才緩緩回眸盯著蘇儀。房中一片死寂。地上的鮮血還在,方才羅尚宮壓抑的哀嚎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她看著蘇儀那精致的臉,忽地笑了。

  蘇儀看著她的笑容,看得心中發麻。她冷聲問道:“你笑什麽?”

  衛雲兮只是笑,她方才蒼白的面上卻漸漸恢復了血色,宮燈下她美眸流光,美得驚人:“本宮在笑,淑妃是為什麽要在本宮面前示威呢?”

  她站起身來,一步步逼近,眸中神色帶著憐憫與輕蔑:“因為你在害怕。”

  蘇儀心中一窒,乾笑道:“怕?臣妾怕什麽呢?如今關在天牢中的可不是臣妾而是皇后娘娘您呢?”

  衛雲兮面上的笑意越發深了,她一步步逼近蘇儀,面上森冷一片:“淑妃怎麽會不害怕呢?你是妃子,本宮是皇后。這個宮女是不是前朝的余孽與本宮又有什麽關系?她可是你重華宮的人。你巴巴的半夜跑來在本宮面前刑求她,不就是讓本宮不打自招嗎?”

  “蘇儀,你很聰明,精心布置了這麽大的圈套就等著本宮露出馬腳來,但是你別忘了,我衛雲兮也不傻。”

  “那通敵的證據呢?!”蘇儀心中緊了緊,沉聲冷笑:“這可是鐵一樣的證據,皇上會相信你嗎?”

  衛雲兮心中已如冰雪一般透徹了。這是一場局。她只要知道這個就行。潑到了她身上的髒水看似一件比一件重,其實只不過是他們的障眼法。她原本還看不清楚,可是等到蘇儀在她面前急不可耐地刑求羅尚宮的時候,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蘇儀和青王在等著她害怕崩潰,等到她以為自己面臨絕境了,就會再跳入他們下一步的圈套中,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通敵的證據?”衛雲兮咯咯笑了起來,明眸皓齒,一笑一傾國:“通敵的證據你們就送到刑部去好了。最好放在皇上跟前。別忘了,本宮的兄長如今可是鎮西大將軍。淑妃那麽聰明,你覺得大局之下,皇上是會殺我還是會保我呢?”

  “本宮這一國之後,你們要關多久便關多久吧。這裡很舒服,本宮還真的不想就走了呢。”

  蘇儀額角青筋隱隱在動,她心中恨得咬牙切齒。可偏偏不敢露出半點破綻。

  她冷笑一聲:“好吧,皇后娘娘如此有信心,臣妾就拭目以待吧。”她說完憤然轉身離開,房門又砰然關上。

  衛雲兮看著緊閉的門,慢慢坐在了床邊。宮燈蘇儀還未帶走,幽幽地燃著亮光。那一灘鮮血刺目非常,刺鼻的血腥味彌漫了整個房間。她緩緩閉上眼。累,真的太累了。四肢百骸仿佛都浸滿了這酸脹的感覺。她看著漆黑的天幕,喃喃地道:“什麽時候才天亮呢……”

  重華宮中,蘇儀徹夜不成眠,精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了她眼臉下深深的陰影。她在殿中疾步走來走去,神色不安。

  晨光初綻,那宮門已緩緩打開。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蘇相國匆匆而來。蘇儀看了父親前來,不禁眼中一亮,急忙上前問道:“父親,怎麽樣了?”

  蘇相國搖頭:“昨夜一夜衛雲兮根本沒求饒,即使我故意安排了獄卒在旁邊的牢房中行刑,她也不曾喚人。”

  蘇儀眼中一沉,咬牙道:“我竟不知衛雲兮如此能忍。她難道篤定我們真的治不了她的罪嗎?”

  蘇相國臉色不好,冷笑一聲:“什麽罪?那些不過是子虛烏有的罪名。現在宗人府已經漸漸彈壓不了,朝臣們還不知曉皇后被押入天牢,可是今日一過,朝臣們一定會知道的。到時候接不到皇上的旨意,我們只能讓宗人府放人了!”

  蘇儀眉心不展,眼中皆是煩躁:“還有什麽辦法嗎?這個衛雲兮一定是前朝的余孽!”

  蘇相國眉頭深深擰成了川字,想了許久才道:“為今之計,只能逼迫衛雲兮認罪,或者……”

  他眼底掠過殺意,蘇儀看了一眼,心中跳了跳,失聲道:“父親的意思是……”

  “殺了衛雲兮!”蘇相國冷冷地道。

  “不!”蘇儀忍不住叫出聲來:“父親萬萬不可!”

  蘇泉惱火道:“如果衛雲兮不死,等皇上回來我們都全部完蛋。汙蔑栽贓,私囚皇后。哪一個罪名我們都擔當不起。今早我得到消息,西北軍營那一帶正在和北漢激戰。”

  “啊?”蘇儀心中一緊:“戰事不是在泗水那邊嗎?怎麽的就轉到了西北那邊去了?”

  蘇相國惱火坐下,恨恨道:“我也以為在泗水那邊。以為皇宮中出了這事,就算衛雲兮整不倒,頂不濟皇上疑心病起也會把衛雲衝的兵權卸了。可是五日前皇上早就秘密奔赴西北,現在西北那邊正在打仗。皇上是決計不會動衛雲衝的。”

  “衛雲衝動不了,整倒一個皇后又有什麽用?更何況現在皇上正是用人的時候,臨陣不可輕易換將,我們做這事終究是晚了一步!”

  蘇儀心中一緊,她本以為和蘇相國合計,裡應外合,先是拿了宮女私通高僧的由頭,由青王出面大肆鬧騰,把衛雲兮逼著去太廟跪地謝罪,然後突起發難,搜查長明宮,栽贓陷害衛雲兮私通北漢,通敵禍國。最後把這個消息報給慕容修。以慕容修謹慎而疑心的性子一定會重新考量衛雲衝的鎮西將軍手中的兵權。

  汙蔑衛雲兮是其次,奪了衛雲衝的兵權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只要衛家不因這次南北交戰中崛起。他們蘇家就不會失去自己的地位。她蘇儀也會在這次事件中脫穎而出,問鼎皇后鳳座。這是一箭雙雕的計謀。

  可是他們千算萬算,卻算不到原本以為在泗水的戰事如今竟轉到了西北一帶!這是牽一發動全身的關鍵。兩國交戰在即,且不論這西北一帶的戰事是贏是輸,而他們知道的是慕容修是決不會在這個時候動衛雲衝。

  蘇儀與蘇相國相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事敗之後的後果。

  “早下決斷吧!”蘇泉看著沉吟不定的蘇儀,催促道:“如今不是衛家死,就是我們亡!”

  重華宮中死寂一片,蘇儀貝齒緊咬紅唇,半天不吭一聲。

  衛雲兮,她這一輩子唯一能稱得上對手的女子。她自閨中便日日被父親耳提面命必須要超越的人。

  她忌她,厭她,恨她,卻又心裡不得不敬她,重她,欣賞她。可是如今,她和她卻是真的要不死不休的結局了。

  蘇儀長吸一口氣:“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我們的困境……”

  “是什麽辦法?”蘇相國急忙問道。

  蘇儀美眸中掠過冷色:“我們就這麽做……”

  天邊的晨光終於躍出,金秋的風中傳來冬的肅殺寒意,呼呼地掠過這重重的宮闕重樓。后宮,這個不見硝煙的戰場,卻上演著人間最慘烈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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