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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一百零五章 心已成殤
  第一百零五章 心已成殤

  蕭世行即刻動身,因事發突然,行色匆匆隻帶了幾十個侍衛向北漢京都而去。可是出發那一日十幾騎玄衣龍紋的龍影司又忽然出現,沉默地護送左右。看來殷凌瀾是決定護了蕭世行了。衛雲兮看著那山路上遠遠消失不見的人馬,這才收回目光。

  一回頭挽真正在身後。衛雲兮垂下眼簾從她身邊走過。這幾日來挽真總是在她身邊跟隨,仿佛用無言的眼神在求她回頭。

  “衛小姐!”挽真看著她又要離開,忍不住喚住她。

  衛雲兮回頭,素白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挽真姑娘想要說的話,我已經回答了你。以後不要再問了。”

  “公子真的很不好!”挽真紅了眼圈:“看在往日的情意上,衛姐姐難道不願看他一眼嗎?”

  衛雲兮心口微微一顫,半晌才問道:“他在哪裡?”

  挽真眼中一亮:“公子前日回到了雲倉城中。”

  衛雲兮沉默半天,忽地冷冷地笑:“那他為何不來?”

  “這……”挽真忽的語塞。

  衛雲兮輕笑,眼角的淚卻緩緩滑落:“他是無顏來見我,還是另有安排?你和我都不明白他,一直都不明白。”

  她說著回了屋子,隻留下挽真呆呆立在當場,不知要說什麽。門口走來外出方歸的東方晴。

  東方晴一身藥味,神情疲憊。她看見挽真在山莊裡,眼露驚訝:“挽真姑娘,你怎麽還在這裡?”

  挽真眼中的淚滾落,她蹲下抱頭哭泣:“我沒用!不能說服衛小姐去看公子一眼。”

  東方晴歎了一口氣,扶起她,歎道:“看了又怎麽樣,看了更加傷心。殷公子瞞著衛小姐也是為了她好,唉,流觴黃泉……你家公子撐到了今日真的已算是不錯了。他心願既然是如此,你何必又令他們兩人傷心難過呢?”

  挽真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著跑出了莊子。

  東方晴歎了口氣,身後聲響忽動,她回頭不期然看見華泉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過來。她臉露無奈:“好啦,我去配藥。你別催得那麽緊,我萬一累死了怎麽辦?”

  “東方小姐要是死了,華泉也會一命抵命,給東方小姐償命。”華泉抱著劍,一本正經地說道。

  東方晴一怔,秀麗的面上忍不住露出兩個大大的笑渦。她瞪了他一眼:“誰要你償命!煩死了,天天跟著我!”

  華泉冷不丁看著她初綻笑容,一時被她明媚的笑容所惑,竟出了神。東方晴看著他呆呆看著自己的臉,忍不住紅了臉,扭頭就走。走了老遠,卻看見華泉還在原地呆愣,忍不住紅著臉一跺腳,低笑:“真是個傻子!”

  ……

  遠遠群山,巍峨雄奇。再也沒有了楚地秀美清麗。終於離開那個地方,再也無法回去的故地。殷凌瀾淡淡收回目光,忍不住捂住薄唇輕輕咳了起來。

  “公子,該吃藥了。”挽真紅著眼,端上苦澀的藥汁。

  殷凌瀾看著烏漆漆的藥碗,皺了眉心,冷冷道:“拿下去,我不吃。”

  挽真急了,眼中帶著哀求:“公子,這是東方姑娘開的藥,一定要吃的。”

  殷凌瀾想要說什麽又忍不住咳嗽起來。他臉色慘白,一身玄色狐裘攏著瘦削的肩頭,越發顯得他人伶仃難支。不過短短兩個月不到,他已病骨支離。

  “沒有用的,拿下去!”殷凌瀾邊咳邊喘息地道:“我不吃藥!”

  挽真還要勸,他眼中猛的掠過怒氣,一揮手狠狠打落眼前的藥碗,怒道:“我說不吃就不吃,給我滾!”

  挽真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一怔,一地的碎片狼藉,滴滴答答,淒涼而無奈。

  殷凌瀾捂住蒼白的唇,邊咳邊冷冷地笑:“吃了做什麽?……吃了也是死……不吃也是死,總之都一樣……”

  “你就想看著我多活一天不痛快麽??”

  “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挽真聽著他尖刻自傷的話,忍不住哭了起來:“公子,為什麽不去找衛小姐。公子只要解釋她一定肯聽的。她說她不怪公子,她不再怪公子了……”

  殷凌瀾漆黑的眸中一亮,若天邊燃亮了晨曦,可很快那光彩就黯淡下來。他邊咳邊輕笑道:“就這樣才好。若哪天她知道我就要死了,她怎麽可能好好地待在蕭世行的身邊。我辛辛苦苦一路走到今天,為的不就是她能……”

  他說罷胸口濁氣上湧,“嘔”的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臉色泛起青色。挽真看得怔住,房門口剛好走來東方晴,她一見大驚失色,幾步衝上前,拿出銀針飛快插上他周身大穴,這才止住他體內洶湧的血氣。

  她氣得臉色發白,手中銀針不住顫抖,邊下針邊怒道:“你想死早點說一聲,本小姐弄一劑安魂讓你死得痛快一點,省得浪費本小姐一乾珍貴藥材!”

  她罵完,又等了一會這才拔去殷凌瀾身上的銀針。因她心中帶著氣,拔銀針的時候故意下了重手,令殷凌瀾臉上多了幾分痛楚之色。

  跟上來的華泉看得眼皮直跳,正要再勸,東方晴凶巴巴地瞪著他:“走啦,還得換藥方!前幾日的心血都白費了!簡直是氣死我了!”

  華泉不敢頂撞她,連忙跟著東方晴走了。挽真看著殷凌瀾的臉色漸漸平靜,不敢再哭,連忙收拾狼藉。殷凌瀾吐血傷了肺腑不能動,挽真扶著他靠在錦墩上,又拿了厚毯子密密地為他蓋好。

  殷凌瀾看著窗外積雪消融的景色,忽地道:“挽真,你若是把我當成你的主子,此間事不可對她說一個字!”

  挽真不敢再違逆他,含淚低頭點了點頭。

  “下去吧,我要歇一會。”殷凌瀾倦然閉上眼,沉沉睡去。

  挽真含淚退了出去,關上房門,走了老遠這才靠在廊柱邊淚流成河。蒼天何其不公,明明解了流觴黃泉的毒,可是終究還是太晚了。流觴黃泉的毒已經腐蝕了他的五髒六腑。反而因為驟然解毒,他體內中一直與寒毒抗衡的內力再無束縛,充沛的內力和破損的身子成了兩種極端,令他無法承受,迅速消瘦下來,病體支離。

  東方晴斷言他活不過三年。

  三年,只有三年!

  這三年還非得是尋一處山水絕佳之所平心靜氣,不可妄動心神,不可傷心動氣才能偷得這三年的天命。可是這才兩個月不到,他鬱結於心,四處奔走,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

  “別哭了。”不知什麽時候華泉走來。挽真抬起頭來,哽咽道:“怎麽辦?公子決意瞞了衛小姐。衛小姐又心裡怨著公子,可是我瞧得出來的,只要公子去見衛小姐,多說幾句好話,衛小姐一定不會一直恨著他的!”

  華泉素日木然的臉上也帶著黯然,他緩緩坐下,許久才道:“公子對我們有大恩,他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吧。”

  挽真聽了,又哭了。

  ……

  山莊中又恢復了往日的安靜。蕭世行去了三四日,也不知那邊京城局勢到底如何了。衛雲兮定下心來,在山莊中休養。精神氣恢復不少,面色亦是好看許多。只是每每看著那園中一株光禿禿的墨梅,一看就是大半天。這株墨梅因沒有好生養著,聽山莊中的侍弄花草的花匠說已有了五六年不曾開花了。她拿了花鏟又借了花剪,開始修剪這一株墨梅。

  “娘娘!娘娘!”身後傳來一聲銀鈴般的叫聲。

  衛雲兮恍然回頭,只見一道嬌俏的身影飛奔而來,待她跑到近前,衛雲兮這才認出她來。

  “小香!你是小香!”衛雲兮不敢置信。

  “娘娘,還有奴婢。”在小香身後傳來陰柔尖細的聲音。衛雲兮一看,只見秦七走來。

  “娘娘,奴婢終於見到了娘娘!”小香高興得眼淚汪汪。衛雲兮看看她,再看看秦七,忽地問:“誰帶著你們來的?”說這話的時候她心口砰砰直跳。

  秦七高興道:“是殷統領。”

  衛雲兮渾身晃了晃,扶住心口,半晌才問道:“他,在哪兒?”

  小香看著她臉色不對,怯怯地道:“殷統領送奴婢等到了山莊門口,說等等就走了。”

  衛雲兮隻覺得自己的心口被什麽猛的一擊,眼前一黑,不由扶著那株墨梅,半晌才慘然一笑:“好,好,果然被我猜中了。”

  她說著好字,只是那一字一句森冷嚇人。小香素來是不明白她的心思,見她臉色劇變,喏喏不敢接口。秦七更是不知該說什麽。衛雲兮不看他們,轉了頭慢慢地回了房,眼前迷迷蒙蒙,淚似又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

  她自嘲一笑,這眼疾看來越來越重了。她走走停停,半晌才走到了自己住的院子。一段短短的路,卻似她平生最難以走完的一段路。她停下腳步,扶著院門,忽地眼角撇到一抹玄色背影。

  那人聽到腳步聲緩緩回頭,兩相對視,千言萬語卻是無言。他眉眼如墨畫,清冷難言,一身濃灰重裘,墨發用紫金冠束住,一如往昔雍容貴氣中帶著無邊涼薄。他站在院中不知在看什麽,身影蕭索。仿佛他還是他,那威懾南楚的龍影司殷凌瀾,未曾變過一分。可是她分明看出他消瘦了許多,病色懨懨,帶了幾分她看不明白的厭倦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垂下眼簾轉身就走。

  衛雲兮扶著院門邊,看著他走過身邊,終是忍不住嘶啞問了一聲:“你沒有話對我說?”

  殷凌瀾停住腳步,頭也不回,淡淡道:“秦七可用,在北漢,總是從前的舊人好用一些。小香已嫁人,但我想著你也許想見到她,便做主把她接了過來。她雖笨了點,但是忠心還算尚可。”

  他說完忍不住捂住唇輕咳了一聲,轉身就走。

  衛雲兮定定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忽地笑了起來:“你這便走了?”

  殷凌瀾頓住腳步,聲音轉冷:“我說過,看在你我往日情意上,這已是我為你選的最好的路。你恨也好,憎也罷。蕭世行還算是可以托付之人。而且此事與他無關,是我不願再與你糾纏下去。”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殺了你的大哥,若再重回一次我亦不悔那一箭。”

  最後一句涼薄的話落下,衛雲兮眼前已經一片模糊。他的身影消失在曲廊回轉間,再也找不到。衛雲兮緩緩跌坐在地上,地上冰冷,冷透了心底。她想要笑,眼淚卻簌簌滾落。

  好,好,怎麽能不好?!這條他為她選的路那麽周全安穩。細心地想到了秦七用得稱不稱心,巴巴地千裡將他們帶來北漢。一句天下間沒有不散的筵席就生生斷了兩人的生死情分。

  她腦中一片空白。她猜得出他送她入雲倉城的用意,南楚已不能再待下去,一行人除了北漢蕭世行處再無別的有力庇護。可是她百般思量卻猜不出他今日決然的心思從何而來。只有他那涼薄的話一遍遍在腦海中翻滾,像一把尖刀反覆地狠狠地刺進心裡,刺得鮮血淋漓。

  蕭世行可托付?!她吃吃地笑了起來。她自然知道蕭世行為人爽直磊落,是個真君子。她一心想助他奪得天下以報仇,可是他和她之間的事與蕭世行又有何半點乾系?

  一句可托付,他便撇得乾乾淨淨不成?是她太高估自己,還是她太低估了他?她只要他一句話,就不會再恨他。可偏偏他還這樣百般地躲著她?是生怕她回頭去尋他那一箭的仇不成?還是對著她那一巴掌他心有怨懟?

  衛雲兮笑著笑著,心卻已成殤。

  他一字一句,分明已與她斷了個乾乾淨淨。這到底是為什麽?又是為了什麽?……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所有。

  ……

  衛雲兮又病了,纏纏綿綿病榻不見好轉。小香急得東奔西走,為她煎藥熬煮。秦七最擅開解,得了空便坐在她床榻邊,溫聲道:“娘娘不必難過。如今到了北漢與皇上再無瓜葛。奴婢之前得了娘娘許多體己,這次過來都帶來了,就算是白手起家也會讓娘娘過得安穩的。”

  衛雲兮聽著秦七嘮嘮叨叨,說著她聽不明白的話神思不禁飄渺。可一旦秦七不說了,她又覺得心裡慌得很。

  殷凌瀾就是她心裡的一道魔障,一低眼一抬頭都會想起。就算是吃飯喝藥,一轉眸,眼中的淚也會毫無預兆簌簌滾落。東方晴診了幾次,說道她眼疾又重了,若再這般時不時落淚以後就瞎了。

  衛雲兮輕彈眼角的淚,只是笑。瞎了也好。與其那日眼睜睜看著他轉眼離開,還不如當初那一刻就瞎了眼。

  衛雲兮的病時好時壞,天卻漸漸轉晴。北漢的春天比南楚來得爽利一些。雨就是雨,晴天便是晴天。山莊中的花草都抽出了新芽,看樣子又是生機勃勃的一個春天。

  蕭世行去了京都,漸漸有了消息回來。衛雲兮果然料得不錯。皇太后秘不發喪是有她深深的顧慮與考量。蕭世行一到京都,皇太后便即刻召他入宮密議。十日後,北漢少帝的駕崩消息這才正式公之天下,一連三日舉國皆哀。

  放眼如今北漢皇室,子嗣空虛,幾位皇子皆過於年幼不堪大任。如何立下一任皇帝成了至關重要的一個關鍵所在。而蕭世行的能力與實力皆是這皇位的不二人選,唯一的阻礙便是他是異姓王。

  可是北漢百年前建國,皇帝亦只是由幾家大的世家部落推舉而出。初初幾年中還有禪讓之事。只是這近幾十年學了南楚,便漸漸隻把控在耶律一族中。可如今耶律皇家因得內鬥嚴重早就不如當初的興盛,而這皇權到底花落誰家,誰也不曉得,誰看起來都有機會。

  蕭世行送來的密信中未曾提及這些大事,隻問候她身體如何,又知她眼疾加重,特命人送來一盒從西域進貢來的藥丸,聽說是沿海漁民出海捕魚的時候殺了巨大的海魚,將它的眼挖出再加了各種秘藥煉製成丸。一日一服,可治眼疾。因得這藥得來不容易,可謂一丸百金,小小一盒藥,當真是千金難買。

  東方晴看過亦是嘖嘖稱奇。衛雲兮心傷之余也心中感動,便開始日日服用。不知是這藥丸有用,還是她終於漸漸擺脫心中陰霾,眼睛也一日日好了些,不會再動不動流淚。只是她的一雙美眸從此水霧聚攏,看過去迷迷蒙蒙,多了幾分神秘淒迷,越發惹人憐惜。

  山莊中寂靜如常。衛雲兮以為就這樣枯等下去。可是等她病好之後,過了兩日,突然有客人造訪。衛雲兮聽得秦七說道有貴客來訪,不禁詫異。她在北漢舉目無親,又沒有熟識的人,如何能有人來拜訪

  秦七見她驚訝,也含笑賣了個關子:“娘娘見了就知道了,絕對會吃驚的。”

  衛雲兮被他一說也提了興趣,更衣布席以待貴客。

  秦七引那人進得殿中來,衛雲兮眼力不好,只見那人一身雪白儒士袍,頭戴儒士冠,寬衣緩帶,緩緩而來,一身風姿清朗出塵。

  她看了半天隻覺得面前的人十分眼熟。

  那人笑了笑,開口道:“聽說娘娘眼力不好了,可是竟也認不出我來,真是令人傷心。”他說著傷心,可是笑容純淨,眉眼彎彎,有幾分出世的平和淡然。

  衛雲兮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原來是普陀多禪師!”

  眼前脫去一身僧衣,蓄上頭髮,穿上一身儒士服的不是別人正是普陀多。

  普陀多見衛雲兮終於認出自己,不禁微微一笑:“正是小僧。”

  衛雲兮看著他這身打扮卻說還自稱小僧。不禁嫣然一笑:“我竟不知大師何時去還了俗?”

  對於普陀多的身份,她早就有過懷疑。如今看來竟是猜對了。只是若這普陀多是蕭世行的心腹謀士,那蕭世行也未免城府太深了些,竟想出讓心腹謀士扮作得道高僧,雲遊四方,為他探得消息。

  普陀多見衛雲兮的神色,知道她想岔了,開口笑道:“娘娘不必想太多。小僧是真的僧人,自幼出家。年少的時候雲遊四方的時候有幸碰見了蕭王殿下,初時為摯友,後來我便漸漸開始助他,最後發現自己俗心未脫,索性入了俗世。”

  好一個隨心所欲的和尚!

  衛雲兮解開心中疑惑,微微一笑:“出家入世,大師想得很透徹。”

  普陀多一笑:“心中有佛,出世入世皆是修行。所以這並不矛盾。”

  衛雲兮看著他明澈的笑容,心中不禁黯然,若是自己也如他一般想得這麽透徹就好了。也不會為情所傷。

  普陀多見她神色黯然,雖猜不到她心中想的,但是還是勸道:“逝者已逝,娘娘還望節哀順變。”

  衛雲兮黯然道:“我不再是娘娘。大師不要這麽客氣。”

  普陀多並不以為意,笑道:“當初小僧曾給娘娘算過一卦,娘娘可還記得?”

  衛雲兮心緒複雜,點了點頭。她自然記得他給她和蘇儀都算了一卦。她還記得他說過她雖有人上人的命格,但是結果並不好,如今看來都一一驗證了。

  “那娘娘還記得小僧曾讓娘娘抽了兩次簽?”普陀多又溫聲問道。

  衛雲兮想了半天這才想起當時抽了兩次。而普陀多隻給她解了第一次抽到的簽文。第二支簽沒有解她便轉身離開了。那時的心境與此時已是截然不同,但卻依然不想聽這第二支簽文上到底說了什麽。當時心中懷著對慕容修和蘇儀的怨恨,聽到自己與蘇儀命格相同,便不想再聽。而如今卻是心已成殤,再無解簽的好奇心思。

  普陀多從懷中抽出一支發黃的簽文,恭謹地放在她的面前。

  衛雲兮看了一眼,抬頭問道:“什麽是‘帝王燕’?”

  普陀多眼中含了深意:“帝王燕,燕歸吉,帝王之吉,便是帝之右,可謂帝之後。”

  衛雲兮心中一震,半晌不語。她沉默地看著眼前輕輕薄薄的一張泛黃簽文。半晌,她把簽文緩緩放入一旁的炭盆中,神色已平靜如昔:“大師實在不必這麽心急替蕭王來做說客。不用說如今我沒有半分這種心思。退一萬步,就算是我有蕭王殿下也不會接納我這樣一個逃難至此的女子。”

  初來雲倉城,她心中怨恨之極,想來想去若要報仇只能襄助蕭世行。可普陀多的意思竟然是讓她去做了蕭世行的妻子?

  衛雲兮越想越覺得荒謬,反問道:“大師難道忘了蕭王殿下已有了正妃?拆散人的姻緣雲兮是不會去做的。大師這樣做也是有違佛理的。”

  普陀多並不生氣,看著炭盆中化為灰燼的簽文,微微一笑:“娘娘誤會了,小僧並不是要拆人姻緣,只是這簽文上這麽寫,小僧就這麽解罷了。這世事無常,誰又能真正看破將來呢?”

  衛雲兮正色道:“慕容修對我有殺父之仇,我想要襄助殿下報仇沒有錯,但是絕無任何高攀權貴的意思,也絕無成為他妻妾的意思。天長日久大師就會明白我的心。”

  普陀多一笑:“這小僧自然知道,這簽文也只能解幾年之內的命盤,再遠連天都看不透。只是小僧很好奇,娘娘是要以什麽身份在蕭王殿下身邊襄助他?”

  衛雲兮陡然語塞,臉慢慢紅了起來。

  普陀多了然一笑:“娘娘是女人,一個女人要待在一個男人身邊,若非他的妻妾,光流言蜚語就能將娘娘給毀了。娘娘還是三思吧。”

  他說著站起身來,眼中流露欣賞與感激:“聽說是娘娘勸得蕭王殿下回京,全力一爭。小僧不知這其中娘娘的私心有多少,但是縱觀大局要結束北漢與南楚百年征戰,這一局誰勝誰負十分重要。娘娘是做的好事。小僧希望娘娘以後釋仇恨,為天下蒼生計,襄助蕭王殿下,他將是一代明君。”

  他說罷施了一禮,告退了。衛雲兮甚至來不及相留。

  那炭盆中的簽文已化成灰燼沒了影子,只有普陀多的一番話還在耳邊回蕩。衛雲兮看著那明滅的炭火,心中酸楚難當。心已死,隻余一縷不甘的恨意充斥支撐。這樣的她自己都覺得面目可憎,如何還能懷著這樣的心思去攀附蕭世行這樣磊落的男子?更何況她也沒有起過這個念頭。

  襄助蕭世行,她除了滿腹的智計還有什麽?沒有了她,蕭世行一樣能橫征南北,他待她這般禮遇,想來想去,除了因著喜歡她還能有別的什麽樣的緣由麽?通過蕭世行報仇原來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如今看來連這條路也是走不通了。

  可是前面如果無路,又無法回頭。她不過是一介女流,連棲身之所都是要靠殷凌瀾安排。

  果然是沒用。

  衛雲兮忽地笑了起來,難怪殷凌瀾這般決然說道,他已不願再與她糾纏。恐怕真正的意思不過是他厭倦了她這樣麻煩的女人。

  寬闊的大殿中,衛雲兮獨自枯坐,她從未覺得自己這麽孤獨過。在南楚她還有父親,大哥,還有他——殷凌瀾。可是現在一個個都離她而去。就連以為從不會離她而去的殷凌瀾,都已決然放手。

  她終是一個人,只有一個人而已。

  ……

  四月的春光漸漸普照大地,別院中的花兒也抽出了花骨朵,有耐不住的紛紛開了。衛雲兮侍弄的墨梅也漸漸有了精神,也許來年將會抽出花骨朵,綻放墨梅。花只要精心栽培就能有回報,可是這世上有一種東西是傾心付出了所有都無法得到的自己想要的。她看著這株墨梅,不知不覺黯然淚落。

  “看來本王要把這院子裡的花花草草統統砍去了才行。”身後傳來朗朗笑意,令衛雲兮一怔。

  她恍然回頭,只見天光下,蕭世行一身清爽白袍,外罩天水青紗罩衫,腳上穿著一雙馬靴走了過來。

  衛雲兮見他一雙烏黑湛亮的深眸盯在自己的臉上,便側了頭拂去臉上的淚痕,勉強一笑:“許久不見蕭王殿下,是雲兮失禮了。”

  蕭世行看著她的臉色,微微皺眉:“是眼疾還未好嗎?不然為何又流眼淚?”

  衛雲兮掩下眼底的黯然,淡淡道:“是方才沙子迷了眼。殿下不必擔心,那藥丸吃了十分有效。”

  蕭世行見她神色恢復如常,也就放下心來,笑道:“原來如此啊,不然本王真的要砍掉這一園子的梅花,上一次來莊子就見你脫鞋采梅,如今又對著一株不開花的墨梅流眼淚,這豈不是梅之罪過。”

  他說著手撫上那株墨梅,想要摘掉一片枯枝,衛雲兮以為他當真要把這株墨梅拔掉,急忙伸出手拽緊他的手,失聲道:“殿下,千萬別……”

  她微涼的手碰到他的溫熱的手,兩人俱是一怔。

  衛雲兮訕訕收回手,眼中水霧淒迷,低低道:“別摘,不是它的錯。”

  她說著低著頭轉身離開,蕭世行看著她神色不對,深眸掠過若有所思,慢慢跟上。衛雲兮恍恍惚惚走到院中,一回頭這才發現蕭世行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

  “你有心事?”蕭世行開門見山地問道:“在山莊中不開心?還是因為什麽?”

  衛雲兮隻覺得心如黃連般苦,可是偏偏無法說出一個字來,半晌才勉強一笑:“沒什麽,殿下若是得空,雲兮煮杯清茶給殿下嘗嘗?”

  衛雲兮不待他回話,便徑直進了暖閣中,生火烹茶。茶香一起,蕭世行踏入了那暖閣之中。

  他脫下馬靴,佯裝舒心一笑:“本王還真羨慕能日日住在這裡的人。淡然隨心,不理世事。”

  衛雲兮看著暖閣外的馬靴沾滿了泥土,心中一顫。他換過沾滿風塵的衣衫,卻忘了換上一雙乾淨的鞋子。他又是疾馳而來。這雲倉城又有什麽值得炙手可熱的蕭王殿下放下紛繁複雜的京中局勢,千裡而來這個小小的莊子?

  衛雲兮看著他的靴子,怔怔出了神。

  蕭世行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那雙馬靴,俊顏上已染上了些許掩飾不過的尷尬。他輕咳一聲,喚回衛雲兮出神的目光。衛雲兮轉了眼眸定定看著他的臉上,蕭世行隻覺得自己被她那一雙迷蒙的美眸一看,五髒六腑似都能被看得通透。

  他不自然一笑:“衛小姐在看什麽?難道發現本王今日不同凡響?”

  他說得風趣,衛雲兮卻是依然一聲不吭。她垂下眼簾,看著咕咕冒著熱氣的茶鼎,半晌才淡淡問道:“雲兮何德何能能讓蕭王殿下如此傾心相待?”

  蕭世行正在拿茶葉,聞言不禁手一抖,滿盒的茶葉抖落少許。他頓了頓,這才笑道:“衛小姐是我山莊的貴客又是友人所托付的,本王自然要多多照顧。”

  衛雲兮清清冷冷自嘲一笑:“這麽說,若是不是蕭王殿下的貴客,也不是他所托付蕭王的,殿下也就不會看顧一眼了?”

  “當然不是!”蕭世行不禁失口否認。

  衛雲兮抬起明眸,眼中帶著他看不明白的神色,慢慢道:“我已等了他這麽久,看來他已經決意如此做了。所以這裡雲兮已沒有再待下去的理由。過兩日,雲兮自然向蕭王殿下辭行。”

  她說著朝著蕭世行深深施了一禮。蕭世行結結實實一怔,問道:“衛小姐要去哪?”

  衛雲兮黯然道:“天大地大,怎麽沒有我衛雲兮的容身之所?我沒用,報仇不了,待著這山莊裡又會累得殿下分心照顧還不如就走了,反正這次秦七也帶來不少財物,省吃儉用還能過日子。”

  她說著將來的安排,方方面面都已決定。蕭世行眉頭越擰越緊,聽到最後斷然道:“不行!本王不會同意你離開!”

  衛雲兮一怔,反問道:“為何不可?”

  蕭世行許是發覺自己神色太過嚴厲,頓了頓,問道:“是不是有人在衛小姐耳邊說了什麽話?難道是普陀多這個多嘴的家夥?!”

  衛雲兮輕輕搖頭:“不關普陀多大師的事,是雲兮自己……”

  “不行!”蕭世行斷然打斷她的話,猛的站起身來,朗朗的面色帶著她看不明白的煩躁之色:“不行就不行!你現在這樣怎麽能離開山莊,你的眼疾都還未好!”

  “會有東方姑娘照顧我。我的眼睛不礙事。”衛雲兮平靜地道。

  “那你的身份也不容你如此做。慕容修難道不會派人又潛入北漢把你捉回去?”蕭世行劍眉深鎖。

  衛雲兮語塞,半晌才慢慢道:“那我就走得更遠一點。有大漠還有西域……”她笑得飄渺:“若他再不放過我,大不了一死。”

  她話還未說完,眼前一大片陰影覆下,蕭世行已臉色陰沉地看著她,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衛雲兮不禁一縮,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兩人不過咫尺,他的俊顏就放大在她面前,眼底的沉怒翻湧不息。

  衛雲兮剛想要說什麽,蕭世行卻先開了口,冷冷的帶著怒氣:“衛雲兮,你是在逼著本王是嗎?”

  衛雲兮看了他一會,失笑:“逼?向來只有別人逼我,哪有我去逼了別人?把我放在這山莊中他從不過問,這不是逼?把我丟給了殿下,這不是逼?我衛雲兮雖然現在一無所有,但是我起碼還有自尊!”她眼中的淚漸漸凝聚眼底,卻倔強不肯滑落:“殿下讓我走吧!我就算走到了山窮水盡,無人可依,也不會走他安排的那一條路上去!”

  她說著咬牙推開蕭世行奔了出去。她一路跑到了房中,渾身簌簌顫抖不知該做什麽。她猛的拉開櫃子,拿了包袱就開始收拾。只是收拾一件掉了一件,片刻已衣衫掉了一地。秦七聽到動靜,看著一地的狼藉,哎呦一聲上前拉住衛雲兮顫抖的手,問道:“娘娘這是做什麽呢?”

  衛雲兮冷冷地笑:“別叫我娘娘,我要離開這裡!秦公公若是還想跟著我這不中用的主子,就跟著我一起走。天大地大,總是有一塊地方可以安頓我們。”

  “娘娘,這山莊不是挺好的,娘娘又要走到哪裡去?”秦七半天隻得這麽一句話。

  衛雲兮輕輕笑了笑:“再好也是別人的地方。我又是什麽身份,何德何能住在這裡?不過是無國無家的廢後罷了。再住下去就是矯情了。”

  她拿了包袱冷冷轉身:“秦公公若是覺得跟著我沒甚前路,就另謀出路吧。”

  秦七急得直跺腳,上前要搶下她的包袱。

  “讓她去。”不知什麽時候蕭世行已到了房門邊,俊臉陰沉,只看著衛雲兮。

  衛雲兮提了包袱,看著他冷然的臉色,她知道自己這時候一定很狼狽,但是狼狽也是她應得的。從一開始她就錯了。錯估了自己,錯估了殷凌瀾的涼薄冷心。她不願讓普陀多的簽文應驗,她更不願自己就這樣被殷凌瀾安排下半輩子。

  這一兩個月來,她仔仔細細想得明白也看得清楚。不能再繼續無用地等待殷凌瀾的回頭。

  殷凌瀾決意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更改。他不屑她的原諒,更不屑前來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她已不需要再用多一天的等待來凌遲自己日夜期盼的心。

  她挺直背,擦乾眼淚,對蕭世行深深施了一禮,道:“這麽久以來多謝殿下的照拂。殿下再生之恩,雲兮無以為報,下輩子定會結草銜環報答殿下的大恩。”

  她說著提了包袱,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嘩啦”一聲巨響,房邊半人多高的花瓶瞬間碎裂。蕭世行看著自己緩緩流出鮮血的掌心,深深地擰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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