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北漢劇變
隨著漸漸臨近春天,雲倉城的天氣漸漸回暖,少了南楚的風中濕冷,多了幾分乾脆舒適。衛雲兮被秘密送到了雲倉城邊的山莊中休養。
山莊一切如昔,安靜得如世外桃花源。殷凌瀾不知所蹤,也不知去做了什麽。他不說,她亦不問。自從衛國公與衛雲衝橫死楚京,兩人頓時成了陌路,一路上他不見她,她亦是不會再搜尋他的身影。
一對歷經生死劫難的璧人,在世事無常下轉眼間成了陌路。
衛雲兮在雲倉城的山莊中一住就是一個月。年關早就在去雲倉城的路上渾渾噩噩地過了,一行人逃難也壓根顧不上過年過節。可是到了雲倉城這才恍然發現不一樣,十五方過不久,大街小巷上還殘留著過年的熱鬧氣息。家家戶戶的門口的爆竹碎紙片還未掃起,看著喜人。兩國的交戰還在繼續,可是遠離戰場的雲倉城仿佛是另一重無憂的世界,沒有戰亂的陰影,歡樂寧靜。
東方晴與青璧兩人時常結伴下山,帶來不少北漢特有的新奇玩意,兩人終究是未出閣的少女,玩心甚重,把去山下買來的小玩意滿滿地擺了衛雲兮的屋子,拉著她一起玩。衛雲兮卻只是淡淡笑著看著她們,那些精美的剪紙、吉祥如意的雕花木刻、年畫、布老虎還有布兔子,栩栩如生。可在她眼中看來仿若只是隔世夢中才見到的東西。
青璧看著她索然寡歡地離開,輕輕扯了扯東方晴,低聲道:“衛姑娘看著心情還是不好。墓”
東方晴歎了一口氣:“能好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一日慕容修殺了衛國公,殷公子又一箭射死了衛將軍……”
青璧生生打了個寒顫,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別說了。唉,衛姑娘以後怎麽辦呢?”
東方晴擺弄著手中的布老虎,也歎了一口氣,是啊,該怎麽辦呢?
……
園中的積雪已悄悄化了一大半,一腳踩下去濕滑難當,衛雲兮站在花園中看著距離自己不足一丈遠的寒梅,另一隻腳卻怎麽也邁不過去。寒梅殷紅如血,在雪地裡靜靜妖嬈盛放。往前一步有可能就這樣滑倒在地,可是退後亦是難以平衡。她就這樣僵在了當中。
她想了想,忽地脫下腳上的鞋襪,赤著一雙雪白的腳踩在了雪上穩住了自己,一伸手就勾到了梅花若。
身後傳來淡淡的歎息,一聲沉穩悅耳的聲音,帶著憐惜:“你這樣不怕著涼生病?”
衛雲兮手頓了頓,半晌折下紅梅,緩緩回頭。等看清來人,她不由輕撫手中的梅花,微微一笑:“原來是蕭王殿下。”
花園的廊下,蕭世行一身重紫戰袍,外披一件玄色繡鷹面披風,細細的貂毛綴在領口與袖口,更顯得英氣勃發中帶著三分的雍容貴氣。他面上略帶了風霜之色,可是眉眼間從戰場上帶來的凌厲殺伐之氣還未收斂,多了幾分令人移不開的懾人風姿。
他看著雪地中赤足站立的衛雲兮。面前的她一身布衣裙裾,一頭青絲挽成高髻,隻斜斜簪了一根白玉蘭花簪,面上脂粉未施,神色清淡,白膩如雪的手漫不經心地執著那枝紅豔豔的梅花。
她微微帶著清冷的笑意看著他,那傾城的容光卻比天光更加明媚。
蕭世行也忍不住跟著微微一笑,上前幾步,自然而然地把身上的披風褪下,披在她身上:“聽說你病了。”
他的披風對她而言很長,拖到了地上,披風把她密密的包裹起來,只露出她那一雙比雪還白嫩的腳。衛雲兮在濕冷的雪上踩了踩,低低道:“病已經好了。走吧,被殿下一說,我還真覺得冷了。”
蕭世行看著她已被凍紅的腳,不由無奈一笑,手臂一伸已把她打橫抱起:“得罪了。”衛雲兮隻覺得天旋地轉間,人已沒入了他的懷中,不禁一怔,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蕭世行已把她放在了廊下的凳子上。
兩人之間素來隨意,偶爾越矩的舉止也不會落了拘謹。只是衛雲兮看見他抱她回廊下複又轉身撿起她方才脫下的鞋襪時,卻忍不住臉紅了紅。
女子的腳向來不能讓別人隨意看到。蕭世行提了她的鞋襪回到廊下,這才發現她臉色尷尬。
他何等聰明之人,方才行事沒有考慮周到,轉念一想已想通了自己做的事太過親密,臉上不由掠過一抹可疑的紅暈,轉了頭輕咳一聲:“實在是得罪了。”
衛雲兮恢復鎮定,轉了身拿了鞋襪匆匆穿上,這才低頭輕聲道:“方才是雲兮莽撞,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蕭世行看著她眉間淒色還未褪去,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不禁心中湧起深深的憐惜。他想要說什麽勸慰,但是看著面前已平靜的衛雲兮終是絕口不提,指了被她棄到了一旁的紅梅,問道:“方才千辛萬苦一定要折到的梅,怎麽這時候卻棄到了一旁?”
衛雲兮掃過那落地的紅梅,伸手撿起,淡淡一笑:“我只不過在想,自己能不能找個辦法安然折下這紅梅,又不讓自己摔倒。”
蕭世行聞言含笑一挑劍眉,問到:“那法子找到了,可是萬一自己因為折梅而生病,又該如何?這豈不是得不償失?”
衛雲兮看著手中紅豔豔的梅花,抬起明眸看定眼前的蕭世行,嫣然一笑:“可是最終我既得了梅花,又不會摔倒狼狽,總算是達到了目的,不是麽?蕭王殿下。”
她似乎在說梅花,又似乎在指別的。蕭世行不由多看了她幾眼,看著她笑意清淺,不由笑道:“衛小姐好像變了。”
衛雲兮淡淡垂下眼簾,輕輕自嘲:“怎麽能不變呢。蕭王殿下你說呢。”
蕭世行只是一笑:“不說這個,本王一路趕來都餓壞了。”
衛雲兮看著他朗朗的笑容,也莫名地跟著露出笑靨。
……
蕭世行在山莊中梳洗整理住了下來。到了日暮時分,青璧與東方晴兩人整出了一桌稀奇古怪的藥膳,看著賣相不好,卻十分可口。蕭世行邊吃邊讚,一桌的酒菜他倒是吃了大半。與他這樣賣力吃飯的人一桌,席間顯得熱熱鬧鬧的,鐵老終於有人與他喝酒,酒桌上頻頻與蕭世行拚酒,喝得兩人都有了些微的醉意。
鐵老臉頰通紅,醉話連連。蕭世行越喝一雙晶亮的深眸越是晶亮,俊雅的面上泛起兩抹桃花嫣紅,一直暈到了眼梢,為平日儒雅朗朗的面上多添了幾分風流慵懶。他喝到興起,松開領口,與鐵老劃起了酒拳,當真看不出一點北漢鼎鼎大名的戰神蕭王的架子。
酒過了幾旬,鐵老架不住醉意被青璧扶著下去歇息。東方晴早就不耐退下歇息了。席上就剩下蕭世行與衛雲兮。
溫暖的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席上杯盞狼藉,身旁炭盆畢撥。衛雲兮隨手撥了撥炭盆的火,一回頭,卻發現蕭世行斜斜支著下頜,一雙烏黑晶亮的深眸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衛雲兮被他深眸看得心中一跳,放下手中的火撥子,索性回頭靜靜地與他對視。
蕭世行冷不丁被她捕捉到了探尋的目光,不由失笑,伸手撥弄著手中的白瓷酒杯,慢慢問道:“衛小姐今後打算如何呢?”
衛雲兮端坐在他對面,聞言亦是自嘲一笑,自己果然是落魄到了被人一看就看破的地步了麽?她想了想,卻是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殿下可否幫雲兮好好想一想?”
蕭世行聞言啞然失笑,笑到了最後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他擲了酒杯,看了看天色,對衛雲兮一笑道:“天色已晚,衛小姐早些歇息。”
他說著拿過一旁的披風,隨手系上轉身走出了殿中,沒入了黑暗中。
衛雲兮看著他身影消失,臉上清淺的笑意也漸漸冷卻。聰明如蕭世行怎麽會不明白她的處境呢,只是她逼著他說出那一句,而他終究還是不肯說。她微微皺了眉心,冬日的長夜很漫長,而她才方堪堪走到了這一步。
她慢慢走出了殿外,不期然地,看見了挽真站在夜色裡。她微微一怔,挽真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俏麗的面上沒有半分表情。
衛雲兮眼中漸漸沉暗了幾分,她淡淡問道:“挽真姑娘什麽時候到的?”
挽真道:“也沒有到多久,方才堪堪到的。”
衛雲兮點了點頭,披上風帽披風,穿上木屐轉身要回房。
挽真忍不住喚住她,聲音艱澀:“衛小姐當真不原諒公子嗎?公子他是為了衛小姐啊!當日若不是公子……”
衛雲兮腳步頓了頓,風帽低垂,殿簷下風燈明滅明滅,隻照出她清冷絕美的下頜,她打斷挽真的話:“我明白。我已不再怪他。”
挽真聽得她這一句,眼中一亮,緊走幾步,帶著幾許期許:“衛小姐當真不會怪公子?!”
衛雲兮點了點頭,攏緊了披風,慢慢繼續往前走。挽真一怔,她忽然看不明白衛雲兮。
她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衛小姐,你既然不怪公子,那就隨奴婢去找公子。聽華泉說,他現在很不好……”
衛雲兮一顫,心口仿佛纏上了冰涼的鐵絲,慢慢地勒緊跳動的心,無法呼吸。她深吸一口氣,冷冷掰開挽真的手指,淡淡道:“我不會去的。”
挽真愕然,喃喃問道:“為什麽……”
衛雲兮緩緩深吸一口氣,看著如墨漆黑的夜色,慢慢道:“我不會怪他,但是我亦不能原諒他。挽真,你不會明白的。”
她說著慢慢走入了黑暗中,挽真看著她冷然離去的身影,不由叫道:“可是公子都是為了你啊,衛小姐!……”
她終是頭也不回地消失了身影,挽真失魂落魄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喃喃道:“公子都是為了衛小姐啊,為什麽不肯原諒公子……”
山莊的歲月安靜美好,蕭世行舒適而愜意地住下,似也對那膠著的戰事不再放在心上,白日裡與衛雲兮煮茶下棋,或者看著東方晴研製各種稀奇古怪的藥丸,又或者看見青璧要釀梅花酒,他亦是興起,在一旁搭一把手。
他笑意朗朗,磊落大方,山莊上下都十分喜歡,不過兩三日儼然與他成了莫逆之交。衛雲兮看在眼中,心中卻是輕輕一歎,蕭世行此人魅力施展起來當真沒有幾個人能擋得住的,可親可倚。可與他笑談天下,亦是可以與他呼朋鬥酒。上至達官貴人,夏至販夫走卒,他都能一一應付。
這樣的人,是注定要成為人上人的。
而那個人呢?衛雲兮看著煮沸的茶水吞吐著茶沫,眼前茶香嫋繞,霧氣彌漫,恍惚中竟似看到他身披濃灰重裘緩緩而來,面色清冷,隻淡淡看著她。
他總是這樣,一身孤絕清冷,我行我素。他素來不屑天下的人目光,更不會為了自己所做的事得到誰的原諒。恐怕就算這時再回頭,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射出那一箭。
一滴清淚滑落臉龐,滴入茶鼎片刻便消失了蹤跡。
“茶已過了三遍,老了。可惜了這上好的雲頂霧松。”身後略帶惋惜的聲音響起。衛雲兮恍然抬頭,只見蕭世行一身玄端,頭上簪了一支墨玉龍簪,含笑入得閣中來。
他看到衛雲兮面上的淚痕,不由一頓,問道:“衛小姐怎麽了?”
衛雲兮低頭,拂去臉上的淚漬,微微一笑:“沒什麽,我的眼睛壞了,見風容易流淚。讓殿下見笑了。”
她若無其事地把茶鼎中的茶水倒了,又換上青璧收集來的新雪水,一指對面軟席,含笑相邀:“蕭王殿下若是不忙,品一杯清茶再走?”
蕭世行見她恢復如初,也不點破。長袖一振坦然坐在席上,看著衛雲兮手法優雅地煮茶。暖閣精巧,窗戶打開,卻四面糊了透明的鮫綃薄紗,晴好的天光透入,寒意卻被隔絕在窗外,更令亭中舒適非常。
蕭世行看著面前的衛雲兮專心致志地煮茶,一舉一動優雅翩然,茶香水霧嫋繞中,她的面容隱藏在其中,多了幾分靈動的仙氣。
衛雲兮奉上一杯清茶放在蕭世行跟前,一抬頭,這才發現他深眸中掠過莫名探尋的光,不禁一笑問道:“蕭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一連兩三日,他決絕口不提她當初在南楚如何,更不提她可以在這山莊可以住多久。他是個耐心很好的人,不探明所有不會輕易在心中妄下結論,特別是對她。
面對蕭世行這樣的人,她忽的覺得心灰意冷,而想起殷凌瀾更是心涼如雪。已經那麽久了他卻音信皆無,除了挽真帶來的些許隻言片語,她一無所知。她這時才發現她一路從南楚逃出皆是昏聵而行。殷凌瀾接下來要怎麽做?把她安放在這山莊中到底是愧疚使然,想要她休養身心,還是遵循與蕭世行之前達成的什麽盟約?她統統不知。
在這山莊中,她雙眼不盲,但是卻已漸漸看不清所有。
“沒什麽。”蕭世行看著杯中的清茶,忽地一笑:“本王只是想到了初次見到衛小姐是在南楚京城的茶樓中。當時一眼至今難忘。”
他輕抿一口杯中的茶,剛剛好火候,清淡悠長,茶香沁人心脾。當日兩美同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那一眼驚豔,一如此時從未改變過。
他毫不掩飾對她的好感。衛雲兮早就習慣他的率直坦蕩,淡淡一笑,為自己斟了一杯茶輕輕抿著,半晌才慢慢道:“世事無常,當時心境與此時相比已是天翻地覆。殿下能記得這麽長久的事,已是雲兮的榮幸。”
蕭世行看著她十指如美玉,按在青瓷茶盞上,那尋常普通的茶盞似也多了幾分不尋常。他低低一笑,忽地問道:“當日本王曾問過衛小姐,可否願意隨本王來北漢,現在回想起來,世事當真無法預料,就算真的不願,還是來了。”
衛雲兮緩緩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心頭不由大大一跳。她知道這時候已是千金難尋的最好機會。心底一個聲音催促著她,斂眉低眼就此順著他的話頭說下去。
可是她張了張口,想要笑著說什麽,眼中的淚卻陡然滾落,低聲道:“南楚已不是我的家國,我已經無處可去。”
“可是你還有殷凌瀾。”蕭世行看著她的淚眼,緩緩遞過一方潔白的帕子。
衛雲兮怔怔看著他,淚水落得更急。
蕭世行看著她,深深歎了一口氣:“當日他所為,雖然於情不容,但是於理應做的事。你就原諒了他可好?”
“他一路為你籌劃至此,就算是他做下天大的錯事,你也應該好好想一想他的苦衷。”
衛雲兮聽了最後一句,忽地唇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蕭王殿下原來是來替他做說客的。”
她冷冷站起身來,看著蕭世行的,冷笑一聲:“可是殿下何必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呢?當初殿下多少次問我可否隨你去北漢,怎麽如今雲兮真的到了北漢,殿下又為什麽千般推脫了呢?”
蕭世行看著她美眸中戾氣深深,輕聲歎息:“可是本王跟更不願看你這麽委屈自己。”
衛雲兮冷然轉身:“委屈嗎?雲兮不覺得。比起慘死的父親和大哥,這點已不算是委屈。”
她轉身要走,忽地腳步一澀,回頭看著蕭世行,輕笑一聲:“他跟殿下說了什麽?”
蕭世行一怔,這才明白她問的“他”是指殷凌瀾。
他低下眼,矢口否認:“他沒有對本王說過什麽。”
衛雲兮忽地笑了起來,美眸中已帶了心寒和絕望:“他沒有跟殿下說,將我托付與殿下這樣的話嗎?不然為何送我到此處不聞不問?他已做了決定,難道我還有其余的退路可以走?”
她說完遽然轉身離開暖閣,再也不回頭。蕭世行手一抖,打翻了面前的茶盞。他看著茶水順著矮幾緩緩滴落在席上,薄唇邊溢出絲絲苦笑。她果然是聰慧之極,不用說早就猜透了一切。
五天前的風雪之夜,他的北漢軍營迎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至今蕭世行還記得那個人沉默入了他的營帳,卸下風帽,露出蒼白倦然的一張臉。帳中燈火隨著寒風灌入而搖曳不定,把他如魅的面容也照得恍惚。
“蕭王殿下還記得你我當初的盟約麽?”殷凌瀾忽地開口。
蕭世行一怔,放下手中的軍行圖,皺起劍眉問道:“殷統領何出此言?”
殷凌瀾眸色不變,隻重複:“殿下還記得你我當初的盟約麽?”
蕭世行深眸一閃,問道:“這本王自然記得,到底出了什麽事?”
“記得就好。我已助了殿下良多,是時候殿下踐行承諾了。”殷凌瀾起身戴上風帽,慢慢道:“雲倉城,別苑山莊,她在那裡。”
他說罷轉身走出他的營帳,一如來時的突然,又突然地離開。
……
蕭世行想到此處,深深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凌瀾啊凌瀾,你可是給本王出了個大大的難題。”
……
蕭世行在山莊待到了第五日,北漢軍營傳來軍報,因慕容修傷重,所以南楚的守軍嚴防以待絕不出擊。本來戰事就膠著難下,南楚的軍隊又嚴防死守,那豈不是要熬到了開春?
蕭世行劍眉深鎖,苦思良策。
衛雲兮見他愁眉不展,一問知道了來龍去脈,道:“熬到開春也不是壞事。”
“為何?”蕭世行問道。
“開春正是百姓播種時節,戰事又是在南楚腹地中進行,一日北漢軍隊不退出,南楚百姓就不得安心耕種,開春不種地,整個南楚國力就會大大削弱。慕容修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將比殿下更急於分出勝負。”衛雲兮緩緩道。
蕭世行眼中一亮,不禁哈哈一笑,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激賞:“衛小姐果然厲害。”
衛雲兮掩下眼底的黯然:“我哪裡是什麽厲害,只是殿下不熟悉南楚罷了。”
蕭世行見她神色黯然,知道她方才說出的那一番話也是在哀傷征戰對兩國百姓的傷害,開春不種地,到時候流民千萬,又豈是他願意看到的景象?兩人心中一時間皆有些沉重。北漢南楚兩國征戰百年,打打停停,停停又開打,若是這一次能兩國一統換來百世不用征戰,也許如今這樣的犧牲才是值得吧。不然的話又是走回了起點……
正當兩人出神的時候,門外忽地有侍衛模樣的人匆匆跑上前來,跪下道:“啟稟蕭王殿下,京中傳來的消緊急密報!”
蕭世行一怔,那侍衛連忙奉上手中的密信。蕭世行打開,一目十行一掃,不緊臉色劇變。衛雲兮看見他手中微微顫抖,剛想要問,又急忙住了口。
蕭世行鎮定下自己,揮了揮手,沉聲道:“退下吧!”
侍衛匆匆退下,蕭世行才緩緩坐在軟席上。殿中一片寂靜,衛雲兮從來未見過他如此心神不屬。
她想了想,問道:“殿下,發生了什麽事?”
蕭世行捏緊手中的密信,緩緩道:“皇上駕崩。”
衛雲兮呆了呆,半晌才想起他說的皇帝是北漢剛登基不到三年的新帝。她心底一涼,北漢皇帝駕崩,那這一場戰事如何了結?北漢的朝局走向又將如何?
殿中靜得可怕,蕭世行看著手中緊捏著的密信,半晌不吭一聲。
衛雲兮忽地問道:“皇帝是怎麽駕崩的?”
蕭世行冷冷一笑,道:“據說是得了急病,藥石無靈。”
衛雲兮聽出他言語中的譏諷之意,頓時了然,探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蕭世行猛的站起身來,狠狠一把撕碎手中的密信,冷笑連連:“猝死?!皇上才二十歲不到,還未到盛年!比本王還小十歲!天天錦衣玉食,說得了急病猝死,當天下人是傻子不成?!”
他眼底的怒意再也遮掩不住,飛快地在殿中來回踱步。
衛雲兮看著他盛怒難消,沉吟一會,問道:“但是皇上猝死對當今皇太后豈不是很大的打擊?皇太后怎麽可能做出這種自斷前程的事?”
蕭世行猛的頓住腳步,目光炯炯地看向衛雲兮。他方才隻來及消化這驚天的消息,卻還沒想到這其中的關鍵。
他深眸猛的一沉,忽地道:“不好!”
衛雲兮上前看著他,鄭重道:“蕭王殿下想到了什麽?”
蕭世行俊眼中神色沉沉,如烏雲壓城。他慢慢道:“皇上駕崩,京城中秘不發喪。這當中一定有什麽玄機。皇太后與舒太貴妃向來爭來爭去,如今恆王耶律昊死了,所以……”
“所以皇帝急病猝死,蕭王殿下懷疑這是舒太貴妃做的?”衛雲兮問道。
蕭世行緩緩沉重地點了點頭。衛雲兮心中的疑惑陡然解開。原來如此!
皇太后和舒太貴妃相爭多年,可最後卻是皇太后勝出。如今出征南楚之時,恆王又被蕭世行與殷凌瀾設計殺死,舒太貴妃一下子失去了自己手中最後的依憑,恐怕悲憤之下難免走了極端,設計毒殺了北漢新帝。這樣一來,北漢好不容易平衡的朝局又要有了新的變故。
可是這千不該萬不該就在於南楚的交戰中出了這事。不論北漢這一次誰在朝局的鬥爭中勝出,對這兩國的戰局都有至關重要的影響。
蕭世行長長的劍眉深鎖,在殿中來回踱步。衛雲兮亦是秀眉緊顰,在這最重要的時候竟然北漢皇帝駕崩,難道說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局面又要回到了原點不成?
蕭世行從長長的沉思中抬頭,看到衛雲兮眉頭緊擰,心中一暖,安慰道:“衛小姐不必想太多了,本王可能要回軍營一趟。”
衛雲兮忽地抬頭看著他,堅決地道:“殿下是應該回去,但是不是回軍營。”
蕭世行愕然,但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衛雲兮言下之意。他烏黑的眼瞳猛的一縮,猛的看著衛雲兮沉靜的美眸,半晌才聲音帶著沙啞,問道:“你的意思是……回京城?”
“是的,回京!”衛雲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眼,聲音沉緩而冷靜得不像一個柔弱的女人:“這才是蕭王殿下最後最好的機會。問鼎九五至尊的機會!”
蕭世行深眸一眯,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衛雲兮,靜等著她說下去。
衛雲兮緩緩在殿中踱步,長長的裙裾在身後逶迤開來,她的聲音清冷卻一字一句無比清晰:“此時北漢京中一定十分混亂,皇太后秘不發喪一定是在苦苦支撐,想要多一分勝算。舒太貴妃狗急跳牆,又或許埋了接下來的後招。兩派人都在等著最好的時機才能一發擊中。蕭王殿下若是趕回京城,一定會成為皇太后鉗製舒太貴妃最好的力量。若雲兮猜得不錯,皇太后派來求救的人已在半路上。蕭王殿下不日也會回京。”
蕭世行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緩緩坐在席上。殿中氣氛凝重得可怕,一呼一吸都費力無比。衛雲兮已是跳開眼前的局面,開始思索他的將來,是繼續做一個手握重兵,卻被當權者忌諱的權王,還是就趁這個機會問鼎九五至尊!
他未來的命運就在此時的一念之間。
蕭世行看著眼前冷靜的衛雲兮,忽地問道:“你覺得本王可以嗎?”
他不過是個異姓王,幾百年來蕭家在北漢屹立不倒,靠的正是這輔政之功。可是這一次到底是他的機會還是冒險的一搏?
衛雲兮看著素日胸有大志的蕭世行此時不過終是尋常人,也會猶豫也會不安。輕輕一歎,不由伸手握住他的手,道:“蕭王殿下應該想的是:北漢江山非你莫屬!”
蕭世行聞言渾身一震,烏黑晶亮的眸子深深地看著面前的衛雲兮,終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