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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九十六章 風雲初變
  第九十六章 風雲初變

  殷凌瀾不知施了什麽法子,過了兩日果然求了慕容修一紙聖旨,前去西北軍營督軍。說是督軍,其實是奉了旨意鎮(zhen)壓亂一乾參與嘩變的士兵與將軍。龍影司向來行動迅捷,不到五六日已趕到了西北軍營。

  過了半個月,終於傳來消息。在殷凌瀾的親自督軍之下,一乾參與嘩變的將士已軍法從事。龍影司向來有先斬後奏的權力,更何況在軍中?只不過殷凌瀾此人手段出人意外。被斬參與嘩變的將士屍體,不就地掩埋,反而押了屍體入京。南楚七八月的天氣本來就炎熱,這屍身在半路腐壞,可是一直將這些人的屍身拖到了京師,丟在了亂葬崗中,任野狗拖食。

  殷凌瀾此舉已是決意站在了衛家。

  西北一帶,風塵滾滾,大漠荒煙,再遠幾重群山便是北漢的境內。殷凌瀾放任馬兒,隨意向著前方而去,身後是緊跟的華泉還有眼底有了疲憊之色的衛雲衝。

  殷凌瀾注視遠方良久,忽地問道:“衛將軍,最近北漢可有異動?”

  衛雲衝收回散漫的思緒,想了想才道:“不曾聽聞,但是最近聽聞北漢的朝堂上有人好像要提議伐楚。不過這也不是新鮮事了。伐楚之議北漢年年有,但是甚少成事。”

  殷凌瀾深眸一眯,正要說話,身後傳來一聲呼喝:“報——統領!密信!”

  殷凌瀾接過,一目十行地看完,猛的將手中的密信捏住,一向波瀾不驚的俊顏上皆是沉沉。衛雲衝好奇想要問,他已一勒馬頭,狠狠一拍身下的馬兒,領著華泉疾馳而去。

  ……

  靜夜寂寂,西北邊關百裡之外的草亭四周草木淒淒,一盞風燈在山風中搖曳,忽明忽滅。一道修長的孤影在亭中煮茶,不到片刻茶香彌漫,但被山風一吹,便嫋嫋消散了茶香蹤影。

  一輛馬車隆隆而來。那馬車極穩,就算是在如此山間小道上亦是平穩如常。那草亭中的人看到,不由薄唇邊勾起一抹笑意,揚聲道:“殷統領來晚了。茶已過了三遍,不好喝了。”

  馬車中靜默半晌,傳出殷凌瀾清冽的聲音:“本司不喝茶隻喝酒。外面風寒,蕭王殿下還是到馬車中一聚。”

  那人朗聲一笑站起身來,風燈照出他朗朗俊逸的面容,正是北漢蕭世行。他躍上馬車撩開車簾,就看見殷凌瀾斜靠在錦墩之上,手執金盞,一雙深眸似燈下琉璃,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妖異。

  他淡淡道:“讓蕭王殿下久候了。”

  蕭世行閃身進了車廂中,車廂中不燃燭火,只在四角掛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幽幽的珠光令馬車中亮堂堂的。一股醇厚的酒氣縈繞鼻間。蕭世行打量了一下,笑道:“許久不見殷統領,殷統領還是一如既往地喜美酒。”

  殷凌瀾眸光熠熠,看定蕭世行,岔開寒暄問道:“當真要伐楚?”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

  蕭世行慢慢收起臉上的笑意,肅然:“是。千真萬確。”

  車廂中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氣氛陡然冷凝幾分。蕭世行看著殷凌瀾神色清冷,半晌才道:“你我都知道,如今隨著慕容修日漸一日坐穩朝堂,時日久了越發對北漢不利。到時候兩國再興起兵交戰,勢均力敵,更無法輕易分出勝負。”

  “南楚與北漢爭戰一百余年,生靈塗炭,而這一切本就可以避免的。只要天下一統!”

  蕭世行眼中綻出強大的自信,殷凌瀾神色依舊寡淡,似乎未因為這一番激昂的話動容幾分。他低著眉頭,手指輕扣面前的矮幾,似思緒未定。

  半晌,他淡淡道:“興兵伐楚,北漢國力亦會下降。到時候北漢的恆王趁機發難,蕭王便有危機。我傾力相幫於你,可不是到頭來幫一個死人的。”

  蕭世行皺了皺劍眉,問道:“你不同意?”他好不容易說服北漢新帝興兵伐楚,卻不知到頭來殷凌瀾卻不同意。他若不肯相幫,伐楚將變得十分困難。

  殷凌瀾卻是搖頭:“不是不同意。但若是這伐楚時機若操控得當,可以反轉你我目前的形勢。”

  他遂低聲如此這般說道。蕭世行越聽越是面上帶有驚異之色。許久,他聽完不由一笑:“若得殷統領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殷凌瀾說了半天的話,臉上略顯露倦色,他攏了身上一襲狐裘,蕭索一笑:“我殷凌瀾從來未管過不相乾人的死活。天下蒼生,國運興亡向來只有如蕭王殿下這般人物才有。我助你,只為了你當初那一諾。”

  蕭世行心中微微一震,不由看定眼前這瘦而蒼白的年輕男子。狐裘加身,金盞盛酒,可久了琉璃成灰,明珠成塵。明明他可以得到更多更好,可偏偏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這一場天下蒼生的局,竟是也是為了她。

  蕭世行沉默半天,忽的問道:“她,還好嗎?”

  “她當了皇后。”殷凌瀾沉默良久才慢慢道。

  蕭世行自嘲一笑,端起酒水自飲一杯,酒入喉,火辣辣地燒。他早就該知道的,那樣的傾城女子聰慧於心,是男人都應捧她在手心。皇后之位與她,太過輕了。

  殷凌瀾輕歎一聲:“可是她不快樂。”

  蕭世行手中微微一頓,忽地笑而反問:“那你怎知她來了北漢就可以快樂?沒有哪一個男人會把自己心愛的女子拱手相讓。殷統領,你是否有難以解決的困擾?”

  “沒有!”殷凌瀾眼底忽地湧起戾氣,斷然否認:“夜深了,蕭王殿下回去吧。”

  他已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蕭世行站起身來,踏出車廂。車邊的燈照在他俊朗的面上。受此冷遇他依然面色如故。

  “殷統領不肯說,本王也不會多問,若殷統領有事告知本王一聲,本王定會全力相助。”蕭世行說完,戴上頭上風帽,轉身大步離開。山風簌簌,很快他的身影便隱沒在黑暗中。

  “公子。蕭王殿下走了。我們回去吧。”華泉無聲無息地掠到馬車前。

  殷凌瀾沉默許久,才道:“這一路你暗中保護他吧。”

  華泉面色微微驚訝:“公子算到了有人要行刺與他?”

  殷凌瀾閉上眼道:“他身上被人下了追蹤的暗香,很淡,但是我卻聞到了。要害他的人必定是他身邊之人。你去吧,順便示警他。”

  華泉臉色一肅,正要領命,忽地猶豫問道:“那公子您呢,屬下走了可沒人保護公子了!”

  殷凌瀾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帶著三分厭棄道:“我還暫時死不了。”

  華泉見他心緒不佳,不敢再問,連忙飛掠離去。馬車隨後動了起來,搖晃的車廂中,殷凌瀾看著月光單薄寂寥,深深一歎。

  雲兮,天大地大,哪裡才是真正可以將你安放的地方……

  ……

  楚京中。衛雲兮經此一事便鮮少出宮。往來妃嬪拜見皇后,一切照常。如今大皇子已半歲多了,正是好玩的時候,乳母時常抱給她瞧,她溫言問了大皇子的起居瑣事,並無二樣。但是她看著大皇子越發像慕容修的小臉龐,卻時不時神思飄忽。

  過了兩日,傳來雲貴嬪在禦花園中滑倒,腹中才兩個月的孩子隨之小產。宮中誰也不知她竟身懷龍種。慕容修聞之大怒,大大責罰她宮中宮人照顧不周之罪。

  衛雲兮聞訊,心中一歎。雲貴嬪終究是不願意生下腹中的孩子,甚至不惜傷害自己為代價也要將這個未成形的孩子舍棄。

  炎炎夏日,照例是去南山行宮避暑。衛雲兮隨著禦駕到了日暮時分才堪堪到了。南山行宮已不是她第一次來,衛雲兮回想起往昔種種,心緒複雜。

  她由宮人帶著到了皇后所住的丹陽殿,那是建在半山懸崖邊的一座精巧宮殿。她看著似熟悉又陌生的殿堂,隻覺得腦中忽地突突地跳著,像是有什麽要跳出腦海。她不由呻吟一聲,扶住額角。

  “皇后娘娘,你怎麽了?”秦七見她臉色有異,上前問道。

  “沒事,本宮只是覺得頭疼得厲害。”衛雲兮臉色煞白,扶著殿中鳳柱。

  她心中隻覺得異常不安,她知道自己是清雲公主,也知道這個地方是她母后曾經住過的宮殿,但是為何這些記憶都要跳出來呢?

  她深吸一口氣,忍著頭疼吩咐道:“收拾一下吧。本宮歇歇就好。”

  陳福見她看似無恙,這才退下。衛雲兮就在丹陽殿中住下,南山行宮四周的風景甚好,宮闕殿閣鑲嵌在險崖崇山之中,別有一番趣味。只是衛雲兮自從住進丹陽殿之後,時不時就頭疼萬分,太醫診治了好幾次都查不出任何病因,有的說是中了暑氣,有的說是上山著了風寒,不一而足。衛雲兮吃了不少帖藥,卻依然不見其效,反而人越發瘦削了。

  衛雲兮頭痛之症反反覆複,時好時壞,才住了五六日人已瘦了一圈。慕容修幾次出遊她都無法同行。慕容修以為她借故與他置氣,越發寵幸蘇儀。蘇儀人能言善辯,又見識頗廣,與她在一起慕容修倒是漸漸撇去了從前對她的惡感,有了幾分真心的喜歡。

  蘇儀見慕容修終於肯正眼瞧自己,不由大喜過望,越發殷勤。到了第七日,有宮人來報,皇后晨起昏倒,慕容修終於後知後覺地前來,他看到她消瘦得厲害,深眸中掠過愧疚,握住她的手道:“是怎麽了?難道是南山的水土不服?”

  衛雲兮搖頭:“不是,皇上不必擔憂。”這一場病生得奇怪,她向來命賤得很,大病小災都無法讓她纏綿病榻那麽久。難道是這丹陽殿中真的與她相克?但這可是她母后曾經住過的宮殿啊!

  慕容修見她臉龐瘦得尖了,一雙美眸越發幽深,皺眉道:“既然你住這裡不適,那就隨朕住一起吧。”

  衛雲兮想要婉拒,但看到慕容修眼底的堅決,低了頭,柔柔道:“那多謝皇上垂憐。”

  當夜衛雲兮便搬入慕容修的朝陽殿。帝後同殿而居,這在開朝還是第一例。衛雲兮看到奢華的朝陽殿,那緊緊壓迫腦海的劇痛也消散了不少,不由松了一口氣。

  如今頭不痛了,衛雲兮還未深夜就沉入了睡夢之中。宮人挑起長明燈,照亮殿中四角。慕容修坐在龍案邊,一回頭便看見床榻上的衛雲兮沉沉入睡。他眼底泛起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笑意。

  不知不覺夜深了,慕容修批改完奏章正要喚宮人前來伺候,忽地看見衛雲兮身上的薄衾不知什麽時候已掉落在地。他搖頭輕笑,上前為她蓋好。慕容修正要轉身離開。忽地,衛雲兮翻了個身,呢喃道:“父皇,母后……雲兒……怕……”

  “母后……”

  慕容修渾身一僵,如遭電擊,他緩緩回頭,看著沉睡的衛雲兮,她眉頭緊鎖,頭上冷汗涔涔而出,她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又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許久,慕容修隻覺得心口跳了跳,身上所有的血液這才仿佛倒流回到了身上。他怔怔地坐在床榻邊。衛雲兮淺淺的呼吸就在身邊,他看去只能看到她那傾城絕美的側臉。

  “雲兮……”他顫抖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半天,他隻覺得自己心底那一句話幾乎要跳出心腔:“雲兮,你剛才喚誰是……父皇和……母后?”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衛雲兮輕輕的呼吸聲。

  他沒有聽錯,她夢中喚著的是父皇,還有母后!甚至還有雲兒!

  雲兒?!他怵然而驚,猛的站起身來踉蹌倒退幾步。一個不可能的念頭在心地瘋狂滋長。那刻意遺忘了記憶在這一刻洶湧而出,那孤苦的質子生活、那一道天光下最美最俏皮可愛的臉龐。她的銀鈴笑聲如心中未謝的一縷芬芳刹那間湧上心頭,擊得他體無完膚!

  慕容修顫抖地伸出手,遮住衛雲兮的臉,露出她的眼睛。他的腦中亂哄哄的,有什麽竭力想要衝破他的心防,但是又被他冰冷的理智竭力壓住。

  她的眼,她的眉頭,她的鼻子,她的唇……他灼熱的眼搜尋著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幾乎生生要看進她的骨頭中。

  衛雲兮不適地翻了個身,推開慕容修礙事的手,她嘟噥一句:“母后,雲兒要多睡一會……”那樣嬌憨的神態,那最熟悉的撅嘴撒嬌!

  慕容修隻覺得自己被這一聲擊中,他不由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上。

  她是清雲公主!她真的是那死去的清雲公主!這個念頭在他腦中瘋狂地叫囂。

  “不!不可能!——”慕容修猛的叫了一聲,轉身踉蹌衝出了朝陽殿。黑夜沉沉,躺在床上無知無覺的衛雲兮忽地在夢中無聲地笑了。

  夢裡花開,她的父皇母后正相擁而來,他們笑著看著她……

  第二天衛雲兮起身,昨夜好夢,一夜安眠。她撩開帳子,正要喚宮人進殿伺候,卻禁不住嚇了一跳,只見慕容修在床邊一身龍袍未除,面上俊顏倦色濃濃,下巴上都有了青色的胡渣。

  他見她醒了,忽地一把握住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衛雲兮被他的神色嚇了一跳,不禁縮回手:“皇上你怎麽在這裡?”

  慕容修深眸中暗潮洶湧,他想要說什麽,卻是猝然別過頭。衛雲兮只見他肩頭微微顫抖,不禁心中越發不安。她連忙起身問道:“皇上,你……”

  她還未說完,猛的被慕容修緊緊抱在懷中。他的懷抱那麽緊,幾乎令她窒息。衛雲兮被他按在懷中,隻覺得他渾身在顫抖,而溫熱的胸膛在劇烈起伏,衛雲兮幾乎疑心自己聽到了哽咽的聲音。她想要抬頭卻被他死死按在懷裡,似乎就要這樣把她揉進骨血之中。

  衛雲兮如墜雲霧中,惴惴不安道:“皇上,臣妾喘不過氣來了。”

  良久,慕容修這才把她放開。衛雲兮在一瞥之後看見他眼眶猶帶著紅潮。難道說他剛才哭了?!

  衛雲兮心底又驚又惑,急忙問道:“皇上,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朕很高興。”慕容修轉過頭,避開她探尋的目光。

  慕容修見衛雲兮美眸中猶有疑惑,掩飾笑道:“真的沒事,只是朕覺得你氣色好多了,朕覺得高興。”

  衛雲兮半信半疑地看著他,還要再問。慕容修已回頭對侯在外面的宮人喝道:“皇后起身,還不給皇后更衣梳洗。”

  宮人們連忙魚貫進入,衛雲兮一肚子的疑惑只能暫且擱下。更衣梳洗完畢,與慕容修同用早膳。衛雲兮才吃了兩口,便覺得有一道目光緊緊盯著她。她一抬頭,卻見是慕容修的深眸中神色變幻不定地看著自己的臉。

  “皇上,臣妾的臉怎麽了?”衛雲兮奇怪地摸上自己的臉,心中的不安越發加劇,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自己並不知道?

  “沒什麽。”慕容修收回過分探究的目光,埋頭吃了幾口米粥,忽地道:“這幾日你便住在朝陽殿。”慕容修轉頭對宮人說道:“去把皇后娘娘隨身用的事物搬來這裡。”

  衛雲兮聽得又是怔忪住,她剛想要找什麽借口阻止。宮人已匆匆領了聖旨而下。慕容修看著她驚疑不定的臉色,深眸中有一道灼熱的光掠過。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寬大的手掌中仔細地輕撫而過,這樣纏綿繾綣的撫摸令衛雲兮莫名地覺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張無所不在的溫柔網中,掙脫不得。

  “雲兮,從前是朕對你不好。從今以後朕會加倍對你好。只要你在朕的左右。”他一字一句聽得衛雲兮遍體生寒。

  她手一顫,掙開他的手,勉強笑道:“皇上說什麽呢。臣妾不是一直在皇上身邊嗎?”

  慕容修無言地看著她,那雙冷峻的深眸中風雲湧動,湧起了她半分也不明白的情愫。她剛想問,慕容修已站起身來,笑著朝她伸出手:“走吧。你我已經辜負了很多時光,現在不可再輕易讓它溜走。”

  衛雲兮被他眼底璀璨的笑意所惑,竟隨著他慢慢站起身來。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一握分明和從前不一樣。衛雲兮心中思緒翻湧,想起自己還不能失去他的信賴,終是低了眉。

  自那一日起慕容修待她如換了一個人,吃必同桌,寢必同榻。甚至她去哪裡,他若無事必定隨行。南楚從未有哪一任的皇后如她盛寵在身。比起她,南楚六宮妃嬪皆紛紛失色。甚至如蘇儀漸漸坐立不安。幾次前來請安相邀皇上出遊,皆被拒之朝陽殿外。

  慕容修如此明顯偏心的寵愛,隻令衛雲兮心頭上仿佛壓著一塊巨石,無法呼吸。他眼中的情愫如斯,即使她是眼盲了依然能感覺到。

  山風簌簌涼爽宜人,長長的鮫綃帷帳隨風而動,朝陽殿中靜謐如世外仙境。衛雲兮午後方醒坐在碩大的銅鏡前,身後不是慣常女官,卻是慕容修執了象牙梳一遍一遍為她細梳長發。柔軟的發絲在他手心,如墨綢錦緞,那麽美麗。

  衛雲兮身披提金絲鮫綃長衣,翩翩輕盈的身姿美得如夢似。她看著銅鏡中慕容修專注的神色,美眸中皆是不自然。她勉強一笑,把頭髮從他手中抽出,道:“皇上要看到幾時?只不過是頭髮罷了。”

  慕容修卻固執地把她的長發攏在手中,看著銅鏡中素顏清雅的衛雲兮,忽地一笑道:“聽聞尋常夫妻有閨中梳髻畫眉之樂,朕想試試。”

  衛雲兮即使清冷如昔也不由臉一紅,這樣旖旎的情境竟是她和他?閨中之樂。此生此世,她總以為這並不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從前的慕容修是野心勃勃的慕容修;冷峻霸道的慕容修;帝業為重的慕容修……千百個慕容修唯獨不會是這幾日所見深情款款的慕容修。

  她一時沉默下來,半晌才忽地道:“皇上,是不是有事瞞著臣妾呢?”

  慕容修手中一顫,拿慣了刀劍的手即使那麽小心還是扯落了她的幾根長發。他看著手中的象牙梳,半晌才慢慢道:“你呢?你是不是也有事瞞著朕呢?”

  衛雲兮心中怵然而驚,她心口劇烈地跳動,半天,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毫不猶豫道:“臣妾怎麽會有事瞞著皇上呢?”

  慕容修緩緩抬頭眼中的神采一點點地黯然,許久,慕容修恍惚一笑:“沒有嗎?沒有就好。你既沒有什麽瞞著朕的,朕也沒有可什麽瞞著你。”

  他放下手中的象牙梳,看著她傾城素顏,輕吻了她如玉額頭,道:“有時候朕都不知道什麽才是可以相信的,什麽才是不能信的。朕後來發現但凡什麽只有抓在手中,才是最真實的依憑。”

  衛雲兮看著他眼中的恍惚笑意,忽地覺得山風吹來遍體生寒。

  ……

  中秋節方過不久,似乎要印證福兮禍所倚的老話。南楚太平了不到一年,從遙遙千裡的北漢那邊傳來消息。北漢新帝準備揮兵二十萬伐楚!這消息傳入南楚京中,舉朝震動。北漢人驍勇善戰,一直以來都想把南楚納入一統,北漢新帝更是年少有志,聽從了朝臣的建議,更是信心滿滿。就此下了聖旨,歷數慕容修殘忍暴戾的舊事,又舊事重提,提起慕容修為建王之時坑殺北漢三千精銳的舊仇。

  南楚和北漢世代征戰,戰了又和,和了又戰。彼此國力此消彼長,始終無法一統。兩國新仇舊恨一層未去又加一層,從未說清楚過。這所謂的慕容修坑殺北漢三千精銳,不過是開戰的借口罷了。想當年蕭世行統領北漢軍隊,亦是殺了不少南楚的兒郎。

  慕容修聽得密探從北漢匆匆而來,報上這事,在朝堂上冷笑連連:“不過是黃口小兒,竟然也敢如此狂妄!”

  朝臣們見他臉色鐵青,急忙出列勸其息怒。朝堂上主戰的有之,主和的有之。慕容修聽了半天,冷笑一聲:“都不必說了,既然北漢皇帝想要與朕會獵一場,那就看看這天下究竟是屬了北漢還是盡歸我們南楚!”

  慕容修說完,便向北漢下了戰書。方休戰三年的兩國又要再興兵戈,楚京之中人人議論紛紛,皇宮之中更是如此。

  衛雲兮在長明宮中聽說這件大事,不由緊顰了秀眉。不得不說,北漢這次興兵伐楚時機選得十分的湊巧。剛好慕容修才方站穩朝堂,還未真正大展拳腳的時候。若是再晚兩三年,北漢要興兵攻打南楚可是要多掂量幾分,可不會像如今這般說打就打。

  北漢興兵伐楚,兩國邊境便是一觸即發。衛國公啟奏皇上,揭戶部一乾官員私吞國庫,官員官官相護,目無王法。慕容修正在為兩國兵事注了全部心神,聞言國庫空虛不禁龍顏大怒。一查下去果然少了九十多萬兩左右。這數目巨大,若不是長年累月貪瀆怎麽可能就少了這麽多?

  一時戶部尚書被去了頭上官翎,除去身上官袍,啷當下了天牢,一乾戶部侍郎們也被紛紛拿下。蘇相國受此重創,直恨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可是國庫若不豐盈,這一場戰事怎麽繼續?更別說禦駕親征了,就是六軍幾十萬人馬也有可能養不活。

  茲事體大,慕容修是百戰出身,自然知道這後勤的重要。他親自責令蘇泉追回庫銀,若是追不回來,他這相國也當到了頭。蘇泉自然知道這是慕容修給他最後的機會,想方設法,疲於奔命地湊齊這筆錢。

  ……

  朝堂紛紛擾擾,后宮中衛雲兮漸成了獨佔后宮之勢。再也沒有蘇儀置喙的余地。八月就在這外松內緊中緩緩而過。金秋九月,北漢皇帝率二十萬雄兵屯兵風城一帶,戰事一觸即發。慕容修連下十道聖旨調兵遣將,指揮戰局。這初戰事關重大,北漢向來窺視南楚的魚米豐裕,當下又是金秋時節,若是被北漢破了沿路郡縣,那萬頃良田就全部糟糕了。

  一動而牽全身,兩國都不敢大意。互相試探中帶著無比的謹慎。慕容修國事繁忙,后宮中便安靜如常。衛雲兮聽著秦七收集來的消息,秀眉不展。

  秦七試探問道:“娘娘在憂慮什麽?如今僵持對我們有利,他們都說只要熬到了冬天北漢的勝算就小了。”

  衛雲兮輕輕搖頭:“你們都錯了。我們想到的,北漢皇帝怎麽不會想到。北漢強在騎兵,如今金秋時節,泗水宮高漲,風城以南一帶沿途郡縣稻米都還未完全成熟,他們在等待秋收的最好時機。”

  秦七皺眉:“那北漢的狗子也忒狡猾了。”

  衛雲兮輕歎:“兩國交戰,向來兵不厭詐。先前的示弱也不等於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她眉心不展,想起西北的衛雲衝。衛雲衝尚年輕,雖然年少出遊,百戰余生,但是這是傾國的戰事,他可能擔當得起麽?

  可她想罷又黯然,就算衛雲衝擔當得起,可是最後的結果又能怎麽樣?趁亂攪局,報仇復國,這才是衛國公的真正想要的局面,也許更是殷凌瀾和蕭世行籌謀的。

  報仇,竟是拿了自己最看重的國作為代價。衛雲兮眉間的憂愁越發深了。

  鳳儀宮是皇宮中最大最華美的宮殿,俗稱中宮,只因前朝住了周皇后而被慕容修不喜棄之。如今衛雲兮母儀天下,他一直有想要重新整理修繕賜給衛雲兮住的念頭,衛雲兮婉言謝絕,她道:“如今兩國戰事在即,皇上切莫因為臣妾而分心后宮。”

  慕容修看著她沉靜素白的一張臉,不由輕撫上,歎道:“可是你是皇后之尊,怎麽能屈居在小小的長明宮中?”

  衛雲兮一笑:“皇上言重了。長明宮很好,臣妾不願走。尋常百姓家簡陋,卻也其樂融融。”

  慕容修頓了頓,才道:“可是我們終究不是尋常百姓。皇后若不住中宮,朕恐怕你被天下人看輕。”

  衛雲兮聞言恍惚一笑:“是啊,皇上說得對。我們終究不是尋常百姓。”

  ……

  鳳儀宮整理修繕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帝王對皇后的恩寵顯而易見。中宮之勢越發興盛,大皇子也近滿周歲了,機靈討喜,漸漸有人提起了立儲之議。這只是偶爾的空穴來風,但卻不無煽動了一些人的敏感神經。

  立儲是國之根本,早立了儲君也有利於穩住人心。衛雲兮出身百年望族衛家,雖被前朝皇帝慕容拔打壓不喜,但是百年老樹猶有聲望。加上她賢德貌美,又有子嗣在膝下承歡,慕容修似也開始考慮這立儲之議。

  而此時北漢終在觀望之後開始大舉進攻南楚,風城一帶硝煙四起,殺聲遍野。南楚的天仿佛也因這戰事黯淡了幾分。時已金秋,戰事日漸緊張,兩國互有勝負,一時也看不出這場戰事到底誰勝誰敗。

  北漢新帝禦駕親征,風城一帶的戰事十分激烈,恆王好戰托大,率了五萬精騎兵強行攻城,南楚靈霞關差點失守。慕容修急忙調兵遣將,連派朝中三元大將帶領五萬人馬前去馳援。經過幾次激烈交戰,北漢丟下一兩千具屍體,匆匆敗走。靈霞關這才勉強守住。前方戰事吃緊,後方的亦是多了幾分沉重。

  風城一帶是兵家必爭之地,若失,南楚京畿重地就少了一層屏障,到時候只有泗水可以擋北漢的鐵騎。若是再過一個月南楚冬天一到,千裡冰封,萬裡雪飄,泗水結冰,再也無天險可抗北漢,那就真的是萬分危急。慕容修日夜都在禦書房中與諸位將軍商議軍機大事,忙碌不休。

  南楚長褚二年九月初,風城破。二十萬的北漢鐵騎踏破靈霞關直逼泗水而來。慕容修龍顏大怒,同時,北漢恆王派五萬精兵在西北一帶突然偷襲外出巡城的南楚守兵。俘虜三百。恆王殘暴,三百俘虜盡斬陣前,頓時西北一帶情勢立緊。

  衛雲衝一怒衝冠,領兵一萬,夜襲北漢軍營,殺敵五百而歸。慕容修怕他中了恆王的激將法,嚴令他守城不出。邊城戰火延綿燃燒千裡,北漢皇帝禦駕親征,恐怕帶來的北漢士兵還不止二十萬。

  慕容修再也按耐不住,終於下旨領兵十萬,禦駕親征。皇上禦駕親征,舉朝震動。慕容修行動果決,不到五日就集齊十萬軍隊,再過兩日就要親赴戰場。衛雲兮在長明宮中看著底下驚惶不定的妃嬪們,不禁皺起了悠遠的秀眉。不過是一時失利而已,人心竟如此浮躁害怕。

  “皇后娘娘,你說這漢賊怎麽這麽厲害啊?”有膽小的妃嬪低聲問道。

  衛雲兮皺了眉頭:“勝敗乃兵家常事。諸位不要妄加揣測。”

  “皇后娘娘,要不勸勸皇上與北漢議和吧。”有人低聲建議。

  衛雲兮更是不悅,冷淡道:“后宮不得乾政。你們都收起不該有的心思,一心在宮中吧。”

  “南楚不會敗的!”她加了一句。

  “說得好!”一道朗朗的聲音傳來。

  衛雲兮抬頭,只見慕容修大步而來,身上明黃的龍袍熠熠,在天光下流光而過。他五官本就俊美深邃,如今大步行來,龍形虎步,令人幾乎睜不開眼去。

  衛雲兮眸色複雜,低了眼,掩下眼底隱約的恨意,迎上前:“拜見皇上。”

  后宮妃嬪們也紛紛上前拜見,慕容修扶起衛雲兮,深眸熠熠看定她:“皇后說得對,南楚不會敗的!”

  他一字一頓,鏗鏘有力,身上迸發出強大的自信。眾妃嬪見他發話,紛紛跪下伏地三呼萬歲。

  “不但不會敗,朕還要打得北漢狗賊落花流水,把他們的疆土盡歸我們南楚!”慕容修大聲說道。

  衛雲兮抬頭,對上他炯炯有神的眼,別開了頭。

  眾妃退下,長明宮中又恢復了慣常的安靜。慕容修看著眼前的衛雲兮,千言萬語都不如方才她那一句“南楚不會敗”令他深深震撼。

  這才是他的妻,他的皇后。就當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疑慮未來的時候,她可以斬釘截鐵地說,南楚不會敗。

  衛雲兮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幾乎無所遁形,她低了頭:“皇上駕臨,不知有何事吩咐臣妾?”

  她話音剛落,手已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衛雲兮一顫,看著他那雙手,她想要掙開,人卻已被她拉入懷中。

  他的身上是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氣息。衛雲兮心緒複雜,卻不得不溫順地伏在他的懷中。

  “雲兮,朕要出征了。”慕容修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衛雲兮刹那間無言以對。他要出征了,為了南楚要出征了。這個國這個家雖然都易主了,可是她還是希望他能勝。南楚,這個屹立百年的國家,她內心深處依然深深愛著。

  “臣妾恭祝皇上得勝還朝。”衛雲兮低聲道,聲音誠摯,字字肺腑。

  慕容修抬起她的下頜,看著她明澈如寶珠的眼睛,略微粗糙的手指輕撫過她的臉頰,深眸中湧動著情愫深深:“這是你的心裡話嗎?”

  “是的。”衛雲兮低聲道。

  慕容修輕歎一聲,把她抱在懷中,緊緊的仿佛不願再放開。殿中靜得很,她伏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一聲一聲。她忽地覺得心底悲涼。

  他和她本就是錯的,錯的開始,錯的相處,錯的結果……一步錯,步步皆錯。錯到了最後,隻留下滿心的恨。

  衛雲兮站在崇真門邊,看著那一抹金黃燦爛的身影帶著金光閃耀而去,站在宮門外的六軍精銳眼見得皇上人若龍,馬若蛟,飛馳而出,不由齊聲呼喝,山呼海嘯般的呼喝撲面而來,士氣高漲,軍容齊整,仿佛預示著此去征戰百戰百勝。

  她看著,長長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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