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初醒（二）

  在台上念稿子的時候，整個腦子裡都是那條短信的事，好在沒有發揮失誤，念完了稿子便退回座位，等著一會兒上台領上個學期的優秀學生獎。

  穿著淺藍色校服的女生，長發垂肩，眼睛微微垂下盯著手中的稿件，手指如同玉蔥一般，白皙好看，輕輕捏著稿件的邊角。修長筆直的雙腿，穿著黑色的小皮靴，及膝長襪，念完了手中的演講稿，鞠躬，抬起頭看向台下時，貓咪般的眼眸漫不經心，仿佛一切都不在她的眼中。

  素靜的一張臉未施粉黛，卻是生動明豔，她在想著什麽事，心不在焉地走下台。

  “這就是傳說中那位校花啊，長得很一般啊，根本沒有照片中好看嘛。”

  身後有小女生在竊竊私語，董鬱庭擰開水瓶，往後靠在椅背上，慢吞吞地喝著。

  “聽說她的第一名是作弊抄出來的，學校竟然讓這種人做代表。”

  “聽說她家很有錢，後台硬唄，有什麽辦法……”

  董鬱庭微微蹙眉，那個夢遊似的女生就已經走到了自己身旁，看也沒看他一眼，坐了下去。

  她低著頭，從裙子的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一條短信，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咬著唇，一臉糾結又認真地在想著什麽。

  最後她將手機往桌上一扔，氣呼呼地鼓著臉伸手拿起桌上的礦泉水便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大口，而後撐著臉望著舞台上發呆。

  董鬱庭怔了怔，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她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喝的那瓶水是他的。

  直到頒獎的環節，主持人叫了一個名字，她才將手機重新放進了口袋裡，嘀咕了一句，“我懶得理你”，而後板著小臉起身上台。

  董鬱庭失笑地望著她的背影，覺得這女孩實在可愛得緊，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哪裡見過她——夜市的燒烤攤。

  難怪剛才看見她，覺得有些眼熟，是她，那個大膽當街強吻男同學的女孩。

  董鬱庭微笑望著舞台的方向，眼中的好奇和興趣更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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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獲獎的全校一共五個人，陸小余站在第一個，先是校長上台廢話了一通，她背著雙手站著，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注意力完全不在台上，而是在台下的人群裡尋找著雷崢的影子。

  他竟然和那個學姐在聊天，看也沒看她一眼，也絲毫沒有將她的生氣放在心上，臉色如常。

  想到自己在一邊生悶氣，糾結如何回復他的短信，陸小余就覺得心裡的怒火燃燒得更加旺盛了，隻恨不得立刻衝下台去將他狠狠罵一頓。

  “恭喜，繼續加油。”突然，一道好聽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將獎杯捧到她面前。

  陸小余愣愣地接過，抬頭看了面前的人一眼，恰到好處的舞台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帶笑的眼眸溫柔極了，也好看極了，仿佛有一種魔力，吸引著人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沉淪在他幽深的眼眸裡。

  那是一種沉靜如佛的目光，寬厚內斂，如同溫和的長輩，陸小余不知怎麽就鬼使神差地脫口說了一句，“謝謝叔叔。”

  然後，她看見面前的男人笑容一僵。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沒在她面前多做停留，走向了下一個領獎的學生。

  陸小余很快就將和傳奇人物的驚鴻一瞥忘記了，一下台便按捺不住地衝到雷崢面前，雙手緊握成拳，“你出來一下。”

  她板著臉，往外走了兩步，沒聽到身後的動靜，按耐不住轉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差點氣得吐血。

  雷崢目不斜視地望著領獎台上正在講話的校長，仿佛沒聽到她的話似的，一動也沒動。

  陸小余氣得發抖，一聲不吭地瞪著他，她就不信自己一個活人站在這裡，他會感覺不到。

  有人輕笑出了聲，打破了這沉默。

  “雷崢，你就出去一下吧，好好哄哄小陸，不用為這麽一點小事吵架啦。”

  說話的人正是他身邊的學姐，陸小余聽著她的話，覺得心裡很不舒服，轉身便衝出了禮堂，他愛來不來。

  疾步走到操場上，晚風一吹，她剛冒出來的怒火又被不爭氣地吹滅了。陸小余故意放慢了腳步，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可緊閉的禮堂門始終沒有被推開，雷崢沒有追出來找她。

  心裡湧起一股難受的委屈，她揉了揉鼻子，垂頭喪氣地慢慢朝前走，路燈將她的身影拖得長長的。

  陸小余到小賣部買了瓶汽水，摸口袋卻發現自己忘了帶錢包出來。真是人倒霉的時候萬事不順，她鬱悶地放下汽水，小聲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沒帶錢。”

  正準備轉身離開，一隻修長的手從她身後伸出來，將一張百元紙幣遞給小賣部老板。

  陸小余錯愕地回過頭，身後的人將那瓶汽水拿起，遞進她手中，她呆呆地接著，手指間涼涼的。

  逆光中，看不清那人的五官，隻覺得他的剪影特別好看，他一句話沒說，收了老板找補的錢，便拿著煙盒轉身走了。

  陸小余如夢初醒地追出去，他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

  “喂！”她不知道他的名字，隻好很不禮貌地叫了一聲，等他停下腳步轉頭，才急忙小跑上去，“謝謝你……”

  說讓他跟自己回宿舍還錢給他什麽的，三塊錢而已，太矯情了……

  “是你？”路燈下，她這才看清他的臉，有些驚訝。

  他好像是剛才給自己頒獎的那誰？很出名的那誰？

  “眼睛怎麽這麽紅？”他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陸小余不禁有些尷尬，自己狼狽的樣子被他看到，雖然是剛認識、幾乎陌生的人，但他溫和的語氣一點都不顯得唐突，仿佛是一個長輩的關心。

  她故作輕松地扯了扯嘴角，“可能我屬兔子的吧。”

  男人只是抿起薄唇輕笑，穿著一身和這校園完全不搭的正裝，見慣了同齡男生，眼前的男人好像比自己也沒大幾歲，可就有一種成熟優雅的氣質，看起來風度翩翩，儒雅俊逸。

  “和男朋友吵架了？”

  陸小余一怔，剛才禮堂裡的那一幕，他也看見了嗎？

  被他專注的目光盯著，她忍不住蜷縮起腳趾，窘然地解釋，“是我的錯，我考試作弊，他這個人正義感很強，我明明知道，還做這種事惹他生氣……”

  心裡雖然氣雷崢，但她也知道雷崢是為了她好才生她的氣，在外人面前，她一定要維護自己男朋友的形象。

  耐心地聽她說完，他才微微一笑，手中把玩著打火機，似乎習慣性想要抽煙，動作頓了頓，問她，“可以嗎？”

  陸小余點點頭，這裡是操場的角落，男生們經常在這裡抽煙，沒關系。

  他點了支煙，紅色的火星子一明一滅的，低垂的眉眼在跳動的火光中顯得格外溫柔。

  抽完一口，他才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容，慢吞吞地說，“不是你的錯，是他的錯。”

  陸小余一愣，又聽見他說，“這麽漂亮的女朋友，做什麽都是對的，男孩兒就該哄著寵著。當眾跟你發脾氣，趁早分手得了，換我才舍不得跟你大聲說一句話。”

  陸小余如遭雷擊，啞口無言地望著他，他神情溫和，始終帶著淡笑，看不出一絲調戲的痕跡，可她的臉莫名其妙就紅了。

  喉嚨裡像是堵著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好在手機在此時適時響起，解救了她。

  她連手機都抓不穩似的，哆哆嗦嗦地接起，喂了一聲。

  “你在哪？”雷崢沒好氣的聲音。

  她的心一下子回到了胸腔裡，找到了自己說話的聲音，深呼吸一口氣，“你在哪，我過來找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悶聲說，“禮堂門口！”

  陸小余掛了電話，頭也不回地往前疾走，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連再見也沒和他說。

  一路走到了禮堂門口，開學典禮已經結束了，大家陸陸續續往外走，雷崢站在那裡，十分醒目，陸小余小跑過去猛地撲進他懷裡。

  熟悉的懷抱讓她狂跳的一顆心漸漸平複，雷崢皺著眉將她扯開，“大庭廣眾的你幹什麽呢。”

  “剛嚇死我了。”她籲了一口氣，無視他的話膩歪地挽住他的手，“遇見一個老流氓！”

  “你沒事吧？”雷崢立刻緊張地看向她。

  陸小余搖搖頭，笑眯眯的，“沒事，我一見不對勁立刻機智地跑了。”

  雷崢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麽，默默握緊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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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氓事件之後，雷崢便不放心讓陸小余晚上一個人回宿舍了。

  學生會的事情很多，作為副主席的夫人，陸小余也表示自己很懂事，一個人回宿舍沒問題，所以兩人在一起之後的大半年裡，她都是一個人回宿舍。

  終於開始享受普通小情侶的待遇，陸小余心裡喜滋滋的，覺得應該感謝那個流氓。

  看來雷崢還是挺緊張她的嘛，陸小余這麽一想，便決定趁熱打鐵，隔三差五就在雷崢耳邊念叨，今天誰又送了她一束花，誰又給她遞情書了，誰又邀請她一起去看電影了。她在暗示自己的男朋友——她可是行情很好的，你可要好好珍惜我！

  “你還記得我們大一軍訓時候那個姓雷的教官吧？他昨天來我們學校了，我剛好碰見他，他一直盯著我看！”

  陸小余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其實根本沒這麽回事，遇是遇見了，人家根本沒看見他，她只是突然想起了這麽一出，大家不都說那教官帥嘛，帥哥更讓他有危機意識。

  話音剛落，雷崢突然將手中的鋼筆一扔，抬起頭冷冷地看向她，“你和他說話了？”

  陸小余一愣，察言觀色地發現他臉色不太好，連忙見好就收地笑著說，“當然沒說，我趕緊就走了，想到你還在等我一起去圖書館呢！”

  雷崢的臉色這才緩和下去，哼了哼，低下頭繼續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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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雷崢從學生會辦公室出來，在操場上也遇見了陸小余所說的那個教官。

  他穿著便服，站在樹下在打電話，別說沒穿教官的衣服，就算他化成了灰，雷崢也能一眼認出來。

  “這邊。”他衝某個方向揮了下手，一輛黑色轎車從林蔭路開過來，車子停在他面前，他才收起手機。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俊逸的男人面孔。

  “你三天兩頭往渝大跑什麽？”男人嘴角含笑，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腕上戴著銀色的手表，另一隻手摸出一盒煙扔出車窗外。

  那個教官一手撐在車身上，慵懶地站著，隔空接住了煙盒，摸出一支點上。

  “當兵的單身狗，你說我往大學跑什麽？”

  車內的男人笑了一聲，身體往後靠在座椅上。

  “有目標？”

  “那邊。”教官夾著煙的手指往操場上指了指，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看見穿紅色格子裙的那女孩兒了嗎，據說是渝大校花，去年給我寫情書來著。”

  車內的男人挑了下眉，饒有趣味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眸猛地眯了眯。

  雷崢站在不遠處，他倆的談話盡收耳裡，拳頭早已攥緊。

  晃著雙腿坐在操場邊喝奶茶的那紅格子裙女孩，不是陸小余還是誰？

  她給雷衍寫情書的事，去年剛入學時就傳得沸沸揚揚，這也是之後她要入學生會，他會對一個陌生人惡言相向百般刁難的原因。

  後來兩人在一起之後，提起這事，她才大喊冤枉地向他解釋，那是玩遊戲輸了，被室友整蠱的懲罰，完全是陸小花的主意。

  “她叫——”

  “雷衍。”冷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雷衍轉過頭，看見抱著一摞書走向自己的男孩，臉上笑意更深。

  “這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我跟你提過的。”他轉頭對車裡的人說。

  車內的男人微微一笑，衝雷崢點了下頭，雷崢的目光從他臉上淡淡掃過，而後落在雷衍臉上。

  “小余給你情書的事是一場誤會，她是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接受的懲罰而已，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雷衍聽了他頗有些刻薄的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出了聲，抱著手臂望著他，“她早就給我解釋過了，我也沒說她是喜歡我呀，寫情書是事實，怎麽就自作多情了？”

  雷崢抿著嘴角，手背上青筋爆起，他剛想要說什麽，操場那頭的女孩便看見了他，站起來衝他揮手，扯著嗓子喊，“雷崢！雷崢雷崢！”

  “我警告你，不要打我女朋友的主意！”雷崢丟下這句話，朝著那女孩大步走去。

  雷衍無所謂地挑了挑眉，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

  車內的人笑出了聲，抖了下手指間的煙灰，挪揄道，“你弟脾氣可不太好。”

  雷衍笑了笑，“在雷家做小少爺的可是他，他倒還怨恨起我了。”

  “你不也同樣怨恨他嗎？”車內的人不予置否，一語說破了他的心思，“明明看見了他，故意說那些話挑釁他。”

  “呵呵。”雷衍倒也坦蕩，半眯著眼望著操場那頭的方向，眼中閃過一抹爭強好勝的光芒，“那小姑娘真是越看越可愛。”

  “我勸你算了。”車內的人突然變得嚴肅起來，身體往前坐直，摁滅了煙頭，幽深的目光望著他，“男子漢大丈夫，要報復的方式很多種，利用傷害一個小姑娘，連我都看不下去。”

  雷衍收斂起眼中的算計，好笑地看向他，“真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我們眥睚必報的二哥嘴裡說出來的，看來董叔叔最近要你抄佛經去戾氣，很有成效嘛。”

  雖然嘴上吊兒郎當，但他心裡卻將董鬱庭的話聽了進去。他一個正氣昂然的軍人，若是為了報復雷崢去搶他的女朋友，實在辜負了黨的教育。

  董鬱庭微微一笑，溫和的目光注視著他，“我最近練長拳也挺有成效，切磋一下怎麽樣？”

  雷衍笑容一僵，連忙擺擺手，“我還有點事要去校長辦公室一趟，你先走吧。”

  …………

  操場另一頭，陸小余開心地望著朝她一步步走來的雷崢。

  都說渝大帥哥多，她在這坐一下午了，都沒看見幾個好看的，雷崢一出現，簡直就是操場上一道耀眼的光。

  不過等到走近了，陸小余才發現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臉色有些難看。

  “怎麽了？”她關切地問。

  雷崢默默地看著她，一眨不眨，就像她的臉上有什麽東西似的，陸小余疑惑地眨眨眼，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正要問他在看什麽，雷崢突然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緊緊的。

  陸小余嚇了一跳，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有些不敢置信地伸手摟住他的後背，手掌摩挲了一下。

  沒有做夢？可是他也太反常了，平時將‘大庭廣眾不要摟摟抱抱’掛在嘴邊的人，現在竟然主動抱她，在人來人往的操場上？

  陸小余被他抱得有些暈暈乎乎的，等到雷崢放開了她，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終於不確定地問了一句，“你該不會是想說，你很好但是我們不合適，分手吧？”

  一個爆栗敲在她的額頭上，陸小余捂著生疼的額頭，控訴地瞪著他。

  “整天亂七八糟的在想什麽。”雷崢不悅地看了她一眼，牽起她的手，將手中的書一股腦塞進她懷裡，“拿著，你要的英語補習資料。”

  “啊，這麽多？”懷裡沉甸甸的一摞，她皺了皺鼻子，肩上微微一沉，側頭看去，雷崢竟摟住了她的肩。

  “走吧，去圖書館看書。”

  “可是小花叫我看她打籃球……”

  “書好看還是打籃球好看？”雷崢瞥了她一眼。

  陸小余毫不猶豫，“打籃球。”

  雷崢停下腳步，幽幽地看著她。

  她正要改口，他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俯身，盯著她的眼睛問，“陸小花好看還是我好看？”

  陸小余臉瞬間紅了，嘿嘿一笑，“那肯定是你，你比她好看一千倍一萬倍。”

  雷崢淡漠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揉了揉她的頭髮，轉身向前走去。

  操場上，正在投籃的陸小花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手中的籃球飛了出去，朝著林蔭道上一道路經的身影直直砸去。

  “砰”的一聲悶響，從背後砸在了他的頭上。

  雷衍冷不防被球砸中，腳步向前踉蹌了一下，只聽見身後一聲驚叫，“對不起！！”

  他站穩腳步，陰晴不定的雙眼看了一眼地上滾動的籃球，而後緩緩回頭。

  球場上穿著球衣扎著馬尾的女孩，如同驚慌的小鹿，無措地望著他，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將晶瑩的汗珠照得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