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初醒（一）

  2005年夏天，剛開學的第一周。

  陸小余躺在宿舍的床上，抱著翻蓋的小手機翻來覆去，惡狠狠地瞪著屏幕上那個已經看了半個小時的號碼。

  “雷崢，再給你一分鍾的機會，不打給我道歉我再也不要原諒你！”

  她今天和男朋友吵架了，原因是因為她考試作弊，抄了同桌英語課代表的英文卷子，結果綜合成績考了全系第一名。

  上午，她興衝衝地到和雷崢約會的小操場，將成績單拿給他看，開心地說中午請他吃飯，結果雷崢非但沒替她高興，反而將她責怪了一頓。

  “我並不是因為你明知道那個男的暗戀你，你還厚著臉皮讓人家給你抄卷子而生氣，而是因為考試作弊這件事本身的惡劣而生氣！”

  陸小余被他訓得頭都抬不起來，雷崢義正言辭，她瞬間便覺得自己真做錯了，心裡很愧疚，決定以後要痛改前非。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承認錯誤，他便將她罵得狗血淋頭，還揚言說要是她不找系主任主動認錯，重新考一次，就要和她分手。

  考試作弊和他倆的感情有什麽關系，為什麽非要扯到一起，動不動就拿分手威脅她？是，她是倒追，是很喜歡他，但倒追的女生就沒有人.權嗎？她一氣之下，放下狠話，“我就不認錯！分手就分手，那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給我！”

  她只是想嚇唬嚇唬他，讓他意識到她也不是愛他愛到卑微到塵埃裡任由他欺負趕不走的女生，可是她在宿舍裡躺了半天，他竟真的沒有打電話給她。

  對面床的陸小花坐在床上對著小鏡子化妝，雙手在眼睛前扇風，想讓睫毛膏快點乾，半眯著眼轉頭看向她，“這談戀愛吧是有套路的，你不能一跟男朋友吵架就像個怨婦似的等著他來哄，男人會覺得，反正你也不會跑，等你自己氣消了還不是要湊上去找他？你要讓他有危機感，讓他知道你就算名花有主也還是搶手的，他不捧在手心寵著，大把的男同志想要挖牆腳。”

  陸小余覺得她說得有道理，真是信了邪，竟然將一個戀愛經驗為零只會紙上談兵的宅女的建議聽了進去。

  “那我現在該怎麽做？”陸小余抱著抱枕，將臉枕在上面，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問。

  陸小花一邊對著鏡子畫臥蠶，一邊頭也不回地說，“出去玩啊！讓風聲傳到他耳朵裡，知道你一點都不難過，吵了架也依然在外面瀟灑。”

  “好！”陸小余打起精神，猛地站起身，腦袋撞在上鋪的床板上，“砰”的一聲巨響。

  陸小花朝天翻了一個白眼。

  “你一會兒去哪玩，帶上我……”陸小余捂著劇痛的腦袋，齜牙咧嘴地說。陸小花很少化妝，一旦化妝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今天開學典禮啊，我上哪去玩，下午要幫學姐布置禮堂。”提到開學典禮，陸小花就一臉興奮，“晚上要見到活的董鬱庭了！三班的薛雪不是因為家裡有關系暑假進了恆科實習嘛，聽說她見到過一次董鬱庭，真人比電視裡更好看！”

  “我覺得還好吧。”陸小余對自己男朋友以外的男人都沒有興趣，受身邊朋友的影響，她也常常看到董鬱庭的新聞和照片，有一點印象，好像是長得不錯，不過這世上可沒有再比雷崢好看的人了。

  陸小花不提開學典禮，她都忘了晚上要作為新生代表上台演講。和雷崢一吵架，什麽心思都沒有了，將這麽重要的事都忘了。

  陸小余將演講稿裝進包裡，化了個淡妝，在校服外套上外套，一個人出門了。

  渝大最變態的地方就是重要的活動要穿校服，放眼望去國內哪還有穿校服的大學？？

  陸小余走出校門口，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

  她看見校門口聚集了一堆人，在望著牌匾指指點點，她好奇地上前，轉頭一看，渝城大學的牌匾下拉了一條醒目的橫幅——歡迎恆科集團總裁董鬱庭先生來我校指導工作！

  “這麽年輕就是總裁，好厲害！”

  “聽說還在念博士，在麻省理工掛名，自己在外面創業。”

  “他家可是咱們渝城的第一大家族，早就贏在了起跑線，不過富家子弟像他這麽爭氣的人也不多，大多是躺在家裡的金山上吃喝玩樂不思上進。”

  “可惜他已經結婚了，我們沒機會了，哈哈。”

  “就算沒結婚我們也沒機會啊，這號人物，平時連想見上一面都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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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生們七嘴八舌的議論，陸小余好奇地聽了一會兒，注意力很快便被另外的東西吸引。

  好想吃炒酸奶。

  她走過去，要了一杯草莓超酸奶，打算一會兒買點吃的一個人去看電影，買兩張票，發個空間說說——開心的一天，氣死雷崢。

  “兩杯一起付錢。”身邊，冷不防響起一道羞澀的男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陸小余疑惑地轉頭，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兩人的目光一對視上，男孩便害羞地低下頭，微微一笑。

  “不用了。”陸小余將五塊錢零錢放在攤子上。她不認識這人，為什麽要平白受人恩惠。

  “沒關系的，我請你啊。”男孩將零錢塞回她手裡，手指一碰觸到她，陸小余就皺眉抽出了自己的手，臉色冷了下去。

  她正要拒絕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不遠處抱著一撂書，正冷眼望著她的雷崢，眉心猛地一跳。

  他身邊還並肩站著一個女孩，是雷崢系裡的學姐，陸小余見過她幾次。

  有一種被捉奸在床的感覺，陸小余連忙將零錢放在攤子上，連炒酸奶都沒來得及拿，飛快地走過去，拉住雷崢的衣袖，“你下午準備幹嘛，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

  她沒有主動解釋為什麽和那陌生男孩在拉拉扯扯，本來是一件很小的事，主動解釋反而顯得做賊心虛，真有什麽似的。她全然忘記了陸小花的勸告，一看到雷崢就繳械投降，故作的驕傲都被她跑到九霄雲外，隻想快點跟他和好，不好吵架了，去找系主任認錯就認錯吧，只要他高興。

  不料雷崢卻甩開了她的手，抿著嘴角一臉冷漠地從她身邊走過。

  學姐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歎息一聲跟上了雷崢的腳步。

  周圍若有若無的目光往她身上掃，陸小余咬了咬唇，毫不在意地繼續跟上去，從背後拉住雷崢的手，柔聲道，“好嘛，我下午就去找系主任道歉，這下你總滿意了吧？”

  雷崢終於停下腳步，涼涼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他盯著她燦爛的笑臉看了半晌，終於開口，嗓音冷漠，“如果你去認錯只是想讓我消氣，而不是真心認識到自己考試作弊的錯誤，那你去道歉也沒有任何意義。我以為你會回去好好反省，原來你外面玩得挺開心的。”

  他瞟了一眼旁邊端著炒酸奶一臉忐忑站著的瘦弱男生，嘲諷地哼了哼，大步走掉了。

  路邊的黑色轎車裡。

  後座的男人敷衍地應付著電話，目光漫不經心地往車窗外瞧。

  “二哥，茉西她是有錯，但你也有責任，兩個人走到離婚這一步，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這些年你不是忙學業就是忙工作，真正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屈指可數，你連她的生日都忘記，任何女人都會受不了，都會懷疑你是否愛她，漸漸的心灰意冷……”

  “我沒有怪她。”他淡聲說，手指把玩著打火機，想要點煙，看到車窗外這麽多學生聚集，忍住了開車窗的衝動，將煙盒扔回了抽屜裡，“既然已經離婚了，再去追究誰對誰錯都沒有意義。只要她在國外過得開心就行。”

  “誒，二哥你對她真好。”言青歎息一聲，“你這麽愛她，為什麽她就感受不到呢。”

  “好了，沒其他事我先掛了，現在很忙。”

  “嗯，改天一起吃飯。”

  董鬱庭掛斷電話，絲毫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也絲毫沒將離婚的事放在心上。車窗外一群學生聚集在一塊，將一個女生包圍在其中，那女孩子背對著他，校服外裹著一件黑色針織衫，露出校服的格子短裙，和修長的雙腿。

  “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剛在外面抽完煙上車的司機，一關上車門便聽見他問。

  “哦，好像是情侶吵架，男方當眾批評了女方，還說她考試作弊，那女生抄了個全系第一名。”

  董鬱庭挑了下眉，隔著人頭重重，隱隱看到那道背影，女孩兒很委屈地聳拉著肩膀，男生丟下她走了，她站了半天，才在大家的指指點點中慢慢地走進學校。

  董鬱庭輕笑了一聲，嘴角勾起一抹饒有趣味，“能抄出全系第一名，是她的本事，有什麽錯。”

  司機無言以對，默默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

  “走吧，先回公司。”董鬱庭收回目光，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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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裡只剩下陸小余一個人，陽光明媚，又是社團招攬新生的日子，晚上還有開學典禮，大家都出去玩了。

  陸小余躲在宿舍裡哭了半天，哭得睡了過去，迷迷糊糊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看見屏幕上閃現的雷崢的名字，她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腦袋又重重地撞了一下。

  顧不上疼，抱著手機往陽台上跑，睡著之前還賭氣惡狠狠地說，這次絕對不原諒他，絕對不會接他電話，此刻生怕他打太久沒耐心地掛斷，飛快地接起。

  “喂？”

  “你在哪？”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聲音。

  陸小余望著窗外已是夜幕降臨，遠處的校門外小吃街亮起了燈海，她揉了揉鼻子，說，“我在宿舍啊。”

  “開學典禮，你是不打算去了是吧？”

  陸小余眼皮一跳，猛地轉頭看向牆上的鍾，大叫一聲，電話都沒來得及掛，轉身飛快地衝出宿舍。

  開學典禮已經開始半個小時了，差不多就要輪到她上台演講了……

  等等。

  陸小余突然停住腳步，有些沮喪地低下頭。

  大家都知道她的第一名是抄出來的，哪還好意思上台演講啊，要不就請病假不去了。

  正要轉身往樓上走，一道厲聲呵斥響起，“陸小余！”

  陸小余嚇得一顫，抬頭望去，宿舍門口的路燈下，一道挺拔的身影佇立在那裡。

  她深呼吸一口氣，攥緊拳頭老老實實地走過去，緊張得要命，還沒走到他面前，雷崢就邁開長腿走向她，居高臨下地盯著她，肩膀遮住了她眼前的光線，黑影沉沉籠罩著她，讓她頗有些壓力。

  “你能耐了是吧？考試作弊死不肯認錯，現在連開學典禮都不去參加了，跟我鬧脾氣！”

  “我只是睡過頭了……”陸小余委委屈屈地望向他，聲音細小。

  她早哭花了一張臉，臉上還有淚痕，眼妝也花得亂七八糟，看上去滑稽又狼狽，像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小貓。雷崢原本板著臉，滿腔的怒氣，見到她之前恨不得將她掐死，見到她卻一肚子火都發不出來，又生氣著急，又心疼得要命。

  他沉默地盯著她，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陸小余見他不說話，以為他還在生自己的氣，連忙上前討好地抱住他，將一張花臉在他胸口亂蹭，感覺到他緊繃的胸膛漸漸松懈了下去，松了口氣，趁機撒嬌道，“我英文不好，怕掛科給你丟臉嘛，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作弊了，我知道錯了，待會兒就去跟系主任道歉認錯，你別生我的氣了。”

  雷崢伸手落在她的肩上，將她從自己的懷裡拉開，左右環顧了一下，臉上有些不自在。

  雖然大學生談戀愛是很正常的事，但在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他還是覺得不妥。

  雷崢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手指在她眼角擦拭了兩下，將她花掉的眼妝抹去，“知道掛科丟臉，為什麽不好好學習？你做丟臉的事情，別人嘲笑的不是你，而是我這個學生會副主席。”

  “知道了知道了，以後都不會了。”陸小余又賴上去牽著他的手，笑嘻嘻地說，“那你以後要給我補英文。”

  雷崢掙扎了一下，手卻被她握得更緊了，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沒再掙脫她的手，“你就算不作弊也能考一個很好的成績，況且，不是第一名你就不是優秀學生代表了嗎？”

  陸小余點了點頭，歪著頭笑，“嗯，不是第一名你也一樣喜歡我。”

  雷崢：“……”

  “你說啊，是不是？”陸小余纏著他問個不停，兩人朝著禮堂走著。

  “……”

  “喂，雷崢，和你談戀愛真的很無趣。”陸小余撇了撇嘴，“我們在一起之後，你連一句我愛你都沒有說過。我希望我以後的老公是個嘴甜會哄老婆的男人，所以得好好訓練你了。”

  雷崢瞥了她一眼，默默地反握住她的手，牽緊，“快走吧，要遲到了。”

  陸小余哼了哼。

  禮堂外張燈結彩，門口站著好些人，都是校領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校長也來了。

  一群人鄭重地站在那裡，似乎在迎接什麽人，禮堂裡，主持人的聲音隱隱傳出來。

  雷崢松了口氣，“看來是嘉賓遲到了，開學典禮還沒開始。”

  “誰架子這麽大，讓這麽多人等他一個。”陸小余嘀咕了一句，沒放在心上，兩人從側門偷偷溜了進去。

  她和雷崢達成共識，開學典禮結束之後再去找系主任認錯，剛走進去，雷崢的那個學姐就在座位上揮手。

  大家紛紛轉頭看來，雷崢松開陸小余的手，朝之走去，陸小余緊跟在他身後。

  “我給你佔了位置。”學姐站起來，看著身旁唯一的一個空座，有些為難，咬著唇看了陸小余一眼，尷尬地笑，“我沒想到小陸會來，所以隻幫忙佔了一個……”

  “沒關系！”陸小余不在意地笑笑，按著雷崢的肩膀讓他坐下，而後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

  雷崢如遭雷擊，立馬推開了她。

  “你……”他輕咳一聲，臉上浮起不自在的紅暈，“你坐，我站著就行。”

  “沒關系，一起坐啊。”陸小余大大方方地牽著他的手，可雷崢說什麽也不肯讓她坐大腿，更不肯坐她的大腿，陸小余鬱悶地板起了臉，男子漢大丈夫，比女孩子臉皮還薄，真是太無趣了。

  “那你坐吧，我去找陸小花。”陸小余有些來氣，冷冰冰地說完，轉身就走了。

  她看見陸小花跟她社團的社長坐在角落裡聊得熱火朝天，身邊座位虛席，沒過去打擾她倆，瞧見第一排都是空位，桌子上放著寫了名字的牌子，有一個座位沒放，應該沒人坐，她便走過去坐了下來。

  雖然這一排是校領導的位置，但她坐一個空位應該沒什麽關系吧？總不能一個人站在後面，多尷尬呀。

  正想著，身後有人激動地竊竊私語，“來了來了！”

  陸小余正準備轉頭看熱鬧，手機滴的一聲響。

  是雷崢發來的短信，叫她到他的位置去坐，不要坐在第一排。

  陸小余哼了哼，賭氣地回復，“坐第一排挺好的，校長不會趕我走。”

  剛回復了短信，頭頂就響起一道不悅的聲音，“這位同學，你坐錯位置了，到後面去坐。”

  陸小余收起手機，抬起頭，戴著眼鏡的胖校長站在她面前，蹙眉望著她。

  陸小余眨眨眼睛，“後面沒位置了呀，這裡不是沒人坐嗎？我坐一會兒沒關系吧？”

  校長正要開口，身邊人笑著揮揮手打斷了他。

  “沒事，剛好我的助理沒來，坐吧。”

  說話的人，俊容朗目，笑容淺淺，說話的嗓音也格外磁性好聽，陸小余愣了愣，覺得他很是眼熟，正想多看兩眼，手機又響了一聲。

  她便沒有心思再看帥哥了，連忙打開手機，雷崢發了一條短信，“叫你過來，別讓我再重複第三遍。”

  陸小余氣呼呼地抿著嘴角，按鍵按得很用力，劈裡啪啦的，發泄著自己的怒氣，回復，“你凶什麽，我坐一會兒怎麽了，難道非要一個人站到後面去引人矚目好嗎？你要是覺得我坐在這裡給你丟臉了，那我”

  她說到這裡，不知道接著說什麽好，想了半天想不出一句有效的可以威脅他的話。

  撐著下巴望著舞台上，皺著眉冥思苦想，直到系主任通知她準備上台，她才將手機收起來，拿了演講稿匆匆趕去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