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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43.第243章 死生契闊(1)
  她跟著王皇后回到蓬萊殿,向她行禮告辭。

  王皇后面無表情地示意她退下,未曾泄露任何情緒。仿佛她只是帶著她在禦苑之中走了一圈般。

  黃梓瑕撐著傘一個人走向大明宮的大門口。雨雪霏霏的陰暗天氣,她回頭遠望含元殿。雲裡帝城雙鳳闕,棲鳳與翔鸞兩閣如同展翼,拱衛著含元殿,氣勢恢宏的大唐第一殿,在繁密的雨雪之中,若隱若現,如同仙人所居,不似凡間建築。

  她的目光投向翔鸞閣。想象著那一夜李潤自上面墜下的弧線。就算那一夜有風,也不可能將一個跳樓的人吹得無影無蹤。翔鸞閣下偌大的廣場,青磚鋪地,積雪薄薄,一個跳下的人,究竟要如何才能消失呢?

  她閉上眼,回憶著當時見到的情形,暗夜,細雪,火光,飛散的紙條……

  臉頰上微微一涼,是一片雪花沾染到了她的臉頰之上。

  黃梓瑕茫然睜眼,在毫無辦法推算李潤消失之謎時,她將自己的思緒推向另外一邊——究竟是什麽原因,能讓當朝鄂王拋卻性命,出來指正與他關系最好的夔王?

  她的眼前,立即出現了剛剛所見的,皇帝病發的情形。

  皇帝病重,太子年幼,夔王勢大……

  她緊握著傘柄的手微微顫抖。雖然早已猜測到內情,但一旦被撕開遮掩,明明白白顯露出內裡真相的時候,她還是感到了懼怕。

  眼前雨雪中的大明宮,朦朧間在她的眼中化為海市蜃樓。表面上的玉宇瓊樓全部化為驚濤駭浪。這天下最大的勢力,無論外表如何金碧輝煌令人傾迷,可內裡的暗潮,卻足以將任何人吞噬,連泡沫都不會泛起一個。

  “梓瑕,這麽冷的天,怎麽站在這裡許久?”

  身後溫柔的聲音響起,她知道是一直在等待自己的王蘊。她回頭朝他點點頭,默然撐傘走出大明宮高高的城門。

  王蘊給她遞了一個護手皮筒,又隨手接過她的傘,幫她撐住:“趕緊把手揣著暖一暖。”

  黃梓瑕將手揣在皮筒中,摸著裡面柔軟的羊羔毛,一時朝他看了一眼。雪下得密集,雨點已經成了霰子,打在傘上聲音極響。他低頭看她,渾沒感覺到右邊肩頭落了薄薄一層雪。

  走在他左邊的黃梓瑕默然低下頭,兩人在雨雪之中一起走出大明宮,上了馬車。

  馬蹄聲急促響起,他們穿過長安的街道,向著永昌坊而去。黃梓瑕壓低聲音,輕聲問他:“你知道攝魂術嗎?”

  王蘊微微皺眉,問:“你是指,控制他人意志的那種妖法?”

  黃梓瑕點頭。

  王蘊頓時了然,問:“你懷疑鄂王是受人控制,才會當眾說那些話,並跳下翔鸞閣?”

  黃梓瑕又點一點頭,問:“你在京中日久,可曾知道有誰會此種法門?”

  王蘊皺眉道:“這種邪法傳自西域,如今西域那邊似乎也戰亂頻仍,斷絕了根源。此法中原本就少人修習,如今我只知道你上次在蜀郡指出過的那個老和尚沐善,其他我倒真不知道。”

  黃梓瑕點頭。當今皇帝在深宮之中長大,封王之後也一直在鄆王府中深居簡出,他斷然不可能會接觸到此種邪法。而皇帝身邊若是有這樣的人存在,必定早已用在他處,否則當初也不會在眾多僧人之中單單看重除了攝魂之外一無長處的沐善法師。

  而,就算真的又找到了擅攝魂術的人,皇帝真的會為了處置李舒白,而舍棄自己的一個親兄弟嗎?鄂王李潤,在所有兄弟之中是最溫潤最與世無爭的一個,他真的會被選為犧牲品嗎?原因僅僅是因為他與李舒白的感情最好?

  黃梓瑕暗自搖頭,覺得這些設定都不合常理。她的目光看向王蘊,卻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他們在這並不寬敞的空間內四目相望,有一種尷尬的情緒緩慢滋生出來。

  她低下頭,有意尋了一個話題問:“之前鄂王自翔鸞閣躍下之後,王公子應該是第一個到達閣下的人?”

  王蘊點頭,又說:“為何還要如此疏離地稱呼我呢?叫我蘊之就行了,我家人朋友都是這樣叫我的。”

  她默然垂眸,緩緩點了一下頭。

  “那……叫一聲聽聽?”他戲謔地問。

  黃梓瑕遲疑了一下,終於輕輕點了一下頭,微啟雙唇,叫他:“蘊之……”

  王蘊見她面容低垂,病後初愈的臉頰蒼白如一朵俯開的白梅花,心口不覺如水波蕩過。那些輕微的漣漪回蕩在他的身體內,令他的思緒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握住了黃梓瑕的手。

  黃梓瑕的纖掌在他手中輕微動彈,似乎想要縮回去。但他卻握得更緊了,低聲叫她:“梓瑕。”

  黃梓瑕抬頭看著他,蓮萼般的小臉上,一雙清露似的眼睛。她的臉頰雖微有泛紅,但那雙眼睛卻是湛然純淨,望著他時,毫無半分神思。

  她的心思,不在這裡,不在他的身上。

  王蘊隻覺得心口那種滌蕩的漣漪在瞬間平息了下去。他默然放開了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

  黃梓瑕將自己的手縮回袖中,五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身上的衣裙。

  “你想問什麽呢?”王蘊緩緩開口問,“想知道當晚我的所見,想要和王公公一起調查鄂王那個案件,想要替夔王洗清汙名,是嗎?”

  “是啊。”黃梓瑕毫不猶豫的承認,反倒讓他一時詫異,無法回應。

  她抬頭看他,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笑意:“王公公當時不是說了麽?王府小宦官要避嫌,但前蜀郡使君之女、琅琊王家長孫的未婚妻黃梓瑕可不需要。”

  王蘊心口那抹冰涼,因她的“未婚妻”三字而煙消雲散。他凝視著她問:“然而,你終究還是一意要為夔王做事。”

  她點頭說:“滴水之恩,尚且要湧泉相報,夔王於我有大恩,如今他遇到難處,我縱然結草銜環,也要報答他的恩德。”

  王蘊不再說話,隻點了點頭。

  就在車內氣氛變得幽微之際,馬車徐徐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王蘊隔著車壁問前面的車夫。

  “前方雨雪路滑,有一輛馬車傾覆在路上,附近坊內人正在搬運馬匹和車廂,請公子稍等。”

  王蘊“嗯”了一聲,抬頭看外面正是太清宮,又見人群一時不會散開,便對黃梓瑕說:“好像聽到裡面的鍾鼓聲了,我們到太清宮裡看看,是不是在打醮?”

  黃梓瑕便下了車,跟著他一起到太清宮內去。道士們都是熟悉王蘊的,上來延請他入內,笑道:“王公子來了,請容我等敬奉香茶。”

  王蘊與黃梓瑕跟著他們進入暖閣一看,兩人都怔了一下。

  夔王李舒白已經坐在那裡喝茶了。想來也是,他的車馬隻早他們一步離開大明宮,這邊道路堵塞的時候,他應該也是被迎進太清宮來了。

  可已經撞在了一起,再轉身出去自然不好看。

  王蘊低頭微笑看了黃梓瑕一眼,忽然攜住她的手,領著她向李舒白走去,說道:“王爺今日也在此處,真是幸會。”

  李舒白沒有回答,他的目光一直定在黃梓瑕的臉上,連他牽著的手都沒多看一眼。他凝視著黃梓瑕,神情尚未變化,眼中的光芒卻一時恍惚,縱然是素來處變不驚的人,此時手腕也微微一顫,手中的茶盞輕輕一晃,已經滴了兩滴茶水在他的手背之上。

  他垂下眼,將手中茶盞輕輕放在桌上,然後抬眼看著攜手而來的他們,神情平靜得幾乎僵硬:“蘊之,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托王爺鴻福。”他說著,拉黃梓瑕在自己近旁坐下,又問,“下官未婚妻黃梓瑕,王爺該認識,不需介紹了吧?”

  李舒白冷冷一笑,目光依然盯在黃梓瑕的身上,緩緩說道:“自然認識,我曾與她破解當初你族妹失蹤之謎,也曾破過同昌公主暴亡一案,更曾帶她南下蜀地,助她洗雪冤屈,祭奠家人。”

  黃梓瑕聽得他聲音平緩,卻不由覺得心口泛起一陣彌漫的酸楚,只能垂下頭,怔怔望著手中的茶盞。

  王蘊不動聲色地笑道:“是啊,多承王爺厚愛,為我未婚妻梓瑕洗脫冤仇。不日我們將回蜀地成婚,屆時不知是否能過來向王爺辭行,不如就趁今日巧遇,先行謝過王爺。”

  他分明有意在“梓瑕”面前加上“未婚妻”三字,李舒白何嘗不知曉他的用意,當下隻冷冷一笑,目光轉向黃梓瑕,見她隻低頭不語,頓覺胸口一陣血潮湧上來,讓他氣息噎住,一時心跳微微一滯。

  “何必客氣呢?”李舒白後仰身體,靠在椅背上,緩緩說道,“本王也曾虧欠黃梓瑕許多。至少,在有人意圖行刺時,本王當時重傷瀕死,是她將我從鬼門關救了回來。若沒有她的話,本王如今已經不在人世。”

  聽他這樣說,“意圖行刺”的王蘊頓時眸色沉了下來,雖然還敷衍笑著,但尷尬的氣氛還是籠罩住了三人。

  “而且……”李舒白的目光落在黃梓瑕身上,又徐徐說道,“你未婚妻當初為洗雪冤屈,自願進了本王府中做末等宦官,有文書憑證,如今還登記在夔王府卷宗之中。如今本王倒想問問王統領,你要娶本王府中的宦官,又要如何對本王交代?”

  王蘊沒料到李舒白居然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不由得反問:“王爺的意思,如今黃梓瑕還是夔王府宦官?”

  “畫押名冊尚在,未曾注銷。”李舒白淡淡說道。

  “然而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身懷冤屈,才會化身小宦官進夔王府,尋找機會為父母親人復仇。如今水落石出,王爺又何苦追究她當時的托詞呢?”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相信每個觸犯律法之人都有苦衷,但若因此而不加追究,又要如何維護夔王府律令森嚴,朝廷又如何樹法立威,令行禁止?”

  他們二人面色平和,一副親善模樣,唇槍舌劍卻毫不相讓。黃梓瑕不由得暗自歎了一口氣,明知道此事是因自己而起,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沉默坐在旁邊。

  王蘊無奈問:“王爺的意思,是要阻止下官與梓瑕這場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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