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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22.第222章 霓裳羽衣(3)
  黃梓瑕回頭看了他一眼,默然點頭,輕聲說:“碧桃,鬱李。這麽相近的名字,她們應該是一起進入樂班的。可如今一個得管事的賞識混成了紅人,一個卻號稱弟子、實為婢女。她們同進同出之際,當然也一起認識了以風流聞名的陳倫雲。這微妙的關系,維持到現在,然後……”

  她的目光落在那個纏臂金上。

  “陳倫雲送給碧桃的纏臂金,成為了壓垮鬱李的最後一份力量。”

  “可見這世上,感情糾葛最是傷人。”身後有聲音緩緩傳來,他控制得很好,可以讓她聽得清楚,卻又不足以讓人聽見。

  這溫柔和煦的聲音,讓黃梓瑕怔了一下,才回頭看他。

  王蘊就在她的身後,顯然一直在她身後,眼看著她破完整個案子,才終於開口。

  他的目光在此時燈下暗暗的,帶著一種幽微的光彩,深深凝視著她。

  黃梓瑕在他的目光之下,覺得心裡虛落落的,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而他淡淡的,仿若無事地說道:“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各人的緣法與歸宿,何苦又多惹事非?終究,反落得傷人傷己。”

  她隻覺得心口猛然一顫,雖明白他的意思,卻終究無力反駁,只能靜靜埋下頭,一言不發。

  圓月西斜,已過三更。

  一場盛宴落得如此收場,范應錫臉色十分尷尬。幸好黃梓瑕片刻間就查明真相,讓眾人歎為觀止,一時連那傾倒眾人的霓裳羽衣舞都被眾人遺忘了。

  眾人出了范府,各自回家。黃梓瑕與舅母上了車,卻聽見有人在身後叫她:“梓瑕。”

  黃梓瑕回頭,看見王蘊微笑站在門口的燈籠之下,仰頭看著車上的她,輕聲說道:“我明日會去你族中,商議些許事情。屆時若你有空,我們能說上三兩句話也好。”

  黃梓瑕身子微微一僵,低頭向他行了一禮,也不說什麽,轉身輕輕放下了車簾。

  她的車簾放下,王蘊臉上那種溫柔笑意也消失了。他仰頭望著深藍色的夜空,明月西沉,滿空星子更顯璀璨。

  這世上,遙不可及的東西,看起來似乎總是要明亮一些。又或許是,太過明亮的,所以才會顯得難以觸及。

  就像,他曾以為自己伸手可及的女子,如今卻變成了遙遠天河中一顆最奪目的星辰。於是,那種明燦的光便如同燒在了心口,令他每日輾轉,心心念念,難以忍耐。

  他回身上馬,準備回王家去。琅琊王家有一支親族遷到川蜀,在這邊也頗有產業,他身為王家琅琊本家長房後人,自然無人敢怠慢。

  胯下馬似乎也有點睡意,慢悠悠地邁開步子。耳聽得金鈴聲響,他不必回頭也知道,是夔王的車馬從旁邊過來了,便撥馬避在一旁。

  暗夜的街道上,只有一盞街角的光暗暗亮著。李舒白已掀開了車簾,叫了他一聲:“蘊之。”

  王蘊向他點頭致意:“王爺。”

  “今日中秋,節度府這一場熱鬧,本王尚覺意猶未盡。近日恰得了一餅好茶,蘊之可有興趣,與我螢窗試茶?”

  王蘊從容微笑,說道:“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王爺既然有此雅興,下官敢不從命?”

  李舒白也不再說什麽,示意他跟上。行不多久,前方便是敦淳閣,如今李舒白暫住的地方。

  敦淳閣是當初玄宗為避安史之亂時,到蜀地後擬建的行宮。只是宮宇未成,他已被肅宗皇帝尊為太上皇,接回長安去了,剩下了尚在規劃中的敦淳宮。蜀地便將它縮小了形製,修建完成後,改名為閣,成了蜀地官府園林。這回夔王駕臨,蜀郡趕緊將其修繕一新,供其臨時居住。

  王蘊隨著李舒白進入春化堂內,奉茶完畢,所有人退下,就連張行英也被屏退。

  宮燈明亮,照在他們身上,兩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思,卻都不肯說破,隻心照不宣地談論了一些朝中瑣事。同昌公主近日已葬陵寢,送葬隊伍長達二十多裡,朝臣也有人說葬禮逾製的,於是皇上加封她為衛國文懿公主,又與郭淑妃在宮門口哀哭送葬,自此再無人敢進諫了。

  “眾禦醫的家人呢?”王蘊問起。因同昌之死,皇帝遷怒禦醫救護不及,韓宗紹及康仲殷等二十多個禦醫被殺之後,又要將他們親族三百多人收押下獄。李舒白以大唐律令無此先例,大理寺不予處置,皇帝便轉交由京兆尹溫璋,讓他必要連坐。

  “禦史台不敢進言,丞相劉瞻親自向聖上求情,但被面斥而出,如今已被罷相,貶官嶺南。溫璋判了那三百余人流放,最近被人告發說是收受了賄賂所以輕判,我看聖上不會輕饒。”李舒白隨意說了些事,他雖然身在蜀地,但自然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朝廷局勢。

  王蘊歎道:“朝廷大事,風雲翻覆,種種波瀾真是令人無法預料。”

  李舒白隨手取過茶盞給他點茶,微笑道:“如今朝堂之中,固然風雲變幻,然而一切都還在我意料之中,唯有一件事,卻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李舒白在京中引領一時潮流,點茶、蹴鞠、馬球種種都是高手,點茶的湯花也是均勻而細膩,久久不散。王蘊以三指托盞端詳欣賞著,問:“不知王爺所無法預料的,又是何事?”

  “我還記得,三年前秋日,我成名不久,在曲江池邊,我們初次見面。我當時還以為你會參加第二年的科舉,誰知你卻是打聽到我要去塞外抵禦沙陀,想隨我從軍。”

  琅琊王家向來清貴,慣於以文出仕,李舒白當時也是十分詫異,問:“為何從戎?以你的家世和助力,在朝中必定如魚得水。”

  “我不想走那條別人替我鋪設好的陽關大道,也許走一走先祖們刻意避開的那條路,會比較有趣。”

  那時初秋的豔陽下,王蘊還是少年,面容上的神情卻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一生終將到達的彼岸。

  他上報朝廷的隨行護衛中,多了王蘊的名字。仲秋時節,他們到了大漠邊緣,在烽火台上遠望千裡邊關。衰草斜陽之中,孤煙直上,長河蜿蜒。

  他們縱馬在沙漠之中行軍,追殺來犯的沙陀軍,有一次興起追擊直至月上,數十騎踏著夜色浴血回營。胡地八月即飛雪,天邊殘月尚在,沙漠之中已經紛紛揚揚下起大雪,鐵衣寒光透骨冰涼。一騎當先的李舒白回頭遠望,放緩了自己馳騁的速度,解下馬上的酒囊,遠遠地拋給他。

  一口烈酒下去,全身的血都開始灼熱燃燒。寒氣驅散,因為剛剛的勝利,一群人的精神異常亢奮,興高采烈地在荒瘠的草地上扯著破鑼嗓子唱起歌來。

  王蘊與這些人唱和不起來,隻騎馬望天,一路跟著他們回營。隴右行營遙遙在望,營口那棵白榆樹在雪中依稀可辨。王蘊拂去身上雪片,忽然心有所感,念了一句“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

  “所以,那一次擊退沙陀,凱旋回京之後,我就再也不帶你上戰場了。”李舒白緩緩道,“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地方,而你這一生,是盛世繁花中清貴的琅琊王家長子。一柄稀世寶劍,就算再鋒利,在戰場上也不如一把儀刀,風沙與鮮血只會消磨掉它的鋒芒,甚至折了這良才美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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