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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21.第221章 霓裳羽衣(2)
  黃梓瑕看了他一眼:“怎麽會?”

  “你看,有很多蹊蹺之處!第一,死者臉朝下趴在水邊死亡,死因應該是被人抓住了頭髮摁到水裡嗆死才對,但是這個死者碧桃的頭髮,雖然有些散亂,但絕沒有被人揪過的痕跡。”

  黃梓瑕點頭。

  見她沒有反駁,周子秦精神煥發,立即接下來說第二個疑點:“第二,將她頭按在水中的凶手,必定應該是蹲在或者跪在她身邊才對,可她的身邊當時沒有任何腳印,難道那人是蹲在她身上的?這可怎麽使力啊?”

  黃梓瑕略一思索,問:“那你認為接下來怎麽著手?”

  “我認為啊,首先,我們應該把所有人的鞋子和衣服都檢查一遍,有泥漿的或者濕掉的,先抓起來審問一番,力氣大的男人重點關注。”

  黃梓瑕反問:“你不是說,現場沒有腳印嗎?”

  “那……可能是有什麽辦法消除了吧?”

  黃梓瑕蹲下去,以手中的燈籠照著碧桃,並將她的袖子捋起,指著她的手腕,問:“你看到這些疤痕了嗎?”

  周子秦點頭,說:“大約是淤泥裡有沙石什麽的,擦到了。”

  “除了沙石的痕跡呢?”

  周子秦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指著那條細長的、從手腕一直延伸到食指根的傷痕,說:“這條……看起來應該是另外的。”

  黃梓瑕側頭看了看他,示意他再想想:“推測一下,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傷痕,如何刮出來的?”

  周子秦啊了一聲,說:“有人從她的腕上拿下了一個東西!肯定是在當時刮傷了她。”

  “嗯……”黃梓瑕點頭,又問,“碧桃是不是你們樂班中的第二把箜篌?”

  管事的立即點頭,說:“正是!”

  “所以,今晚代替碧桃演奏第二把箜篌的,正是鬱李?”

  “是啊,霓裳羽衣曲排有兩具箜篌,碧桃是第二具。沒有獨奏,隻作呼和,所以我們才敢讓鬱李替了。”

  黃梓瑕將目光轉向正在哀哭的碧桃,緩緩說道:“所以,我想鬱李姑娘該說一說自己為何要殺死師傅,你們覺得呢?”

  她語出突然,讓樂班中所有人都呆住了,鬱李更是掩面痛哭,失聲叫了出來:“我……為什麽是我?我冤枉啊……”

  周子秦大驚,轉頭見黃梓瑕臉上神情確切,才疑惑地繞著鬱李轉了一圈,悄悄地回來湊在黃梓瑕耳邊問:“崇古,你是不是看錯了?她衣服乾乾淨淨的,鞋子上也沒有泥濘,就隻袖口有點泥巴。而且她整個人比碧桃小一圈,那一雙手看來也沒什麽力氣,一點都沒有能把死者按在水中的跡象啊!”

  黃梓瑕一言不發,走到鬱李的身邊,將她的袖子捋了起來。

  在袖口之下,赫然是一個繞了足有五六圈的纏臂金,戴在她的手腕之上。

  旁邊的幾個樂伎頓時叫了出來:“這是碧桃的纏臂金呀!她前幾天還和我們炫耀過呢,說是那位才子陳倫雲送給她的!”

  鬱李下意識將戴著纏臂金的手臂捂在了懷中,可見眾人都盯著自己,只能惶急地哭道:“這……這是師傅借我戴的……”

  “是嗎?你師傅對你可真好,不但在這麽重要的時刻失蹤成全你,而且還將別人送給她的纏臂金也借給了你——卻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黃梓瑕的目光,轉向樂班管事:“你們樂班平時管得這麽松散麽?在演奏時還能戴手飾?”

  管事的趕緊說道:“這……我們可都是三令五申的,在每一個樂伎剛開始學習的時候就說過了,彈撥樂器時,絕對不許戴手飾,吹奏樂器時,絕對不許戴垂耳環與長垂首飾。所以上場前都要先收起來的,免得到時影響演奏。”

  “是啊,如果是一個鐲子,或是手鏈,或許就能不動聲色地藏在懷中。然而,一個纏臂金,如果揣在懷裡,肯定會凸出一大塊,馬上就會被人發現。更何況,她師傅剛死,纏臂金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上,豈不更是證明自己是凶手?所以唯一的辦法,也只能是戴在自己的手腕上了。幸好,往上推一推,下垂的袖子就能可以擋住它,是嗎?”黃梓瑕說著,將她的手放下來,說,“所以,你顧不上演奏時所有手飾都不能戴的規矩了,因為你只能這樣藏起這個纏臂金。可惜你運氣不太好,偏偏遇上了夔王,又偏偏在演奏時,不小心讓纏臂金碰了一下箜篌絲弦,被夔王聽到了。”

  李舒白與眾人也已經到來,正在聽她解案,此時便說道:“正是,當時是霓裳中序快要結束時,我聽到第二把箜篌有金聲雜音,而黃姑娘應該也是由此猜測而來。”

  眾人望向李舒白的目光頓時滿是驚慕。第二把琴原為和音,並不主奏,音聲也隱藏在其他樂聲之後。誰也料想不到,他隻憑這一聲便能判斷出是哪具樂器出了異響。

  也有人敬佩地望著黃梓瑕,居然能僅憑寥寥蛛絲馬跡,便迅速推斷出了凶手。

  樂班有人說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落座時,找不到碧桃,是鬱李跑去找的,回來後又說自己找不到——是不是就在那個時候,她把碧桃按在水裡淹死了?”

  “可是不對啊。”樂班管事哭喪著臉,問,“鬱李個子這麽嬌小,哪來這麽大的力氣?她真的能一個人把碧桃按在水裡淹死,然後又氣定神閑地回來嗎?”

  鬱李拚命點頭,哭道:“是啊!我只是羨慕師傅的纏臂金好看,師傅才取下來給我戴一下的,我……我只是戴一戴她的纏臂金而已,怎麽就成殺人凶手了?”

  “是啊,她這樣嬌弱的女子,可要怎麽殺人啊?又怎麽迅速掃除自己的痕跡?”周子秦也點頭,說,“崇古,要不我們謹慎點,再查一查?”

  “不需要了,我現在就可以將當時情況重演一遍。”黃梓瑕說著,打量了周子秦一眼,說,“周捕頭,請幫我找一個願意配合的人吧。”

  周子秦拍拍胸口:“不用別人了,我就行。”

  黃梓瑕眨眨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周子秦今天是受邀來共度佳節的,所以並未穿著公服,只見他一身湖藍色蜀錦袍,上面繡著玫紅團花,腰間系一條黃燦燦的腰帶,掛著紫色香包,綠色荷包,銀色鯊皮刀……渾身上下足有十來種顏色。

  黃梓瑕頓時覺得,這個人太需要被按進水裡好好浸一浸了——要是能把這一身鮮亮刺眼的顏色洗掉最好。

  “來。”她簡單地朝他一揮手,然後將鬱李手腕上的纏臂金取走,帶著周子秦走到湖邊菖蒲地。

  她示意周子秦抬手,然後說:“天氣有點冷了啊,現在下水不知會不會冷?”

  周子秦不明白她的意思,隻說:“上次在長安幫你下水撈屍體的時候,應該比今天更冷吧……不過我現在要下水去撈東西嗎?”

  “稍等一下。”她說著,將手中的纏臂金一丟,剛好丟在了淺水中。纏臂金雖然在水底淤泥中陷了一半進去,但水深不過半尺,即使在燈光之下,憑著金子的反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周子秦詫異地看著她,問:“這是幹什麽?”

  黃梓瑕說:“要不你把它撿回來?”

  周子秦恍然大悟,趕緊走到菖蒲中間去,走到一半卻發現自己的腳差點陷到軟泥裡去了,於是又有些猶豫。

  黃梓瑕回頭看看李舒白,他會意,走過來抓住周子秦的手腕,說:“我拉住你。”

  “好!”周子秦立即握住他的手,腳踩泥地,身子前傾,向著水中的鐲子抓去。

  黃梓瑕向李舒白使了個眼色,李舒白同情地看了無辜的周子秦一眼,然後忽然放開了他的手。周子秦本來就身子前傾,這一下頓時向前栽倒。

  周子秦正要驚呼,泥水已經倒灌入他的口中。就在他胡亂撲騰時,李舒白又雙手倒提起他的腳踝,他頓時整個人臉朝下趴在了淤泥之中。然而腳踝被人抓住提起,他已經失去了全身所有力量,手在淤泥之中又無處受力,就算會游泳也沒用,一片大大小小水泡冒出,人就被嗆迷糊了。

  李舒白趕緊將他拖出來,他已經嗆了好幾口水,坐倒在菖蒲之中,跟螃蟹一樣茫然吐著泥水。

  黃梓瑕拿了毛巾給他,蹲在旁邊看著他,問:“子秦,還好吧?”

  他一邊擦著自己的頭髮,一邊狼狽地打著噴嚏,說:“還……還好。”

  其實能好麽?旁邊郡守周庠看著自己的兒子,都快哭了。只是因為下手的人是夔王,也隻好臉上陪著苦笑,吩咐身邊人說:“趕緊拿身衣服來,給捕頭換上吧。”

  黃梓瑕轉頭看向鬱李,她已經癱倒在地。黃梓瑕緩緩說道:“是你袖口的泥巴痕跡,讓我想到這種殺人手法的。雖然你事後肯定努力刮去上面乾掉的泥,但依然留有淡淡一條痕跡,而這種痕跡,又剛好與她鞋沿的輪廓相同。試想,你去抓她腳的原因是什麽呢?”

  鬱李面如土色,喉嚨乾澀,嗬嗬說不出話來。

  周庠將一腔怨氣都發泄到她的身上,命身後的捕快將她拉起:“這等欺師滅祖喪盡天良之輩,給我帶回去,好好審問!”

  樂班幾個姐妹看著她,都是潸然淚下,說:“鬱李,你何苦這麽想不開……”

  “是……老天不公!”鬱李被拖著離開,絕望地尖叫道,“我和她差得了什麽?她那麽蠢,學了十來年才是第二把箜篌!而我只在旁邊看著就比她彈得好!她不過是長得比我好,憑什麽天天踩在我的頭上……”

  黃梓瑕輕輕歎了一口氣,說:“你若是珍珠,總會被人發覺光華,又何苦如此偏激呢?”

  見她開口說話,抓住鬱李的捕快們便停了一停。鬱李的目光定在碧桃的屍身上,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哽咽道:“她……她每天欺凌我,我可以忍,可是,她明知我仰慕陳公子,她還故意每天纏著他,在我面前炫耀他送的纏臂金……”

  她的目光蒙著一層死灰,在黃梓瑕臉上轉過:“我……我事先曾將此事翻來覆去謀劃了好幾個月,還以為肯定是萬無一失……卻沒想到,在你面前,處處都是破綻,一眼就可以被看破……”

  黃梓瑕默然不語,眼望著捕快們將她帶下。

  周子秦在她身後,一邊擦著剛洗淨的頭髮,一邊歎道:“這姑娘真是想不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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