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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66.第266章 洛城桃李(2)
  他在搖曳的燈光下凝望著她,那眼中有一兩點跳動的明亮,如同水波一般不安定。他低聲說道:“因為,你應當要告訴我,讓我替你去做的。為什麽在這種非常時刻,還要親身涉險呢?”

  他溫柔的話語,讓她呆了呆,不知該如何反應。許久,她才捏著筷子,低頭遲疑地說道:“因為我不知道……連端瑞堂也可以成為這麽凶險的地方。”

  王蘊不由得笑了,他凝望著朦朧燈光下的黃梓瑕,不知道是否燈光的原因,她的臉頰上暈著兩片紅霞,讓一直蒼白的她此時顯得嬌豔無匹。

  王蘊隻覺得心口悸動,難以自抑的,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初綻桃花般的面頰。

  但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到她的肌膚之中,她的面容忽然轉開了,目光看著窗外說道:“似乎已經很晚了。”

  他又豈能聽不出她的意思。他僵在半空中的手停了停,然後才尷尬地垂下來,假裝收回她面前的空碗,取走了一個碟子。

  氣氛變得微妙起來,黃梓瑕吃飯的動作已經開始僵硬起來。

  王蘊也不說話,直等到她吃完後收拾碗筷時,他才說:“雖然很不想說出口,但梓瑕,你今晚必須得盡快做一個決定。”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默然無言。

  “因為,我能保得出我的未婚妻黃梓瑕,卻保不出夔王府的宦官楊崇古。”他緩緩說著,目光凝視著她,一瞬不瞬,就連她睫毛的顫動都收在眼底,“所以梓瑕,我需要一個承諾。”

  黃梓瑕垂下睫毛,那細密濃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神思,也給她的面容上遮了一層淡薄的陰影。

  燈光搖曳,一室動蕩的暖橘黃色,卻終究無法給她帶來真正的溫暖。這樣孤寂的寒夜,這樣絕望的處境。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之時,幕後的力量已經露出了猙獰的爪牙,她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她抬頭環顧四周,堅冷的囚室,高而小的鐵窗,如今身陷此處,仿佛已經到了絕路,再也沒有曙光會出現在她面前了。而不偏不倚的,王蘊卻在她的面前搭建了一條虹橋,在懸崖絕處,讓她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是的,希望。她的,也是李舒白的。

  若她放開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是不是,他們會就此覆沒在長安的暗夜之中,就此無聲無息如泡沫破滅,就如從未在這個世界存在過一般。

  黃梓瑕默然收攏十指,緊緊地握緊自己雙手,即使指甲掐進了自己的掌心,也毫無感覺。

  她閉上眼,低聲說:“一切……任憑王公子安排。”

  “還是王蘊厲害,居然能從大理寺把你保出來。”

  第二天周子秦到永昌坊王宅,見她完好無損地呆在這裡,頓時膜拜不已:“你卷入的可是殺人案!”

  黃梓瑕精神萎靡,她昨日陡遭劇變,通宵未眠,面容憔悴不堪。聽他的驚歎,她卻隻默默捧著一卷書看著,沒有接他的話茬。

  周子秦見她在看書,便湊過去,問:“你在看什麽書啊?”

  “《歸內經》,一本醫書。”黃梓瑕說道。

  周子秦詫異地問:“怎麽一大早在看這樣的書?”

  “不啊,看了一夜了。”黃梓瑕將其中一頁折好,掩卷放在桌上,說,“昨晚從大理寺回來之後,王蘊幫我從胡大夫的案頭打包送來了二十多本醫書,這是其中一本。”

  周子秦有點迷惘:“胡大夫是誰?”

  “就是昨天那個阿實抓藥的方子,是胡大夫開的。”

  “你通宵熬夜看了二十多本醫書?看那個大夫案頭的書?你幹嘛啊?”周子秦更摸不著頭腦了。

  黃梓瑕沒說話,隻緩緩將手按在那卷醫書上,說:“沒什麽,我只是有些許想法,證實一下而已。”

  周子秦見她似乎沒有要說的欲望,也隻好放棄了追問,岔開話題說:“現在夔王面臨這樣的局勢,恐怕連你出事了都不知道呢。幸好有王蘊在啊,不然的話,你可就糟糕了。”

  黃梓瑕默然點一下頭,終於開了口。她的聲音暗啞低沉,充滿了疲倦之感:“是啊,我終究沒有辦法孤身一人對抗這世上最大的力量。”

  而且,在這樣的覆巢之下,她還要時刻確保自己的安全。畢竟,如今李舒白已經陷入了最壞的境地,若她再不保護好自己,又如何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周子秦皺著眉頭說:“是啊,萬萬沒想到張二哥居然會……會對你下手啊!即使是你說的,可我也……先存疑吧。”

  黃梓瑕不置可否,隻說:“是啊,如果不是他就最好了,畢竟,這只是我最壞的猜測。”

  周子秦趕緊跳到她面前,盤腿坐下,問:“你也不是很確定是嗎?你仔細想想,除了張二哥之外,是否還有什麽人有機會殺那個阿七?”

  黃梓瑕捧茶不語,許久,手中的茶也似乎冷了,她才輕輕放下,問:“你昨天去查了那個阿七的屍體嗎?”

  “查過了,凶手是個老手啊,一刀割斷了喉嚨,我敢斷定,當時血都噴出有三尺遠——哎,你當時真的就在裡面?怎麽沒被驚醒?”

  “我想應該是被人下了藥,所以才會睡得那麽死。只是當時因為就在炮藥室內,所以我沒有覺察到那種迷藥的氣息。”黃梓瑕說著,給自己換了一盞熱茶,又捧在掌中,才問,“那把凶器匕首,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查一查的?”

  周子秦搖頭:“沒有,匕首是西市的普通貨,二十文錢一把的那種,而且還有點鏽跡。估計買來放著很久了,從這上面是找不到可以追尋的線索了。”

  黃梓瑕又問:“傷口有什麽疑點嗎?死者身上有什麽地方能泄露凶手的特征嗎?”

  “沒有,乾淨利落,就隻一刀。”

  她不再說話,隻靜靜地想了想,說:“走吧,我們去端瑞堂。”

  周子秦嚇了一跳,問:“你還敢回端瑞堂去?昨天你可在那裡鬧了命案啊!”

  “我得回去看一看,究竟有沒有辦法,能讓人從藥櫃的盡頭走到炮藥房之中殺了人,卻還擁有不在場證據。”黃梓瑕說著,起身到後堂去,挑了些黃粉和膠水,將自己的臉抹得黃黃的,又用膠水將眼角扯得耷拉下來,唇角和眼角都抹上膠,等到自然乾裂,便擠出了條條細紋,看起來平白老了足有十來歲。

  她戴上襆頭,換上男裝,穿著六合靴,與周子秦一起騎馬出門。周子秦簡直歎為觀止:“你這樣的裝扮,讓我感覺……好像崇古又回來了一樣。”

  “黃梓瑕,和楊崇古,本來就是同一個人。”黃梓瑕說著,轉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就像奉旨驗屍的周子秦,和周使君家的公子一樣,也是同一個人。”

  “嗯,這倒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身份嘛,有些人知道你這個身份,但有些人就只知道你另一個身份,說不起他們聊起來的時候,一個叫黃梓瑕,一個叫楊崇古,卻不知道各自口中的人,就是同一個你呢哈哈哈……”

  周子秦說著,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黃梓瑕隨意聽著,與他一起打馬向前。

  但就在忽然之間,她猛然一勒馬韁,停了下來。周子秦詫異地回頭看她,卻見她只是怔怔地盯著空中虛無的一點看,不由得問:“怎麽啦?想到什麽了?”

  “身份……不同的身份,卻有相同的交集點……”黃梓瑕喃喃地念叨著,一動不動。

  周子秦見她這樣出神,有點摸不著頭腦:“對啊,有時候,不同的身份,可能是同一個人嘛。”

  “也有時候,不同的東西,代表著同一件事,對不對?”黃梓瑕問。

  周子秦撓撓頭:“這個……怎麽說?”

  “比如說,如果給你三樣東西,對聯,爆竹,火盆,你會想到什麽?”

  “過年呀,這還不簡單?”周子秦天真無邪地看著她。

  “對,那麽,如果是——”黃梓瑕騎在馬上,慢慢收緊手中的馬韁,一字一頓地說,“同心結,匕首,玉鐲子呢?”

  “哎?這不就是……不就鄂王在母親的爐前毀掉的那三樣東西嗎?”周子秦問。

  “是啊,這三樣東西,其實,全都代表著同一件事……”黃梓瑕的臉色本已塗得蠟黃,此時更是慘白鐵青,連嘴唇都顯出一抹青紫來,“所以,鄂王才會受了誤導,產生了——即使拚了自己的命,也要將夔王置於死地的執念!”

  周子秦看著她的臉色神情,有點緊張:“你別嚇我啊……這,這三樣東西,可以代表什麽?”

  黃梓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來,仿佛要把那些可怕的念頭全都趕走,可終究那令人恐懼的真相還是纏繞住了她,就如毒蛇般緊緊附體,無法揮脫。

  她用力按著自己的頭,閉著眼睛熬過太陽穴那抽搐般的刺痛,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周子秦在旁邊擔憂地抓住她的馬韁,免得她掉下來,一邊急問:“你沒事吧?小心點,千萬別摔下來了。”

  黃梓瑕點了點頭,俯下身抱著馬脖子,在馬背上靠了一會兒,然後才坐直了,深吸一口氣,說:“走吧,去端瑞堂。”

  周子秦打馬走在她的右側,卻老是忍不住轉頭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黃梓瑕心緒紊亂,也無心管他,隻一個勁兒埋頭向前走。

  周子秦一會兒看看天空的雲,一會兒看看街邊的樹,一會兒又看看她,最後終於忍不住,還是開口問:“黃姑娘,我能不能……問你件事?”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轉過臉看他。

  周子秦望著她,結結巴巴地說:“我心裡,還……還想到一個可能性……”

  他臉上滿是忐忑恐懼的表情,黃梓瑕心下了然,緩緩地問:“其實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也中了攝魂術,所以,這個案件,也很有可能是我以為自己睡著了,其實卻是在失去意識的時候殺了人,對嗎?”

  周子秦見她神情如此平淡地說出自己是凶手這樣的猜測,不由得瞠目結舌,艱難地點了點頭,說不出話。

  黃梓瑕想說什麽,但在一瞬間卻忘記了自己該說的話。她勒馬站在街心,一股針尖般的寒氣直刺入她的脊椎,讓她的身體僵硬得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她忽然之間想起,那一日她揭穿了禹宣所犯下的罪行,讓一直以來追尋凶手的禹宣,陡然知道原來自己便是自己要尋找的凶手時,他那種比死還絕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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