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了!孫癩子半身的爛瘡,讓他只能維持那個側睡的姿勢,而呂老丈曾當過多年弩兵,只要根據大門與床的角度,調節好繃子,用蠟封住,即可對準那張被擠得只剩那點空間的床上,一個始終用那種姿勢睡覺的人!”周子秦頓時恍然大悟:“那日午時——或許不用到午時,只要陽光足夠熾烈,照在鐵額上,磷粉受熱,引燃零陵香。這種安神催眠的香會讓孫癩子昏昏欲睡,而他的床正對著,就是大門口和門上的鐵匾額。等到零陵香燃完,鐵額內燒起明火,封住繃子的蠟在瞬間融化,被封在蠟內的繃子立即彈出,上面放置的鐵皮以微向下的角度,直射入了孫癩子的體內。這香能讓魏喜敏在睡了一夜之後,還沒從顛簸中醒來的,在昏睡中的孫癩子可能壓根兒沒有感覺,就一命嗚呼了!”
“是的,在知道孫癩子找人加固房屋時,呂至元便已策劃好這一切了。他先弄到了錢氏店鋪中的一個鐵額——反正當時訂的那批都是一樣圖案——改造了裡面,又原樣封好,然後提著工具箱過去,故意假裝自己此時才發現是給孫癩子安燈盞托,吵嚷了一頓就走了,那些在裡面趕工的人誰也沒發現,其實他已經換走了那個原來準備的鐵額,反正師傅們手腳很麻利,只是拿著東西往留好的縫裡一嵌而已,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然而,如果這樣的話,當時在場的所有工匠,都有嫌疑換掉那個鐵額,是不是?”崔純湛立即說道,“而且,我們只要看到他身上的毒鐵片,就可以按照角度找出凶器了。然而子秦和大理寺的仵作,都沒能在孫癩子身上找到任何鐵皮之類的東西呀!”
“是的,淬毒的鐵片會徹底地泄露孫癩子死在密室之中的秘密,也就沒辦法讓人認為是天譴了。所以凶手當天下午必須要去大寧坊,他需要安排一場戲,將孫癩子的死鬧開,並且讓自己成為第一個接近孫癩子屍體的人。而那天下午,在孫癩子家附近的酒館之中,正要去算帳的錢關索,遇到了同樣要去討債的呂至元,兩人一起劈開了孫癩子家的門——呂至元帶去的小斧頭,錢關索劈開的門。他們兩人在所有人之前闖了進去,酒醉的錢關索把屍體直接就推到地上去了,假裝不明就裡的呂至元趁機將他的屍體翻了過來。然而,沒有人看到,就在此時,那兩個最接近屍體的人中,有人將孫癩子身上扎著的凶器拔下,然後裝出害怕的樣子,和對方一起退到門口。在眾人報官府和看屍體的一片混亂之中,凶手便可以趁機將鐵額中的機關取走了。”黃梓瑕說著,目光清朗地環視堂上所有人,“所以,在孫癩子死後,最早接近他屍體的人,就是那個凶手。”
她轉過身,目光落在依然還跪在那裡的錢關索。他滿臉複雜神情,不知是震驚還是欣慰,只見他望著呂至元,臉上的肥肉在微微顫抖。
李潤問:“錢關索和呂至元,都是當時最早接近孫癩子屍體的人,你說得對,唯有他們有機會將孫癩子屍體上的凶器取走。可,為什麽你會認為,凶手不是錢關索,而是呂至元呢?”
“很簡單不是嗎?第一,錢關索沒有機會看那幅畫,所以能按照第二幅塗鴉殺人的,並不是他。第二,當時首先靠近屍體的,唯有他們兩人。兩人中,呂至元是清醒狀態,若錢關索拿走凶器時他一定能察覺;而如果是呂至元拿走凶器,錢關索那種狀態,卻不一定能覺察。”
呂至元依舊站在那裡,弓著背,低著頭,一動不動。只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的青磚。
那裡,有一滴濕濕的痕跡,不知是他臉頰上滴落下來的汗,還是他眼中落下的淚。
夏日的太陽,灼熱地自堂外照射進來,雖然堂上人都站在背光的地方,但熱浪依然炙烤著所有人,讓人覺得心焦火燎。
在滿堂的寂靜之中,呂至元終於開口,他的神情雖然疲憊灰暗,但他抬起頭,那雙眼睛卻意外的銳利。
“是。我殺了魏喜敏,也殺了孫癩子。他們都該死,不是嗎?”他聲音沙啞,語氣也很平靜,“我有時也覺得很詫異,為什麽我所做的一切都這麽順利,其實我做好了外面的空心蠟燭之後,也做了裡面的內燭,就在魏喜敏過來找我的前一刻,我已經失望,決定要將內燭套入進去,放棄這個計劃了……誰知,就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他來了,上天,終究還是成全了我!我曾想,是不是因為老天也在垂憐我女兒,才保佑我殺人時,毫無阻礙,無比順利……”
“然而你在殺公主的時候,卻顯得格外倉促,我想,她應該不在你的計劃之中吧?”黃梓瑕望著他,低聲說。
這句話一出,滿堂頓時死寂,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皇帝頓時臉色劇變,難以自抑地一按桌子,呼的站了起來。
他瞪著呂至元,眼中滿是通紅血絲,低吼:“同昌……同昌也是你……下的毒手!”
呂至元站著一動不動,低著頭,隻晦澀地說道:“我從未進過公主府,甚至連公主的面,都從沒見過。”
一直沉默不語的刑部尚書王麟,此時終於開口,說道:“楊公公,此事我也覺得有點疑問。你可別忘了,公主是死於九鸞釵之下,而九鸞釵,在公主薨逝之前,曾神秘失蹤。我想,一個香燭鋪的老板,很難潛入公主府偷盜重重關鎖之中的九鸞釵吧?”
郭淑妃亦點頭,哽咽道:“同昌一直珍愛九鸞釵,此次更是因為自己的夢而慎重珍藏,誰知……誰知也能有人安排下種種手法,終究還是盜走了這支釵……”
黃梓瑕搖頭道:“不,奴婢認為,在重重關鎖之中的九鸞釵,其實用一個很簡單的手法便可盜取。”
皇帝指著她,厲聲道:“你快說!”
“口述或許難以描繪,還請大理寺為我準備一個箱子和一大一小兩把鎖,我便能為大家重現當時九鸞釵不翼而飛的情形。”
崔純湛立即吩咐人送來一口箱子,黃梓瑕讓人靠牆放著,然後向鄂王李潤借了那個裝棉紙的盒子過來,將自己頭上簪子的通心卷紋草按住,拔出裡面的玉簪,用手絹包裹好放在盒中。
她將東西給眾人看過之後,讓李潤親手鎖上。等李潤將盒子放入箱子之後,她又請他用另一把鎖將箱子鎖上,鑰匙收好。
她指著箱子問垂珠等幾人:“當時公主將九鸞釵放入倉庫之中時,情景是否如此?”
幾個侍女都垂淚道:“正是如此,一模一樣。”
黃梓瑕點頭,然後向眾人道:“各位可以看到,這箱中東西,我未曾碰過一個手指頭,但這裡面的東西,實則我已經竊取了。”
李潤愕然道:“不可能!你一直站在我兩步之遠,怎麽有機會竊取?”
“不信的話,請鄂王爺將鑰匙給我,我打開給你看。就像當初公主將鑰匙給侍女,讓她們去取東西一樣。”她回頭看著噤若寒蟬的侍女們,笑道,“當然,一定要幾個人一起去,可以互相監督。”
她走到箱子前,示意四個侍女站到自己身後,問:“倉庫內一排排都是架子,你們當時站在哪裡?”
侍女們想了想,便依次走位,站在了她的身後。
“因為周圍架子的遮擋,你們只能站在我的身後,看得到我的背影,卻不能看到我的手在幹什麽,不是嗎?”她說著,面牆打開了箱子,然後將裡面的盒子取出,放在已經合攏的箱蓋上,又打開了小盒子,然後大聲說道,“東西不見了!”
聽聞她的宣布聲,不僅侍女,就連堂上眾人都圍了上來。只見黃梓瑕站在空空如也的打開的箱子前,手裡捧著打開的空盒子,回頭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