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敲骨吸髓
過了小半年,吳友德突然想起了他買的雞蛋,估摸著已經長成,就吩咐人去取。
縣吏們到馬欄村走了一遭,不負所望地拉回來三萬隻雞。吳友德大喜,忙就讓拿去集市全部賣掉。
一隻雞二十七錢,共計賣得八十多萬錢,沒有費半點人力和飼料,半年就獲利近三十倍。
轉眼到了次年,吳友德又來到馬欄村,這回除了買蛋,還看上了坡上吃草的羊,叫來裡吏詢問:“不知羊羔怎麽賣的?”
如法炮製,果然又獲利數十倍。
第三年春,吳友德再次視察馬欄村,看著山上樹木蓊鬱,又是喜不自勝……
休屠已經聽得目瞪口呆。
這吳友德真是個大能人!還有什麽是他不能“買”的?如此多花樣,隻當屈屈一個巫雄令實在屈才!
老丈歎氣:“他剛到任那會兒豳州還不歸朝廷管呐,在巫雄任了六年的縣令,年年都有新名目。富庶安寧的馬欄村硬是被他掏空掏淨,到如今家無余財、缸無粒米……”
沉默的蕭元度突然開口,“吳友德已離任,今後的日子應當會好一些。”
老丈直搖頭:“前任走了還有後任,范縣丞已派人知會過了,縣令雖換新,規矩卻照舊。聽聞這個新縣令胃口更大,羊都看不上,指不定要牛要馬呢。”
“豈有此理!”休屠氣得拍腿,“我家、新縣令何曾說過這話?老丈你切莫信他。”
“他是副縣令,恁大的官,怎會說假?都譴人下來催了幾回了,說縣令發了話,要先清往年舊帳,下半年再算新帳。”老丈說著,滿臉苦澀,“天下鴰鳥一般黑,他們何曾關心過老百姓的死活。都是一樣的,爛心爛腸,都一樣……”
休屠去看公子,發現他已面覆寒霜。
出口的話倒還算平靜:“獨馬欄村如此,還是都這樣?”
老丈搖頭:“別處不知,就近幾個村反正是一個也沒落。”
“那范縣丞又是憑何物問你們催討?”
“有帳條,按了手印的。一年滾一年,哪裡還得上?還不上就要去蹲大獄。不得已,我那兩個孫兒才去做河工賺錢……”
走出柴門之際,蕭元度忽然旋身:“令孫叫何名?”
頓了頓,補道:“我認識幾個做河工的,可替老丈帶幾句話。”
老丈咧嘴一笑:“那敢情好!老朽大孫叫邱武、二孫叫邱力,你隻告訴他們,勿要惦念我,家中一切都好,讓他們別太累著……”
“邱武、邱力……”休屠嘴裡念叨著,覺得這名有些熟悉。
走出馬欄村不遠,猛一拍額——他想起來了!
數日前,邱武糾夥七十余人行劫,還刺死了縣屬殷富。公子聞訊帶兵捉拿,邱武不敵,當場斃命……他那兄弟也死於和衙役的激鬥中。
隻以為謀財害命死有余辜,沒想到還有這等前因。
休屠費解的是,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怎不索性狠狠心殺了那范廣。
府兵之一提醒道:“殷富家往東不遠,便是范廣住宅。”
也即是說,邱武兩兄弟很可能就是衝著范廣去的。不然哪裡不好劫,非要豁命去劫縣屬?
只可惜連搶帶殺了五家,偏偏漏了范廣。
“狗東西,倒是命大!”
蕭元度沒說話,翻身上馬,正欲揚鞭,回了下頭。
豔陽當空,破敗的馬欄村卻仿佛籠在看不見的陰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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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雖未褪盡,午間的日頭已有了熱辣之意。
這大半日連碗水都未喝,不免口乾舌燥,幸而馳道邊有座茶寮。
幾下下馬進棚,棚裡設著案幾胡床,分兩下入座。
店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上來招呼,直言無茶,“還剩幾碗酢漿。”
“那就上酢漿。”
“欸!”
棚下除了他們,還有幾個歇腳的行人。
其中一個端起面前陶碗喝了口,立時吐了出來,眉毛眼睛皺成一團:“怎回事?這酢漿一點也不比往日香醇,酸得牙倒!”
店主賠笑:“實在對不住,這樣,今日不收你們錢了。”
那人咦了聲:“店家今日好生奇怪,發生了何事?”
店主無奈歎息:“家中糧食已被縣吏拉去抵債,又無余錢買糧,如何還釀的漿?不瞞諸位,今日是我這小鋪最後一日開張了。”
聽了這話,眾人皆露出一幅心有戚戚之色。
只有一個黑塔似得大漢氣得擂案:“盼走了吳友德,又來個殺千刀的!”
“小點聲,新縣令是刺史公子……”
“管他誰家公子!把老子逼急了,豁出命去也要砍了他,大不了一起見閻王!一條賤命賺一個縣官,值!”
其他人見勸不住,紛紛搖頭。到底心有不平,亦跟著小聲議論起來。
“聽說沒有,前村劉家的兒子,上山作匪啦……”
“我們村也有幾個,雖未明言,明眼人都知道……”
“那你們可要小心些。”
“左右也不會搶自己村,窮成那樣。”
“實不相瞞,再這樣下去,我都……實在是沒活路了。”
休屠將這些聽在耳裡,砍了范廣的心都有。
“巫雄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范廣嘴裡就沒一句實話!還勸公子你放心跑馬遊獵,公子剿個匪他也七攔八勸,就知此人沒安好心,竟還長了顆豹子膽,打著公子名號在外頭如此作惡!”
蕭元度緊咬牙關,一雙眼睛陰冷至極。
“……好好的鄉民,為何安生日子不過,寧冒殺頭的風險也要與亂賊勾結……”
“……饑餓可驅民為盜、苛政亦可驅民為匪,酷吏為患更甚於盜匪……”
“……夫主喜養惡犬,但若這條惡犬在你面前伏低做小,卻以民脂民膏為食……”
薑女的話一遍遍在耳邊回響,哢嚓一聲,手中陶碗四分五裂。
“公子!”
府兵留下付錢,休屠追出茶棚,蕭元度已經策馬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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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君何不親自說與五公子聽?”衙署後宅,菖蒲不解。
薑佛桑手裡拿著個團球正在逗弄雪媚娘,“那樣不知又要廢多少口舌,他也未必信我,還是眼見為實的好。”
“真是畫皮難畫骨,那范縣丞成日笑得像個彌勒,沒想到心都黑透了。”
薑佛桑卻不意外,“偌大一個窮縣,偏養出他這麽個富縣丞,心不黑手不辣可做不來。”
“莫非他也是這樣欺瞞前任巫雄令的?”吳友德走了,范廣仍沒罷手,菖蒲下意識以為吳友德也是為其背鍋。
薑佛桑搖了搖頭:“范廣是吳友德一手征辟,在范廣任縣丞之前,吳友德就已開始了他的斂財大計。”
吳友德斂財之道老練狠辣、爐火純青,恰如種豆得瓜,薑佛桑聽了都歎為觀止。貪吏何其多?似他這樣有耐性,逐步敲骨吸髓將老百姓吃乾抹淨的卻是罕見。
范廣顯然是得了他的真傳,甚至青出於藍。
“范縣丞平日裡慣會在五公子跟前討好獻媚,女君覺得五公子會不會處置他?”
薑佛桑笑了笑,沒再接話。
范廣此時正如熱鍋上的螞蟻。
“上官昨日不是去了城郊遊獵?如何就把四方寨給剿了?”
最要緊的是,他攔住左縣尉,“怎麽你們都知曉,獨瞞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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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明後天大約不能更新,勿等,見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