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老祖花白的頭髮仿佛蓬草亂舞，厲風也吹不散心頭的狂燥。

  他如瘋似魔，盲目在陣中疾奔，揮舞著黑鐵咆哮，仿佛在毆殺一個無形的敵人。數十根青竹被他的勁氣劈折，發出裂響接連而倒，聲勢雖大，較之茫茫竹海僅是渺然一粟，不出半月就會長回原貌。

  濃雲翻滾的長空撕裂，一道閃電刺目的劈落，一刹那間，地面冷光迸現，塵葉飛散，一抹碧色的劍光卷上了長空老祖的腿。

  長空老祖正情緒狂亂，心神都在閃電上，冷不防受襲，他迸出怒吼，黑鐵急落一掃。

  蘇璿被震得翻掠而起，疾風蕩走少年身上的土屑，濃暗的天色下，一雙眼眸清亮分明，帶著逼人的銳氣迎視長空老祖。

  消失多日的敵人終於出現，長空老祖反而靜下來。

  這還是他首次傷在蘇璿劍下，稀爛的褲腳掩不住左腿一縷鮮血蜿下，長空老祖凝定了一刹，猛然狂笑起來，迎著越來越刺目的閃電，挾著黑鐵轟然拔起，直撲仇敵。

  一道道長電在兩人身側劈落，帶著焦煙的竹葉被利風急卷，加上長空老祖狂肆的勁力衝撞，置身其中如陷亂流，被無情的洗磨衝蕩。蘇璿經過地底的沉潛，仿佛成了一塊無所畏懼的石頭，他不再躲避，狂烈的攻勢下依然劍形不散，劍光越來越盛。

  如此驚人的成長，長空老祖自然有所感覺，他面上的橫肉怨毒的抽搐，被明滅的光映得猙然可怖，黑鐵以千鈞之力橫掃，發出可怖的嘯響。

  陣法的變動更加劇烈，落下的雷電粗如兒臂，紫白灼人。蘇璿的喉間漸有了腥氣，手臂震得酸麻，依然無畏無懼，摒棄了一切防守，舍命的凌厲進擊。

  少年劍光一漾，激綻無數銳芒，長空老祖劈空一攔，劍芒猝滅，居然全是虛影，刹那間劍鋒已襲向敵人的胸口。長空老祖持黑鐵怒旋，逆風如刀迸嘯；蘇璿變招再襲，長空老祖一截，兩下勁力一撞，眼看蘇璿長劍將折，長空老祖忽覺掌中黑鐵一輕，滿蓄的勁力竟被引帶而出。

  長空老祖何等強橫，他也不換招，真力如狂浪層層迭至，蘇璿的心法畢竟尚未圓熟，勁力疊至第七層時終於控不住，被撞得橫飛而出。

  天色沉黑，雨幕傾落，激戰毀折了方圓數十丈的竹林，余下幾根年久的粗竹被狂風卷動，如神靈巨大的長鞭抽擰，長空老祖殺氣騰騰，拖著黑鐵大步追近，暴烈的內勁撲天蓋地，宛如掀翻天地。

  忽然之間，蘇璿的身形空了。

  他似乎變成了一縷煙，一盈霧，或是某一種無形之物，繞上了半空抽舞的粗竹，刹那間一泓劍光幻變至長空老祖身前，快得令人不及交睫。長空老祖一挪避過心口，腰際已然一涼，他撫了一把血淋淋的腰際，腳步微蹌，險些難以置信。

  蘇璿其實也是冒險一試，他功力不足，破不了長空老祖的勁牆，唯有以凌虛步加上玄一無相心法，借助巨竹被風扭彈的自然之力，居然成功彌補了不足，成就了空前的一擊。

  長空老祖受了傷更為猙獰，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吼，如巨獸橫衝直撞而來。

  蘇璿避了數下，身畔的粗竹被長空老祖斬盡，他無法借力，隻好掠向他處。長空老祖瘋魔一般追擊，雷電越落越密，轟得兩人所過之處一片焦黑。

  勁力的寒氣與雷電交迭，蘇璿的力氣行將耗盡，雷電幾乎貼身而落，甚至能聞到發尾的焦糊。他拚盡一切縱近一根粗竹，勾住竹梢借勢一掠，劍分九星飛奪而出。

  長空老祖一眼看穿，黑鐵劈揮而上，不料劍光猝變為他從未見過的一勢，這一勢名為天道昭彰，劍意孤勇無回，凝畢身勁力於一擊，是正陽天道九勢劍中最為凌厲的一勢。

  閃電將竹林映得通明，劍光凝粹了千重銳意，如至高天道，威凌於萬物而不可奪，與長空老祖的剛勁相撞，激勁與驚雷同時炸響，整片竹子都起了風嘯。

  蘇璿重重的飛跌開去，肋骨數根斷裂，左臂傳來尖利的劇痛，白森森的骨頭支出，口鼻鮮血橫流，耳畔嗡嗡作響。

  長空老祖的黑鐵摔在了數丈外，凶魔一動不動的站著，明滅的雷光映出微佝的身形，一把長劍嵌在他的胸膛，略略偏離了心口，並不足以致命。

  僅僅是毫厘之差，已分定了雙方的命運。

  蘇璿精疲力盡，多處重傷，連逃走的力氣都沒了，眼看長空老祖亂發拂卷，抬頭對著自己現出一抹戾笑，握住劍柄就要拔出。

  一刹那之間，一道粗亮的紫電劃破長空，不偏不倚的擊在劍柄上，雪白的弧光燃亮了長空老祖的身體，無法形容的慘嚎傳徹了竹林。

  蘇璿被亮光激得雙目刺痛，視野一片雪白，什麽也看不清，隻聞到焦糊的烤肉味彌散，令人幾欲嘔吐。

  雨勢轉小，雷聲逐漸隱去，肆虐江湖的一代凶魔倒下，陣法的異動也隨之轉淡。

  零星的雨滴拍在蘇璿的臉上，帶來冰涼的撫慰，他恍惚合上眼，在泥水中放松肢體，徹底癱軟下來。

  蘇璿足足躺了半個月才能移動，他自行接了骨，靠著懷裡的草藥嚼抹，仗著年少的生命力熬下來，整個人瘦了幾圈，兩三個月後才算徹底愈合，其中的艱辛難以言表。

  在陣中耽了大半年，蘇璿對各種異象研透了，劍術上進益驚人，而今強敵既去，他再度開始琢磨出陣之法。一日，葉尖的水珠墜入窪中，讓他突然頓悟，陣中時常風雨大作，然而少有積水，一定有排水之法，按八門之屬，匯水之地或許就是生門所在。

  此念一生，蘇璿立即引發雨雷，觀察積水去向，不多時就尋出了方向，只是走了數裡就開始反覆在一地打轉，顯然中了障目之術。他索性將手探入積水，感知細微的流向，閉目循之而去，不出半裡再張開眼，竹林深處赫然現出了一個巨大的地穴，陣中積水化作懸瀑，順著地穴的石壁傾落，在底部匯成了方圓百丈的水潭。

  蘇璿探了一圈，水潭連著暗河，流入一個龐大的溶洞，洞內陰風陣陣，伸手不見五指，不知蜿蜒何方，蘇璿再度陷入了困局。

  留在陣中至少要等二十余年，冒險入洞又可能變成無人知曉的枯骨，蘇璿難以抉擇，直至偶然捕捉了潭中的魚煎烤，發現魚脂極厚，他靈機一動熬出魚油，封入竹筒，搓破衣為索心，成功製出了一枚火筒。

  有了光，蘇璿有了冒險的決心。他製出大量火筒，編了一個靈活的竹筏，備上一捆野筍當乾糧，撐著長竿駛入了溶洞。

  龐大的洞穴似一張黝黑的巨口，一點點吞沒了天光，四周越來越暗，唯余筏尖的一星昏黃。千萬隻蝙蝠密密倒掛在洞頂，巨大的鍾乳形態各異，有如巨鍾，有如獅象，有如船桅，一切奇特而幽暗。

  蘇璿漸漸失去了感官，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餓了他就啃幾口筍，河水盡了就棄筏步行，到最後火筒將盡，他深一腳淺一腳的摸索，終於在深遠的地洞盡頭尋到了生機。

  春日的泉水蓄滿清潭，倒映著明燦的陽光，猶如一泓搖晃的碎金。

  靈鷲宮的弟子對美景已司空見慣，鎖宮後的多年無波無瀾，汲水的弟子踏著石徑來去，絲毫不察水下有細小的氣泡湧動。

  潭中的氣泡越來越多，泛起了泥沙，終於一個女弟子發覺了異樣，訝然望向潭心深處，突然一聲嘩響，所有人都驚住了。

  一個人猝然從潭心鑽出，窒息般吐出幾口水，劇烈的咳喘起來。

  那是個瘦到脫形的少年，肋骨線條分明，身上唯有一條破爛的布褲，他甩去頭上的水，眼皮微微顫動，仿佛在適應外界的光，好一會才睜開，怔怔的看著四周。

  潭水清澈，碧柳細柔的枝條輕拂，白石階旁種著姹紫嫣紅的山花，猶如世外仙境般美好。

  唯一不妙的是潭邊有男有女，個個神情愕然，幾把雪亮的長劍直指，險些挨上了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