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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二十八章:血荊棘(1)
  蘇璿一擊得手也不好過,即使有水流隔阻,長空老祖的掌力依然震得他如受重錘,內息紊亂。幸好他水性精熟,潛在水下不出,又費了極大一番力氣擺脫暗流,待一口氣盡浮出來,已經遠離了交手之地,回首見強敵被困在江心,總算暫時放下了心。

  適才他用來化勁的是正陽宮獨有的玄一無相心法。這門心法神妙深奧,極難掌握,他盡管悟出了幾分,遠未至運用自如之境,冒險一搏居然成功,不能不道一聲僥幸。蘇璿隨著江水前遊,不多時追上篷舟,石進正一邊搖櫓一邊回望,見他大喜過望,立刻伸出長槁將他拉上船。

  少女一直白著臉不安的眺望,猶如失了群的小羊,見蘇璿濕淋淋的回到船上,她前腳絆後腳的趕來相扶,蘇璿勉強安慰了兩句,叮囑船老大快行,進篷艙換了濕衣,盤坐下來調和內息。

  石進抖擻起精神扯帆控舟,恰是順風順水,篷船宛如禦雲而奔,一氣駛了幾百裡,等蘇璿再度睜開眼,景致已截然不同。

  一道金陽鋪在峽水之上,映得半江明暉半江幽森,景色奇麗而崢嶸,兩山傳來猿聲淒厲的長啼,在深曲的峽谷來回蕩嘯,久久不絕。

  石進駛過一處亂石聳立的險灘,籲了一口氣,“這裡灘多礁多,等離了峽口就松快了,入夜就能到荊州。”

  蘇璿反覆思索了一陣,“多謝石叔,只怕要改一改,出了峽我與她棄舟登岸,改行陸路。”

  石進不由錯愕,“陸路哪及水路快捷,眼看要到了,怎麽還舍近求遠。”

  這些道理蘇璿當然明白,只是長空老祖有失徒之恨,豈肯善罷乾休,必定會繼續掠船沿水道追襲,恐怕未至荊州已被敵人趕上。何況有花間檮這一禍患在側,少女返家也未必安全,換成陸路還能暫避凶徒,有余裕另尋對策。

  蘇璿不便細說,從包袱中取出銀錢遞給石老大,自己僅留少數碎銀,“我們的對頭極是麻煩,不得不謹慎些,實在對不住,石叔這條船不能再用,最好是沉在江底,與阿妙尋個穩妥的地方住幾日,避過風頭後另置新船。”

  石進的心情本已放松,此刻聽他說得鄭重,還給了厚銀,驚疑之下訥訥的推拒,“這對頭又不是惡鬼,哪有這樣神通廣大?”

  長空老祖其實與惡鬼相去不遠,蘇璿見他不接,將銀子給了阿妙,女童看阿爹見錢不要,早就急了,一把接過去摟在懷裡。

  夕陽映得江面紅彤似火,烏船駛過余下的險灘,將壯麗的峽谷拋在了後方。蘇璿再次叮囑了石進,選了一處淺岸攜少女下船,與父女倆別過,離得極遠還能看見阿妙在石進身邊跳鬧。

  最後一抹亮煌的江色映著父女倆一大一小的影子,深濃如繪。

  蘇璿隨身攜了乾糧,也不擔心饑渴,他帶著少女順著江畔行了一陣,天色漸漸暗下來,又開始尋找露宿之處。道旁隔幾十裡有涼亭,內裡還算乾淨,正宜夜宿,不過蘇璿思慮了一番,還是改在亭側二十丈外的一塊大石後歇下來。

  一輪明月皎皎,映得江天一色,毫無纖塵,水中的沙州雪也似的白。

  這一夜僅有二人,少女卻覺得越加安心,只是她藏著心事,輾轉反側總睡不著,夜深時終於坐起來。少年熟悉的身影就在幾步外,依然在以奇怪的姿勢打坐,他幾乎同時睜開眼,“可是不習慣露宿?等明日回去就好了。”

  月夜下的一切格外靜謐,讓她有了足夠的勇氣依近少年,觸上他擱在膝頭的手。

  蘇璿訝然的低頭望了她一眼。

  女孩也在望著他,黑湛湛的眼睛比明月更亮,她低下去捧著他的掌,細嫩的指尖溫軟,一下一下在他掌心劃字。

  “我的名字?”蘇璿輕念出來,掌心絲絲生癢,他本能的握了一下拳。

  女孩在期盼的等待,謝老么喚他少俠,船老大叫他小哥,被救了那麽多次,她仍不清楚他的姓名,對他的一切一無所知。

  可是這一次縱然她大著膽子問出來,少年還是沒有告訴她,隻道,“這個無關緊要。”

  她的胸膛沉沉一墜,被失望哽得透不過氣。

  蘇璿不曾發現她的低落,道,“記得這些對你無益,最好將離家的事全忘了,以免被閑雜人等聽聞,惹出無謂的猜議。”

  她知道他是好意,眼淚依然抑不住,心越來越澀。

  他拚了命的保護她,待她那樣好,卻不在意她是誰,也不在意是否被記憶。

  蘇璿見她肩頭髮顫,不禁疑惑起來,忽然見她抬起頭,月華映著雪玉般的臉,美麗的眼睛汪滿了水,如碎星晃晃欲墜,竟讓他呼吸停了一下。

  她再度低下頭,兩滴熱熱的淚墜下,與字一起劃在他的手心。

  謝謝你,我叫奴奴。

  “奴奴?”他隨口念了一聲,不明白少女為何流淚,哄道,“不用擔心,我一定送你回家,一切都會安排周全。”

  他喚了她的名字,這讓她似乎獲得了某種安慰,不再窒悶難過,她的情緒漸松下來,想著等回到祖母身畔,姐姐必定會幫她問出姓名,總有機會知曉。

  蘇璿勸了幾句,少女漸漸倚著他睡著了,天地間恢復了靜寂。

  蘇璿將她抱回軟氈,自己繼續打坐,心意澄靜,神念合一,一切雜慮都消失了。

  夜無聲的流逝,忽然響起一個聲音,蘇璿血脈一寒,驀然睜開了眼。

  聲音低微而含糊,哽噎中混著喘不過氣的抽泣,幾乎難以分辨,然而兩個時辰前才分別,蘇璿無論如何也不會聽錯,分明出自石進的女兒阿妙。他握劍在手,借著大石的隱蔽,小心的向來路窺去。

  月色極亮,映出一道瘦長的男人身影,正是花間檮。船女阿妙被他拎在手裡,臉頰高高腫起,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蘇璿心一沉,如果阿妙落在惡徒手中,石進的遭遇可想而知。

  花間檮大約也累了,他踏進水亭歇息,順手將阿妙一摜,“你瞧清楚了?他們確是向這邊來?”

  阿妙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受了摔也不敢號啕,哽得上氣不接下氣。

  花間檮在連番挫折中憋了一肚子火,怒氣上來又甩了阿妙一耳光,惡狠狠道,“還哭?我現在就打發你去陰間見你爹!不知死活的蠢貨,還有那小娘皮,以為回荊州就萬事大吉?老祖明日就上門將她一家人全宰了,看她到時候怎麽哭!”

  阿妙被打得鼻子淌血,吞聲忍泣,分外可憐。

  花間檮一人挾著阿妙而來,長空老祖不在身側。

  蘇璿凝聽方圓數十丈,並無半點聲息,他的眼眸越來越冷,指掌開始握緊,這柄天竺的烏茲鋼劍由謝離所贈,相當貴重,不知是從何處所得。

  烏幽幽的劍身迎著月華,映出冷詭的鋒芒,一分分無聲無息的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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