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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五十三章:否之匪
  蘇璿費盡周折,終於將炎毒壓下去,勉強能起身。

  王陵不能久留,時辰拖得越長越是糟糕,必須去尋出口。蘇璿依著阮靜妍的扶持一步步挪,走不了多遠兩人俱是一身汗,幸好一路機關均已破去,其間未生意外。

  鬥室的火把早已燃盡,銅捶又擊碎了一塊區域,余下兩條通道,一間石框已有崩裂之痕,顯然不必再探,兩人遂行入了最後一條通道。

  這間通道的頂壁皆為細磚所砌,空氣異常乾燥,磚面布滿浮灰,好容易走完通道,踏出一看,阮靜妍冷汗淋淋,扶住蘇璿的細指抓得死緊。

  夜明珠的光芒所及之處,遍地是交錯雜陳的屍骨,數不清有多少。這些屍體並未腐爛,縮成了一具具枯癟的乾屍,黑洞洞的五官深凹,比白骨猶要可怖三分,大多殘留著刀斧砍劈之痕,想必是營造王陵的工匠。

  千百具屍骸堆積四周,一片黑暗的寂靜,連蘇璿也禁不住後背冒寒氣,他擔心屍氣過重,讓阮靜妍以布巾捂住口鼻,搜索了一陣,發覺邊緣有處窄道,又轉入了一方石室,不等進入突然傳來了喝問。“是誰?長使閣下還是衛門主?”

  話音激起陣陣回響,震得粉塵簌簌而下,顯然長使的部屬控守了出口,被珠光引發了警惕。

  周豹握緊了劍,心裡也在七上八下。

  這間石室頂部呈錐形,形似草原的氈包,擺著無數精巧的銅器,有的大如車馬,也有小如燈盞,無不鏽蝕暗淡,周豹與同伴守在最裡側,背後是一扇半開的石門。

  長使尋衛風一去不回,留守的兩人等得心焦萬分,無奈朝暮閣規矩極嚴,哪怕出路近在咫尺,他們也不敢棄令而走。何況這扇石門頗為特殊,必須通過石門底部的溝槽打開,門上的金蓮花柄實為誘餌,根本不能碰,若是有人大意觸動,整片區域立時化為廢墟,縱然有通天之翅也得困死陵中。

  極度的寂靜異常難熬,周豹與同伴守得近乎崩潰,終於有了變化,他們先喜後驚,半晌不聞回語,空前戒備起來。

  就在此時,一團光盈出了通道,光中的人與閣中的弟兄一般黑衣蒙面,仿佛有傷在身,步子踉蹌而不穩。

  周豹狐疑稍減,依舊警惕,“是哪位兄弟,報上名來!”

  那人呻吟一聲,倚著室中的一方銅鼎滑坐下去,仿佛力竭失去了意識,照亮的明珠也被衣擺壓得黯淡,隻余影綽綽的輪廓。

  周豹猶豫再三,不敢輕離石門,示意同伴上前察探,眼看已要觸上來人,忽然室內俱暗,一切光亮都消失了。

  周豹登時知道要糟,幾乎同一瞬,數件暗器激襲而來。

  暗器所挾的勁力之強,速度之快,為周豹平生僅見,他拚力格開了幾枚,一枚落空的擊在頸側,撞得堅硬的石門星火迸現,隨著一陣腥熱的錐痛迸出,周豹不能置信的撫胸,染了滿手濕粘。

  周豹終究未能徹底避過,一枚不知形的暗器嵌透入肺,僵麻了半身,他發出一聲廝吼,用力扭動了門柄上的金蓮花。

  毀滅一刹那降臨,整間石室生出了異響。

  光再度亮起來,照出穹頂的砌磚接連崩塌,大捧的流沙如水一般傾瀉,迷離的沙塵中,一個黑衣身影迅疾的向周豹掠來。

  周豹一邊咳血,一邊拖合石門,誓要拉得敵人一同陪葬。

  震動越來越劇烈,窄道傳出了一聲少女脆弱的驚叫,模糊的黑影已在眼前,突然一頓,以驚人的迅捷向聲音起處奔去。

  細小的沙礫無孔不入,落滿了周豹的全身,轟隆隆的震響越來越頻,他再也無法思考敵人為什麽放棄咫尺間的出路奔回,紛落的碎石和流沙覆沒了一切。

  一團挾著粉塵的影子如一枚流星衝入鬥室,險些撞到室中的石案,幸好一隻手及時一按,兩人跌至地上滾了數圈,其中一人不巧碰上案角,磕出了一聲痛叫。

  阮靜妍狼狽的趴在地上,疼得眼淚汪汪,她顧不得自己,趕忙察看蘇璿,方才流沙塌落,他帶著她一番急奔,傷口一定又裂了。

  夜明珠從蘇璿的掌中滾落,熒熒散了一地,照見他一動不動的身軀。

  阮靜妍試探的觸碰,果然摸了一手血,她吸了一口氣,趕緊將衣裙撕了一截,重新替他裹傷。

  她的心慌得亂蹦,整個人都在發抖,恨極了自己一再拖累,幫不上一點忙,額角被撞的地方陣陣跳痛,忽然一隻手按過來揉了一揉,替她散去疼痛。

  “蘇璿!”她失聲而叫,聲音沙啞,淚也湧了出來。

  蘇璿失去意識僅是極短的一瞬,更難忍的是醒來後的沮喪與絕望。

  出口只差一線,卻因他控勁不足偏了準頭,失去了唯一的機會。如今陵墓真的成了絕地,連帶她也要被活活封死在其中。

  見蘇璿不出聲,阮靜妍撕下一截袖子,要裹住他肩膀的傷口,忽然被按住了手。

  蘇璿道,“對不起,是我沒控住場面,讓敵人毀了生路。”

  阮靜妍看著他的樣子再也忍不住,嗚的一聲大哭起來,淚下如雨,“要不是被我牽累,你怎麽會受這樣重的傷,為什麽還要致歉。或許上天本就要讓我死在這,卻害你流了那麽多血,枉搭一條性命,我好恨自已沒用,不如一早死了——”

  晶瑩的眼淚滑過沾灰的清顏,撲簌簌的墜落,她的話中無比自責,聽得他心頭酸楚,道,“你無辜被惡人劫掠,有什麽錯,全怪我武藝未精。”

  阮靜妍泣不成聲,哽咽了半晌道,“你一個人對付那麽多凶徒,還要護著我這個累贅,何等為難,上天怎麽如此不公,總教好人生受折磨。”

  她越想越是傷心,內疚得恨不得死去,蘇璿反而漸漸平靜,道,“你可聽說過易經的否卦?”

  阮靜妍被問得一愕。

  胸肋的劇痛讓蘇璿動彈不得,平躺著解釋道,“師祖極少佔卦,通常都很靈驗,曾為我課過一次,得了此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這卦十分不吉,師祖說入世對我未必相宜,最好是隱於山間修劍,此生不入紅塵。”

  阮靜妍聽得怔了,盈淚的雙眸望著他。

  蘇璿想起曾經給予教導的睿智長者,心氣平複,自怨也淡了,“我想行遍天下,與不同的高手對戰,所以我對師祖說,人之一生本似蜉蝣,我只求有所執,護所信,終局如何無關緊要。你也不必愧疚,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人無尤。”

  阮靜妍聽了卻比方才還要難過,鼻尖隱隱發酸,“我不懂佔卦,就算你命有此劫,可你陷入困境是為了救我,這是不是說,我是你的劫數?”

  蘇璿一愕,見她雙眸哀戚,頰上淚痕與塵汙相混,益發楚楚可憐,不覺笑起來,不知怎的就謔了一句,“這樣美的劫數?大約是桃花劫吧。”

  阮靜妍的滿心淒楚霎時化為了羞澀,縱是塵漬垢面,依然粉頰暈紅,心底絲絲輕甜。

  蘇璿一語出口發覺不妥,輕咳了一聲,道,“師祖也說命數一途太過玄妙,相生相易,並非一成不變,不可盲信。說來還多虧你看出十二瓣蓮磚的蹊蹺,我才能借助地形製敵,不然已經死在藏寶的石室了。”

  其實此刻的結果並無不同,王陵無水無食,再厲害的人也撐不了幾天,還多了一番饑渴交迫的折磨,蘇璿不忍心說破,只在心底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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