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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一百零八章:不死泉
  西南深處有一座群山環繞的城寨,此地濕熱無冬,榕樹如蓋,河灘鱷魚橫行,簷角常掛蝮蛇,整個城寨人丁不過數千,幾乎不聞外界消息。然而傳言不死泉就在附近,引得眾多武林人不顧山重路遠,跋涉而至。

  小小的城寨湧入了無數粗豪的江湖客,先抵的幫派由五詔堂引路,一半人已經探進了不死泉所在的深山,余部留守城寨等待,當地空屋被迅速搶賃一空,來得晚的江湖客甚至得在野地裡露宿。

  靈鷲宮一行人就遇上了這一麻煩,寧芙領著幾個弟子將城寨裡問了個遍,無奈的回來稟報。

  溫白羽已是成熟婦人,仍然盛氣如昔,聞言極為不快,“幾間院舍都尋不到,五詔堂是怎麽安排的?”

  寧芙白白奔走一番,也是忿氣,“五詔堂這邊蠻小幫,一點能耐也沒有,推說各派皆是自行安置,什麽也不理。城寨裡齊整的屋舍本就不多,若不是有些人先去了不死泉,還要更擁擠。”

  溫白羽長年養尊處優,入西南的一路已經各種不慣,哪肯抵了城寨還要露宿,“不行就出重金,務必尋一處乾淨的居舍!”

  寧芙腦筋活絡,自有盤算,“如今不說棚屋,連牛欄也塞滿了人,實在無法可想,不過聽說正陽宮賃了此地最好的院子,二宮主與金虛真人是舊識,不妨去照個面,說不定就有著落了。”

  溫白羽一聽有理,立即讓隨行的弟子整理儀容,除去風塵仆仆之態,而後尋去。

  正陽宮所賃的院子確實齊整,一溜石牆爬滿藤花,圈著幾棟方闊的竹樓,溫白羽一看便覺合意,不料行到近處,院子內外人聲喧雜,求見金虛真人的江湖人已經排了長隊,蜿蜒極遠。

  溫白羽臉色一黑,一想也明白過來。正陽宮畢竟是正道之首,金虛真人接任掌教後從未出山,此番親至,留駐城寨的各派自然少不了拜會寒喧,無怪吵鬧不堪。

  寧芙向一個年輕的道人遞了名帖,稱靈鷲宮與金虛真人有故誼,期望一見。

  青年道人收了名帖入內,片刻後返來,稽首道,“掌教真人正在會客,請溫二宮主見諒。”

  溫白羽方要生惱,道人又道,“真人請二宮主至偏堂用茶,稍後即至。”

  溫白羽轉嗔為喜,頓覺有了面子,在眾多注視下施然而入。

  她在偏堂等了一陣子,主屋有人行出,似是送客,不久屋門一暗,一個人踏進來。

  來者穿一襲玄色鑲雲邊的道衣,儀態端然,修偉飄逸,氣質莊重靜穆,與昔年行走江湖時判若兩人,溫白羽險些沒認出。

  葉庭其實也才到,好在提前傳書西南的道觀賃了院子,比其他幫派從容許多。

  他一落腳就不斷有人來訪,不得半刻空閑,實在煩不勝煩。不過他任掌教數年,練得萬事不形於色,哪怕泰山在眼前崩了,也能端正平穩,八風不動,外人絕瞧不出一分一毫。

  這次門人通報靈鷲宮的二宮主求見,葉庭思了一瞬才想起,溫輕絨繼任了靈鷲宮主之位,溫白羽嫁入方家,幾年後和離,回娘家做了二宮主,沒想到此次居然帶門人遠來西南,不知溫輕絨怎麽放心。

  幾句客套話說過,葉庭見溫白羽還是從前的脾性,對她的來意也能猜到,“二宮主既是初至,想必還沒有落腳之處,此地豪客眾多,不免嘈雜,不如我讓弟子勻兩間屋舍,供二宮主暫歇?”

  蘇璿之所以收胡姬為徒,正是受溫白羽所激,葉庭念在這一點,加上與溫輕絨的交情,索性不等對方提,主動給了方便,至於夠不夠靈鷲宮的人使用,就與已無關了。

  葉庭一言正中溫白羽下懷,她頓時面如春風,客氣了兩句應下來,又忍不住抱怨,“我看這裡混亂不堪,五詔堂隻管將人帶去不死泉,其他的萬事不理,毫無章法,還誇說什麽黃金寶藏,恐怕全是吹出來的。”

  許多江湖豪客有同樣的抱怨,去往不死泉的人至今未返,留守的等得心焦,五詔堂辯說那一帶地勢險峻,往返需時良久,還拿出了幾件上古金器為證,才勉強將眾人安撫下來。

  葉庭亦有所疑,隻不好對她言說,方要敷衍過去,一聲恬淡的佛號響起,一個披袈裟的老僧現在門口,“凡有所相,皆是虛妄,真人以為如何?”

  葉庭本就在等少林的人抵達,一見大喜,起身致禮,“澄心大師到了,路上可還順利?”

  來者正是少林的澄心大師,他年歲已長,依然黝黑枯皺,倒也不顯老態,見葉庭成了一教之尊,態度仍是謙敬如昔,大師頗為欣慰,越發親和,“托真人之福,一路稍有曲折,總算平安至此,貿然闖入實為有事商議,還請真人與溫二宮主勿怪。”

  少林與正陽宮兩派急議,必是有什麽訊息,溫白羽本當回避,然而她知機會難得,哪裡肯走,笑逐顏開道,“大師所言與不死泉有關?若不嫌打擾,我也極想一聽。”

  她如此一說,兩人均不好拒,正好道人進來奉茶,冷場了一瞬。

  還是澄心大師飲了一口茶,提起話頭,“老衲在路上遇到了一件蹊蹺事,一個農戶丟了幾隻羊,尋覓時遇上了兩個活屍般的怪物攻擊。”

  溫白羽聽得離奇,“怪物?該不是什麽山魈一類的東西?”

  澄心大師一攢長眉,“若是山魈,如何折得了三名少林精銳弟子。”

  葉庭知此事定然不小,斂了神情靜聽。

  澄心大師繼續道,“那幾個弟子探路先行,為救人將怪物製住,不料來了個刺面男子以竹笙相控,活屍武力大增,幾名弟子反而遭了毒手。老衲聽得佛哨趕去,頗費了一番手腳才製住敵人。農戶雖被救下,已嚇得神智失常,反覆說見了神奴必定要死,竟然跳崖身亡。”

  溫白羽不以為然,“鄉民何等愚昧,如此膽小。”

  澄心大師當時未及阻止,心實有憾,歎道,“老衲製住了刺面者的穴道,他仍以秘法自盡了,留下的兩具活屍盡管面目潰爛,還是看得出幾分,其中之一老衲恰好識得,竟是海鯊堂的三堂主。”

  這一驚非同小可,葉庭動容道,“大師不曾看錯?”

  澄心大師十分篤定,“三堂主生相特殊,頷下有一顆肉珠,老衲確定無疑,不知他怎會脈息全無,瞳眸散大,見了活物就撲擊。老衲實在無法,又不能任其為害,唯有將他們深埋了。”

  葉庭的神情異常凝重,“聽說海鯊堂對不死泉極有興趣,數月前就派人來了西南。”

  溫白羽聽得難以置信,“就算是三堂主,誰有這種能耐將他變成怪物?”

  氣氛滯了一刹,葉庭終於道出,“西南一地信仰黑神,鄉民既然稱之為神奴,且如此畏懼,必是與血翼神教相關。”

  澄心大師肅然合什,“真人所慮與老衲相同。”

  溫白羽疑惑叢生,越加不可理解,“血翼神教位於瀾滄江附近的昭越,距此尚遠,何況五詔堂說神教正逢內亂,自顧不暇,怎麽可能來此。”

  葉庭略一沉吟,“大師在何處見到的活屍?”

  澄心大師答道,“距此處約二百裡。”

  葉庭霍然而起,凝重非常,“不對,我們中計了!不死泉是個陷阱!”

  溫白羽一驚,疑他反應過度,“真人為何如此說?”

  葉庭停了片刻整理思緒,“有件事我一直奇怪,越是深入西南,所見的青壯越少,余下全是老弱婦孺,我曾試著探問,當地人語焉不詳。如今看來,神教大概早已出了昭越,在西南征走大量男丁,留了嚴厲的規誡,所以鄉民都知曉神奴的存在,對之極為恐懼,既然如此,血翼神教怎麽可能對泉水與異寶不聞不問,放任中原人聚集?”

  澄心大師念了一句佛號。

  葉庭越說越是明晰,接著道,“五詔堂將人帶去不死泉,至今見去不見歸,我就疑其中有詐,只是五詔堂絕沒有這般實力,換成血翼神教才說得通。此處四面深山,如孤鎖一隅,神奴出現在附近,恐怕是要封鎖山路,讓中原人能進不能出。”

  溫白羽聽得心慌肉跳,又不願失態低了身份,強作鎮定道,“真人會不會過憂,就算血翼神教設陷,去不死泉的武林人有千余之多,個個身懷武功,怎麽可能全栽了,害死這些人有什麽好處?”

  葉庭壓根不信不死泉,亦無意赴五詔堂之邀,無奈幾派交好的掌門親上天都峰約請,門派內的長老也頗為熱切,不得不成行。到此時疑點呈露,真相呼之欲出,唯獨想不透最關鍵的一點,五詔堂撒下彌天大謊,引數千中原武林人入彀,究竟是為何?

  屋內一片靜寂,外間的喧雜隱隱傳來,葉庭思緒紛亂,隨口道,“大師與三堂主交手有何感覺?”

  澄心大師垂目回想,不禁一喟,“三堂主形神俱毀,功力卻異常強橫,折肢斷足不覺疼痛,破腹貫胸毫無阻滯,猶如不死之身。”

  一個模糊的念頭倏然浮現,葉庭也驚住了,“假如與三堂主相同的有千百人,大師以為如何?”

  澄心大師一凜,半晌後長長的歎息,“若得數百,毀幫屠派易如反掌;若得數千,就成了一支可怕的屍軍,無堅不摧,勝過千軍萬馬。”

  溫白羽聽出話意,激靈靈打了個冷顫,“他們想將各派的人做成活屍?這怎麽可能!血翼神教難道都是瘋子?”

  葉庭與澄心大師沒有接話,俱在沉默。

  氣氛近乎凝滯,半晌後葉庭開口,“已赴不死泉的有無極門、十二塢、玄陵谷、水月宮、風煙樓、神龍幫、天龍門、雪山派、崆峒派、松風堡、嵩山堂等幫派;留守的弟子近八百,加上昆侖、峨嵋、四象閣、點蒼、驚神山莊、衡山、赤陽門等未及進山的大派,目前城寨還有近三千人。”

  先到的門派多半進山了,畢竟不死泉誰不心動,怕晚了被旁人搶先。

  葉庭心存疑慮,啟程本來就晚,與之同行的幾派礙於情面不好搶行,姍姍來遲反倒避過了一劫。

  澄心大師面色沉重,“依真人看來,被誘入陷阱的千余人此刻如何,可還有相救之法?”

  葉庭幾度思索,緩緩道,“換了我是血翼神教,定會將他們引進一處絕地,在水中落毒,煙中弄蠱,加上斷食斷水熬上幾日,到時候鐵打的英雄也脫了形,唯有任人擺布,如今恐怕已凶多吉少。”

  溫白羽起了一身寒栗,厲聲道,“我去將五詔堂的人捉起來嚴拷!不信問不出詳情!”

  葉庭停了一刻,點了點頭,“問是要問,但不可打草驚蛇,而且要在各派掌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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