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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一百零四章:師徒會
  左卿辭優雅的舉盞,打破了寂靜,“大好吉日,何必讓小事擾了良宴,我先敬世伯一杯。”

  時奕行將爆發的悍氣突然沉寂下來,宛如熾炭浸入了冰水,他睃了一眼堂下的管事,沉沉道,“到底是左天狼的兒子,很好。”

  管事悄然退下,左卿辭宛如不覺,“世伯謬讚了。”

  時奕撫著腰際的寶石刀柄,重新審視左卿辭身邊的美人,“此姬就是六扇門畫影捉拿的飛盜?”

  滿堂泛起漣漪般的低議,驚訝的目光紛紛投在胡姬身上。

  不等左卿辭回答,時奕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她有些本事,不如與我手下人比試一番,為宴會添些興頭,勝了自然有賞。”

  左卿辭一口謝絕,“她是我鍾愛之人,一發一膚皆不忍傷,怎舍得令其拚殺,還請世伯恕過。”

  “不過一姬,算得了什麽,大不了我重金相賠。”時奕不容回避的打了個響指。

  一個青年應聲而入,只見他深目高鼻,短髯連腮,桀驁而立,仿佛一隻高飛的胡鷹。

  武衛伯指派的居然也是個胡人,堂中的賓客禁不住交頭結耳,連左卿辭也打量了兩眼。

  青年見對手是個美麗的胡姬,一怔之下嘴角撇起,譏誚而不快。“爵爺是在耍弄我?”

  時奕沉著臉,拔出金碗擲去,青年接過一看,眼神一變,忽然對胡姬說了幾句胡語,似在詢問。

  胡姬一搖頭,顯然聽不懂。

  青年有些失望,目光灼灼的拔出了腰間的彎刀,“我叫薩木爾,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誰也沒想到會在武衛伯府的華宴上見到一場胡人的競鬥。

  一男一女在堂上翻騰互博,方寸之地回轉自如,幾案絲毫無觸,看得賓客眼花繚亂,舌橋不下。

  左卿辭面上淡然,心底實有些驚異,薩木爾刀勢精厲,動如霹靂,算是相當厲害的高手,不知怎會在中原武林無名。

  薩木爾其實更驚詫,胡姬的身法異常高明,顯然得過高人的傳授,空手對敵毫不遜弱。這讓他越發好奇,彎刀接連追斬,交手的場地過狹,不利騰挪,他一記絞刀旋斬而下,胡姬抬腕橫架,眾人驚呼,都道美人手腕不保,連薩木爾也吃了一驚,撤手已是不及,不料一聲金鐵交擊,胡姬衣袖裂開,現出掌中一柄銀色的短棍,刀光映亮了她的瞳眸,睫下的小痣殷紅如血。

  薩木爾望入眼中,猛然收刀,“蠢丫頭,是你?”

  胡姬怔了一怔,不明所以。

  薩木爾踏前一步,天光映入他的眼,現出最深處的一抹墨藍,相似的深眸凝視著彼此,不覺都垂下了武器。

  薩木爾方要開口,一旁的左卿辭立起,“阿落,回來。”

  薩木爾冷了眼眸,指尖摩了摩刀背,“他叫你阿落?是你的主人?”

  胡姬搖了搖頭,沒有解釋,轉身向左卿辭行去。

  才邁了兩步,一枚玉壺砸在堂上,震得碎屑四濺,滿堂為之一寒。

  上首的時奕戾氣滿面,“勝負未分,何以罷手?”

  場中寂靜了一刹,薩木爾直承,“我不想與她動手,算我輸了。”

  時奕豈容他退卻,冰冷道,“連個胡姬都拿不下,還有臉退?要麽殺了她,要麽滾回你來的地方。”

  薩木爾僵了身形,神色異常難看。

  胡姬回望著他,第一次開口,“他是你的主人?”

  薩木爾不語,濃飛的眉蹙起來,似被縛了雙翅的蒼鷹,終是再度揚起了刀。

  放肆的刀意縱橫八方,再無收斂,震得幾案俱毀,酒肴紛亂,賓客們惶惶後退,卻不敢離開華堂,畢竟武衛伯還在上方陰寒的踞坐。

  左卿辭微冷的掠了一眼時奕,繼續觀戰。

  薩木爾原想讓對方受些輕傷,交待過去作罷,沒想到胡姬的短棍異常奇特,竟飛出了一根輕嫋的銀鏈,飛縱靈巧,細韌鋒銳,連彎刀也不能損斷分毫。薩木爾不知不覺拚出了全力,烈揚的刀意如火,激昂的燃起來,縱橫吞吐,追斬纖細的身影。

  刀勢大盛,銀鏈不易壓製,胡姬改了戰法避走周旋,尋隙搜索對手的破綻,然而彎刀勢如長虹,變幻極快,倉促之間一時難以細察。

  突然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響起,“靈墟、曲骨、梁丘。”

  這三處正是薩木爾未及封堵之處,他聞聲一驚,鋒利的銀鏈瞬間襲來,唯有立時變招。

  男子的聲音再度響起,“肩井,心俞。”

  薩木爾不意有人眼力如此之強,險險避過銀鏈的攻襲,冷汗已然滲出來,他剛切換刀勢,又聽男子道,“陽關、昆侖。”

  薩木爾哪裡還打得下去,他忍無可忍的縱退數丈,脫了戰局抬眼望去,堂前一名男子英挺軒昂,雙眸湛然如風,顯然正是指點之人。

  胡姬已經傻了,她循著聲音本能的攻擊,待對戰停了才回過神,這一把聲音異常熟悉,仿佛無數次夢中聽聞,展眼一瞧,駭得武器險些掉下來。

  方才還一無畏懼的胡姬突然變得惶悚不安,仿佛被大人撞見偷竊的孩童。

  男子緩步走近,喚了一聲,“阿落。”

  胡姬幾乎在發抖,險些要拔腿落荒而逃,突然左卿辭重重的一咳,宛如一聲提醒,她張皇失措了一陣,一溜身躲去了侯府公子身後。

  眾人大奇,左卿辭擋在胡姬身前,望著行近的男子神色不動,“久仰蘇大俠英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胡姬已經縮成了一團,要是有個地洞,必定給她鑽了下去,哪還有對戰時的冷定。

  連薩木爾都看不下去,質問道,“你是什麽人?她的債主?”

  男子沒有理會二人,他凝視著左卿辭身後的人,一聲輕風般的歎息,溫和而憐惜的低語。“好孩子,苦了你。”

  溫熱的淚忽然湧進了胡姬的眼眶,鹹得發苦,卻也又燙又暖,她半晌出不了聲,努力了幾度才低微的喚出兩個字。

  “——師父——”

  堂外驟然傳來急密的腳步,百余名士卒湧入庭中,賓客們大驚失色。

  時奕拂案而起,怒容滿面,“當這裡是什麽地方,敢來放肆,將這幾人通通拿下!”

  士兵蜂擁而上,陣列般的槍尖雪光森寒,然而男子道出一句,一觸即發的場面驀然一定。

  “在下受靖安侯之托,前來通報武衛伯。”

  一言落地,滿堂震訝,軍士的腳步為之一緩。

  時奕面色一厲,“一介來歷不明的庶民,竟敢詐傳靖安侯之令!”

  左卿辭神情一肅,“蘇大俠見過家父?敢問他是否安好,現在何處?”

  男子望了他一眼,這一次倒是答了,“左公子不必擔憂,靖安侯雖有遇險,被我與殷師侄碰上,目前並無大礙,且得綿州與梓州兵馬相濟,目前率八百軍士駐於益州城外三十裡,邀武衛伯前去相見。”

  時奕案上的玉杯鏘然一響,洞穿了一個窟窿。

  酒水潑瀉而出,留下杯底一枚水淋淋的銅符,及一句清淡的話語。

  “信物在此,但請驗看。”

  時奕喉頭乾啞,滯了一刻才沙聲道,“靖安侯來西南巡視,豈有擁兵而至的道理,爾等與慣盜一夥,分明是竊出令符,意圖施詐,立即給我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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