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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一百五十章:番外「相依(1)」
  提起方外谷,江湖人既有敬畏,難免也非議頗多。

  傳聞谷中聖手雲集,醫術如神,多重的傷皆能起死回生,然而谷主鬼神醫性情怪僻,毫無醫者仁心,一旦不合意,縱是來者奉上千金,萬般懇求,也得不到一星救治。許多求醫者千裡跋涉而來,卻絕望的死在谷外,不免令人嗟歎。

  不管江湖如何評議,對於谷中的居者而言,這裡是一處遠離塵俗的靜地,花海漫野,古樹參天,靈巧的野鹿伴人而居,桃源般清寧安樂。

  一株巨樹的粗枝托起了一方木屋,屋頂綠意盎然,屋裡八面開窗,格外清涼舒爽,內設一方幾案,幾塊軟墊,屋角別出心裁的置了石臼,清泉隨著竹管湧入,又流入屋底的暗渠。

  蘇雲落入谷所見無不別致,對樹屋更是好奇,見屋內堆了半牆的醫書藥書,抽出一翻裡面有不少批注,全是左卿辭隨心潦草的筆跡,有的在點評藥性,有的嗤笑某個驗方,想是少年時所書。

  她瞧了一會擱下書卷,被屋外的小鹿吸引,逗弄了好一陣,見左卿辭穿過花海歸來,碰到一個人,停下說了幾句。

  那人形貌尋常,毫不出眾,與左卿辭站在一處,如頑石與玉山之別,然而自有一種溫厚質樸的氣息。

  左卿辭的態度不遠不近,對答數語後回到樹屋,環顧一圈,“這是我早年所居,沒怎麽變,師父又喝醉了,只有等明日再問。”

  蘇雲落見他神情不明,禁不住問,“方才那人是誰?”

  左卿辭拾起散落的醫書,扔回了屋角,“是我師父的養子,名喚非印,如今算得上半個谷主。”

  蘇雲落感覺他似與平日有異,“阿卿和他有過不快?”

  左卿辭就著石臼淨了手,片刻後道,“那倒沒有,非印這人沒什麽出眾,不過耐得住瑣碎繁雜,也算不錯。”

  蘇雲落以為兩人不睦,聽評述又不似,轉頭見窗外花海如錦,猶如仙域,由衷道,“方外谷這樣美,阿卿怎麽舍得離開。”

  左卿辭莞爾,謔道,“再好的風景,住久了無味,哪及塵世新鮮活辣,還有阿落這般的可人。”

  蘇雲落赧然,依近他坐下來。

  左卿辭撥了撥她的發梢,“谷裡水質好,烹茶釀酒與別處不同,一會有人送來,阿落也品一品。”

  蘇雲落到底有些好奇,“阿卿少年時是什麽樣?”

  左卿辭頓了一下,收手淡道,“那時可討厭得緊,幸好不曾碰上阿落。”

  此番歸來方外谷,還是因為蘇雲落。

  她在西南受了重傷,按常理必是骨骼俱廢,成為一個癱子,幸好雙龍犀修複經脈,加上神潭的漿液奇效,居然得以漸愈,只是陰雨天骨節仍有酸痛,左卿辭幾度調治不見起色,決意攜她回谷請師父診治。

  蘇璿解毒的藥方就是鬼神醫所擬,這位脾氣僻怪的醫者還記得蘇雲落,得知當年倔強的小胡姬已成了自己的徒媳,不禁嘖嘖稱奇,診過脈更對神潭的異效驚訝不已,反覆推敲數日,終於開出了方子。

  樹屋窗扉緊閉,蘇雲落的身上糊滿了藥泥,裹了一層厚布,趴在一方熱石上敷燙,她忍了半晌,怏怏道,“怎麽覺得骨節更酸了,比以前弄的藥浴還難受。”

  左卿辭逐一在她的要穴落下銀針,“師父讓我以針法將損傷激出來,再用熱敷使藥力滲入愈養,難免會有些不適,先忍一忍,等療治後看情形如何。”

  蘇雲落隻好胡思亂想來分散心神,一時念起鬼神醫,道,“你師父見你好像很高興。”

  左卿辭拈著銀針輕撚慢轉,隨口而答,“這你也瞧得出?他可沒說什麽好話。”

  蘇雲落認真道,“他與阿卿很像,嘴上刻薄,實則關切。”

  左卿辭默了半晌,“你說得不錯,然而我偏長得太像我爹。”

  上一代人舊怨牽纏,鬼神醫對左侯一直恨意難平,終是無解,蘇雲落換了話語,“不知侯爺怎樣了。”

  左卿辭淡淡道,“他如今得了自由,再無羈束,有秦塵陪著去四處散遊,怎麽會不好。”

  蘇雲落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

  左卿辭看在眼中,啼笑皆非道,“你擔心什麽,我爹自知功高震主,榮耀過盛,天子久了終會疑忌,唯有遠遁才能兩全,決意如此而為,又不是我強迫他。”

  左侯身中蠱毒為眾人親見,左卿辭偽稱不治,以焚化蠱毒為由燒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假屍,暗裡將人移至偏地靜養,一番布置得當,全無一人起疑。

  蘇雲落當時重傷,不知父子倆如何相對,而今看左卿辭提及左侯語氣平和,不複從前的冷怨,不禁歡喜,同時也有些惋惜。“只是這樣再不能見親人,晴衣與你弟弟當他故去,一定極傷心。”

  左卿辭說得輕淡,“傾懷是哭了兩日,不過現在襲了爵,擔著整個侯府,大約沒什麽空閑悲傷;晴衣有淑妃娘娘撫慰,婚期也定了,等嫁了人就好。”

  他一派無謂,蘇雲落覺得不妥,“你就不擔憂晴衣的夫婿與她是否相適?”

  左卿辭不以為然,“不就是承信伯的兒子曹恪?這人除了腦子笨點,還算耿直英武,應該錯不到哪去;他爹倒很精明,就算小夫妻有了爭鬧,有這個公公鎮著,晴衣也不會受什麽委屈。”

  這門親事必經淑妃掌看,大概私下也問過了晴衣,不可能隨意安排,何況以左氏一族聖眷之隆,晴衣又自小養在宮中,嫁出的盛儀只怕與公主相去不遠,曹氏一族哪敢輕視。

  左卿辭似笑非笑,“整日憂心些沒用的,還記掛誰,瑟薇爾?”

  盡管他語氣輕松,眸光含謔,蘇雲落卻知不能應,乖覺的閉上了嘴。

  左卿辭慢條斯理的收針,一陣後才道,“我本想弄死她,算你還知道分寸,罷了。”

  蘇雲落汗顏,囁嚅道,“刺殺威寧侯也不全是為她,何況沒能得手,說不定還讓她受了牽連。”

  左卿辭的眉梢多了一絲輕誚,“牽連什麽,威寧侯一心搜你,哪有功夫管她,之後勤王大軍入城,她就勾上了英宣伯的侄子楚寄,如今的風頭比從前更勝。不過她與翟雙衡還有筆舊日風流帳,弄得這對好友險些反目,還是傾懷從中調停,這女人機靈狡儈,不管何種境地,自有辦法周旋,用得著你費心?”

  他一番話雖然連謔帶諷,到底讓蘇雲落知曉了後續,放下心訕訕道,“以後我隻對阿卿好。”

  明知這話等於白說,聽著還是順耳,左卿辭懶懶的睨了一眼,彈了一下她的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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