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的失蹤[133]
華生在《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的失蹤》中不同尋常地扮演了活躍角色,這是在福爾摩斯全集要求他去歐洲大陸區追蹤“走失在狐狸世界裡的一隻小雞”之後發生的。這件案子透露了十九世紀末的社會觀念(以及福爾摩斯全集的“大男子主義”),因為這隻“小雞”是一名富有的中年獨身女性,福爾摩斯全集稱這類人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一種人……成為別人犯罪的誘因”。華生努力追蹤,但是福爾摩斯全集和往常一樣對華生的工作大加批評。學者們對福爾摩斯全集在這件案子中的表現也抱著同樣的批評觀點。
“怎麽是土耳其式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直瞪著我的靴子問。此刻我正躺在藤椅上,伸出的雙腳引起了他極大的注意。
“英國式的,”我不解地回答,“在牛津大街拉梯默鞋店買的。”
福爾摩斯全集微笑的同時也顯得不耐煩。
“浴室!”他說,“浴室!為什麽寧願去洗價格昂貴的土耳其浴,而不去洗本國的澡提提精神呢?”
“因為最近我的風濕病又犯了,同時我也感到風濕[134]和衰老。土耳其浴是我們所謂的恢復療法[135],一個新的起點,一種身體清潔劑。”
“唉,對了,福爾摩斯全集,”我又說道,“我確信對於邏輯周密的頭腦來說,靴子和土耳其浴的關系完全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如果你能說明白我將非常感謝。”
“很容易進行推理,華生,”福爾摩斯全集說,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用的仍然是那套推論法。我問你,你今天早上坐車回來時有哪些人和你同車?”
“我不認為新的例證是一種解釋。”我帶著挖苦的口氣說道。
“好,華生!好一個既有尊嚴又有邏輯的反駁。讓我想想問題在哪裡。先說最後的吧——馬車。你看到你的左衣袖上和肩上都濺有泥漿。如果你坐在車子的中間,就不會有這種情況了。如果你是坐在車子中間的話,要有泥漿當然是衣服兩邊都會有。所以,很顯然你是坐在車子的一邊,並且車上還有其他人。”
“這是很明顯的。”
“沒有什麽特殊的,是嗎?”
“但是靴子和洗澡是怎麽回事呢?”
“道理一樣簡單。你有你自己的穿靴子的習慣方法。我看到你的鞋帶系得很仔細,並且打的是雙結,這不是你平時的系法。因此你曾把靴子脫掉過。是誰系的帶子呢?鞋匠——或者是浴室的侍童。既然你的靴子幾乎還是新的,就不可能是鞋匠。噢,還有什麽呢?沐浴。是不是有點兒荒唐[136]?但是,總之,洗土耳其浴是有目的的。”
“什麽目的呢?”
“你說過你這麽做是想換換洗法,所以我假設你去洗了一次。親愛的華生,去一趟洛桑怎麽樣?頭等車廂的車票,所有的花費都會很排場的。”
“太好了!但是為什麽呢?”
福爾摩斯全集又躺到藤椅裡,從口袋中掏出了筆記本。
“世界上最危險的一種人,”他說,“就是漂泊不定,舉目無親的女人。她對別人最無害,相反往往是最有用的人,但卻總是不可避免地成為別人犯罪的誘因[137]。她無依無靠,四處漂泊。她有足夠的錢到各個國家旅行,在各式各樣的旅館出入。她常常迷失在偏僻的公寓和寄宿旅館裡,是走失在狐狸世界裡的一隻小雞。即使她被吞噬,也很少有人會想念她。我很擔心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已經遇到了某種不幸。”
突然從抽象概括轉到具體問題,使我松了口氣。福爾摩斯全集在查閱著他的筆記。
“弗朗西絲女士,”他接著說,“是已故拉福頓伯爵[138]直系親屬中唯一的幸存者。你大概還記得吧,他的遺產都給了兒輩,留給她的財產有限,但其中一些是極為稀奇古怪的古老西班牙銀飾珍寶和精雕細刻的鑽石。她喜愛這些東西,對它們愛不釋手,總是隨身帶著而不肯存放在銀行裡。弗朗西絲女士美貌多情,徐娘未老,可是因為一次意外的遭遇,卻成了二十來年以前一支龐大艦隊的最後一葉小舟。”
“她出了什麽事?”
“哦,弗朗西絲女士出了什麽事?她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我們就是要弄清楚這些問題。四年來,她每隔一個星期都要寫一封信給她的老家庭女教師杜布妮小姐。這已經成為她的習慣,並且從未改變過。杜布妮小姐早已退休了,現在住在坎伯韋爾[139]。來找我的就是她。五個星期過去了,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仍然杳無音訊。她的最後一封信是從洛桑的國家飯店[140]寄出的。弗朗西絲女士好像已經離開了那裡,沒有留下地址。她的家人很著急,他們很有錢,如果我們能夠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他們會不惜重金來酬謝我們的。”
“杜布妮小姐是唯一能提供情況的人嗎?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肯定也和別的人通信吧?”
“肯定還有另一個通信人[141],華生,那就是銀行。單身女人也得生活。她們的存折就是日記的縮影。她的錢存在西爾維斯特銀行,我看過她的戶頭。她倒數第二次的取款是為了付在洛桑的欠帳,數目很大,她可能隨身攜帶著余款。在那以後隻開過一張支票。”
“弗朗西絲女士出了什麽事?她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我們就是要弄清楚這些問題。”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美國人雜志》,1911
“給誰開的?在什麽地方開的?”
“開給瑪麗·黛汶小姐的。在什麽地方開的還不清楚。不到三個星期前,這張支票在蒙彼利埃[142]的裡納銀行兌現,是50鎊。”
“瑪麗·黛汶小姐是誰?”
“我查過了,瑪麗·黛汶小姐曾經是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的女仆。我們還無法斷定把這張支票給她的原因。但毫無疑問,你的調查將會很快弄明白這個問題的。”
“我的調查?”
“這就是要你到洛桑去做一番恢復健康的探險的原因。你知道當老亞伯拉罕成天擔心會丟掉性命的當口,我根本離不開倫敦。另外,不到萬不得已我是最好不到國外去的。沒有我的話蘇格蘭場會感到寂寞,並且也會在罪犯中引起不良的騷動。親愛的華生,去吧。如果我的拙見每字能值兩個便士的高價錢的話,那就讓它在大陸電報局的一端日夜聽從你的安排吧。”
兩天后,我來到洛桑的國家飯店,那位大名鼎鼎的經理莫塞先生殷勤地接待了我。他說弗朗西絲女士曾在此住過幾個星期,見到她的人都很喜歡她。她不到四十歲,風韻猶存,可以想象得出她年輕時是多麽地美麗。莫塞並不知道她有珍貴的珠寶。但是茶房曾說起過,弗朗西絲女士臥室裡的那隻沉甸甸的皮箱總是小心地鎖著。和她的女主人一樣,女仆瑪麗·黛汶同大家的關系都不錯。她已同飯店裡的一個茶房領班訂了婚,很容易就可以打聽到她的地址,是在蒙彼利埃的特拉揚路11號。我把這些都全部記下了。我覺得即使是福爾摩斯全集本人,收集情況的本領也不會比這更高明的。
還有一個疑點。我還沒有查明弗朗西絲女士為什麽突然離去,顯然,她在洛桑過得很愉快。毫無疑問,她本打算在這湖畔的豪華房間裡度過這個季節的,但是卻在預訂之後的第二天就離開了,浪費了一周的房租。只有女仆的戀人茹勒·維巴講了一些看法,他把弗朗西絲女士的突然離去和一兩天前一個又高又黑、留著胡子的人來旅館拜訪的事聯系起來。“野蠻人——地地道道的野蠻人[143]!”
茹勒·維巴嚷道。此人住在城裡某個地方。有人曾看到他在湖邊的遊廊上和弗朗西絲女士認真地交談過,然後他又來拜訪過弗朗西絲女士。弗朗西絲女士卻堅決不見他。他是個英國人,但沒有留下姓名。弗朗西絲女士隨即也離開了那地方。茹勒·維巴,更為重要的是茹勒·維巴的戀人,他們都認為這個英國人的訪問是因,弗朗西絲女士的離去是果。至於瑪麗為什麽離開女主人,茹勒閉口不談。關於這一點,他不能也不願說什麽。如果我想知道的話,我得到蒙彼利埃去問她本人。
我調查的第一階段就此結束,第二階段要說的是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離開洛桑後去的地方。關於這一點,有某種秘密使人確信,她去那個地方的目的是為了把某人甩開。不然為什麽她的行李上不公開貼上去巴登[144]的標簽呢?她本人和她的行李都是繞道來到萊茵河遊覽區的。我是從當地庫克辦事處[145]經理那裡收集到這些情況的。我給福爾摩斯全集發了電報,把所有的情況都給他講了一下,並且收到了他的回電。他半開玩笑地把我表揚了一番,這之後我就到巴登去了。
在巴登很容易就查出了線索。弗朗西絲女士曾在英國飯店[146]住了半個月,在那裡她認識了來自南美的傳教士施萊辛格博士和他的妻子。和大多數單身女子一樣,弗朗西絲女士經常從宗教中尋找安慰。她被施萊辛格博士優秀的人品、無私的獻身精神,以及在傳教過程中得過病、現正在恢復階段中等經歷所深深打動。她曾經幫助過施萊辛格太太照料這位逐漸痊愈的聖徒。據經理說,博士白天在遊廊的躺椅上打發時間,身旁一邊站一個服務員。他正在繪製一幅專門說明米甸天國聖地[147]的地圖,並在撰寫一篇有關此方面的論文。最後,在他完全痊愈以後,和妻子去了倫敦,弗朗西絲女士也和他們一同去了。這事發生在三個星期以前,從那以後這位經理就再沒有聽到過他們的消息。至於女仆瑪麗,幾天前在她對別的女仆說她要永遠離開這一行了之後,就哭著走了。在施萊辛格博士出發之前,給那一幫人都付了帳。
“對了,”經理最後說,“打聽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的人不止你一個。大約一個星期前,也有人到這兒來打聽過。”
“他報了姓名了嗎?”我問。
“沒有,不過他是個英國人,雖然看上去很特別。”
博士白天在遊廊的躺椅上打發時間,身旁一邊一個服務員。
阿歷克·巴爾,《海濱雜志》,1911
“一個野蠻人?”我說,照我那位大名鼎鼎的朋友的方式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聯系起來。
“對,這種講法很適合他。他身體高大,留著胡子,曬得黝黑,看上去他習慣住農村小旅店,而不是豪華飯店。此人面相很凶,我可不敢惹他。”
迷霧散去之後,人物更清楚了,真相也開始顯露。有一個凶險無情的家夥一直在追蹤這位善良虔誠的女士。她怕他,不然她就不會逃離洛桑的。他仍然在跟蹤著,並遲早會追上她的。他是不是已經追上她了?她繼續保持沉默的秘密是否就在這裡?她的那些善良的同伴難道竟不能掩護她,使她免遭暴力或訛詐之害?在這漫長的追逐後面隱藏著什麽可怕的目的,什麽深奧的企圖呢?這就是我要解決的問題。
我寫信給福爾摩斯全集,告訴他我已迅速確切地查到了案子的根源,回電卻是要我描述施萊辛格博士的左耳朵。福爾摩斯全集的幽默有時真是稀奇古怪,甚至未免有些冒失,我沒有理會他這個不適時宜的玩笑。說真的,在他來電報之前,我為了追上女仆瑪麗已經到了蒙彼利埃。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這位被辭退的女仆並獲得了她所了解的情況。
她對主人很忠誠,她離開她的女主人,只是因為她確信她的主人已經有了可靠的人照料,同時也因為她的婚期已到,她遲早要離開主人的。她痛苦地承認,她們住在巴登的時候,女主人曾對她發過脾氣,有一次甚至追問過她,好像女主人對她的忠誠產生了懷疑。這種情況下分手反倒更容易些,不然她們會依依不舍的。弗朗西絲女士送給她50鎊作為結婚禮物。和我一樣,瑪麗也非常討厭那個驅使她的女主人離開洛桑的陌生人。她曾親眼看見過這個人公然在湖濱遊廊上惡狠狠地抓住弗朗西絲女士的手腕,此人凶狠可怕。瑪麗認為弗朗西絲女士之所以和施萊辛格夫婦同去倫敦,就是因為她害怕這個人。弗朗西絲女士從來沒有向瑪麗提過這件事,但是從許多細小的跡象看,這位女仆深信她的女主人一直生活在憂慮不安的狀態之中。剛說到這裡,她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神情驚恐不安:“看!”她叫喊起來,“這個惡棍跟到這裡來了!那邊就是我所說的人。”
透過客廳裡敞開的窗子,我看見一個留著黑胡子的黑漢子緩步走在街上,急切地查看著門牌號碼,顯然他和我一樣在查找女仆的下落。一時衝動之下,我衝到街上上前和他搭話。
“看!”她叫喊起來,“這個惡棍跟到這裡來了!那邊就是我所說的人。”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美國人雜志》,1911
“你是英國人?”我說。
“是又怎麽樣?”他惡狠狠地反問我。
“我能知道尊姓大名嗎?”
“不能。”他口氣很堅決地說。
這種情形真是令人尷尬,可是最直截了當的方式常常是最有效的方式。
“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在什麽地方?”我問道。
這個家夥怒吼一聲,像一隻老虎似的向我猛撲過來。
阿歷克·巴爾,《海濱雜志》,1911
他驚訝地看著我。
“你把她怎麽樣了?你為什麽老是跟蹤她?回答我的問題!”我說。
這個家夥怒吼一聲,像一隻老虎似的向我猛撲過來。以前我在很多格鬥中都能頂得住,但是這個人雙手如鐵鉗,像魔鬼般瘋狂。他卡住我的喉嚨,使我幾乎失去了知覺。這時從對面街上的一家酒店裡衝出一個未刮胡須、身穿藍色製服的法國工人[148],手持短棒,一棒打在向我行凶的那家夥的小臂上,使得他松了手。這家夥一時愣在那裡,怒不可遏,不知是否應該繼續攻擊我。然後,他怒吼一聲,離開我走進了我剛才出來的那家小別墅。我轉身向我的救命恩人致謝,他就站在我旁邊的路上。
“嗨,華生,”他說,“你把事情弄糟了!我看今晚你最好還是和我坐快車回倫敦去吧。”
一個小時後,穿著平時的服裝又恢復了原有風度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坐在了我住的旅店的房間裡。他解釋說,他突然出現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認為他可以離開倫敦了,於是就決定趕到我旅程的下一站截住我,而下一站無疑會是蒙彼利埃。於是他化裝成一個工人坐在酒店裡等我露面[149]。
“親愛的華生,你的調查工作非常連貫一致,”他說,“我現在還不能想起有什麽可能疏忽之處。你的行動的全部功勞就是到處發警報,卻總是什麽也沒有發現。”
“大概就是你來也不會比我強。”我不快地回答說。
“不是‘大概’,我乾得已經比你強。尊敬的菲利普·格林和你同住在這家飯店裡,更有成效的調查要從他開始。”
一張名片放在托盤上被送了進來,隨即進來一個人,就是剛才在街上打我的那個歹徒。他看見我,吃了一驚。
“這是怎麽回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問道,“收到你的通知後我就來了,但是此人和這件事有什麽關系?”
“這是我的老朋友兼同行華生醫生,他在協助我們破案。”
陌生人伸出一隻曬得很黑的大手,向我道歉。
“但願你沒有傷著。你說我傷了她,我就按捺不住火氣了。真的,我這幾天總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的神經就像帶電的電線,但我無法理解這種處境。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首先想要知道的就是,你們究竟是怎麽打聽到我的下落的?”
“我和弗朗西絲女士的女家庭教師杜布妮小姐有聯系。”
“戴一頂頭巾式女帽[150]的老蘇姍·杜布妮嗎?我很清楚地記得她。”
“她也記得你。那是在前幾天——那時你認為最好是到南美去。”
“啊,你全都知道了。我也用不著向你隱瞞什麽了。我向你發誓,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世上從來沒有哪一個男人愛女人像我愛弗朗西絲女士那樣全心全意。我知道我是個粗野的小夥子——雖然並不比別的年輕人壞,但是她像雪一樣純潔,她不能忍受任何粗魯。所以,當她聽說了我乾過的事後就不再理我了。但是她愛我——這就是奇怪之處——她是如此愛我。就是為了我,在那些聖潔的歲月裡她一直保持獨身。幾年過去了,我在巴伯頓[151]發了財,我想或許我能夠找到她並且感動她。聽說她還沒有結婚。我在洛桑找到了她,並且做出了一切努力。她身體似乎比以前衰弱了,但她的意志卻仍然很堅強,等我第二次去找她時,她已經離開那個城鎮了。我又追她到了巴登。過了一段時間,我聽說她的女仆在這裡。我是一個粗魯的人,剛脫離野蠻的生活,當華生醫生那樣問我的時候,當時我就控制不住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訴我,弗朗西絲女士怎麽樣了。”
“我們會對此進行調查的,”福爾摩斯全集十分嚴肅地說,“你在倫敦住在哪裡,格林先生?”
“到蘭厄姆飯店[152]就可以找到我。”
“我勸你回去待在那裡,萬一有事我們可以去找你,好嗎?我不想讓你空抱希望,但你可以放心,為了弗朗西絲女士的安全,我們一切都在所不惜。現在沒別的要說了。給你一張名片,以便和我們保持聯系。華生,你整理一下行裝,我去拍電報給哈德森太太,請她明天七點半為兩個饑餓的旅客好好地準備一頓美餐。”
當我們回到貝克街的住房時,已有一封電報在等著我們。福爾摩斯全集看了電報又驚又喜,他把電報扔給我。電報上寫著“有缺口或被撕裂過”,拍電報的地點是巴登。
“這是什麽?”我問道。
“這是一切,”福爾摩斯全集回答說,“你還記得我曾經問過那位傳教士左耳的情況,一個表面上與此案不相關的問題吧。你沒有答覆。”
頭巾式女帽。
“我已離開巴登因而無法詢問。”
“對。為此我又給英國飯店的經理寄了一封內容相同的信,這就是他的答覆。”
“這能說明什麽呢?”
“這可以說明我們要對付的是一個非常狡猾、非常危險的人物,親愛的華生。牧師施萊辛格博士,來自南美的傳教士,就是亨利·彼特斯,是澳大利亞最無恥的惡棍之一——作為一個年輕的國度,那裡出產的人面獸心的家夥可真不算少了。他的拿手本領就是利用單身婦女的宗教感情誘騙她們。他那個所謂的妻子是個英國人,叫弗蕾塞,是他的得力幫手。他的作案特點暴露了他的身份,還有他身體上的特征——他在1889年發生於阿得雷德[153]一家沙龍裡的一次格鬥中掛的彩——證實了我的懷疑。這位可憐的女士已經落在了這一對無惡不作的惡魔夫妻手裡,華生。她很有可能已經死了。即使沒有死,也肯定被軟禁起來了,已經不能給杜布妮小姐和別的朋友寫信了。有兩種情況我們需要考慮:她根本就沒有到達倫敦,要不然就是已經又離開了倫敦。不過第一種情況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歐洲大陸有一套完整的出入境登記制度,外國人對大陸警察耍花招是很困難的[154]。第二種情況也不可能,因為這幫流氓不可能找到一個能輕易地把一個人關押起來的地方。直覺告訴我她就在倫敦,但目前我們還不能知道她在什麽地方,我們眼下只能吃好飯,養精蓄銳,耐心等待。晚上,我將順便到蘇格蘭場去找我們的朋友萊斯特雷德談一談。”
無論是官方警察,還是福爾摩斯全集精乾的組織[155],都不能夠揭開迷霧。在倫敦數百萬茫茫人海中,我們要找的這三個人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樣,無影無蹤了。試著登了廣告,不行;順藤摸瓜,一無所獲;對施萊辛格可能常去作案的地方也作了推斷,依然無濟於事。把他的老同夥監視起來了,可是他們卻不再和他聯絡。疑雲密布的一周就這樣過去了。這時,忽然露出一線光明。在威斯敏斯特路[156]的貝汶頓[157]當鋪裡,有人典當了一隻西班牙的老式銀耳環。典當耳環的人個子高大,臉刮得很光,看上去像個教士。他用的是假姓名和假地址,當時也沒有人注意他的耳朵,但從所描述的情況看,肯定就是施萊辛格。
那個住在蘭厄姆飯店的滿臉胡子的朋友來來了三次打聽消息,第三次來的時候離這一新的進展不到一個小時。那魁梧的身軀上的衣服顯得越來越肥大了。他由於焦慮,似乎在漸漸衰弱憔悴下去。他經常哀求說:“讓我乾點什麽吧!”最後,福爾摩斯全集終於滿足了他的請求。
“他開始當首飾了。我們現在應該把他抓起來。”
“這意味著弗朗西絲女士已經遭遇什麽不幸了嗎?”
福爾摩斯全集非常嚴肅地搖搖頭。
“目前他們也許把她關押起來了。顯然如果他們放了她,他們就會自取滅亡的。我們要為最糟糕的情況做好準備。”
“我能做什麽?”
“那些人認不出你吧?”
“認不出。”
“他以後有可能會去別的當鋪。那種情況下,我們就必須又重新開始了。另一方面,他當的價錢很高,也沒有人問他什麽問題,因此如果他急需錢用,或許他還會去波汶頓當鋪的。我寫給你一張條子去交給他們,他們就會讓你在店裡等候的。如果這個家夥來了,你就跟蹤到他住的地方。不能魯莽,尤其不能動武。你要向我發誓,在沒有通知我和得到我的許可下,你不許隨意行動。”
“找到他了!找到他了!”他喊道。
阿歷克·巴爾,《海濱雜志》,1911
兩天來,尊敬的菲利普·格林(我得提一下,他是一位著名海軍上將的兒子。這位海軍上將在克裡米亞戰爭[158]中曾指揮過亞速海[159]艦隊)沒有任何消息。第三天晚上,他衝進我們的客廳,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強健的軀體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因為興奮而顫動著。
“找到他了!找到他了!”他喊道。
他因為過於激動,話不成句。福爾摩斯全集說了幾句安慰話,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來。
“好,現在從頭至尾給我們講一下吧。”他說。
“她是一個小時以前來的。這一次是他的老婆,但她拿來的耳環是一對耳環中的另外一隻。她高個子,臉色蒼白,長著一對老鼠眼。”
“正是那個女人。”福爾摩斯全集說。
“她離開了當鋪後我就盯上了她。她向肯辛頓路走去,我就一直在她後面跟著,很快她進了一家商店。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是一家殯儀店。”
我的同伴愣住了。“是嗎?”他聲音發抖,表明在那冷靜蒼白的面孔後面掩蓋著內心的焦急。
“我進去時,她正在和櫃台裡的一個女人說話。我仿佛聽見她說‘已經晚了’或類似的話。店裡的女人在解釋原因。‘應該在這之前就送去的,’她回答說,‘時間得長一些,因為和一般的不一樣。’她們停止了講話,看著我。我隻好隨便問了幾句就離開了商店。”
“你乾得好極了。後來呢?”
“那女人從商店裡出來了,但當時我已經躲進了一個門道裡。她向四周張望著,也許她已經有了警覺。隨後她叫了一輛馬車坐了進去,幸虧我也叫到了一輛馬車跟在她的後面。她在布裡斯頓的波特尼廣場36號下了車。我駛過門口,把車停在廣場的一角,監視著這所房子。”
“你看見人了嗎?”
“除了底層的一個窗戶,其余是一片漆黑。由於百葉窗拉下來了,我看不見裡面的情形。我站在那兒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這時開過來一輛帶篷貨車,車裡坐著兩個人。這兩個人下了車後,從貨車裡取出一件東西抬到大門口的台階上。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是一口棺材。”
“啊!”
“正當我要衝進去時,門開了,讓那兩個人抬著棺材進去了。開門的就是那個女人。我站在那兒,她瞥見了我,看來她已經認出了我,我看她吃了一驚,趕忙關上了門。我記起我的諾言,所以就來這兒了。”
“乾得很出色。”福爾摩斯全集說著在半張小紙條上隨手寫了幾個字,“沒有搜查證,我們的行動就不合法。這種事情你去做最好。
門開了,讓那兩個人抬著棺材進去了。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美國人雜志》,1911
你把這張便條送到警察局,去拿一份搜查證來。可能會有些困難,不過我想出售珠寶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萊斯特雷德會考慮一切細節的。”
“可他們現在就有可能會殺她。不然要棺材幹什麽?不是給她準備的還會是給誰準備的呢?”
“我們將盡力而為,格林先生。時間一點兒不能耽擱了,把這件事交給我們吧。現在,華生,”當我們的委托人[160]匆匆走後,福爾摩斯全集接著說,“萊斯特雷德將會調動正規警力。而我們則和往常一樣,從非正規的渠道入手[161]。我們必須采取我們自己的行動。情況緊急,我不得不采取最極端的手段,這樣做也是合情合理的。馬上去波特尼廣場,不能耽誤一點時間。”
“我們重新分析一下情況,”他說,我們的馬車這時正飛奔過議會大廈和威斯敏斯特大橋,“這些歹徒首先挑撥弗朗西絲女士和她那忠實的女仆分開,現在已經把這位不幸的女士騙到倫敦來了。她即使曾經寫過信,也都被他們扣下了。他們通過同夥租到了一所有家具的房子。他們一住進去就把她關了起來,而且他們現在已經獲得了那批貴重的珠寶首飾,這是他們一開始就想騙取的東西。他們已經開始變賣其中的一部分,既然他們沒有想到還會有人關心這位女士的命運,他們就會認為這樣做很安全[162]。如果放了她,她當然會去告發他們,所以決不會放了她,但也不能永遠關著她。唯一的辦法是殺了她。”
威斯敏斯特大橋
《女王的倫敦》(1897)
“問題很清楚了。”
“現在我們來考慮一下另外一個線索。當你順著兩條獨立的思路考慮問題時,華生,你會發現,這兩條思路的某一交匯點將和真實的情況接近。我們現在先不從這位女士開始而先從棺材開始倒過來論證一下。恐怕這件意外的事表明這位女士毫無疑問已經死亡,同時還表明是要按照常規安葬的,有正式的醫生證明,也經過正式的批準手續。如果這位女士明顯是被害死的,他們就會把她埋在後花園的坑裡。但是,現在一切都是公開而正常地進行的。這意味著什麽呢?不用說,他們是用某種別的方法把她害死的,這種方法瞞過了醫生,偽裝成是自然死亡——或許是毒死的。但是真奇怪,他們怎麽會讓醫生接近她呢,如果醫生不是他們的同夥的話,但這種假設並不令人信服。”
“他們會不會偽造醫生證明呢?”
“危險,華生,非常危險。不,我看他們不會這樣做的。停車,車夫!我們已經過了那家當鋪,這裡顯然就是那家殯儀店了。你願意進去一下嗎,華生?你的外表容易讓人放心。問一問波特尼廣場那家人明天幾點鍾舉行葬禮。”
店裡的女人毫不遲疑地告訴我將在早晨八點鍾舉行。“你瞧,華生,沒有秘密,一切都是公開的!無疑,他們已經弄到了合法手續,所以他們認為不用擔心什麽。好吧,現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從正面直接進攻了。你武裝好了嗎?”
“我的手杖!”
“好,好,我們應該做好充分準備。‘好比是披著三重盔甲[163]。’我們絕不能再等警察了,也不能讓法律的條條框框約束我們。車夫,你可以走了。華生,像我們往常乾過的一樣,讓我們一起碰碰運氣吧。”
他用勁按著波特尼廣場中心的一棟黑暗的大廈的門鈴。門很快打開了,一個高個子女人的身影在過廳裡暗淡的燈光下出現了。
“你們要幹什麽?”她厲聲問道,眼睛透過黑暗窺視著我們。
“我想和施萊辛格博士談談。”福爾摩斯全集說。
“這兒沒有這個人。”說完就想把門關上,但福爾摩斯全集用腳把門抵住了。
“我想見見住在這裡的人,不管他自稱什麽。”福爾摩斯全集堅定地說。
她猶豫著,然後敞開了門。“那就進來吧!”她說,“我丈夫是不怕會見世界上任何人的。”她關上身後的門,把我們帶進大廳右邊的一個起居室裡,打開了煤氣燈後就走了。
“彼特斯先生很快就到。”她說。
她的話果然不假,我們還沒有來得及打量這間灰塵滿布、破敗不堪的屋子,就發現門開了,一個身材高大、臉刮得很光、禿頂的人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他長著一副紅臉膛,腮幫子的贅肉耷拉著,看上去道貌岸然,溫文爾雅,但那張凶殘邪惡的嘴巴卻破壞了整個形象。
“肯定有什麽地方搞錯了,先生們,”他油腔滑調又悠然自得地說道,“我看你們找錯地方了。如果你們再到街上去試試,或許——”
“那也可以,但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我的同伴堅定地說,“你是阿得雷德的亨利·彼特斯,後來又稱做巴登和南美的牧師施萊辛格博士。我就像肯定我的名字叫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一樣敢肯定這一點。”
彼特斯——我現在要對他這樣稱呼了——吃了一驚,死死盯住他這個難纏的跟蹤者。“你的名頭嚇不住我,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滿不在乎地說,“沒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你到我這裡來有何貴乾?”
“我想知道你把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怎麽樣了,當時是你把她從巴登帶到這裡來的。”
“如果你能告訴我這位女士現在何處,那我也會非常高興,”彼特斯平靜地回答說,“她還欠著我將近一百鎊的錢,可除了一對虛有外表的耳環以外,什麽也沒有給我。這對耳環,商鋪都不屑一顧。在巴登,她和我及彼特斯太太在一起——當時我確實用了化名——然後她便跟隨我們一直來到倫敦。我替她付了帳單和車票錢。可是一到倫敦,她就溜了,而且隻留下這些過時的首飾抵債。如果你能找到她,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將感恩不盡。”
“我的確想找到她,”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要對這屋子進行搜查,直到找到她為止。”
“你的搜查證呢?”
福爾摩斯全集從口袋裡把手槍掏出一半:“在更好的搜查證沒有到來之前,這就是搜查證。”
“這麽說,你是一個通常所說的強盜嘍[164]?”
“你可以這樣說我,”福爾摩斯全集愉快地說道,“我的夥伴也是一個危險的暴徒。我們要一起搜查你的住宅。”
我們的對手打開了門。
“去喊一個警察,安妮!”他喊道。過道裡響起一陣奔跑時婦女衣裙的聲響,大廳的門打開後又關上了。
“我們的時間有限,華生。”福爾摩斯全集說,“如果你試圖阻攔我們,彼特斯,你肯定要吃苦頭的。抬進來的棺材在哪兒?”
“你要棺材幹什麽?正用著呢,裡面有屍體。”
“我必須查看屍體。”
福爾摩斯全集從口袋裡把手槍掏出一半。
阿歷克·巴爾,《海濱雜志》,1911
“如果你試圖阻攔我們,彼特斯,你肯定要吃苦頭的。抬進來的棺材在哪兒?”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美國人雜志》,1911
“沒有我的同意,絕對不行。”
“未必需要你同意。”福爾摩斯全集動作敏捷地一下把這個家夥推到一邊,走進了大廳。一扇半開著的門就在我們眼前,我們走了進去,這是餐廳。棺材停放在一張桌子上,一盞半亮的吊燈懸在上面。福爾摩斯全集把燈扭得更亮些,然後打開了棺蓋。棺內深處躺著一具瘦小的屍體。射下來的燈光照見的是一張乾癟的老年人面孔。即使是飽嘗虐待之苦、受盡饑餓和疾病的摧殘,這個枯瘦的人體也顯然不可能是風韻猶存的弗朗西絲女士。福爾摩斯全集又驚又喜。
“謝天謝地!”他說,“這是另外一個人。”
“啊,你可犯了一個大錯誤啦,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彼特斯說著已經跟進屋來了。
“這個女人是誰?”
“唔,如果你真想知道,她是我妻子的老保姆。她叫羅絲·斯彭德,我們是在布裡克斯頓救濟院附屬診所[165]裡發現她的。我們帶她到這裡來,然後請來了費班克別墅13號的霍森醫生——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個地址,你可要記仔細了——細心照料她,這是基督教友應做的事。她第三天就死了——醫生證明書上說是年老體衰而死——這只不過是醫生的看法,你當然知道得更多。我們叫肯辛頓路的斯梯姆森公司辦理喪事,明天早上八點鍾安葬。你能從中發現任何漏洞嗎,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你還是老老實實承認這一點的好。你打開棺蓋,本想看見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女士,結果卻發現一個90歲的可憐的老太婆。我倒想把你那種目瞪口呆的驚訝神態用相機拍下來。”
盡管受到了對手的嘲弄,福爾摩斯全集的表情仍然像往常一樣冷漠,但他那緊握的雙手卻顯示了他心中已然怒不可遏。
“我要搜查你的房子。”他說。
“你還要搜!”彼特斯喊道,這時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和過道上沉重的腳步聲,“馬上我們就可以弄清楚誰對誰錯。請到這邊來,警官。這兩個人闖進我家裡,我無法讓他們離開。幫我把他們趕出去。”
一名警官和一名警察站在門口,福爾摩斯全集從盒子裡抽出了名片。
“這是我的姓名和地址。這是我的朋友,華生醫生。”
“哎呀,先生,久仰了,”警官說,“但沒有搜捕證你不能待在這兒。”
“當然不能。我十分清楚這一點。”
“逮捕他!”彼特斯嚷道。
“如果需要逮捕,我們知道如何下手,”警官威嚴地說,“不過你得離開這兒,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對,華生,我們不得不走了。”
過了一會兒,我們又到了街上。福爾摩斯全集和平時一樣平靜,而我卻又羞又惱。警官跟在我們後面。
“對不起,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但這是法律規定的。”
“很對,警長,你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想你來到這裡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有什麽事我可以做——”
“是一位失蹤的女士,警長。我們認為她就在這個房子裡。我在等待搜查證,很快就會到了。”
“那麽我來監視他們,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如果發生什麽事情,那我一定讓你知道。”
這時只有九點。我們立即動身全力去追查線索。首先我們來到了布裡克斯頓救濟院。在那裡我們獲悉,幾天前的確有一對慈善夫婦來過。他們聲稱一個有點癡呆的老太婆是他們以前的仆人,並且他們得到允許把她領走了。在救濟院的人聽到她走了以後就死了的消息時,沒有人感到驚異。
第二個目標是那位醫生。他曾被請去,發現那個女人衰老得快死了,並且的確親眼看見她死去,因此在正式的診斷書上簽了字。“我向你們保證,一切都非常正常,在這件事上是鑽不了空子的。”他說。屋子裡也沒有什麽令他懷疑的,值得注意的是像他們那樣的人家竟然沒有傭人。醫生提供的情況就只有這些了。
“快,老兄,快!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情!”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美國人雜志》,1911
最後,我們去了蘇格蘭場。開搜查證辦手續時遇到了困難,耽擱是不可避免的了。第二天才能取到治安官的簽字。如果福爾摩斯全集能在九點左右去拜訪,他就可以同萊斯特雷德一起去辦好搜查證。
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在快到半夜的時候,我們的那位警長朋友來告訴我們,他看見那座黑暗大住宅的窗子裡燈光閃爍不定,但是沒有人離開,也沒有人進去。我們隻好耐著性子等著第二天的到來。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顯得急躁不安,既不想說話,也不能入睡。我走開了。他一個人狠吸著煙鬥,雙眉緊鎖,神經質的修長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不停地敲打著,而這時在他腦海裡可能正翻騰著解決這一疑難的辦法。我一整夜都聽見他在屋裡走來走去。清晨,我剛被叫醒,他就衝進了我的房間。他穿著睡衣,但是他那蒼白的臉色和深陷的眼睛都顯示出他整夜沒有合眼。
“葬禮是幾點?八點,是不是?”他急切地問道,“哎,現在七點二十分。天哪,華生,上帝賦予給我的頭腦是怎麽啦?快,老兄,快!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情——九死一生。要是去晚了的話,我永遠也不會饒恕自己的,永遠!”
不到五分鍾,我們已經坐上馬車離開貝克街飛馳而去。即使這樣,我們經過大本鍾時已是七點三十五分了,等到趕到布裡克斯頓路時,正敲八點鍾。不過,對方和我們一樣也晚了。八點過十分了,柩車仍然停靠在門邊。正當跑得滿嘴口沫的馬停下來時,三個人抬著棺材出現在門口。福爾摩斯全集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倫敦以外的一次葬禮。
《一百年前》
福爾摩斯全集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阿歷克·巴爾,《海濱雜志》,1911
“抬回去!”他命令道,一隻手按在最前面的抬棺材的人的胸前,“馬上抬回去!”
“你要幹什麽?我再問你一次,你的搜查證呢?”彼特斯氣勢洶洶地嚷道,那張紅臉向著棺材的那一頭瞧著。
“搜查證馬上就到。棺材應該停放到屋裡去,直到搜查證來。”
福爾摩斯全集的威嚴聲調鎮住了抬棺材的人,彼特斯已經悄然溜進屋裡去了,他們就隻好遵從了這些新命令。“快,華生,快!這是螺絲起子!”當棺材放到桌上時,他喊道,“老兄,給你這一把!一分鍾之內打開棺蓋,賞金幣一鎊!別問問題了——快乾!很好!另一個!還有一個!現在一塊兒使勁!快開了!唔,終於開了。”
我們一起用力打開了棺蓋。棺蓋掀開時,一股強烈的使人昏迷的氯仿[166]氣味從棺內衝出。棺內躺著一個軀體,頭部纏著浸過麻藥的紗布。福爾摩斯全集取去紗布,露出一個中年婦女塑像一般美麗而高尚的臉龐,他立刻伸出手臂扶她坐了起來。
“她死了沒有,華生?還有氣息嗎?我們肯定來得不算晚!”
半個小時過去了,看來我們是來得太晚了。由於窒息,由於氯仿有毒的氣味,弗朗西絲女士似乎已經完全不省人事,無望復活了。我們進行了人工呼吸,注射乙醚[167],使用了各種科學辦法,最後,生命跡象開始顫動,眼瞼在抖動,眼睛也露出微弱的光,一切都表明她的生命在慢慢地恢復。一輛馬車趕到了,福爾摩斯全集推開百葉窗向外望去。“萊斯特雷德帶著搜查證來了,”他說,“他會發現他要抓的人已經逃走了。”當過道上傳來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時,他又接著說,“不過,還有一個人來了,這個人比我們更有權利照顧這位女士。早上好,格林先生,我看我們得把弗朗西絲女士送走了,並且越快越好。現在可以舉行葬禮了。那個仍然躺在棺材裡的可憐的老太婆可以獨自到她最後安息的地方去了。”
“親愛的華生,如果你願意把這件案子也寫進你的案例實錄裡去,”那天晚上福爾摩斯全集說,“那也只能把它看成為一個暫時受蒙蔽的例子,即使最善於思考的頭腦,也難免會有一時卡殼的時候。一般人都會有這種過失的,最了不起的是能夠認識到這種過失並對其加以補救。也許我還能對這次已經得到挽救的聲譽做些表白。那天晚上,我被一種想法糾纏住了。我當時想起來,我曾經發現過一點線索,可能是一句奇怪的話,也可能是一種可疑的現象,但我都沒有給予過多的考慮。後來在天剛亮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幾句話來,就是格林向我報告過的殯儀店女老板說的話。她說過,‘應該在這之前就送去的。時間得長一些,因為和一般的不一樣。’她說的就是棺材。可這個棺材和一般的不一樣,這只能是指棺材要按照特殊的尺寸來做。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呢?我一下想起來了:棺材那麽深,裝的卻只是一個如此瘦小的人。為什麽用那麽大的棺材去裝那麽瘦小的屍體呢?為的是給另一具屍體騰出地方來。用同一張證明書埋葬兩具屍體。要不是我的視野被蒙蔽了,一切本該是很清楚的。八點鍾就要埋葬弗朗西絲女士。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在棺材搬走之前截住他們[168]。
“發現她還活著的希望很渺茫,但結果表明這畢竟是一次機會。據我所知,這些人從來不進行謀殺,甚至是最後關頭他們也避免使用真正的暴力。他們埋了她,不露出有關她的死因的跡象。即使把她從地裡挖出來,他們也還是有機會逃脫的。我希望他們能接受這樣的想法。你可以再好好回想一下當時的情景,你看見了樓上的那間小屋,這位可憐的女士就是長期被關在那裡的。他們衝進去用氯仿捂著她的嘴,把她抬進棺材,又往棺材裡倒了氯仿,使她無法蘇醒,然後再釘上了棺蓋。這個辦法倒很聰明,華生[169],在犯罪史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果我們的冒牌傳教士朋友能從萊斯特雷德的手中逃脫,那麽我相信他們以後還是會有出色表演的。”
“他們就會把她埋在……”
弗朗西絲女士在緊要關頭逃離了被活埋的命運,這反映了十九世紀非常真實的恐怖經歷,雖然這樣的情況長期以來主要發生在德國和法國。被認為已經死掉的屍體破壞棺材蓋、弄破衣服甚至在驚恐和害怕中吃下手指的恐怖故事(許多這類故事都是杜撰的,但是絕非所有)已經流傳了數百年,隨著瘟疫和霍亂傳染病的流行而增多,並在十八世紀到達巔峰。有一些成為了吸血鬼傳說的根源,有一些則是醫生和醫學“科學”所能解釋的可怕現象。
這一運動的關鍵人物是讓-雅各·布魯爾·德阿布拉科特醫生,他翻譯了一篇1740年的論文,由丹麥出生的解剖學家雅各-伯尼恩·溫斯洛以拉丁文寫成。溫斯洛對於自己的觀點十分堅信,他宣稱自己曾經兩度被人誤解為已經死亡,只是在最後一刻複蘇過來了。他宣稱傳統的確定死亡的方法往往是不可靠的(實際上的確如此),在他看來只有出現腐敗情況才能確證死亡,要多次嘗試使屍體復活——包括用尖銳物體插入鼻子、用剃刀切割腳部以及將醋或尿灌入嘴巴——之後才能準備下葬。
布魯爾不僅將溫斯洛的論文翻譯成法文,而且補充了自己的觀點,列出更多故事並且指出屍體應該停放在太平間裡,由醫生進行管理,在下葬之前停屍七十二小時。布魯爾的作品一經出版就引起轟動,最終催生出兩卷本《論死亡跡象的不確定性》,作為一部完整的作品(沒有提及溫斯洛是合作者)在1749年出版。布魯爾的作品被翻譯成幾種語言,風靡歐洲,尤其在德國的影響最大。十八世紀九十年代,那裡出現了大量“停屍房”。來自富有家族的屍體擁有特權,有殯葬人員看護或者在他們毫無生氣的手指上綁上連接鈴鐺的繩子。德國在發明安全棺材方面也是先驅,這種棺材同樣裝備鈴鐺,屍體的任何活動都能引起鈴鐺發聲。這種現象也蔓延到法國,十九世紀上半葉,醫生們出版小冊子提出檢驗死亡的新方法。這些方法各異,從將屍體的手指放在火上看看是否會出現水泡到周而複始地拉伸屍體的舌頭達到人工呼吸的效果。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英國努力遠離這場爭論。實際上,直到1852年,約翰·西蒙醫生在《倫敦老城醫學報告》中提及窮人中有延遲下葬的習俗,他寫道:“被活埋的恐懼——有許多辦法加以處理——如今極少被提及,而是成為了一種笑談。”約翰·邦德森撰寫了一部很吸引人的作品《活埋:我們最原始的恐懼的可怕歷史》,他寫道,當法國人的興趣在十九世紀三十年代抬頭之時,“[英國]醫學體系非常得意,以消遣、厭惡的眼光看著歐洲大陸專注於活埋”。一些法國的小冊子傳到英國,導致十九世紀初出現了一些危言聳聽的文章和書籍,不過這些都沒有引起公眾的廣泛關注。
正當法國人和德國人對活埋的熱情逐漸淡薄之時,英國卻出現了遲到的追捧潮流。1896年出現的《活埋和如何放置此事》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這是政治活動家威廉·泰伯所寫,合作者是美國醫生愛德華·佩裡·沃勒姆。泰伯是廢奴主義者,也是反接種者,對醫學科學十分狂熱,但是本人不是醫生。他的作品吸引了惱怒的批評家,特別是神職人員和醫學機構,他們認為報紙和口頭傳聞是非常不可信的,但是它被廣泛接受,銷量也不錯,並在1905年出現了第二版。雖然《活埋》這本書比布魯爾的作品受眾更廣,但是它也收錄了布魯爾引述的許多例子,只是有些許改動。自然,泰伯和沃勒姆否認兩部作品之間存在關聯,只是認為純屬巧合而不存在任何形式的效仿,對於這一說法的真實性值得懷疑。
泰伯在其作品出版的同一年,作為推動者幫助組建了倫敦預防活埋協會,其主要目的是推動宣傳《活埋》一書。這家協會成為了反活埋運動的主要推手,定期舉行會議,組織不定期的演講,並且於1905年創辦雜志《喪葬改革》。這份雜志除了報道協會的會議,還發表關於活埋的文章和來自世界各地報紙的故事。例子之一就是《阿克靈頓奇聞》(1905),伊麗莎白·霍頓太太因為一位喪葬人員看到她眼皮動了一下而使她免於被埋葬。根據《喪葬改革》的說法,她的外傷並不妨礙她同新聞媒體對話:“雖然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身體極度虛弱,她還是口齒不清地向《曼徹斯特信使報》的通信員說出了她那段可怕經歷的回憶。”這份雜志也發表詩歌,馬克·麥爾福德的《和死人一起生活》就是一首不錯的詩歌,它刊登在1913年的這份雜志上,有幾行讓人難忘:“活著!在死門關裡,/沒有更糟的命運了!/沒有敵人能對我下/如此可怕的詛咒!/我在墳墓裡仍然活著!/甚至在葬禮的靈車裡。”很明顯,這份雜志在那時候——此時名為《活埋的危險》——變得更聳人聽聞,刊登的故事——諸如躺在棺材裡的嬰兒平靜地吸著奶瓶——明顯是荒謬可笑的。它的讀者數量也大為減少,這份刊物在1914年停刊,而這家協會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直存在。
埃德加·愛倫·坡和威爾基·柯林斯就是屬於這麽一類的文學人物,要麽經歷過被活埋的可怕景象,要麽至少對其充滿興趣,用筆撰寫以活埋為中心的小說。當然,根據邦德森的說法,坡堪稱“每一頁都充滿活埋的作家”,“[他的]病態的沉迷於這一主題,幾乎表現在他的每一篇恐怖故事中”。這些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活埋》(1844),故事中主人公非常害怕被活埋,他采取了詳細的辦法避免這一情況的發生——他外出時突發全身僵直使得他之前的準備付諸東流(參見《住院的病人》注釋8)。坡的這篇讓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在1962年被羅傑·科曼拍成恐怖電影,傑出的演員雷伊·米蘭德扮演這位被死亡所困的主角(米蘭德也出現在1984年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電影《死亡面具》中,該片由彼得·庫辛扮演福爾摩斯全集)。威爾基·柯林斯和馬克·吐溫兩人都撰寫過有關停屍房的虛構故事,另一些作家筆下的人物被認為死亡了,卻在棺材中蘇醒過來並且設法逃出棺材從而免遭厄運。但是,以純粹的熱情來看,這些作家都比不上弗瑞德裡克·肯普納,她的名氣源自1853年以德語撰寫的關於此主題的流行小冊子。她也寫詩,包括《活埋的嬰兒》,講述了一個“被關在棺材裡的嬰兒”大喊“媽媽,你在那裡?”接下來就是類似的戲劇性風格:“他的血手敲啊敲/敲不壞棺材壁/驚嚇已經讓他半死/‘聽啊,我還沒有死!’/但是沒有人聽到他的呼喊。”
無論弗朗西絲女士是否經歷過“活埋的恐懼”——這是對於活埋而產生的恐懼的專有名詞——福爾摩斯全集的確使她免於遭受約翰·斯奈特所認為的“謀殺、不省人事、腐爛變質交融在一起”,斯奈特撰寫了幾近歇斯底裡的作品《恐怖詞典;或停屍房探險》(1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