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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釋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五十七章《福爾摩斯全集(二)》(13)
  格蘭其莊園[396]
  這是受福爾摩斯全集照顧的斯坦利·霍普金斯出場的四件案子之一(另外三件分別是《失蹤的中後衛》、《黑彼得》和《金邊夾鼻眼鏡》,都收錄在《歸來記》中),我們在其中見證了福爾摩斯全集的紅酒知識,這與福爾摩斯全集在《貴族單身漢案》中第一次表露出的對上層階級的輕蔑態度形成鮮明對比。偵探那種複雜的看法在猶斯塔斯·布萊肯斯朵爾爵士身上得到充分體現,他是謀殺案的凶手,很不巧要將他和勇氣可嘉的女主人公以及她的海員朋友做比較。自恃的瑪麗·布萊肯斯朵爾夫人喚醒了福爾摩斯全集對澳大利亞人一貫的同情心(正如《“格洛裡亞斯科特”號三桅帆船》和《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中表現出的態度),和那些案子一樣,福爾摩斯全集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使法律。但是,他在這件案子中的同情心也許超越了他的判斷:許多學者相信,福爾摩斯全集被女凶手給騙了,這個人比他認為的要聰明許多。

  1897年冬末的一個寒冷而且下霜的清晨[397],有人推我的肩膀把我從睡夢中驚醒,原來是福爾摩斯全集。他手中的蠟燭的微光照著他那焦急的臉龐,只看了一眼,我就明白出事了。

  “快,華生,快!”他喊道,“有事情發生了[398],什麽也不要問,穿上衣服趕快走!”

  十分鍾後我們兩人已經乘上了馬車。馬車隆隆地行駛在寂靜的街道上,直奔查林十字街火車站。天色已經有一些微亮,在倫敦灰白色的晨霧中,我們時而可以看到一兩個早班工人朦朧的身影從我們的車旁走過。福爾摩斯全集裹在厚厚的大衣裡一言不發,我也是一樣,因為寒氣逼人,而且我們還沒有吃早飯。

  直到我們在火車站喝過了熱茶,並且坐上了開往肯特郡[399]的火車,我們才感到身體暖和過來。一路上他不停地講,我只是聽著。福爾摩斯全集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便條,大聲地讀道: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4
  肯特郡,瑪爾沙姆,格蘭其莊園[400]
  下午3點30分

  親愛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我希望您能夠立刻協助我解決這樁極不尋常的案件,因為處理這一類案件正是您的特長。除了已經放開那位夫人之外,我盡量使現場的一切東西保持原狀。我請求您火速趕來,因為把猶斯塔斯爵士留在那裡是不合適的。

  您忠實的
  斯坦利·霍普金斯

  “霍普金斯曾經向我求助過七次[401],而且每次確實都很需要我的幫助。”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想你一定已經把他的案子都收進你的故事集了。我承認你很會選材,這彌補了你在敘述中的缺陷,但是你看待一切事情總是從故事的角度出發而不是從科學破案的角度出發,這致命的習慣破壞了這些本該是具有啟發性甚至是經典的案例。你將偵破的技巧和細節一筆帶過,卻盡情地描寫動人心弦的情節,這些情節只能使讀者感到一時的激動,卻無法使他們受到教育。”

  “快,華生,快!”他喊道,“有事情發生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你為什麽不自己寫呢?”我有些不高興地說道。

  “親愛的華生,我是要寫的[402]。可你知道,我現在很忙,所以我想在晚年寫一本教科書,把全部偵查藝術集於其中。我們現在要調查的案件看上去是一件謀殺案。”

  “那麽,你認為猶斯塔斯爵士已經死了?”

  “我想是的。盡管霍普金斯並不是一個容易動感情的人,但是他的信件表明他的心情相當激動。是的,我想一定是發生了暴力事件,而且屍體就在那裡等著我們驗屍;如果僅僅是自殺,他是不會找我的。至於已經把夫人放開,好像是指在發生慘案的時候,她被鎖在了自己的房間裡。華生,這個案件與上流社會有關——質地精良的信紙、EB字母組合的家徽、別致風雅的地址。我想我們的朋友霍普金斯是不會隨便寫信的,所以我們將度過一個非常有趣的上午。凶殺是在昨天夜裡12點鍾以前發生的。”

  “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計算一下火車往來以及辦事的時間就可以知道了。出事之後要找當地的警察,警察還要報告蘇格蘭場,霍普金斯要去現場,還要發信找我,所有這些需要一整夜的工作。好了,奇叟赫斯特車站到了,我們的這些疑問馬上就可以得到答案了。”

  乘車在狹窄的鄉村小道上走了幾英裡之後,我們來到了一座庭園的門前。一位看門的老人為我們打開了大門,他那憔悴的面容證實這裡確實發生了極為不幸的事件。一條兩側栽著古老的榆樹的林蔭道穿過富麗堂皇的庭園,通向一幢低矮、寬敞、正面有帕拉蒂奧式[403]的柱子的房子[404]。這幢房子的中央部分顯然很古老,而且被常春藤所覆蓋。但是從高大的窗子可以看出,這幢房子進行過改建,而且有一側完全是新建的。我們在門廊處見到了年輕的霍普金斯,他顯得十分焦急。

  “真高興您能來這裡,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還有您,華生醫生。但是,確實,如果不是情況緊急,我是不會如此冒昧地麻煩你們的。那位夫人已經蘇醒了,她把事情講得很清楚,我們已經沒有什麽要做的了。您還記得路易斯漢姆那夥強盜嗎?”

  “就是那三個姓阮德爾的家夥嗎?”

  “沒錯,父親和兩個兒子,就是他們乾的,對此我沒有絲毫的懷疑。兩周以前他們在西頓漢姆作案,被人發現並報告了我們。這麽快就又在附近作案,真是太殘忍了,但是毫無疑問,就是他們乾的。這次他們一定會上絞架的。”

  “那麽猶斯塔斯爵士死了?”

  “是的,他的頭部被自己家的撥火棍打破了。”

  “車夫在路上告訴我,爵士的全名是猶斯塔斯·布萊肯斯朵爾[405]。”

  “沒錯,他是肯特郡最富有的人之一。布萊肯斯朵爾夫人現在在晨間起居室。可憐的夫人,她遇到了這麽可怕的事情。我剛才見到她的時候,她簡直是半死不活。我想您最好見見她,並聽她講述一下事情的經過。然後我們再一起去餐廳看看。”

  布萊肯斯朵爾夫人非同一般,像她這樣儀態優雅、舉止端莊、容貌美麗的女人我還很少看到。她有白皙的皮膚、金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如果不是這樁不幸的事件使她神情陰鬱、臉色憔悴,她的氣色一定非常紅潤。她所經受的痛苦不僅是精神上的,也是身體上的,她的一隻眼睛紅腫得可怕。她的女仆——一位神色嚴厲的高個子的婦女,正在用稀釋了的醋不停地給她衝洗那隻眼睛。夫人疲憊地躺在沙發椅上,但是,在我們進入房間的時候,她那靈敏的、富有觀察力的目光以及臉上機警的神情表明她的智慧和勇氣並沒有被這樁慘案所影響。她穿著藍白相間的寬大晨衣,但是沙發上有一件飾有閃光金屬片的黑色禮服放在她的身旁。

  “我已經把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您了,霍普金斯先生,”她疲倦地說道,“您不能替我重複一遍嗎?嗯,如果您認為有必要的話,我就再對這些先生講一次吧。他們去過餐廳了嗎?”

  “我想他們最好先聽一聽您的敘述。”

  “既然如此,我就再重複一遍,我一想到他還躺在那裡,就感到恐懼。”她顫抖著,把臉埋在雙手間,這時寬大的晨服袖口滑下她的小臂。福爾摩斯全集驚訝地喊道:“夫人,您受傷不止一處!這是怎麽一回事?”那潔白的、圓圓的前臂上露出兩塊紅腫的傷痕。她急忙用衣服遮住。

  “沒什麽,這和昨晚[406]的慘案沒有關系。您和您的朋友請坐,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

  夫人疲憊地躺在沙發椅上,她穿著藍白相間的寬大晨衣。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4
  “我是猶斯塔斯·布萊肯斯朵爾的妻子,結婚已經一年了。我們的婚姻是不幸的,我想沒有必要掩蓋這一點,即使我想否認,我想鄰居們也會告訴你們的。也許我也應負一部分責任——我是在澳大利亞南部比較自由、不太守舊的環境中長大的,英國拘謹的、講究禮節的生活不大適合我。不過主要的原因是另外一件人所共知的事情,那就是布萊肯斯朵爾爵士已經嗜酒成癖,和這樣的人待上一小時都是難熬的。對一個敏感、活潑的女人來說,和他整天拴在一起意味著什麽?誰要是認為這樣的婚姻不能解除,那就是犯罪,是褻瀆神靈,是敗壞道德。你們荒謬的法律[407]會給英國帶來災難,上帝[408]不會讓這種邪惡的行為存在下去的。”她一下子從沙發椅上坐起來,兩頰漲紅,青腫的眼眶裡的眼睛發出憤怒的光芒。女仆有力而又溫和地把夫人的頭放回到靠墊上。夫人的憤怒漸漸變成了激動的嗚咽,終於她繼續說道,“我告訴你們昨夜的事情。你們可能已經注意到了,所有的仆人都睡在這幢房子新建的那一邊,這幢房子正中的部分包括起居室、它後面的廚房和樓上的我們的臥室。我的女仆特麗薩住在我的臥室上面的閣樓裡,這邊沒有其他人住,而且沒有什麽聲響能夠驚動住在那一側的人。這些情況強盜們一定都知道,否則他們決不會這樣肆無忌憚的。”

  “我是猶斯塔斯·布萊肯斯朵爾的妻子。”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猶斯塔斯爵士大約10點半休息。那時仆人們都已經回到他們自己的房間了,只有我的女仆還沒有睡,她在閣樓上自己的房間裡,聽候吩咐。我待在這間房間裡一直到11點,當時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書。然後,在我上樓前,去各處看看是不是一切都收拾妥當了。這是我的習慣,因為就像我說過的那樣,猶斯塔斯是靠不住的。我先到廚房、儲藏室、獵槍室、彈子房、客廳,最後到餐廳。當我走到餐廳的掛著厚窗簾的窗戶前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風吹到臉上,這才發覺窗戶還開著。我把窗簾向旁邊一掀,啊,竟發現迎面站著一個寬肩膀的歲數大的人,他剛剛跨進屋裡。餐廳的窗戶是高大的法國式的窗戶,也可以當做通到草坪的門。我的手中拿著臥室裡的蠟燭,借著蠟燭的微光,我看見這個人的背後,還有兩個人正要進來。我向後退,但這個人立即向我撲來。他先抓住我的手腕,然後又卡住我的脖子。我正要開口喊,他的拳頭便狠狠地打在我的眼睛上,把我打倒在地。我一定是昏過去了好幾分鍾,因為等我蘇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們已經把叫傭人的鈴繩弄斷了,把我緊緊地縛在餐桌一頭的一把橡木椅子上。我全身被綁得很牢,一點也動不了,嘴上圍著手絹,喊不出聲,正在這時我倒霉的丈夫來到餐廳。顯然他是聽到了一些可疑的聲音,所以他已有準備。他穿著睡衣[409]和睡褲,手裡拿著他喜歡用的黑刺李木棍[410]。他衝向其中一個[411]強盜,可是另一個年紀較大的[412]早已蹲下身子從爐柵上拿起了撥火棍,當爵士衝過來的時候,他狠狠地打了爵士一下。爵士呻吟一聲都沒有[413]就倒下了,一動不動。我又一次昏了過去,這一次可能又暈過去了幾分鍾。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他們從餐具櫃裡拿出銀餐具和一瓶酒,每人手中有一個酒杯。我已經說過了,一個強盜年紀較大有胡子,其他兩個是禿頭的少年,可能是父親帶著兩個兒子。他們在一起耳語了一陣,然後走過來看看是否已把我捆緊了。後來,他們出去了,並關上了窗戶。足足一刻鍾我才把嘴掙脫出來,我的尖叫使女仆趕來,其他的仆人們很快也被叫來了。我們去找警察,警察又立即和倫敦聯系。先生們,我知道的就是這些,相信我不用再重複這個痛苦的故事了。”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有什麽問題嗎?”霍普金斯問道。

  “我不想使布萊肯斯朵爾夫人感到不耐煩,也不想再耽誤她的時間了。”福爾摩斯全集說道,然後他看著女仆說道,“在我去餐廳以前,希望你講講你的經歷。”

  “這三個人還沒有走進屋子,我就已經看見他們了。”她說道,“當時我正坐在我臥室的窗戶旁,在月光下我看到大門那裡有三個人,但是那時我沒有把這當回事。一個多小時以後,我聽見女主人的喊聲,就跑下樓去找她。正如她說的那樣,那可憐的人倒在地板上,血和腦漿濺得滿屋都是,我想這些事足以把一個女人嚇昏過去。她被綁在那裡,衣服上濺了許多血點,但她並未喪失勇氣——阿得雷德的瑪麗·弗萊澤小姐,也就是格蘭其莊園的布萊肯斯朵爾夫人一向如此。先生們,你們盤問她的時間已經夠長了,現在她應該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好好地休息一會兒了。”

  這個瘦削的女仆像母親一樣溫柔地扶著女主人,離開了房間。

  “她一直和夫人在一起,”霍普金斯說道,“這位夫人是她從小照料大的,18個月前她也隨同夫人離開澳大利亞來到了英國。她的名字叫特麗薩·懷特,這樣的女仆現在已經找不到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請從這邊走。”

  福爾摩斯全集表情豐富的臉上,那種濃厚的興致消失了,我知道那是案子的神秘感和吸引力消失了,看來事情只剩下逮捕罪犯,而逮捕一般罪犯又何必麻煩他呢?我朋友眼中流露出的煩惱,正像一個學識淵博的專家被請去治療風疹時的那種煩惱。不過格蘭其莊園的餐廳,也就是現場十分奇怪,這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和減弱的興趣。

  這間高大的房間裡有刻著花紋的橡木天花板和鑲板,四周的牆壁上掛著一排鹿頭和古代武器,門的對面是剛才談到的法式窗戶。房間右側的三扇較小的窗戶透進冬季的微弱陽光,左側有一個很大很深的壁爐和又大又重的壁爐架,壁爐旁有把沉重的橡木椅子,兩邊有扶手,下面有橫木。一根深紅色的繩子系在椅子的花棱上,從椅子的兩邊穿過直到下面的橫木上。把夫人放開的時候,繩子被解開了,但是打的繩結仍然留在繩子上。當然這些細節我們是後來才注意到的,因為當時我們的注意力完全被躺在壁爐前的虎皮地毯上的可怕的屍體吸引住了。

  死者大約40歲,體格魁梧,身材高大。他仰臥在地上,臉朝上,又短又黑的胡須中露出齜著的白牙。他兩手握拳舉過頭頂,一根短粗的黑刺李木棍橫放在兩手上。他英俊黝黑,鷹鉤鼻,面孔因憤恨而扭曲,露出凶暴的神情。顯然他是在床上聽到聲音的,因為他穿著華麗的繡花睡衣,褲腿下露出光著的腳。他的頭部傷得很重,屋子裡到處都濺有鮮血,可見他所受到的那致命的一擊是非常凶狠的。他身旁放著那根沉重的撥火棍,由於撞擊已經折彎。福爾摩斯全集檢查了撥火棍和它的傷害者。

  “這個年長的阮德爾,力氣一定很大。”他說道。

  “正是這樣。”霍普金斯說道,“我有一些關於他的記錄,他是一個很粗暴的家夥。”

  “要抓住他應該不難。”

  “是的,我們一直在追查他的去向。以前有人說他去了美國,既然我們現在知道這幫歹徒還在英國,我相信他們肯定逃不掉。我們已經通知了每個港口,傍晚以前就懸賞緝拿他們。不過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既然他們知道夫人能夠說出他們的外貌,並且我們也能認出他們,為什麽他們還會做出這種蠢事呢?”

  死者大約40歲,體格魁梧,身材高大。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是的,按理說這夥強盜應該會把她滅口才對。”

  我提醒他說:“他們也許沒有意識到夫人蘇醒了。”

  “那倒是很有可能。如果她完全失去了知覺,那他們不會要她的命。霍普金斯,這個可憐的人怎麽樣?我好像聽到過有關他的一些怪事。”

  “他清醒的時候心地善良,但是等他醉了或是半醉的時候——他爛醉如泥的時候倒不多——就成了一個地道的惡魔。他一醉就像是著了魔,什麽事都乾得出來。不過據我所知,盡管他有錢有勢,還是有一兩次警察差點找上他。傳聞說他把狗扔進煤油裡,然後放火燒,更糟糕的是,那狗是夫人的,這件事費了很大勁兒才平息下來。還有一次他把水瓶扔向女仆特麗薩·懷特,這也惹出了一場風波——當然,這只是我們兩人暗地裡說——總而言之,沒有他,這個家更好。你在看什麽?”

  福爾摩斯全集跪在地上,仔細地觀察捆過夫人的那根紅繩子上的繩結,然後又檢查了被強盜拉斷的斷裂處。

  “繩子往下一拉,廚房的鈴聲應該是很響的。”他說道。

  “沒有人聽得到。廚房在這幢房子的後面。”

  “強盜怎麽會知道呢?他怎麽敢不顧一切地拉鈴繩呢?”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您說得很對,我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強盜一定很熟悉這幢房子和這裡的習慣,他肯定知道仆人們睡覺比較早,沒人能聽到廚房的鈴聲。所以他肯定和某個仆人有勾結,這是顯而易見的。可是仆人有八個,也都很本分。”

  “如果情況都基本相同,”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那麽就要懷疑主人向她頭上扔過水瓶的那個女仆,可是這樣就會懷疑到那個女仆忠心服侍的女主人身上。不過這一點是次要的,你抓到阮德爾以後就會弄清同謀了。如果夫人所講的情況需要證實,我們可以通過現場的每個細節來證實。”他走到法式窗前,打開窗子,“這裡不會有什麽痕跡。窗戶下的地面很硬,也不可能留下痕跡。看來壁爐架上的蠟燭是點過的。”

  “對,他們是借著這些蠟燭和夫人臥室的蠟燭光亮走出去的。”

  “他們拿走了什麽東西?”

  “拿走的東西不多,隻從餐具櫃裡拿走了六個盤子[414]。布萊肯斯朵爾夫人認為猶斯塔斯爵士的死使強盜們驚慌失措,所以來不及搶劫;不然的話,他們一定會把這幢房子劫掠一空的。”

  “據說他們喝了點兒酒。”

  “為了壓驚。”

  “餐具櫃上的三個酒杯沒有人動過吧?”

  “餐具櫃上的三個酒杯沒有人動過吧?”

  查爾斯·雷蒙德·麥考利,《歸來記》(麥克克魯·菲利普斯出版社),1905
  “喂,這是什麽?”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沒有,還像原來那樣放著。”

  “我們看看。喂,這是什麽?”

  三個杯子並排放著,每個杯子都裝過酒,其中一個杯子裡還有殘渣[415]。酒瓶放在旁邊,三分之二是滿的,旁邊有個肮髒的長軟木塞。瓶塞的式樣和瓶上的灰塵說明這不是殺人犯愛喝的那種酒[416]。

  福爾摩斯全集的態度突然有了變化。他的表情不再淡漠,我看見他炯炯有神的雙眼裡迸射出興奮的光芒。他拿起軟木塞,看了幾分鍾。

  “他們怎樣拔出瓶塞的?”他問道。

  霍普金斯指了指半開的抽屜,抽屜裡放著幾條餐巾和一把大的拔塞鑽。

  “布萊肯斯朵爾夫人有沒有說用拔塞鑽的事情?”

  “沒說,您知道,這瓶酒打開的時候,她已經失去知覺了。”

  “實際上他們沒有用拔塞鑽,用的可能是小刀上帶的螺絲刀,它不會超過一英寸半長。如果你仔細觀察軟木塞的上部就可以看出,他們弄了三次才拔出軟木塞,而且木塞沒有穿透,而拔塞鑽一次就能穿透並拔出木塞。你抓到這個人的時候,你會發現他身上有一把多用小刀[417]。”

  “分析得太妙了!”霍普金斯說道。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檢查著玻璃杯。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4
  便攜刀具,包括拔塞鑽。

  “可是這些玻璃杯讓我迷惑。布萊肯斯朵爾夫人確實看見這三個人喝酒了,是不是?”

  “是的,這一點她記得很清楚。”

  “那麽,到此為止,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可是,霍普金斯,你要承認,這三個玻璃杯很特別。怎麽?你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那好,不管它了。或許只有像我這樣一個有些專門知識和能力的人,才會當手頭有簡單的解釋時,還要去尋求複雜的答案。當然,玻璃杯的事也可能是偶然的。好了,霍普金斯,再見吧!我看我幫不了你的忙了,好像案子已經很清楚了。如果抓到了阮德爾或是有什麽新的情況,請你告訴我,我相信你很快就會順利地結束這個案件的。華生,走吧,我想我們到家可以更好地做點事情。”

  我可以從福爾摩斯全集臉上看出他對觀察到的某些東西疑惑不解。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回家的路上,我可以從福爾摩斯全集臉上看出他對觀察到的某些東西疑惑不解。時而他擺脫疑問,就像一切都已明了一樣大談特談;時而疑慮又使他冷靜下來,雙眉緊皺,目光茫然。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又回到了格蘭其莊園堂皇的餐廳——午夜慘案上演的地方。正當我們的火車從一個郊區小站緩緩地開動的時候,他突然跳到站台上,而且把我也拉下了火車。

  我們看著火車轉過彎消失了。“好朋友,請原諒,”他說道,“我的心血來潮讓你也受累了。我不能在這種情況下撒手不管這樁案子,我的本能迫使我這樣做。事情顛倒了,全顛倒了,我發誓是顛倒了。可是夫人說的話無懈可擊,女仆的證明又很充分,就連細節也相當準確。哪些是我不同意的呢?三個酒杯,就是那三個酒杯。如果我沒把事情看成理所當然,如果我詳細察看一切,如果沒有被編造的事實攪亂頭腦,是不是會得到新[418]的東西呢?一定會的!華生,我們坐在這條凳子上等候去奇叟赫斯特的火車吧。讓我把證據擺在你的面前,不過你先要從心裡排除這種想法——女仆和女主人所說的一切都肯定是確信無疑的——不能讓這位夫人的迷人影響我們的判斷。

  “如果我們冷靜地思考一下,夫人講的話裡有些細節是會引起我們的懷疑的。那些強盜兩周前在西頓漢姆大有收獲,他們的活動和外貌已經登在報紙上,如果有人想要編造一個強盜的故事,那麽他自然就會想到他們。事實上,已經弄到一大筆錢財的強盜往往都是想要安安靜靜地享受一下,而不會再去冒險。另外,強盜們一般不會那麽早打劫,一般不會毆打一個女人阻止她喊叫,因為那樣,她只會叫得更加起勁。如果強盜人數很多,足以對付一個人,那麽他們一般不會殺人。他們一般不會留下任何能夠拿走的東西。最後一點,這種人喝酒是不會剩下的[419]。華生,有這麽多不一般的事情,你的看法怎樣呢?”

  “這些事加在一起,當然很值得考慮,而且每件事就其本身來說又是極有可能的。我看最不尋常的是竟然把夫人綁在椅子上。”

  “這一點我還沒有完全弄清。華生,顯然應該是他們要麽殺了她,要麽把她弄到看不見他們逃跑的地方。但是,不管怎麽說,這位夫人所講的話並不全是事實。此外,最重要的,還有酒杯的問題。”

  “酒杯又怎麽了呢?”

  “你頭腦中有它們的印象嗎?”

  “有。”

  “說是有三個人用杯子喝酒,你覺得這可能嗎?”

  “怎麽不可能呢?三個杯子全沾了酒。”

  “是的,可是只有一個杯子裡有殘渣。你一定注意到這一點了,你是怎麽看的呢?”

  “倒酒時最後一杯很可能是有殘渣的。”

  “不對。酒瓶是盛滿酒的,所以不能想象前兩杯很清,第三杯很濁。有兩種解釋,而且也只有兩種,一種是:倒滿了第二個杯子以後,用力地搖動了酒瓶,所以第三杯有殘渣。但是這好像不太可能,對,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麽你覺得怎麽解釋合理呢?”

  “隻用了兩個杯子,兩個杯子的殘渣都倒在第三個杯子裡,所以產生了假象,好像有三個人在那裡喝酒。這樣,所有的殘渣不是都在第三個杯子裡了嗎?對,我想一定是這樣的。如果對於這個小小的細節我碰巧作出了符合事實的解釋,這個案件就立刻變得很不尋常,也就是說夫人和她的女仆故意對我們撒謊,她們說的話一個字也不能相信,她們肯定有重大的理由掩護真正的罪犯,因此我們就得全憑自己設法弄清楚當時的情況,這就是我們現在的任務。華生,去奇叟赫斯特[420]的火車來了。”

  格蘭其莊園的人們對於我們的返回感到非常驚訝。我們發現斯坦利·霍普金斯已經去總部匯報了,於是福爾摩斯全集走進餐廳,從裡面鎖上門,認真仔細地檢查了兩個小時,為他由邏輯推理所得出的結論尋找可靠的依據。他坐在一個角落裡仔細地觀察著,好像一個學生注視著教授的示范動作。我跟隨著他進行細致入微的檢查,窗戶、窗簾、地毯、椅子、繩子,逐個仔細查看,認真思考。這位不幸的從男爵[421]的屍體已經移走,其余的一切仍是我們早上見到的那樣。最使我感到意外的是,福爾摩斯全集竟然爬到堅固的壁爐架上,那根僅剩四英寸的繩子仍然連在一根鐵絲上,高高地懸在他頭上。他仰著頭朝繩頭看了好一會兒,為了能離繩頭更近一些,他一條腿跪在牆上的一個木托座上。這使他的手和那根斷了的繩子只有幾英寸遠了,可是吸引他注意的好像是托盤。後來,他滿意地叫了一聲,跳了下來。

  “華生,行了,”他說道,“我們的案子解決了,這是我們的故事集裡最特殊的案件之一。天啊,我真遲鈍啊,幾乎犯了一生中最嚴重的錯誤!現在除了缺少幾個關聯點外,事情的全部過程已經清晰完整了。”

  “你弄清罪犯是誰了?”

  “華生,只有一個罪犯,但是他是一個非常難對付的人:他健壯得像一頭獅子,只要看看打彎的撥火棍就知道了。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靈活得像一隻松鼠,手很靈巧,而且頭腦也非常機靈——因為這個巧妙的故事全部是他編造的。我們遇到的是這個特殊人物的精心傑作,可是他在鈴繩上卻露出了不該讓我們起疑的破綻。”

  “哪裡有破綻?”

  “華生,如果你想把鈴繩拉下來,你認為繩子應當從哪裡斷呢?當然是在和鐵絲相接的地方。為什麽這根繩子在離鐵絲三英寸的地方斷了呢?”

  “因為那裡磨損了?”

  “對,我們剛才檢查的這一頭是磨損了的。這個人很狡猾,用刀子故意磨損了繩子的一頭,可是另外一頭卻沒有磨損。從這裡你看不清,但是爬到壁爐架上就可以看到,那一頭切得很平,沒有任何磨損的痕跡。你可以想出原來是怎麽一回事——這個人需要一根繩子,他不敢拉鈴繩,怕鈴一響就會發出警報。怎麽辦呢?他跳上壁爐架,還是夠不到,於是又把一條腿跪在托座上——灰塵上有痕跡——拿出他的小刀切斷繩子。我夠不著那個地方,至少還差三英寸,因此我推測出他比我高三英寸。你看橡木椅子上的痕跡!那是什麽?”

  “血。”

  “確實是血。光這一點就表明夫人的謊言不堪一駁——強盜行凶的時候,她若是坐在椅子上,血跡是怎麽來的呢?一定是她的丈夫死後她才坐到椅子上的。我敢保證,那件黑色衣服上也有相應的痕跡。華生,我們還沒有遭遇滑鐵盧,我們只是經歷了馬倫哥,是以失敗開始,以勝利告終[422]。現在我要和保姆特麗薩談一談,為了得到我們所需要的情況,我們談話時一定要小心。”

  “你看橡木椅子上的痕跡!”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嚴厲的澳大利亞保姆特麗薩很值得注意。她沉默寡言,秉性多疑,沒有禮貌。過了一陣子,福爾摩斯全集對她友好的態度和溫和的傾聽終於贏得了她的好感,她並不打算掩飾對於已死的主人的痛恨。

  “是的,先生,他對準我扔過水瓶。有一次我聽見他在罵女主人,我跟他說要是女主人的兄弟在這裡,他就不敢罵了,所以他就向我扔水瓶。要不是女主人攔阻他,說不定他還要接連扔上十幾個。他總是虐待女主人,而女主人卻為了顧全面子不願吵鬧。她從不告訴我他對她做了什麽。她不告訴我你上午看到的手臂上的傷,可是我知道那是別針扎的。可惡的魔鬼!雖然這個人已經死了,我還是這樣說他,上帝寬恕我吧!但是,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存在,他就是魔鬼。我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十分和藹可親。可隻過了18個月,我們卻感到像是過了18年。那時女主人剛到倫敦,以前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那是她第一次出外旅行。爵士用他的封號、金錢和虛偽的倫敦手段贏得了女主人的歡心。如果是她犯了錯,那她也已經受到了懲罰。我們幾月份遇見他的?我告訴過你是剛到倫敦的時候。我們6月到的,那就是7月遇見的,他們去年1月結了婚。啊,她又下樓到起居室來了,她準會見你的,但是你千萬不要提過多的問題,因為這一切已經夠她難受的了。”

  布萊肯斯朵爾夫人仍然靠在那張沙發椅上,精神顯得好了一些。女仆和我們一起走進起居室,又開始給女主人熱敷[423]青腫的眼睛。

  “我希望,”夫人說道,“您不是來再次盤問我的。”

  “不是的。”福爾摩斯全集極為溫和地回答道,“布萊肯斯朵爾夫人,我不會給您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我的願望是想讓事情變得對您更寬容一些,因為我知道您已經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如果您願意把我當做朋友,信任我,我是不會辜負您的誠意的。”

  “您要我做什麽呢?”

  “告訴我真實的情況。”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不,布萊肯斯朵爾夫人,沒有用的。您也許聽過我的小小的名聲,我用我的名譽擔保,您所講的全是捏造出來的。”

  布萊肯斯朵爾夫人和女仆一起目不轉睛地望著福爾摩斯全集,臉色蒼白,目光驚懼。

  “你這個放肆的家夥!”特麗薩喊道,“你是說我的女主人撒謊了?”

  福爾摩斯全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您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了嗎?”

  “我全說了。”

  “布萊肯斯朵爾夫人,您再想一想。坦率一些不是更好嗎?”

  一時間,夫人美麗的臉龐上露出了猶豫不決的神色。接著,新的更加堅定的想法又讓她變得面無表情。

  “我知道的都說了。”

  福爾摩斯全集拿起他的帽子,聳了聳肩說道:“對不起。”我們再也沒有說什麽,就走出了房間,離開了這幢房子。庭院中有個水池,我的朋友向水池走去。水池已經完全凍住了,但是為了一隻天鵝,冰面上留了一個洞。

  福爾摩斯全集看了看水池,繼續走向大門。他在門房裡匆忙地給霍普金斯寫了一封短箋,交給了看門人。

  “事情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但是為了對得起這第二次造訪,我們一定要幫霍普金斯做點什麽。”他說道,“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他我們要做什麽。我看我們下一站應該去阿得雷德——南安普敦海運公司的辦公室,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個公司是在蓓爾美爾的盡頭。英國通往南澳大利亞還有另外一條航線,不過,我們還是先對付大一些的窩點吧[424]。”

  福爾摩斯全集看了看水池,繼續走向大門。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見到福爾摩斯全集的名片,公司經理立即接待了我們,福爾摩斯全集很快地得到了他所需要的情況。1895年6月只有一條航船到英國,這條船叫做“直布羅陀巨石”號,是這家公司最大最好的船隻。我們查閱了旅客名單,發現了阿得雷德的弗萊澤女士和她的女仆一同旅行。現在這隻船正在蘇伊士運河以南的某個地方,並要開往南澳大利亞。和1895年相比較,船員基本沒有變化,只是大副傑克·克羅克[425]已經被任命為新造的“巴斯巨石”號船的船長,這隻船兩天后要從南安普敦起航。船長住在西頓漢姆,如果我們願意等,起航那天早上他可能會來公司接受指示。

  福爾摩斯全集並不想見他,但是想了解他過去的記錄和品行。

  他的工作表現是完美無缺的,船上沒有一個船員能夠比得上他。至於為人方面,航行中他是可靠的;但是下船以後,卻是一個粗野、冒失的家夥,性情急躁,容易激動,然而他忠實,誠懇,心腸很好。福爾摩斯全集了解到主要的情況後,我們就離開了阿得雷德——南安普敦海運公司,乘馬車來到了蘇格蘭場。可是他沒有進去,只是坐在馬車裡,皺著眉頭沉思。最後,他叫馬車夫駕車到查林十字街的電報局,拍了一份電報,然後我們就回到了貝克大街。

  “華生,不,我不能這樣做。”我們走進房間後,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傳票一發出就無法搭救他了。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曾經有一兩次,我意識到,由於我查出罪犯而造成的傷害要比犯罪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傷害更大。我現在已經懂得要謹慎——我寧願哄騙英國的法律,而不是哄騙我的良心。行動之前,我們需要了解更多的情況。”

  快到傍晚的時候,霍普金斯來了。他的事情進行得不夠順利。

  “我覺得您簡直是一個巫師,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有的時候,我真的認為你具有非同常人的能力,您怎麽會知道丟失的銀器在水池底下呢?”

  “我並不知道。”

  “但是您讓我去檢查水池。”

  “你找到那些銀器了?”

  “找到了。”

  “我很高興幫助了你。”

  “可是,您並沒有幫助我,您使得事情更加困難了。偷了銀器又丟到離得最近的水池裡,這是什麽強盜呢?”

  “這種行為當然是非常古怪的。我認為,如果銀器是被不需要它們的人拿走了——他們只是非常盲目地拿走銀器,以製造假象——那麽他們很自然地急於丟掉那些銀器。”

  “為什麽您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呢?”

  “我認為有這種可能。強盜們從窗戶那裡出來以後,看到眼前水池的冰面上有一個洞,藏在這裡不是最好嗎?”

  “啊,藏東西的最好的地方!”斯坦利·霍普金斯叫道,“是的,是的,我全都明白了!那時天色還早,街上有人,他們拿著銀器怕被別人看見,所以就把銀器沉到水池裡,打算風平浪靜了再回來取。太好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比您的有關假象的說法要好。”

  “是的,你的解釋很好。無疑,我的想法是不著邊際的,但是,你必須承認他們再也拿不到這些銀器了。”

  “是的,先生,是的,不過這都歸功於您。可是,我卻受到了很大的挫折。”

  “挫折?”

  “是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阮德爾一夥強盜今天上午在紐約被捕了。”

  “哎呀,霍普金斯!這當然和你的說法——他們昨天夜裡在肯特郡殺人,不一致了。”

  “完全不相符合。不過,除去阮德爾父子三人,可能還有別的三人一夥的強盜,或者也許是警察還沒有聽說過的新強盜。”

  “是的,這完全可能。你要走了嗎?”

  “是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要是不把案子弄個水落石出,我是不會安心的。您有什麽啟發給我嗎?”

  “我已經告訴你了。”

  “是什麽呢?”

  “我提出那是個假象。”

  “怎麽回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怎麽回事?”

  “當然,這確實是個問題,但是我只是提出這個看法,你也許會發現這種看法有一些道理。你不留下來吃飯了嗎?那好吧,再見了,請及時告訴我們你的進展情況。”

  吃過晚飯,收拾了桌子,福爾摩斯全集又談到這個案子。他點上了煙鬥,換上拖鞋,把腳伸到燃得很旺的爐火前。突然,他看了看表。

  “華生,我想事態會有新的發展。”

  “什麽時候?”

  “就是現在,幾分鍾之內。我敢說你一定認為我剛才對待霍普金斯的態度不友好。”

  “我相信你的判斷。”

  “華生,你的回答很明智。你應該這樣看,我所了解到的情況是非官方的,他所了解到的是官方的。我有權作出個人判斷,可是他卻沒有,他要把他知道的一切全說出去,不然的話,他就不忠於職守。在一個還沒有定論的案子裡,我不想使他處於不利的地位,所以我保留了我所了解到的情況,直到我決定了再說。”

  “什麽時候決定呢?”

  “已經到時候了。現在你將會看到這場奇特戲劇的最後一幕。”

  樓梯上有聲音,然後我們的房間門就被一個青年男子打開了。他的個子很高,長著金黃色的胡須,深藍色的眼睛,皮膚帶著受過熱帶太陽照射的那種顏色。他的步伐敏捷,這足以說明他不但身體強壯而且非常靈活。他關上門,就站在那裡,兩手握成拳,胸膛一起一伏,壓製著心中的感情。

  “請坐,克羅克船長。您收到我的電報了吧?”

  我們的客人坐到一把扶手椅上,用詢問的眼光來回望著我們。

  “我收到了您的電報,並且準時來了。我聽說您去過辦公室,看來我是無法逃脫了。說最壞的事情吧!您打算把我怎麽樣?逮捕我?您說吧!您不能坐在那裡就像貓捉老鼠一樣和我玩啊!”

  “給他一支雪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吸一支煙,克羅克船長,您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如果我把您當成普通的罪犯,我就不會坐在這裡和您一起吸煙了,您要相信這一點。坦率地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們或許可以幫助您;如果您和我耍花招,我就不客氣了。”

  “您想要我做什麽呢?”

  “對我老老實實地講一講昨天晚上格蘭其莊園發生的一切。我警告您,老老實實、不多不少地講出來。我已經了解到了很多情況,如果您有半點偏差,我就要到窗口吹警哨,那時我也管不了您了。”

  門就被一個青年男子打開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這位水手想了一會兒,然後用巨大的黧黑的手拍了一下腿。

  “我賭一把!”他大聲說道,“我相信您是一個守信用的人,你是個誠實的人[426],我告訴您全部的經過。但是有一點我要先說清楚:涉及到我自己,我什麽也不後悔,也不害怕,我可以再做一遍,並引以為豪。那個該死的家夥,他有幾條命,我就弄死他幾次!但是,涉及到夫人,瑪麗——瑪麗·弗萊澤,我不願意用那個該詛咒的稱謂來稱呼她。我一想到使這個我願意付出生命來博她一笑的人陷入了困境,我就心神不安。可是,我能有什麽別的辦法呢?先生們,我告訴你們我的事情,然後同為男人,我要問你們我有什麽別的辦法呢?

  “我要從頭說起。您似乎已經全都知道了,所以我估計您知道我們是在‘直布羅陀巨石’號上相遇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從我遇見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成了我的唯一。在航行中,我一天一天地越來越愛她。我曾經多次在黑暗中跪在甲板上,俯吻甲板,只是因為我知道她從那裡走過。她從未留意過我,就像一般女人對男人那樣對待我,但是我沒有怨言。我一相情願愛著她,而她對我只有友愛。我們分別的時候她仍是無牽無掛,而我卻不再是一個自由的人了。

  “我第二次航海回來之後,聽說她結了婚。當然她可以和她喜愛的人結婚,還有誰比她更應該擁有爵位和金錢呢?她生來就是應該享受一切美好和高貴的東西的。對於她的結婚我並不悲傷,我不是一個自私的家夥;相反我很高興,她交了好運,沒有嫁給一個窮水手[427]。我就是這樣愛瑪麗·弗萊澤的。

  “我沒想到我還會再次遇到她。上次航行以後我被提升,而新船還沒有下海,所以我要和我的水手們在西頓漢姆等待幾個月。有一天,我在鄉村的一條小道上走著,遇見了她的老女仆特麗薩·懷特。特麗薩把她的一切以及她丈夫的一切,全都詳細地告訴了我。先生們,我告訴你們,我簡直氣瘋了。那個醉鬼,連舔她的鞋跟都不配,竟然敢動手打她。我又一次遇見了特麗薩,後來又見到了瑪麗本人,以後又見到她一次,之後她不再見我了。但是有一天我得到通知要在一周內出海,於是決定出發之前去看她一次。特麗薩一直是我的朋友,因為她愛瑪麗,也幾乎像我一樣痛恨那個惡棍。從她那裡我了解到了他們的生活習慣,瑪麗經常在樓下自己的小屋裡看書到很晚。昨天晚上我悄悄地去到那裡敲她的窗戶,起初她不肯給我開窗,但是我知道她內心是愛我的,不會在寒冷的夜晚讓我待在外面。她低聲對我說,要我拐過去到正面的大窗戶,我看見窗戶開著就走進餐廳。我又一次聽她親口說出令我憤怒的事情,我也再一次咒罵那個虐待我心上人的野獸。先生們,我和她只是站在窗戶後面,上帝作證,我們完全是清白的。這時,那個人瘋子一般衝了進來,用一個男人罵一個女人時能用的最難聽的話罵她[428],並且用手中的棍子朝她的臉上掄去。我跳過去抓起了撥火棍。這是一場公平的搏鬥,看看這裡,我的手臂,他第一下就打中了我。然後該我打了,我像打爛南瓜似的一下將他打死。你以為我後悔嗎?不,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更重要的是,不是他死,便是瑪麗死,我怎麽能夠將她置於一個瘋子的控制之下呢?我就是這樣殺死他的。我錯了嗎?先生們,要是你們二位中任何一人處在我的位置上,又會怎樣做呢?

  他就站在那裡,兩手握成拳,胸膛一起一伏。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4
  “他打瑪麗的時候,瑪麗尖叫了一聲,這聲音把特麗薩從樓上引了下來。餐具櫃上有一瓶酒,我打開往瑪麗的口裡倒了一點,因為她被嚇得半死,然後我自己也喝了一口[429]。特麗薩非常地鎮靜,我們兩個人商量好,要弄得像強盜乾的。特麗薩一再給她的女主人重複講我們編造的故事,而我則爬上去切斷鈴繩,然後把瑪麗綁在椅子上,並把繩子的末端弄成磨損的樣子,讓它看上去自然一些,不然的話,人們會懷疑強盜怎麽會上去割繩子。後來我拿了一些銀的盤子罐子,裝成搶劫的樣子,並商量好我走之後一刻鍾報警,接著我就走了。我把銀器丟進水池裡,就回西頓漢姆去了。我感到那一晚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過得真實、有意義。這就是事實,全部事實,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哪怕它會要了我的命。”

  福爾摩斯全集吸著香煙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穿過房間,搖著我們的客人的手。

  “你所說的正是我想到的。”他說到,“我知道你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只有雜技演員或者水手才能夠從牆上的托座夠到鈴繩,只有水手才會打捆在那把椅子上的那種繩結。這位夫人只有一次和水手有過接觸,那就是在她旅行的時候。水手和她社會地位相同。她既然盡力掩護他,說明她愛這個人。所以你知道,我一旦抓住正確的線索,抓到你是很容易的。”

  “原來我以為警察永遠不會識破我們的計謀。”

  “警察不會,永遠不會,這我完全相信。現在,克羅克船長,雖然我承認你是在受到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最嚴重的挑釁之後才行動的,可是事態非常嚴重,我不能肯定這是否可以解釋成合法的自衛,因為這需要由大英帝國陪審團來決定。可是我非常同情你,如果你選擇在24小時內逃走,我保證沒有人會阻攔你的。”

  “這樣就可以沒事了?”

  “肯定不會有什麽事了。”

  水手的臉氣紅了。

  “您怎麽能對一個男子漢提出這樣的建議呢?我還是懂得一點法律的,如果我這樣走了,瑪麗就會被當成同謀遭到拘禁。您以為我會讓她承擔後果,而自己溜掉嗎?不,先生,讓他們用最嚴酷的方式來處置我吧!可是看在上帝面上,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請您想個辦法使瑪麗不受審判。”

  福爾摩斯全集第二次向這位水手伸過手去。

  “我只是試探你一下,這次你又經受住了考驗。不過,我如果幫你,就要承擔很大的責任。我已經給了霍普金斯極好的提示,如果他不好好利用,我也沒辦法。這樣吧,克羅克船長,我們將按照法律的應有形式對這件事情予以解決。您是犯人;華生,你是英國陪審團,我從未見過比你更加適合做陪審員的了;我是法官。陪審員先生,您已經聽取了證詞,您認為這個犯人是有罪還是無罪?”

  “無罪,法官大人。”我說道。

  “人民的呼聲便是上帝的呼聲[430]。無罪釋放,克羅克船長。只要法律不找出其他的受害者,在我這裡您是安全的。一年後你再回到這位女士身邊,但願她的未來和您的未來能夠證明我們今夜作出的判決是明智的[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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