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伍德的建築師[77]
隨著《空屋》的發表和福爾摩斯全集的退休(雖然後者還不為公眾所知),華生最終可以自由挑選故事完成他的福爾摩斯全集探案簿。福爾摩斯全集歸來之後第一樁成就是《諾伍德的建築師》。這是正典中第一件將指紋作為關鍵線索的案子,很明顯福爾摩斯全集走在了時代前面,那些執法者同行和法院還沒有意識到指紋的重要性。福爾摩斯全集的委托人拿出的那份奇怪遺囑以及他身為律師的不當舉動讓學者心生疑竇。
“從一個刑事專家的角度來看,”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說道,“自從已故的莫裡亞蒂教授不幸[78]過世之後,倫敦就變成了一座令人感到異常乏味的城市[79]。”
“我想很多正派的市民是不會同意你的看法的。”我回答道。
“好吧,好吧,我不應該這麽自私,”他微笑著說道,並把他的椅子從早餐桌旁推開,“這樣一來,社會肯定是受益的一方,而且沒有人會遭受損失,只是可憐的專家無所事事,因為人們不再需要他的職業。當那個家夥還在四處活動的時候,你可以在每天的晨報上看出無數可能發生的情況。通常,那只是一些最不起眼的線索,華生,最細微的跡象,然而那足以告訴我這個惡毒的匪首正在某個地方摩拳擦掌、蠢蠢欲動——如同蛛網的邊緣稍有顫動,就會使你想到潛伏在網中央的那隻可惡的蜘蛛——那些小偷小摸、肆意施暴以及意圖不明的逞凶,對於掌握線索的人來說都可以連成一個相互關聯的整體。對於一個研究上層黑社會的學者來說,歐洲任何一個首都都不曾具備過像當時的倫敦所具有的那些有利的條件。可是現在——”他聳了聳肩,幽默地表示對他自己花了不少氣力造成的這種現狀很不滿。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3
到我現在所談到的這個時間,福爾摩斯全集回國已經有幾個月了。而且我依照他的請求,出讓了我的診所,並搬回貝克大街的舊寓所與他合住[80]。有一位叫做威爾納[81]的年輕醫生買下了我在肯辛頓開的小診所,而且令人吃驚的是,他幾乎毫不猶豫就按照我冒昧提出的最高的價格付了錢——幾年以後,我發現那個威爾納原來是福爾摩斯全集的一個遠親,而且這些錢實際上是由我的朋友自己籌措的,我這才完全明白過來[82]。
其實我們一起搭檔的日子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平淡無奇,因為通過查看我的筆記,我發現在這個時期內發生的案件包括前總統默裡羅[83]文件案,以及荷蘭汽船“弗裡斯蘭”號的驚人事件,特別是後者險些要了我們兩人的性命[84],但是他那種冷峻、自重的性格一向反對任何形式的公眾讚揚,而且他以最為嚴格的規定來約束我不再提起他本人、他的方法或者他的成功——這項禁令,正如我已經解釋過的那樣,直到現在才剛剛被解除。
發完那一通古怪的牢騷之後,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向後倚靠在椅背上,悠閑自得地打開了他的晨報。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刺耳的門鈴聲引起了我們的注意,緊接著又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好像是有人在用拳頭捶打大門。門開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衝進大廳,並且迅速地登上樓梯。片刻之後,一位怒目而視、發瘋一般的年輕人闖進了房間,他的臉色蒼白、頭髮凌亂、全身都在顫抖。
他來回打量著我們兩個人。在我們質詢目光的注視下,他終於感到有必要為自己這樣無禮的闖入表示一下歉意。
“對不起,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大聲說道,“請您不要責怪我,我幾乎要瘋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就是那個倒霉的約翰·海克特爾·邁克法蘭。”
他這樣介紹自己,仿佛只要一提他的姓名就可以解釋他來訪的原因以及這種來訪的方式。但是從我的同伴毫無反應的臉上,我能夠看出這個名字對他和對我一樣,並不意味著什麽。
一位怒目而視、發瘋一般的年輕人闖進了房間。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3
“請吸一支煙吧,邁克法蘭先生,”他說道,並把他的煙盒推了過去,“我相信我的朋友華生醫生會根據您的症狀給您開一份鎮定劑處方的。最近這幾天的天氣真是太熱了,現在如果您感覺平靜下來了,請您坐在那把椅子上,慢慢地、平靜地告訴我們您是誰以及您找我的目的是什麽。您講了您的名字,而且好像我應該認識您,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證,除了您是一位單身漢、律師、共濟會會員以及哮喘病患者這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之外,我對您真的是一無所知。”
由於我十分熟悉我的朋友慣用的方法,所以領會他的推理沒有什麽困難,並且我還看出他作出這些推測根據的是:這位年輕人不修邊幅的衣著、隨身帶的那一劄法律文件、表鏈上的護身符以及喘氣的聲音。但是我們的這位委托人卻被驚得目瞪口呆。
“是的,您說的那些情況都很屬實,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而且,除此以外我此時此刻還是全倫敦城最不幸的人。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請您不要棄我而不顧,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如果他們在我把我的故事全部講完之前就來逮捕我,那麽請您讓他們給我時間好讓我把全部的事實都告訴您。只要我知道有您在外面為我奔走,我就能安安心心地走進監獄了。”
“逮捕你?”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這簡直是太——太有意思了。你認為他們會以什麽罪名逮捕你呢?”
“以謀殺下諾伍德的喬納斯·歐達克先生這個罪名。”
我的同伴那表情豐富的臉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不過,我覺得那其中多多少少還帶了一點滿意的成分。
“天哪,”他說道,“剛才吃早飯的時候,我還對我的朋友華生醫生說一切很轟動的案子都已經從報紙上消失了呢。”
我們的客人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拿起了那份仍然放在福爾摩斯全集膝蓋上的《每日電訊報》。
“如果您看過了這份報紙,先生,那麽您一眼就能夠看出我今天上午來拜訪您的目的。我覺得我的名字和我的不幸遭遇已經成了所有人談論的話題。”他把報紙翻到中間的版面,“就在這裡。如果您允許,我就把它念給您聽。聽聽這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標題是:‘下諾伍德的神秘事件——著名建築師的失蹤——懷疑為謀殺罪以及縱火罪——有關罪犯的一條線索。’那就是他們正在追查的線索,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而且我知道它絕對會把我牽扯進去的。我從倫敦橋車站就開始被人跟蹤了,而且我確信他們現在只是在等著逮捕證的發出然後把我抓起來。這會使我的母親傷心的——這一定會傷透她的心的!”在痛苦的恐懼與不安之中,他扭著自己的雙手,身體在椅子上搖來擺去。
我留意了一下這位被指控為凶案罪犯的男子。他長著一頭淡黃色的頭髮而且面容俊秀,但是他那一雙充滿驚懼的藍眼睛、刮得淨光的面孔以及神經質的沒有血色的嘴唇無不透出一種消極疲憊的神態。他大約二十七歲左右,衣著和舉止都像是一位紳士。在他那件淺色的夏季外衣的口袋裡露出一卷簽注過的卷宗,這說明了他的職業。
“咱們必須抓緊利用一切時間,”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華生,請你把報紙拿過來,並且把剛才談到的那一段念一下,好嗎?”
就在我們的委托人引述過的醒目的大標題下面,有這樣一段暗示性的敘述,我照著念道:
在昨天深夜或者是今日凌晨時分[85],下諾伍德發生了一起意外事件,這恐怕是一起嚴重的犯罪行為。喬納斯·歐達克先生在該郊區頗有名氣,他在這裡經營建築業已有多年。歐達克先生現年52歲,獨身,住在希登漢姆路的盡頭的深谷居。他習性怪僻,平素沉默寡言、離群索居、不善交際。他實際上已經退出建築業多年了,據說他早年就是依靠經營建築業積聚了相當的財富並發家致富的。但是,在這幢房子的後面還保留著一個不大的貯木場。昨天夜間,大概12點鍾左右的時候,貯木場中的一堆木材失火並發出了火警。消防車隨即趕到了現場,但是由於木材十分乾燥,火勢異常猛烈,直到整堆木料被燒盡,火勢才得到了控制。至此,這起事件看上去似乎是一件意外事故,但是最新發現的跡象卻顯示這可能是一起嚴重的犯罪行為。令人詫異的是火災的現場沒有見到這幢房子的主人,而且隨後進行的調查表明這位房主已經失蹤。他的臥室已經被檢查過,發現床上並沒有睡過的痕跡,房間裡的保險櫃的門已經被打開,一些重要的文件散落在房間裡,而且還發現了激烈扭打的跡象,在房間裡發現了少量的血跡以及一根橡木質地的手杖,這根手杖的柄上也沾有一些血跡。現已查明,喬納斯·歐達克先生在案發當天的晚上曾經在臥室裡接待了一位訪客,而且發現的那根手杖也被證明為該訪客的物品,這位深夜來客是一位年輕的倫敦律師,名字叫做約翰·海克特爾·邁克法蘭,是位於中東區格雷欣大樓[86]426號的格拉漢姆——邁克法蘭事務所的一位合夥人。盡管這個案件還可能有聳人聽聞的發展,但是警方確信他們已經掌握的證據足以說明其犯罪的動機。
晚些時候——至本報付梓的時候,有傳言稱約翰·海克特爾·邁克法蘭先生已經因涉嫌謀殺喬納斯·歐達克先生被警方逮捕,可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逮捕證確已發出。正在諾伍德進行的調查又有了進一步的而且是不祥的發現——除了在這位不幸的建築師的房間裡發現的扭打痕跡之外,現在又發現他的臥室(在一層)的法式落地窗是敞開著的,並且還有似乎是笨重的物體被從室內拖往木料堆的痕跡。據稱,在火災現場的灰燼中還找到了被燒焦的殘骸。警方認為這是一起極其驚人的凶殺案:受害者在自己的臥室中被棒擊致死,他的文件被劫掠一空,屍體被拖至木料堆然後焚燒滅跡。此案的刑事調查已經交給蘇格蘭場經驗豐富的萊斯特雷德警官負責,此刻他正以慣有的精力與機智全力追查線索。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閉著眼睛聽著這起驚人的案件的敘述,並將雙手的指尖合在一起。
“這件案子的確有幾點值得注意,”他以他特有的那種漫不經心的神情說道,“首先,我是否可以問您一下,邁克法蘭先生,既然似乎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可以逮捕您,您怎麽依然逍遙法外呢?”
“我和我的父母住在布萊克希斯的托靈頓寓所,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但是昨天晚上由於為喬納斯·歐達克先生辦事到很晚,所以我就住在了諾伍德的一家旅館裡,然後從那裡直接去了辦公室。當我在火車上讀到報紙上您剛才聽到的那條新聞的時候,我才知道在諾伍德發生的事情。於是我立即意識到了自己處境的危險,就急忙趕來把這件案子委托給您。毫無疑問,如果我在城裡的辦公室或是在家裡,肯定早就被抓走了。有一個人從倫敦橋車站開始就一直在跟蹤我,而且我一點都不懷疑——天哪!什麽人來了?”
那是叮當作響的門鈴聲,緊接著就從樓梯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片刻之後,我們的老朋友萊斯特雷德出現在了門廊處。我透過他的肩膀看到門外還站著一兩名穿製服的警察。
“你就是約翰·海克特爾·邁克法蘭先生嗎?”萊斯特雷德問道。
我們這位可憐的委托人臉色慘白地站起身來。
“由於你涉嫌蓄意謀殺下諾伍德的喬納斯·歐達克先生,我現在要逮捕你。”
邁克法蘭轉向我們並做出了一個絕望的手勢,接著他再一次跌坐在椅子上,好像被完全擊垮了一樣。
“等一等,萊斯特雷德。”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對於你來說,多半個小時或者少半個小時並不會有什麽差別,而這位先生正要為我們敘述這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這可能會有助於我們把事情弄清楚。”
“我覺得弄清楚這件事情沒有什麽困難。”萊斯特雷德冷冷地說道。
“不過,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倒是很有興趣聽一聽他的敘述。”
“由於你涉嫌蓄意謀殺下諾伍德的喬納斯·歐達克先生,我現在要逮捕你。”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3
“好吧,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很難拒絕您的任何要求,因為您曾經幫助過我們一兩次,而且我們蘇格蘭場還欠您一份情呢。”萊斯特雷德說道,“但是我必須同犯人在一起,而且我還要警告他: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為不利於他的證據。”
“這再好不過了,”我們的委托人說道,“我隻請求您聽一聽我的敘述,並相信我講的都是真實的情況。”
萊斯特雷德看了一下他的手表:“我給你半個小時。”他說道。
“首先,我必須說明,”邁克法蘭說道,“我根本不認識喬納斯·歐達克先生。他的名字我很熟悉,那是因為多年以前我的父母和他認識,但是後來他們疏遠了。因此,當昨天下午大約三點他走進我在城裡的辦公室時,我感到非常驚訝,但是當他告訴我他的來意之後,我感到更加詫異。他的手裡拿著幾張從筆記本中撕下來的單頁,上面寫滿了潦草的字跡——就是這些——然後他把它們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這是我的遺囑,’他說道,‘我希望您,邁克法蘭先生,把它按照恰當的法律格式寫出來。您現在就寫,我就坐在這裡等。’
“我開始抄寫那份遺囑。當我發現他除了有若乾保留之外,將所有的財產都留給我的時候,您想象得出我是多麽地驚訝。他是一個奇怪的、矮小的、長得雪貂似的人,長著白色的睫毛。當我抬頭看他的時候,發現他那雙銳利的灰色的眼睛正盯著我,臉上還露出一種開心的神情[87]。當我讀到遺囑中的那些條款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他解釋說,他是一個單身漢,已經沒什麽親人在世了。他還解釋說他年輕的時候就認識我的父母,而且一直聽說我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年輕人,所以他相信可以放心地把他的錢交給我。當然啦,我詫異得只能結結巴巴地說出一些感謝的話。遺囑按照格式寫好後,他簽了字,並且由我的助理做了見證人。這張藍色的紙上寫的就是正式的遺囑,而這些紙條,就像我已經解釋過的那樣,只是草稿[88]。接著喬納斯·歐達克先生又告訴我說,還有一些公文——租約、所有權證書、抵押憑據,以及臨時憑證等等——他認為我有必要去看一看,了解一下。他說只有把所有這一切都辦完以後他才能放下心來,並且請求我晚上帶著這份遺囑去他在諾伍德的家裡把所有的事情安排一下。‘記住,我的孩子,在所有的事情還沒有辦理妥當之前,不要對你的父母說起這件事情,我們要給他們一個小小的驚喜。’他一再強調這一點,還要我答應一定做到。
“您可以想象出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當時無法拒絕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他是我的捐助人,而且他只希望實現他的一些願望。因此,我給家裡發了一份電報,說我的手頭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說不好要到多晚才能夠回家。歐達克先生告訴我說,他希望我能夠在九點鍾的時候和他共進晚餐,之所以要選這個時間是因為在那之前他可能還沒有到家。可是,我找他家的時候頗費了一番周折,將近九點半鍾的時候才到。我發現他——”
“等一下!”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是誰開的門?”
“一位中年的女士,我猜是他的管家[89]。”
“我想就是她說出了你的名字,是這樣嗎?”
“不錯,”邁克法蘭說道。
“請繼續說下去。”
邁克法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繼續他的敘述:
“這位女士把我領進一間起居室,裡面已經擺好了一頓簡單的晚飯。吃過晚飯之後,喬納斯·歐達克先生帶我去了他的臥室,那裡立著一個看上去很沉的保險櫃。他打開這個保險櫃,取出來一大堆文件,然後我們一起把這堆文件都仔細地查看了一遍。我們結束的時候是在11點鍾到12點鍾之間,他說我們還是不要打攪管家了,於是就讓我從他的那扇一直開著的法式窗戶出來了。”
我們一起把這堆文件都仔細地查看了一遍。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3
“窗簾是放下來的嗎?”福爾摩斯全集問道。
“我說不大清楚,不過好像只是放下了一半。是的,我記得他為了打開窗戶,把窗簾拉了起來。當時我的手杖找不到了,他說:‘沒關系,我的孩子,我想在這一段時間我會經常見到你的。我會把你的手杖收好,等你下次來取它。’我離開的時候,他還在屋裡,保險櫃開著,那些分成幾個小包的文件還擺在桌子上。時間已經那麽晚了,我當然無法回布萊克希斯,於是就在阿納利·阿姆斯飯店[90]過了一夜,而且我是在早上的報紙上才讀到關於這件可怕的事情的報道,其他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問嗎,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萊斯特雷德說道。他在聽這位年輕人講述這段不平凡的經歷的時候,曾經有一兩次揚起了他的眉毛。
“在我去布萊克希斯之前,沒有什麽要問的了。”
“您說的是諾伍德吧。”萊斯特雷德說道。
“啊,對了,我要說的就是那裡。”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臉上帶著他的那種高深莫測的微笑。根據以往的經驗,萊斯特雷德已經知道福爾摩斯全集的腦子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剃刀,能夠切開在他看來是堅不可破的東西,只是他不願意承認這一點罷了。我看到他好奇地看著我的同伴。
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站起身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3
“我想和您談一談,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說道,“現在,邁克法蘭先生,我的兩個警士就在門口,外面還有一輛四輪馬車在等候著。”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站起身來,哀求似的最後看了我們一眼,然後走出了房間。警察帶著他上了馬車,但是萊斯特雷德卻留了下來。
福爾摩斯全集已經把遺囑的那幾頁草稿拿在手中,仔細查看著,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這份文件的確有些特點,萊斯特雷德,是不是?”他說著,把草稿遞了過去。
這位長官一臉困惑地看著那幾張紙。
“我能夠認出開始的幾行以及第二頁中間的這幾行,還有最後的一兩行。這些都像是印刷出來的,十分清楚,”他說道,“其余地方的筆跡都太潦草了,而且有三個地方的內容我一點也認不出來。”
“你怎麽解釋這一點呢?”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你怎樣解釋呢?”
“這份遺囑是在火車上寫的:清楚的部分表明火車正停靠在車站,潦草的部分表明火車是在行駛中,而那些非常潦草的部分則說明火車正在經過道岔。有經驗的行家能夠立刻斷定這是在一條郊區的鐵路線上寫出來的,因為只有在大城市的附近才有可能接二連三地碰到道岔。假如他的整個旅程的時間都用來擬寫這份遺囑,那麽這肯定是一趟快車,而且在諾伍德和倫敦橋之間隻停過一次。”
萊斯特雷德笑了起來。
“在推理分析方面,您比我強多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說道,“那麽這一點和這件案子有什麽關系呢?”
“嗯,這份遺囑是由喬納斯·歐達克在昨天的旅途中擬好的,在這一點上它與那個年輕人的敘述是一致的。可這很奇怪!不是嗎?一個人竟然會以這麽隨便的方式來擬寫一份這麽重要的文件,這說明他實際上並不認為這份遺囑會有多少實際價值,而只有根本不打算讓自己擬立的遺囑生效的人才會這樣做。”
“嗯,這等於同時給自己發出一張死刑判決書。”萊斯特雷德說道。
“噢,你這樣認為嗎?”
“難道您不這樣認為嗎?”
“很有可能是這樣,不過這件案子對我來說還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如果這都不算清楚,還有什麽能算得上清楚呢?這個年輕人突然想到只要這位老人一死,他就可以繼承一筆遺產,他會怎麽辦呢?他對任何人也沒有說這件事情,但是他製造了某種借口以便在當天晚上去拜訪他的遺囑委托人。他一直等待著,直到整幢房子裡唯一的另外一個人睡下之後,就在委托人獨自居住的房間裡把他殺害了,並把他的屍體拖到木料堆裡焚燒,然後離開那裡去了附近的一家旅館。臥室裡和手杖上的血跡都很少,很有可能他當時以為沒有留下任何血跡,並且希望只要屍體被燒毀了,就可以掩蓋可能揭示委托人如何斃命的一切痕跡——因為那些痕跡會把他暴露出來的。這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我的好萊斯特雷德,我覺得你的推理有點過於顯而易見了,”福爾摩斯全集說,“你沒能將自己的想象力融入你的眾多長處中去。不過,如果你是這個年輕人,你會挑選恰好是遺囑訂立的那個晚上去行凶嗎?你不覺得把擬立遺囑和行凶這兩件事情連接得這麽緊密非常危險嗎?還有,你會選擇有人知道你在那裡、而且恰好是這家的仆人開門讓你進屋這樣的一個時機嗎?最後一點,你會那麽費盡心機地藏匿屍體,卻又留下自己的手杖作為證據表明自己是凶犯嗎?坦白地承認吧,萊斯特雷德,所有這些都是不大可能的。”
“至於那根手杖,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我都知道罪犯通常總是驚慌失措的,因而會做出這些只有頭腦冷靜的人才能夠避免的事情來,他很有可能是不敢再回那個房間去。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推理,請您給我另外一種能夠符合事實的推測吧。”
“我能夠很輕易地給你舉出半打的推測,”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譬如,有這樣一種可能的、甚至是極有可能的推測,就當我白送給你了。老人正在給年輕人看那些顯然十分有價值的文件,由於此時窗簾隻放下了一半,一個路過的流浪漢透過窗子看到了他們。年輕的律師走了之後,那個流浪漢進來了。他看到那根手杖,抓起它打死了歐達克,燒毀了屍體然後就跑掉了。”
“流浪漢為什麽要把屍體燒掉呢?”
“如果你就這一點來說,那麽邁克法蘭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為了掩蓋一些證據啊。”
“或許那個流浪漢不想叫人知道出了謀殺案。”
“那為什麽流浪漢什麽也沒拿走呢?”
“因為那些都是他無法轉讓的文件。”
萊斯特雷德搖了搖頭,盡管在我看來,他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絕對地確信了。
“好吧,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您可以去找您的流浪漢。在您找到他之前時候,我們是不會放走這個年輕人的,將來會證明誰對誰錯的。不過請你注意這一點,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就我們所知,那些文件沒有一份被移動過,而且我們的這個犯人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拿走文件的那個人,因為他是法定的繼承人,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會得到這些文件。”
我的朋友好像被這句話刺痛了。
“我不想否認證據在某些方面對你的推測非常有利,”他說道,“我只是想指出還有其他可能的推測,正如你所說的,將來會作出判斷的。再見!我相信今天會順便去一趟諾伍德,看看你的進展如何。”
當這位警探離開的時候,我的朋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帶著一副遇到感興趣的任務時的神情,準備開始這一天的工作。
“我的第一個行動,華生,”他說道,並匆匆地穿上了他的長外衣,“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必須去布萊克希斯。”
“為什麽不是諾伍德?”
“因為我們在這個案子裡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緊接著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警方正在錯誤地將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件事情上,因為那件事情恰巧的確是一件犯罪行為。但是在我看來,處理這個案子的合理途徑顯然應該是從設法解釋清楚第一件事情著手——就是那份古怪的遺囑。它訂立得那麽突然,而且又是給了那麽一個出乎意料的繼承人。這一點弄清楚了,或許可以簡化接下去的工作。不,我的親愛的朋友,我想你幫不上我的忙。我不會有什麽危險的,否則我也不會單獨行動。我相信當我晚上見到你的時候,就可以告訴你我已經為這個將自己完全托付給我的小夥子做了一些事情了。”
“我的第一個行動,華生,”他說道,“必須去布萊克希斯。”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3
我的朋友回來得很晚。一看他那憔悴、焦慮的面孔,我就明白他出發時所抱有的滿懷希望都落空了。他擺弄了一小時的小提琴,竭力使自己煩躁的心緒平靜下來。最後他猛地放下手中的提琴,開始詳細講述自己糟糕的經歷。
“一切都錯了,華生——簡直就是一錯到底了。盡管我在萊斯特雷德面前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是我在心底裡卻認為這個家夥這一回走對路了,而咱們卻走錯了。我的直覺全部指向這個方向,可是一切的事實卻指向另一個方向。而且我非常擔心英國陪審團的智力遠遠沒有達到那種寧願接受我的假設而不要萊斯特雷德的證據的高度。”
“你去了布萊克希斯嗎?”
“是的,華生。我去了那裡,而且我很快就發現那位不幸去世的歐達克是個不可輕視的無賴。邁克法蘭的父親出去找他的兒子了,他的母親在家——她是一位個子小小的、長著藍色眼睛的女士,由於恐懼和憤怒不停地打顫。當然啦,她不承認她的兒子會犯罪。但是她對於歐達克的遭遇既沒有表示驚訝,也沒有表示出任何的惋惜,恰恰相反,她談起歐達克的時候流露出一種深惡痛絕的神情,這簡直相當於她在不自覺地支持警方的證據——如果她的兒子曾經聽到過她這樣談論歐達克,那麽自然會使他對歐達克產生憎惡並且做出暴行。‘與其說他是人,倒不如說他是一個惡毒的、狡猾的怪物,’她說道,‘而且他從年輕的時候起,就一直如此。’
“‘那個時候您就認識他?’我說道。
“‘是的,我十分了解他,事實上,他是我過去的追求者之一。謝天謝地我還算有眼力,離開了他,嫁給了一個也許比他窮、但是比他好的人。在我和歐達克訂婚後,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聽說他殘忍地將一隻貓放進鳥籠裡。他的這種野蠻殘酷的舉動使我害怕極了,再也不願和他有任何關系。’她從寫字台的抽屜裡翻了翻,拿出一張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的臉部已經被刀劃得支離破碎。‘這是我自己的相片,’她說道,‘在我結婚的那天的上午,他為了詛咒我,把它弄成這個樣子並寄給了我。’
“‘不過,’我說道,‘至少他現在已經原諒您了,因為他將全部的財產都留給了您的兒子。’
“‘我的兒子和我都不要喬納斯·歐達克的任何東西,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鄭重其事地大聲說道,‘上天有靈啊,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上帝已經懲罰了這個惡毒的家夥,到時候上帝也會證明我兒子的手上並沒有沾著他的血。’
“嗯,我還試著追查了一兩條線索,但是卻找不到有助於我們的假設的情況,而且還有幾點恰恰同我們的假設背道而馳,所以最後我放棄了,就去了諾伍德。
“那個地方,就是那個深谷居,是一所頗為現代的大別墅,全部用燒磚砌成,矗立在一片廣闊的庭院之中。別墅的前面是一片月桂叢生的草坪。右側就是火災現場的貯木場,從那裡到大路還有一段距離。這是我在筆記本上畫的簡圖。左邊的這扇窗戶就是通向歐達克房間的窗子,你看,從大路上就可以望到房間裡。這是我今天得到的僅有的一點安慰。萊斯特雷德不在那裡,但是他的警長盡了地主之誼。他們剛剛發現了一個莫大的線索——他們整整一個上午都在燒過的木料堆灰燼裡搜尋,除了燒焦的有機體殘骸以外,他們還找到幾個已經變了顏色的金屬小圓片。我仔細檢查了這些圓片,可以肯定那些是褲子上的紐扣,我甚至還辨認出其中一枚紐扣上的標記:‘海安姆斯’,他是歐達克的裁縫[91]。然後我仔細檢查了草坪,看看是否有其他的痕跡和腳印,但是這場乾旱卻使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像鐵塊一樣堅硬,什麽也看不出來,只能看出好像是一具屍體或是一捆什麽東西曾經被拖過一片矮矮的水臘樹的籬笆,它的方向與木料堆是平行的。當然了,所有這些都符合官方的推測。我頂著8月毒辣的陽光,在草坪上爬來爬去,但是當我一個小時之後站起身來的時候,還是和之前一樣不明白。
“在我結婚的那天的上午,他為了詛咒我,把它弄成這個樣子並寄給了我。”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3
“在院子裡一無所獲,我就進去檢查那間臥室,房間裡的血跡很少,僅僅是一些小的汙漬,但是顏色毫無疑問是很新鮮的。那根手杖已經被移動過了,但是上面的血跡也很少。可以肯定那根手杖的確是我們的委托人的,他自己也承認了。在地毯上,兩個人的腳印都可以辨認出來,但是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腳印,這又使警方贏了一招——他們的得分在節節增高,可是我們卻停滯不前。
“我確實曾經看到了一點點希望,不過這僅有的希望現在也已經落空了。我檢查了保險櫃裡的東西,其中的大部分早已經被取出來並被放在了桌上。那些文件都被封在信封套裡,其中的一兩件已經被警方拆開了。在我看來那些東西並沒有多大的價值,而且從銀行存折上也看不出歐達克先生的境況有多富裕,但是我覺得似乎並非所有的文件都在那裡。有幾處提到了一些契約——可能是一些更有價值的文件——但是我卻找不到。當然了,如果咱們能夠確切地證明這一點,就會使萊斯特雷德的說法自相矛盾——誰會偷走明明知道自己不久就要繼承的東西呢?
“最後,我檢查了所有其他的地方後,仍然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不得不在管家的身上試試運氣。她姓萊克辛頓,是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沉默寡言的人,還有一雙多疑的、斜著看人的眼睛。如果她願意,她是可以告訴我們一些情況的,這一點我十分肯定,但是她卻守口如瓶。是的,她在九點半鍾的時候讓邁克法蘭先生進來了,她後悔不該讓他進去。然後她在十點半鍾上床睡覺;她的房間在這幢房子的另外一端,所以聽不到這邊發生的事情。邁克法蘭先生把他的帽子和一根她確信屬於他的手杖放在了門廳裡。她是被火警驚醒的。她那不幸的好主人肯定是被人謀害了。他有仇人嗎?唉,每個人都會有仇人的,但是歐達克先生很少同別人交往,他只見那些和他有業務往來的客戶。她已經看過了那些紐扣,並且可以肯定那些就是邁克法蘭先生昨天晚上穿的衣服上的紐扣。因為一個月沒有下雨,木料堆非常乾燥,大火燒得很快,當她到達貯木場時,除了一片熊熊大火外,什麽都看不見了。她和所有的消防員都聞到火堆裡有燒焦的肉的糊味。她根本不知道文件的事情,對歐達克先生的私事也一無所知。
她的眼神中有一種慍怒、反抗的神色。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3
“喏,親愛的華生,這就是我的失敗經歷。可是——可是”他握緊了瘦瘦的雙手,好像又恢復了自信,“雖然我知道一切都出錯了,可還有一些沒有被揭露的真相,管家是知道的——她的眼神中有一種慍怒、反抗的神色,只有心裡有鬼的人才會這樣。不過再多說也沒有用了,華生;除非運氣自己找上門來,恐怕這件諾伍德的失蹤案不會在咱們成功破案的記錄中出現了。我看耐心的公眾隻好容忍這一次了[92]。”
“想必,”我說道,“這個年輕人的外表可以感動任何一個陪審團吧!”
“你的這種想法很危險,我親愛的華生。你還記得那個可怕的殺人犯伯特·斯蒂芬斯嗎?他曾經在1887年請我們為他開脫。你還見過比他的態度更溫和、更像主日學校兒童的年輕人嗎?”
“這倒是真的。”
“除非我們能夠作出另外一個合理的推測來,不然邁克法蘭就完蛋了。在這個現在就可以對他提出控訴的案子中,你簡直找不出一點漏洞,而且進一步調查的結果反而加強了立案的依據。對了,那些文件中還有一個地方很奇怪,這或許可以成為我們調查的起點——我在翻看銀行存折的時候,發現余額很少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在過去的一年裡,有幾張大額的支票開給了柯尼利亞斯先生。我很想了解這個和一位退休的建築師有如此大筆買賣的柯尼利亞斯先生是誰,是不是他與這件案子有關系?柯尼利亞斯先生可能是一位經紀人,但是我沒有找到能夠和這幾筆大額付款相符的交易憑據。既然現在沒有別的線索,我必須向銀行查詢一下那位把支票兌換成現款的先生是誰。但是,我的朋友,我擔心這件案子將很不體面地以萊斯特雷德絞死咱們的委托人而宣告結束,這對蘇格蘭場無疑是一次勝利。”
我不知道那天夜裡福爾摩斯全集究竟多晚才睡覺,但是當我下樓吃早飯的時候,我看見他臉色蒼白、憂心忡忡,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由於周圍的黑眼圈而顯得更加明亮。在他的椅子周圍的地毯上滿是煙頭和當天的早版晨報。一份打開的電報攤在餐桌上。
“你怎樣看這個,華生?”他把電報扔過來問道。
電報是從諾伍德發來的,全文如下:
獲重要新證據。邁克法蘭罪行已定。奉勸您放棄此案。
萊斯特雷德
“聽起來很嚴重。”我說道。
“這是萊斯特雷德自鳴得意的小小勝利,”福爾摩斯全集回答道,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不過,也許現在還不是放棄這個案子的時候。畢竟,任何重要的新的證據就像是一把雙刃劍,它有可能朝著萊斯特雷德想象的相反方向切過去。先吃早飯吧,華生,然後我們一起出去看看有什麽可做——我覺得今天好像需要你的陪伴,還有精神上的支持。”
我的朋友自己並沒有吃早飯,這是他的一個古怪之處——在比較緊張的時候就不讓自己吃東西,而且我還目睹過他濫用自己的體力,直到由於營養不足、身體虛弱而暈倒。“我現在勻不出能量和精力來消化食物。”他總是以這句話來回答我的醫學忠告。因此,這天當他沒有吃早飯就和我出發去諾伍德的時候,我並沒有感到驚訝。一群好奇的人依然圍在深谷居的外面,而這幢郊外的別墅正如我想象的那樣。萊斯特雷德在大門裡面迎接我們,勝利使他紅光滿面,洋洋得意。
“啊,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您是否已經證明我們錯了呢?您找到那個流浪漢了嗎?”他高聲地說道。
“我還沒有得出什麽結論。”我的同伴回答說道。
“可是我們昨天就得出了結論,而且現在證明是正確的,所以您得承認這次我們走在您的前頭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看你的神情確實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平常的事情。”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萊斯特雷德大聲笑了起來。
“您也和我們一樣不喜歡被打敗,”他說道,“一個人不能總是期望事事如意,不是嗎,華生醫生?如果你們願意,請到這邊來,先生們。我想我能夠徹底地說服你們——約翰·邁克法蘭就是這樁凶案的罪犯。”
他帶領我們走過走廊,來到另一頭的一間昏暗的門廳裡。
“這是年輕的邁克法蘭在作案後一定要來取他的帽子的地方,”他說道,“現在,看看這個。”他突然戲劇性地劃亮了一根火柴,並且借著火柴的亮光照出白灰牆上的一點血跡。當他把火柴湊近一些的時候,我看見那不僅僅是一塊血跡,而且是一個印得很清晰的拇指印。
“用您的放大鏡看一看吧,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是的,我正用放大鏡看著呢。”
“您知道,沒有哪兩個拇指的指紋是相同的,是這樣嗎?”
“我聽說過類似的說法[93]。”
那不僅僅是一塊血跡,而且是一個印得很清晰的拇指印。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3
“好的,那麽,請您將牆上的指紋與今天早上我命令從邁克法蘭的右手拇指上取下來的蠟模指紋比較一下吧。”
當他將蠟模指紋舉到血跡的旁邊的時候,即使不用放大鏡也能夠看出這兩個印跡毫無疑問是由同一個拇指上印出來的。在我看來,很明顯我們的這位不幸的委托人沒有希望了。
“這是決定性的。”萊斯特雷德說道。
“是的,這是決定性的。”我不由自主地附和道。
“這是決定性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他的語氣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轉過頭去看著他——他的面部表情已經起了不尋常的變化:面孔因竊喜而不停地抽動,眼睛像星星一樣閃爍著光芒。在我看來,他似乎在竭力忍住一陣大笑。
“天哪!天哪!”他終於說道,“啊呀,誰會想到這一點呢?外表是多麽具有欺騙性啊,這一點不假!他看上去是那麽好的一個年輕人!這件事情教訓我們不要輕易相信我們自己的眼力,是不是,萊斯特雷德?”
“用您的放大鏡看一看吧,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3
“是的,我們當中的一些人就是有一點過於自信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萊斯特雷德說道。這個人的傲慢真令人惱火,但是我們卻無法表現出憤怒。
“當那位年輕人從掛衣鉤上取下帽子的時候,竟然會用右手的大拇指在牆上按一下,這絕對是天意!如果您仔細想一想,這是一個多麽自然的動作啊。”福爾摩斯全集表面看上去很鎮靜,可是當他說話的時候,難以抑製的興奮使他全身打顫。
“順便問一下,萊斯特雷德,是誰報告了這個驚人的發現?”
“是管家萊克辛頓太太,是她告訴夜班警官的。”
“夜班警官當時在什麽地方?”
“他守在案發現場的那間臥室裡,以防有人動房間裡的物品。”
“但是為什麽警方昨天沒有發現這個血跡呢?”
“嗯,我們當時沒有什麽特別理由要仔細檢查這間門廳。再說,您可以看到,這個地方也不大顯眼。”
“是的,沒錯,當然是不大顯眼。我想毫無疑問這塊血跡昨天就在牆上了吧?”
萊斯特雷德看著福爾摩斯全集,仿佛在想福爾摩斯全集是不是已經瘋了。我承認,對於福爾摩斯全集那種興高采烈的樣子和不合常理的說法,連我自己也感到十分驚奇。
“我不明白,您難道認為邁克法蘭在深夜裡從監獄裡跑出來過,而且只是為了增加不利於自己的罪證,”萊斯特雷德說道,“我可以請世界上任何一位專家來鑒定這到底是不是他的拇指印。”
“毫無疑問,這就是他的拇指印。”
“那麽,這就足夠了,”萊斯特雷德說道,“我很重實際,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而且我只有在找到證據的時候才下結論。要是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可以到起居室去找我——我要在那裡寫我的報告。”
福爾摩斯全集已經恢復了平靜,但是我從他的表情中似乎仍能看得出他心裡覺得十分好笑。
“天哪,這可是一個非常糟糕的進展,華生,難道不是嗎?”他說道,“但是這其中有一些蹊蹺之處,這給咱們的委托人留下了幾分希望。”
“聽到你這樣說,我很高興,”我由衷地說道,“剛才我都覺得他恐怕沒有希望了。”
“我是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的,我親愛的華生。事實上,在我們的朋友極為重視的這個證據中,有一個十分嚴重的漏洞。”
“真的嗎,福爾摩斯全集?什麽漏洞?”
“那就是——昨天我檢查門廳的時候,牆上並沒有那塊血跡。現在,華生,讓我們到太陽下去散散步吧。”
我陪著我的朋友在花園裡散步,腦子裡很混亂,但是心裡卻因為有了希望而開始覺得有些暖呼呼的。福爾摩斯全集按著順序,頗有興致地檢查了這幢房子的每一面。然後他帶我走了進去,把整幢房子都查看了一遍,從地下室到閣樓,沒有遺漏任何一個房間。大多數的房間裡都沒有擺設家具,但是他仍然仔細檢查了這些房間。最後,在頂層的連接三間無人居住的臥室的走廊上,福爾摩斯全集突然又高興了起來。
“這件案子的確有一些與眾不同的特點,華生,”他說道,“我想現在是向我們的朋友萊斯特雷德講明實情的時候了。他已經嘲笑過我們了,可我對案子的判斷能夠證明是正確的,或許我們也可以照樣回敬他。是的,有了,我想我知道我們應該采取什麽樣的辦法了。”
當福爾摩斯全集打斷那位蘇格蘭場警探的時候,他仍然在起居室裡奮筆疾書。
“我知道你是在寫一份關於這件案子的報告。”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是的,我確實是在寫報告。”
“你不認為有一點兒為時過早嗎?我總覺得你的證據不夠充足。”
萊斯特雷德很了解我的朋友,絕對不會無視他說的話,所以他放下筆,好奇地注視著福爾摩斯全集。
“您是什麽意思呢,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我只是想說有一個重要的證人你還沒有見到。”
“您能夠把他找來嗎?”
“我想我能夠做到。”
“那就請把他找來吧。”
“我會盡力而為。你有幾名屬下?”
“能夠馬上召集來的有三名。”
“好極了!”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他們都是身材魁梧、嗓門洪亮的吧?”
“當然是了,但是我看不出他們的嗓門和這個案子有什麽關系。”
“也許我能夠幫助你弄明白這一點還有一兩個其他的問題,”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請把你的警員叫來,我要試一試。”
過了五分鍾,三名警員都已經集合在大廳裡了。
“在外面的小屋裡有一大堆麥秸,”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請你們搬兩捆進來。我想這對於把我所需要的證人找來會有極大的幫助。非常感謝你們。我想你的口袋裡有一些火柴吧,華生。現在,萊斯特雷德先生,我想請你們隨我到房子頂層的平台上去。”
我已經說過了,那裡有一條很寬的走廊,連接著三間空著的臥室。福爾摩斯全集把我們都集合在走廊的一端,三名警士在咧著嘴笑著;萊斯特雷德看著我的朋友,臉上流露出驚奇、期待以及譏笑的神情。福爾摩斯全集站在我們的面前,活像一個在變戲法的魔術師。
“請你派一名你的警士去提兩桶水來好嗎?把麥秸放在這裡,不要靠著兩側的牆壁。現在,我看一切都準備好了。”
萊斯特雷德的臉已經開始變得通紅,他生氣了。
“我不明白您是否在和我們開玩笑,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說道,“如果你知道什麽情況,可以講出來,沒有必要做這些毫無意義的愚蠢舉動。”
“我向你保證,我的好萊斯特雷德,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充足的理由的。你可能還記得幾小時之前,當你好像是佔了上風的時候,你跟我開了點玩笑,那麽現在你就不能也讓我炫耀一下、講點排場嗎?華生,請你先打開窗戶,然後劃一根火柴把麥秸點著,好嗎?”
我按照他的話做了。由於有穿堂風,乾麥秸劈啪作響燃燒起來。一股白煙在走廊裡繚繞。
“現在我們看一看能不能把這個證人給你找來,萊斯特雷德。請各位跟我一起喊‘著火啦!’,好嗎?來吧,一,二,三——”
“著火啦!”我們一起高喊道。
“謝謝。麻煩你們再來一次,好嗎?”
“著火啦!”
“還要再來一次,先生們,大家一起喊。”
“著火啦!”這一聲大概全諾伍德的人都聽到了。
喊聲剛落,一件驚人的事情就發生了——在走廊盡頭的那面看上去是實心的牆上,突然打開了一扇門,一個矮小、乾瘦的人從門裡飛快地衝了出來,就像是一隻兔子從它的地洞裡蹦出來似的。
“好極了!”福爾摩斯全集平靜地說,“華生,請在麥秸上澆一桶水。這樣就可以啦!萊斯特雷德,請允許我向你介紹這位失蹤的主要目擊者——喬納斯·歐達克先生。”
我們的這位警探驚詫地望著這個陌生人——他被走廊的亮光照得不停地眨著眼睛。他盯著我們看了看,又看了看仍然還在冒煙的火堆。那是一張可憎的臉——狡詐,狠毒,凶惡,還長著兩隻詭異的、淺灰色的眼睛。
“那麽,這是怎麽回事?”萊斯特雷德終於說道,“你這期間都在做什麽呢,嗯?”
一個矮小、乾瘦的人從門裡飛快地衝了出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3
歐達克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在這位警探那張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的面孔前有些畏縮了。
“我沒有害人。”
“沒有害人嗎?你想盡了一切辦法要把一個無辜者送上絞架,要不是有這位先生的話,說不定你已經得逞了。”
這個壞家夥開始嗚咽起來。
“說實話,先生,那只是我開的一個玩笑。”
“哦!一個玩笑,是這樣嗎?我敢說,你絕對笑不出來。把他帶下去,留在起居室裡等我來。”他們離開之後,萊斯特雷德接著說道,“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剛才當著那些警士的面我不好意思說,但是在華生醫生面前,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您辦得最出色的一件案子,盡管您是如何做到的對我來說還是一個謎。您拯救了一個無辜者的性命,並且避免了一樁可以毀掉我在警界聲譽的嚴重的醜聞。”
福爾摩斯全集笑了笑,並拍了拍萊斯特雷德的肩膀。
“不會毀掉你的聲譽的,我的好警官,相反你還會看到自己名聲大振呢。只要把你正在寫的那份報告稍加改動,他們就會明白要想蒙騙萊斯特雷德警探的眼睛有多麽困難。”
“那麽,您不希望在報告中出現您的名字?”
“是的。工作本身就是獎賞。等將來我允許我的這位熱心的歷史學家再拿起筆的時候,或許我還會受到稱讚呢,是吧,華生?好吧,現在,讓我們來看一看這個鼠輩之徒藏身的地方。”
距離這條走廊的盡頭六英尺的地方,用抹過灰的板條隔出了一個小空間,並在隔牆上巧妙地安裝了一扇暗門。這裡完全依靠屋簷的縫隙中透過來的一點光亮來照明,有幾件家具,還存了食物和水,以及一些書和報紙。
喬納斯·歐達克先生。
查爾斯·雷蒙德·麥考利,《歸來記》(麥克克魯·菲利普斯出版社),1905
福爾摩斯全集笑了笑,並拍了拍萊斯特雷德的肩膀。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3
“這正是作為一名建築師的優勢。”在我們走出來的時候,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他能為自己修建一處藏身之地,而不需要任何助手——當然啦,他的那位忠誠的管家除外。我建議馬上把她也放進你的獵獲物之中,萊斯特雷德。”
“我接受您的建議。可是您是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呢,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我早就斷定這個家夥一定就藏在這幢房子裡。當我第一次走過這條走廊的時候,我就發現它比樓下那條對應的走廊短了六英尺,這樣一來他的藏身之處就一清二楚了。我猜測他沒有勇氣在火警面前處亂不驚。當然啦,我們也可以進去把他抓出來,但是我覺得還是逼他自己出來更有意思一些。再說,萊斯特雷德,上午你戲弄了我,也該我來故弄玄虛,以示回敬了。”
“嗯,先生,在這一點上,您的確回敬了我。但是您究竟是怎麽知道他藏在這幢房子裡呢?”
“就是那個拇指印,萊斯特雷德。你當時說它是決定性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的確如此。我知道,前天那裡並沒有這個印跡——我對細節非常注意,這一點或許你已經知道了——那天我檢查過大廳並且可以確定牆壁上什麽也沒有。因此,那個指印是後來在夜裡按上去的。”
“但是,那是怎麽按上去的呢?”
“非常簡單。那天晚上,當他們把那些小包封起來的時候,喬納斯·歐達克讓邁克法蘭用大拇指在其中一個封套上的熱火漆上按一下,使它封牢。這個動作很快也很自然,我敢說連那個年輕人自己也忘記這件事情了。很可能這只是碰巧發生的事情,歐達克本人當時也沒有想過要利用它。但當他在他的密室裡盤算這件案子的時候,忽然想到他可以利用這個指印製造一個絕對可以證明邁克法蘭有罪的證據。他只要從那個火漆印上取一個蠟模,用針刺出足夠的血液塗在蠟模上面,然後在夜裡親自或者叫女管家把蠟模在牆上按一下就可以了。這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我敢打賭,如果把他帶進密室的那些文件檢查一遍,你肯定能夠找到那個有指紋的火漆印。”
“太妙了!”萊斯特雷德說道,“簡直是妙極了!經過您這樣一講,一切都一清二楚了。但是,這個大騙局的目的又是什麽呢,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我看到這位態度傲慢的警探忽然變得像是小孩子在問老師問題一樣,覺得十分有趣。
“嗯,我認為這個並不難解釋。正在樓下等著的這位先生是一個非常狡猾、惡毒、好報復的家夥。你知道邁克法蘭的母親曾經拒絕過他的求婚嗎?你不知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應該先去布萊克希斯,然後再去諾伍德。歐達克認為自己受到了傷害,他把這件事情記在他那邪惡、詭詐的大腦中,並一直尋找時機進行報復,只是未能如願。在最近的一兩年裡,情況變得對他不是十分有利——我猜,他是在暗中進行投機生意發現自己的情況不妙。他決心要詐騙他的那些債主,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給一位叫做柯尼利亞斯的先生開出了大額的支票。我猜想這位柯尼利亞斯先生就是他自己使用的另外一個名字——我還沒有追查這些支票,不過我相信這些支票肯定全部都用那個名字存進了外地一個小鎮的銀行,歐達克時常在那裡以另外一種身份出現。他打算將來改名換姓,把這筆錢取出來,然後到別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嗯,完全有可能。”
“在他想來,假如他能夠製造出一個被舊情人的獨子謀殺的假象,他就既可以銷聲匿跡,同時又能夠狠狠地對自己的舊情人進行報復。這個惡毒的計謀真是一個傑作,而他則像大師一樣實施了這一切。為了造成一個顯而易見的犯罪動機而擬寫的那份遺囑,邁克法蘭瞞著他的父母的秘密拜訪,故意留藏下的手杖,臥室裡的血跡,木料堆中的動物屍骨和紐扣,所有這一切都令人驚歎。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布下的這張羅網在我看來仍然是疏而不漏的,但是他缺少藝術家所應該具有的那種及時收手的至高天賦。他貪心不足想把已經套在這位不幸的年輕人脖子上的繩索拉得更緊一些,結果把自己的一切都毀了。我們下樓去吧,萊斯特雷德,我還有一兩個問題要問一問他。”
那個惡毒的家夥坐在自己的起居室裡,兩旁各站了一名警察。
“那是一個玩笑,我的好先生——一個惡作劇,僅此而已,”他不停地哀告,“我向你保證,先生,我把自己藏起來只是為了知道我的失蹤會帶來什麽樣的影響。而且我相信,您不會認為我會讓年輕的邁克法蘭先生受到任何傷害吧。”
“那將要由陪審團來作出決定,”萊斯特雷德說道,“不管怎樣,即使不是謀殺未遂,我們也要控告你陰謀罪。”
“而且您很有可能會看到您的債主凍結柯尼利亞斯先生的銀行帳戶。”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那個身材矮小的歐達克大吃一驚,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我的朋友。
“我得多謝你啦,”他說道,“也許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大恩大德的。”
福爾摩斯全集寬容地微微一笑。
“我想,在今後幾年裡,您不會有時間做其他的事情了,”他說道,“順便問一下,除了您的舊褲子之外,您還把什麽東西丟進了木料堆?一條死狗?幾隻兔子?還是一些別的什麽東西?您不願意告訴我?天哪,您多不友好啊!好吧,好吧,我想有幾隻兔子就足夠解釋那些血跡和燒焦了的骨灰了[94]。華生,你在記錄裡不妨就寫是兔子好了。”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和指紋術
法醫學早期重大發展之一就是能通過指紋鑒定人的身份。早在1858年,印度朱吉普的地方執政官威廉·赫舍爾爵士開始要求當地人在簽署合同的時候於合同背面按壓掌紋(後來變成按壓指紋)。因為印度人相信文件上留下身體的證據要比僅僅一個簽名好很多,赫舍爾的方法對合同合法性帶來的效果比其他任何個人身份證據都要有效。而且,根據這個經驗,他開始意識到每個人的指紋都是唯一的。他開始收集家人和朋友的指紋,研究隨著時間的變化指紋是否仍然不變。
同時,一位在日本行醫的亨利·弗德拉斯醫生發現在史前陶器上留有古代的指紋印,開始研究人們的指紋以便核實“皮膚的紋路”是否屬於個人的特征而且相互各異。他甚至通過自己收集的指紋發現了誰從他的診所偷竊了一瓶酒,他比對酒瓶上留下的油膩指紋發現那是屬於他手下的一名學醫的學生,他的檔案中就有此人的指紋(這是第一次報道通過指紋破案的例子)。弗德拉斯根據自己的研究,在1880年10月28日的《自然》雜志上發表了一封通信,宣稱:“如果陶器、玻璃燈上面存在血手印和指紋,可以通過科學的方法確定凶手……毫無疑問,對於重要的罪犯,除了他們的照片,還要保存他們的指紋,那是永遠不會改變的。”赫舍爾在接下來那個月的《自然》雜志上也發表了一封通信,詳細描述了他自己使用指紋作為確定“親筆簽名”的標志。
盡管弗德拉斯試圖說服蘇格蘭場製作類似指紋鑒定系統的東西,但是人類學家、同時也是查爾斯·達爾文表弟的弗朗西斯·高爾頓才被公認為指紋科學之父。弗德拉斯將自己的研究大綱寄給達爾文,達爾文因為年事已高於是答應轉交給自己的表弟。高爾頓利用弗德拉斯和赫舍爾的研究開始著手自己的研究並同赫舍爾進行合作,畢竟赫舍爾的家庭出身和社會地位都比弗德拉斯要高。
高爾頓嘗試將指紋和種族、智力或者遺傳聯系在一起,但是失敗了,他繼續研究並於1892年——承認了赫舍爾的研究,但是沒有承認弗德拉斯的研究——發表了《指紋》一書,書中不僅確認兩個人的指紋不可能相同而且引入了一種分類體系,分析了每個指紋的鬥、弓、箕。後來倫敦大都會警察廳的廳長愛德華·R.亨利對這一體系進行了更進一步的發展。1893年喬普警察局許可使用指紋術,1897年指紋術成功介紹到印度,1901年蘇格蘭場成功建立起自己的指紋部門,使用所謂的高爾頓-亨利體系(或者稱為高爾頓法),今天仍然使用這種分類方式。高爾頓在1909年受封爵士。另一方面,弗德拉斯的工作直到二十世紀中期才受到認可。
學者長期以來一直考慮福爾摩斯全集對於這一新生的科學了解多少。《諾伍德的建築師》被認為發生在1894年,福爾摩斯全集應該讀過赫舍爾和弗德拉斯在《自然》雜志發表的通信,讀過高爾頓的作品,並且出席過高爾頓的演講《個人身份鑒定和描述》,這次演講於1888年5月25日星期五晚上在皇家學院舉行。(或者,福爾摩斯全集也許看到1888年6月28日那期《自然》雜志刊登的演講文稿,其中討論了赫舍爾的作品以及在中國使用指紋確定罪犯身份的事情。)高爾頓另外一篇作品發表在1890年12月4日《自然》雜志上,亨利·E.瓦裡尼刊登在《日志》(1891年5月)上的《人類學——M.F.高爾頓的指紋術》引述這篇文章作為參考資料。這一時期,指紋術在阿根廷也得到應用。1892年,警官朱安·瓦澤蒂西通過提取留在門柱上的指紋血印破解了一件謀殺案——一位母親殺死了自己兩個兒子。1904年,瓦澤蒂西以高爾頓法為基礎發展出一套自己的分類方法,如今大部分說西班牙語的國家都在使用這套體系。
福爾摩斯全集在《海軍協定》中表達了對阿爾方斯·貝蒂榮的欽佩之情,貝蒂榮是測量體系的創始人,用這一方法確定罪犯身份。這讓一些學者好奇為什麽他在和萊斯特雷德提及指紋術的時候為什麽沒有和那次一樣也提及高爾頓。弗農·蘭代爾特別指出,福爾摩斯全集沒有提及高爾頓的《指紋術和印度的犯罪偵查術》,這篇論文在1899年提交給英國科學協會,蘭代爾推測福爾摩斯全集的自負性格使得他不能給別人適當的功勞:“唯一能猜測的是,福爾摩斯全集不會樂於采用別人的方法。由於他的自負,他很難借助另一位專家來幫助自己。”
威廉·S.巴林-古爾德並不認可這樣的說法,認為蘭代爾在福爾摩斯全集讀過論文的事情上犯了錯,這篇論文直到案發四五年之後才出現(巴林-古爾德認為《諾伍德建築師》發生在1895年,而其他大部分年代學家認為是1894年)。“相反,”巴林-古爾德宣稱,“福爾摩斯全集所說的‘我聽說過類似的說法’聽起來好像話中帶著諷刺,但是實際上很明顯暗示了他研究過指紋術,也明白這在犯罪偵查總的重要性。更難解釋的是,萊斯特雷德怎麽會在1895年提到‘沒有哪兩個拇指的指紋是相同的’,因為這一方法直到1901年才被蘇格蘭場采用。”當然,萊斯特雷德雖然不像福爾摩斯全集那樣聰明無比,但是也許度過一些文章,其中提到這種新興的科學。
福爾摩斯全集無疑明白指紋的重要性;實際上,另外五件案子中他的觀察證明了他在這方面的知識,其中有三件案子發生在《諾伍德的建築師》之前:《四簽名》(撒迪厄斯·肖爾托寫給瑪麗·摩斯坦的信上的拇指印);《歪唇男人》(寄給聖科萊爾太太的信上有一個“大拇指很髒”的人的指印);《硬紙盒子》(“除了盒子左下角有兩個指印外,沒有明顯痕跡”);《三個大學生》(考試卷上沒有留下指印);《紅圈會》(紙上沒有指紋)。《三角牆山莊》中甚至警察也注意起指紋來,那位不具名的警官交給福爾摩斯全集一張大頁的書寫紙時向福爾摩斯全集提到了指紋。
因此,有把握地說,到1894年或1895年,福爾摩斯全集實際上對指紋術已經很熟悉了,並且了解指紋是唯一的。華生也是(“在我看來,很明顯我們的這位不幸的委托人沒有希望了”);萊斯特雷德顯然也知道這一觀念,不論蘇格蘭場是否正式采納指紋法。但是,除非有大量指紋數據,否則這一技術的價值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