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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釋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三十九章《福爾摩斯全集(一)》(39)
  海軍協定[310]
  《海軍協定》是華生醫生撰寫的最長的一篇“短篇小說”,帶來案子的人是華生預備學校時代的一位同學。珀西·“蝌蚪”·菲爾普斯在外交部身居要職,但是他的辦公室裡的一份協定被人偷走了。雖然菲爾普斯罹患所謂的“腦炎”,但是他還是請求華生將福爾摩斯全集帶來。福爾摩斯全集仔細觀察了涉及案件的兩個關鍵場所,就此發現了那份協定,福爾摩斯全集禁不住用一種殘忍但很有戲劇效果的方式揭示他的成功。當協定毫無懸念地被發現之時,學者們猜測福爾摩斯全集也許沒有看出這樁犯罪背後真正的“主腦”。如果華生對於人物的外表描述是非常精確的,那麽很值得懷疑的是,福爾摩斯全集被騙了,真正的凶手還沒有受到懲罰。

  我結婚那一年的7月是非常值得紀念的,因為當時我有幸與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合作,聯手偵破了三起重大案件,並且研究了他的推理方法。它們在我的日記中均有記載,案件標題是:《第二塊血跡》、《海軍協定》和《疲倦的船長》。由於其中第一個案件所涉及的事情非常重大,並且牽連到許多顯貴的王室家族,以致多年以來仍無法把它公布於眾。然而,在福爾摩斯全集辦理的案件中,再沒有其他案件能比該案更清楚地表現他推理方法的價值和留給合作者更加深刻的印象了,所以,至今我仍保存著一份幾乎一字不漏的談話速記報告,其中記錄的是福爾摩斯全集向巴黎警署的杜勃克先生和但澤的知名專家[311]弗裡茨·馮沃爾鮑敘述案情真相的談話。他們兩位曾在此案上浪費了許多精力,結果證明他們得到的都是些旁枝末節的問題。此案恐怕要等到下世紀才能公開[312]。這裡我打算把上述第二起案件發表出來,這件案子在一段時間內也關涉到國家的重大利益,其中一些案情更使它顯出了獨特的性質。

  《海軍協定》。

  E.S.莫裡斯,西雅圖《郵報》,1912年3月3日

  在我上學期間[313],我同一位名叫珀西·菲爾普斯的少年交往甚密。他和我年齡相仿,卻比我高兩個年級。他很有才氣,獲得過學校所頒發的所有獎勵,並在結業時獲得了獎學金,被送入了劍橋大學,得以繼續深造。我記得,他頗有幾家顯貴的親戚,甚至我們都還是小孩子時,就知道他的舅舅是霍爾德赫斯特勳爵,一位著名的保守黨[314]政治家[315]。這些華而不實的親戚關系在學校沒有讓他得到什麽好處[316]。相反,我們在運動場上到處追逐[317]他,用三柱門[318]撞他的小腿骨,拿他開心取樂。但當他走上社會以後,情況就不同了。我隱約聽說他憑著自己的能力和貴戚的影響力,在英國外交部找到了一個好職位,之後我就完全把他淡忘了,直到收到他下面這封信才又回想起他來:

  沃金,布裡爾布雷
  我親愛的華生:

  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想起“蝌蚪”菲爾普斯來,那時我上五年級,而你在三年級。可能你也曾聽說過我憑借舅父的影響力,在外交部謀得了一個美差,很受信任和尊敬。但一件可怕的災禍突然降臨,毀滅了我的事業。

  我覺得沒有必要把這可怕事情的細節寫下來。如果你同意我的請求,那麽我願意把事情的經過親口告訴你。我患腦炎已經九個星期了,身體剛剛恢復過來,依然是非常虛弱。你覺得是否能邀請你的朋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前來看我?盡管當局對我斷然相告:對此事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但我很想聽聽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對這件事的看法。請你設法邀他前來,盡可能快些來。我現在生活在恐怖不安的狀態之中,度日如年。請你一定向他說明,我之所以沒有盡早地征求他的意見,並非是我不賞識他的才能,而是因為大難降臨後我一直是神經錯亂。現在我頭腦重新變得清醒,但我仍不敢多想,唯恐舊病複發。我現在身體仍很虛弱,你可以看得出來,我只能口述,請人代寫。請務必把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請來。

  你的老校友珀西·菲爾普斯

  我讀這封信時深受感動,他在信中一再要求邀請福爾摩斯全集,讓人深表同情。我深深地被這封信所打動,即使這事困難再大,我也要設法完成。不過,我自然深知福爾摩斯全集很鍾愛他的技藝,只要他的委托人能夠接受,他總是隨時準備提供援助。我的妻子和我一致認為:立即把此事告訴福爾摩斯全集,一刻也耽誤不得。於是,早餐後不出一小時,我再次回到了貝克街的老住處。

  福爾摩斯全集身穿睡衣,坐在靠牆的桌子旁邊,一絲不苟地做著化學試驗。一個曲線形大蒸餾瓶[319],在本生燈[320]藍色的火苗上猛烈地沸騰著,蒸餾出的水滴被冷凝到一個兩升的量具中。我走進來時,我的朋友連看都沒看,我知道他的試驗一定非常重要,便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等著他。他看看這個瓶子,查查那個瓶子,用玻璃吸液管從每個瓶子裡吸出幾滴液體,最後拿出一試管溶液放到桌上。他右手拿著一片石蕊試紙。

  “你來得正是時候,華生,”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如果這張試紙仍然呈藍色,那就說明一切正常。如果它變成了紅色,這種溶液就能奪去人的性命。”他把紙浸入試管,試紙立刻變成了深紅色。“嘿!和我想的完全一樣!”他高喊道,“華生,我馬上就可以聽你的了。煙葉放在波斯拖鞋[321]裡。”他轉身走到書桌旁,匆忙地寫了幾份電報,交給了小聽差,然後坐到我對面的椅子上,曲起雙膝,雙手交叉扣緊了瘦長的小腿。

  福爾摩斯全集一絲不苟地做著化學試驗。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這是一件很普通的小凶殺案[322]。”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想,你給我帶來的案子會更有趣些。華生,你是犯罪的海燕[323],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把信遞給他,他集中精力看起信來。

  “這封信並沒有告訴我們太多的情況,對不對?”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隨手把信交還給我。

  “幾乎什麽事也沒說清楚。”我說道。

  “不過筆跡倒是很值得注意。”

  “這筆跡不是他自己的。”

  “一點沒錯,是一個女人寫的。”

  “絕對是男人寫的。”我大聲說道。

  “不,是女人寫的,而且是一個性格很不尋常的女人。你看,從調查一開始我們就知道,你的委托人和另一個人有很親密的關系,而這個人,無論好壞,都具有異常獨特的性格。現在,這件案子已經引起了我的興趣。如果你準備好的話,我們可以馬上起身前往沃金[324],去拜訪一下那位遭遇如此不幸的外交官,以及按他的口述代寫這封信的女人。”

  我們很幸運地在滑鐵盧車站趕上了早班火車,一個小時之內,我們就來到了沃金的冷杉和石南樹叢中。原來,布裡爾布雷是一座獨立式住宅,坐落在一片廣闊的土地上,從車站徒步到那裡,只需要幾分鍾的路程。我們遞進名片,被領進一間布置得很雅致的客廳裡,幾分鍾後,一個相當強壯的人盛情接待了我們。他的年齡有三十多歲,不到四十,但臉色紅潤,目光歡快,給人的印象是一個天真無邪的頑童模樣。

  “你們能夠前來,我感到非常高興。”他深情地和我們握了握手說道,“珀西整個早上一直都在打聽你們的消息。唉,我那可憐的老朋友,他會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的!他的父母要我來接待你們,因為一提到這件事,他們就覺得非常痛苦。”

  “我們並不了解案子的詳情,”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覺得你不像是他們家裡的人。”

  我們的新相識露出驚訝的神色,然後低頭看了一下,他開始大笑了起來。

  “原來你是看見我項鏈墜上的姓名花押字首‘J.H.’了,”他說道,“我一時還以為你能掐會算呢。我叫約瑟夫·哈裡森,因為珀西就要和我的妹妹安妮結婚了,至少我也算是他的一個姻親吧。我妹妹正在珀西的屋裡,兩個月來她全心全意地照顧著他。或許我們最好馬上就過去,我知道珀西非常渴望見到你們。”

  我們被領進的房間與會客室在同一層樓上。房間裡面布置得既像起居室,又像一間臥室,屋裡到處都擺著鮮花。一位臉色蒼白、疲憊無力的年輕人躺在靠窗的一張長沙發上,透過窗戶撲面而來的是濃鬱的花香和初夏宜人的空氣。一個女人坐在他身旁,看到我們進屋,她站起身來。

  “要我離開嗎,珀西?”她問道。

  珀西握緊她的手留住了她。

  “你好!華生,”珀西誠懇地說道,“看你留著胡子[325],我都快認不出來你了。我敢說你也不一定能認出我了。我猜,這位就是你那名揚四海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吧?”

  我簡單地為他們兩人做了一下介紹,然後我們一同坐下。那個壯實的中年人走出了房間,可是他妹妹的手始終被病人拉著,隻好留了下來。她是一個相貌驚人的女子,身材略嫌矮胖,有些不夠勻稱,但她有一張美麗的橄欖色臉龐,一雙烏黑的意大利人的大眼睛和一頭烏黑的頭髮。與她豔麗的容貌相比,她伴侶那蒼白的面孔越發顯得疲倦和憔悴。

  “我不想浪費你們的時間,”珀西從沙發上坐起來說道,“我要開門見山地給你們講這件事。我本來是一個幸福快樂且事業有成的人,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並且馬上就要結婚了,可是一件突如其來的災禍毀掉了我一生的前程。

  “華生可能已經給你說過,我在外交部任職,通過我舅父霍爾德赫斯特勳爵的關系,我很快就會升任要職了。我舅父在本屆政府中出任外交大臣後,交給我一些重要的任務,我一直都做得很成功,最後他對我的才能和機智給予了充分的信任。

  “大約十個星期以前,更準確地說是在5月23日,他把我叫到他的私人辦公室裡,先是稱讚我工作做得很好,然後告訴我,他有一項新的重要任務要我去執行。

  一位臉色蒼白、疲憊無力的年輕人。

  W.H.海德,《哈珀周刊》,1893
  “我不想浪費你們的時間。”他說。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他從辦公桌裡拿出一個灰色的紙卷對我說道:‘這是英國和意大利之間簽訂的秘密協定[326]的原件,很遺憾,新聞界已經透露出了一些傳聞。最重要的是,不能再把任何消息泄露出去了。法國和俄國大使館正不惜一切代價想獲得這些文件的內容。要不是非常需要一份副本,我絕不會把它從我的寫字台裡拿出來。你辦公室裡有保險櫃嗎?’

  “‘有的,先生。’

  “‘那麽,把協定拿去鎖到你的保險櫃裡,但是你必須記住:你要在別人下班後自己留下來,這樣你可以放心大膽地抄寫副本[327],而不用害怕被別人看到。抄好以後,再把原件和抄本都鎖到保險櫃裡,明天早晨把它們全部交給我本人。’

  “我拿了這份文件,就……”

  “對不起,請稍等一下,”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談話期間只有你們兩人在場嗎?”

  “一點不錯。”

  “在一個大房間裡?”

  “有三十英尺見方。”

  “是在房中間說的嗎?”

  “對,差不多在中間。”

  “說話聲音很小吧?”

  “我舅父的說話聲音一向都很低,我幾乎什麽話也沒說。”

  “謝謝你,”福爾摩斯全集閉上雙眼,說道,“請接著講吧。”

  “我完全按照他指示的去做,直到其他幾個職員離開。我的辦公室裡只剩下一個叫做查爾斯·格洛特的人,他還有一點公事沒有做完。於是我把他獨自留在辦公室裡,就出去吃晚飯了。等我回來時,他已經走了。我急著要趕完這份差事,因為我知道約瑟夫——就是你們剛才見過的哈裡森先生——正在城裡,他要坐11點鍾的火車到沃金去,可能的話,我也想趕上這趟火車。

  “我看了一下這份協定,立即發現它確實非常重要,舅父所說的話一點也沒有誇張。不用再細看下去,我就可以說,它規定了大不列顛王國對三國同盟[328]的立場,同時它也預定了法國海軍在地中海對意大利海軍完全佔優勢的情況下,英國所要采取的策略。協定處理的問題純粹是海軍方面的,協定最後是協議雙方高級官員的署名。我草草地看了一遍,就坐下來開始抄寫。

  “那麽,把協定拿去。”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當時的複印機。

  “這份文件很長,所用的文字是法文[329],包括26項獨立的條款。我盡可能快地抄,可是直到九點鍾,我才抄完了第九條,看來是沒有希望趕上那班火車了。由於整日工作的影響加上晚餐也沒吃好,我隻感到昏昏欲睡,大腦變得開始麻木,於是就想喝杯咖啡提神。樓下有一個小門房,一個看門人整夜都守在那裡,按照慣例,他會給每一個加班的職員用酒精燈燒咖啡。因此,我按門鈴叫他過來。

  “使我驚奇的是,應聲而來的是一個女人,一個身材高大、面容粗糙的老太婆,系著一條圍裙。她對我說她是看門人的妻子,在這裡做雜役[330],我就讓她去給我煮杯咖啡。

  “我又抄了兩條,感覺到越來越瞌睡,於是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想伸展一下雙腿。咖啡還沒有送來,我想知道是什麽原因,就打開門,順走廊過去看看。這是一條筆直的走廊,光線昏暗,正好通往我抄寫文件的房間,也是我辦公室的唯一出口。走廊盡頭有一條轉彎的樓梯,看門人的小門房位於樓梯下面的過道旁。樓梯的半中腰是一個小平台,另有一條走廊沿垂直方向也通到這個平台。這第二條走廊通過另一段樓梯通向側門,專供仆人使用,同時也是職員們從查爾斯街方向進來的捷徑。這就是那個地方的草圖。”

  “謝謝你,我想我完全聽懂你的話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接下來是最重要的地方了,請你留意這一點。我走下樓梯,進入大廳,卻發現看門人正在房間裡熟睡,咖啡壺在酒精燈上猛烈地沸騰著,我趕忙拿下壺,滅掉酒精燈,不然咖啡都要溢到地板上了。我正要伸手去搖醒那個沉睡中的人,突然間他頭頂上鈴聲大響,他一下子就被驚醒了。

  “‘菲爾普斯先生!’他滿臉困惑地望著我說道。

  “‘我來看看咖啡煮好了沒有。’

  “‘我正在煮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先生。’他望著我,又抬頭看看仍在顫動不止的電鈴,臉色顯得更加驚奇。

  “‘先生,既然你在這裡,誰會在按鈴呢?’他問道。

  “‘按鈴!’我叫道,‘按什麽鈴?’

  “‘剛才是你辦公室裡的電鈴在響。’

  “我一下子覺得心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揪住一樣,這麽說來,肯定有人在我的辦公室裡了,而我那份重要的協定就放在桌子上。我發瘋似的跑上樓梯衝向走廊,可是走廊裡空無一人,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辦公室也沒有人。一切都和我離開時完全一樣,只是那份命令我保管的文件原本,被人從我的桌上拿走了,只剩下抄本還放在那裡。”

  “看門人正在房間裡熟睡。”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福爾摩斯全集筆直地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搓著雙手。我看得出來,這件案子完全把他吸引住了。“請問,然後你是怎麽做的?”他低語道。

  “我馬上想到盜賊一定是從側門的樓梯上來的。他要是從正門上樓,我必然能夠碰見他。”

  “你敢確定,他不會一直藏在屋裡,或是藏在走廊裡嗎?你不是說走廊裡燈光很暗嗎?”

  “絕對不可能。無論是房間還是走廊,連一隻老鼠也無法躲藏,根本就無處可藏。”

  “文件原本被人從我的桌上拿走了。”

  W.H.海德,《哈珀周刊》,1893
  “謝謝你,請往下說吧。”

  “看門人看見我臉色蒼白,知道發生了可怕的事,就跟我走上了樓。我們兩人穿過走廊奔向通往查爾斯街的陡峭的樓梯,樓底下的旁門是關著的,但沒有上鎖。我們推開門,衝了出去。我很清楚地記得當時聽到鄰近教堂[331]的鍾敲了三下,時間是九點三刻。”

  “這一點非常重要[332]。”福爾摩斯全集說著,一邊在他的襯衫袖口上作了記錄[333]。

  “這天夜裡天色漆黑,還下著毛毛細雨,查爾斯街空無一人,可是,街盡頭的白廳路卻像平常一樣,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我們倆光著腦袋,沿著人行道跑了下去,在右邊的拐角處,看到那裡站著一個警察。

  海德公園路口的車水馬龍。

  (老照片)
  “‘發生盜竊案了,’我氣喘籲籲地說道,‘有人從外交部偷走了一份極為重要的文件。有人從這裡過去嗎?’

  “‘我剛剛在這裡站了一刻鍾,先生,’警察說道,‘這段時間只有一個人從這裡走過,是一個高個子老婦人,披著一條佩斯利披巾。’

  “‘哎,那是我妻子。’看門人高聲喊道,‘有沒有別的人過去?’

  “‘一個人也沒有了。’

  “‘那麽這個小偷一定是從另一個拐角逃走了。’這個家夥拉著我的衣袖喊道。

  “但我並不相信他說的話,他試圖把我引開,反而增加了我的疑心。

  “‘那個女人朝哪個方向走了?’

  “‘我不知道,先生,我只看到她從這裡過去了,但我並沒有特別注意她。她好像走得很匆忙。’

  “‘已經過去多長時間了?’

  “‘啊,沒有幾分鍾。’

  “‘不超過五分鍾吧?’

  “‘對,不過五分鍾。’

  “‘你這是在浪費時間,先生,現在每分鍾對我們都很重要,’看門人高聲喊道,‘請相信我的話,這件事和我的老婆毫無關系[334],趕快到街那邊看看吧。好吧,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緊接著,他就往街左邊跑去。

  “可是我立刻趕上了他,抓住他的衣袖。

  “‘你住在什麽地方?’我問道。

  “‘我住在布裡克斯頓的艾維巷16號,’他回答道,‘可是你自己不要被這些假象迷惑,菲爾普斯先生。我們還是到這條街的另一頭去,看看是否能打聽到什麽。’

  “我想,按他說的做也不會有什麽壞處,我們兩人和警察趕快跑了過去,只見街上滿是來來往往的車輛和奔波的人群,所有的人都急著在這陰雨之夜趕回安身之處,沒有一個閑人能告訴我們誰剛才從這裡走過。

  “於是我們返回了外交部,搜查了樓梯和走廊,可結果是一無所獲。通向辦公室的走廊上鋪著一種米色漆布,能清楚地發現上面的腳印。我們仔細對它進行了檢查,可是沒有找到任何腳印的痕跡。”

  “那天整晚都在下雨嗎?”

  “大約從七點鍾才開始下雨。”

  “那麽,那個女人大約在九點鍾進到了辦公室,她的靴子上帶有泥,怎麽會不留下腳印呢?”

  “我很高興你能提醒我這一點。當時我也想到了。這個雜役女工習慣於在看門人的房裡脫掉靴子,換上布拖鞋[335]。”

  “這就清楚了。也就是說,雖然當晚下著雨,卻並沒有找到腳印,對嗎?這一系列線索確實非常重要。接下來你們做了些什麽?”

  “我們也對辦公室進行了檢查。這個房間不可能有暗門,從窗戶到地面足有30英尺高,兩扇窗戶都從裡面插牢了。地板上鋪著地毯,天花板上刷的是普通白灰,我敢拿性命擔保,偷我文件的不管是誰,都只能從房門進來。”

  “你想到過壁爐嗎?”

  “房間裡沒有壁爐,只有一個火爐。電鈴位於我辦公桌的右邊。無論誰按鈴都必須走到我辦公桌的右邊才行。可是罪犯為什麽要去按鈴呢?這是最讓人想不通的一個疑團。”

  “這件案子確實與眾不同。你們接下來采取了什麽措施呢?

  檢查過房間之後,我想你們會看看進屋的這個人有沒有留下什麽痕跡,比方說煙蒂、丟下的手套、髮夾或其他什麽小東西,是嗎?”

  “也沒有發現這些東西。”

  “有什麽氣味嗎?”

  “唉,當時我們沒有想到這一點。”

  “啊,在調查這種案件時,即使煙草的氣味對我們也非常有價值。”

  “我自己從不吸煙,所以只要屋裡有一點煙草味,我也能夠覺察得到。可是那裡確實沒有這方面的線索。唯一一個確鑿的事實就是看門人的妻子,那個叫坦蓋太太的女人,是匆忙間從那裡走出來的,看門人對這些事也解釋不清,他說他妻子平時總是在這個時候回家。警察和我都同意,如果的確是那個女人拿了文件,我們最好在她把文件脫手之前抓住她。

  “這時警報已經發到了蘇格蘭場,偵探福布斯先生立刻趕來,全力接手這件案子。我們雇用了一輛雙輪雙座馬車,半小時後就到了看門人所提供的地點。一個年輕女子打開了門,她是坦蓋太太的大女兒。她母親還沒回來,她把我們領到前廳裡等候。

  “大約十分鍾以後,就聽到有人敲門。這時我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對此我深感自責。我們自己沒有去開門,卻讓那個姑娘去開。我們聽到她說:‘媽媽,屋裡有兩個人正等著要見你。’片刻之後,我們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穿過走廊。福布斯猛地打開門,我們兩個人跑進了後屋,也就是廚房,但那個女人已經先我們一步走了進去。她警惕地望著我們,然後,她突然認出了我,臉上現出了一種十分驚訝的神情。

  “‘怎麽,你不就是部裡的菲爾普斯先生嗎!’她大聲說道。

  “‘喂,喂,你把我們當做什麽人了?為什麽躲著我們?’我的同伴問道。

  “‘我以為你們是追討人[336]呢,’她說道,‘我們和一個商人有些糾紛。’

  “‘你這種理由並不夠充分,’福布斯回答道,‘我們有理由認為你從外交部拿走了一份重要文件,然後拿到這裡準備轉讓。我們必須把你帶到蘇格蘭場去接受調查。’

  “盡管她提出抗議並進行了抵抗,但都是徒勞的。我們叫來了一輛四輪馬車,三個人都坐了進去。我們事先對廚房進行了檢查,特別是廚房裡的爐火,看看她獨自在這裡時,是否把文件扔進了火裡。但我們沒有發現一點碎屑或灰燼的痕跡。回到蘇格蘭場後,我們立即把她送交給女搜查員。我焦急地等待著,直到女搜查員送來了報告,可是報告說根本查不到文件的下落。

  “我首次感到我的處境可怕到了極點,迄今為止,我只知道行動,卻沒有顧得上思考。我一直確信可以很快地重新找回那份協定,根本不敢想如果找不到的話,我會面臨怎樣的後果。但現在已經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才有空來考慮自己的處境了。這實在太可怕了。華生可能對你說過,在學校時,我是一個既膽小又敏感的孩子,這是我的本性。我想到我舅父和他的內閣成員,想到我會給他帶來的恥辱,以及給我自己和親友帶來的恥辱,我個人成為這個離奇事件的犧牲品,又有什麽關系呢?但決不能允許這次意外事件給外交利益帶來危險。我算是完了,帶著羞恥徹底毀滅了。我記不清楚我都做了些什麽,我想我一定是大鬧了一場。我隱約記得當時有一群同事簇擁著我,盡力地安慰我。有一個同事和我一起乘車到滑鐵盧,目送我上了去沃金的火車[337]。我相信,當時如果不是我的鄰居費瑞爾醫生[338]也乘坐同一列火車,那麽那位同事會全程護送我回家的。這位醫生非常好心地照顧我,也確實多虧他照顧得很周到,因為我在車站大發脾氣,在我到家之前幾乎就是一個語無倫次的瘋子。

  “怎麽,你不就是部裡的菲爾普斯先生嗎!”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你能夠想象,醫生按門鈴的聲音把我的家人從睡夢中驚醒,他們看到我這副樣子,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可憐的安妮和我母親心都要碎了。費瑞爾醫生剛剛在車站聽偵探說了事情的經過,便向我的家人說明了所發生的事情,但怎麽說都於事無補了。所有的人都很清楚,我的病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所以約瑟夫從他心愛的臥室中搬出來,把它用做我的病房。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在這裡躺了九個多星期,不省人事,腦子極度錯亂,多虧了哈裡森小姐守在這裡,還有醫生對我的照料,否則我現在也無法和你們講話。白天由安妮小姐照看我,晚上則雇了一位護士守護我,因為當我狂怒的病情發作時,我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我的頭腦漸漸變得清醒過來,可是直到最近這三天,我才完全恢復了記憶力。有時我真希望它永遠不要恢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經辦這件案子的福布斯先生發去一封電報。他來到這裡,向我介紹說,雖然用盡一切辦法,但仍然沒有任何線索;用各種方法對看門人和他的妻子進行了調查,事情也絲毫沒有轉機。於是警方又把年輕的格洛特作為懷疑對象,你們一定還記得,他那天晚上下班以後在辦公室裡停了很長時間才走。他身上只有兩個疑點:第一點是他走得晚,另一個就是他的法國姓名。但實際情況是,在他走之前,我並沒有開始抄寫那份文件;他的先人有胡格諾派教徒[339]的血統,但他和你我一樣,具有英國人的習慣和感情。所以,無論如何也找不出把他牽連進本案的證據,於是這件案子到此就算擱淺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隻好求助於你,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如果你也讓我失望的話,我就永遠喪失了我的榮譽和地位。”

  由於說話時間太長,病人感到有些疲乏,於是便靠在墊子上,這時護士給他倒了一杯鎮靜劑。福爾摩斯全集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頭向後仰,雙眼微閉,這種姿勢在陌生的人看來,好像是情緒低落的樣子,但是我知道這是他正在積極思考的表現。

  “你講述得非常清楚,”他終於說道,“我需要問的問題確實已經不多了,但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你跟其他人說過你要執行這項特殊任務嗎?”

  “一個人也沒說過。”

  “比方說,連這裡的哈裡森小姐你也沒說過嗎?”

  “沒有。在我接到命令和執行任務的這段時間裡,我沒有回沃金來。”

  “你的親友裡也沒有人碰巧去看你嗎?”

  “沒有。”

  “他們中有人知道去你辦公室怎麽走嗎?”

  “啊,是的,我告訴過他們去那裡的路徑。”

  “當然,如果你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有關協定的事,那麽這些詢問就毫不相關了。”

  “我什麽也沒講過。”

  “你了解看門人這個人嗎?”

  “我只知道他原來是一個老兵。”

  “是哪一團的?”

  “啊,我聽說是克爾斯特利姆衛隊團[340]的。”

  “謝謝你。毫無疑問,我可以從福布斯那裡了解到案件的詳情。官方非常善於搜集情報,但他們並不總是能充分利用這些情報。啊,多麽可愛的玫瑰花呀!”

  他走過長沙發,來到打開的窗戶前,伸手把一株低垂著的苔蘚玫瑰[341]花枝扶起,欣賞著紅綠相配的秀麗花朵。對我來說,這還是他性格中一個新的方面,因為以前我還從未見過他對自然物有如此濃厚的興趣。

  “再沒有什麽事情比宗教更需要推理了,”他用背斜靠著百葉窗,說道,“推理學者可以把推理法樹立為一門精密的學科。在我看來,我們對上帝仁慈的最高信仰存在於鮮花之中。而所有其他的東西,例如我們的能力,我們的希望,我們的食物,這一切首先都是我們為了生存所必須擁有的東西。但這朵玫瑰花就不同了,它的香味和色澤只是對生命的一種修飾,並不是生命賴以生存的條件。只有仁慈才能產生出這些特別的品格[342],所以我再說一遍,我們可以從鮮花中得到更多的希望。”

  在福爾摩斯全集做長篇大論時,珀西·菲爾普斯和他的護理人都吃驚地望著他,臉上流露出非常失望的神色。福爾摩斯全集手持玫瑰花陷入了沉思,幾分鍾過後,那位年輕的女子終於打破了沉默。

  “你看出解決這個疑案的希望了嗎,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她用一種有些刻薄的語氣問道。

  “啊,這個疑案,”福爾摩斯全集一驚之下又回到現實生活中來,回答道,“嗯,如果否認這件案子非常複雜而又深奧,那是愚蠢的說法。不過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會深入調查此案,並讓你們知道我所了解的一切情況。”

  “啊,多麽可愛的玫瑰花呀!”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你看出什麽線索了嗎?”

  “你已經向我提供了七條線索[343],當然我必須先對它們進行檢驗,然後才能斷定它們的價值。”

  “你懷疑哪一個人呢?”

  “我懷疑我自己。”

  “什麽?!”

  “懷疑我的結論作出得太快。”

  “那就回倫敦再檢驗你的結論吧。”

  “你的建議很好,哈裡森小姐。”福爾摩斯全集站起身來說道,“我想,華生,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菲爾普斯先生,你自己也不要抱過高的奢望,這件案子非常複雜。”

  “我盼望著能再次和你見面。”這位外交能手大聲說道。

  “好吧,明天我還是搭這班車來看你,盡管我未必能帶給你什麽好消息。”

  “願上帝保佑你成功,”我們的委托人大聲說道,“我知道案子正在調查中,這就給了我新的生命力。順便說一下,我接到了霍爾德赫斯特勳爵的一封信。”

  “啊!他都說了些什麽?”

  “他態度很冷淡,但並不嚴厲。我敢說他知道我重病在身,才沒有對我嚴加斥責。他反覆強調這件事至關重要,又說除非我恢復了健康,有機會彌補我的過失,否則我的前途——當然他是指我被革職——是無法挽救的。”

  “啊,這樣說是合情合理而又考慮周到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們走吧,華生,城裡還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呢。”

  約瑟夫·哈裡森先生用馬車把我們送到火車站,我們很快就搭上了去普茨茅斯的火車。福爾摩斯全集沉浸於深思之中,一路上默不作聲,直到我們過了克朋中心車站,才開口說話:“無論走哪條線路進倫敦,你都能低頭看到這樣一些房子,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以為他在玩笑,因為這景色實在不堪入目,但他很快解釋道:“你看那一片孤立的大房子,它們坐落在青石之上,就像鉛灰色海洋中的磚瓦之島一般。”

  “那是一些寄宿學校[344]。”

  “那是些燈塔,我的夥計!未來的燈塔!每一座燈塔裡都裝滿了千百顆明亮的小種子,將來它們會為英國培育出更加明智富強的一代。我想,菲爾普斯這個人不會飲酒吧?”

  “我想他不會。”

  “我也這樣想,但我們應該考慮到所有的可能性。這可憐的人已經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問題是我們有沒有能力把他救上岸。你對哈裡森小姐有什麽看法?”

  “她是一個性格堅強的姑娘。”

  這景色實在不堪入目。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對,但她是一個好人,要不就是我看錯了。她和她的哥哥是諾森伯蘭[345]附近一個鐵器製造商僅有的兩個孩子。在去年冬天旅行時,菲爾普斯與她訂了婚,她哥哥護送她前來和菲爾普斯的家人見面,正好發生了這件慘事,她便留下來照看她的未婚夫,而她的哥哥約瑟夫·哈裡森覺得這裡相當舒適,便也留了下來。你看,我已經做了一些獨立的調查。不過今天一天,我必須進行調查工作。”

  “我的醫務……”我開始說道。

  “啊,若是你覺得你自己的事情比我這案件更重要……”福爾摩斯全集有些刻薄地說道。

  “我是想說我的醫務一兩天之內沒什麽問題,因為這是一年中最閑散的時候。”

  “太好了,”福爾摩斯全集又恢復了好脾氣,說道,“那我們就一起來研究這件案子吧。我想應該從拜訪福布斯開始,他或許能給我們講出所要的一切細節,然後我們就能知道,從哪個方面來處理此案。”

  “你是說,你已經有線索了?”

  “對,我們已經有了幾個線索,不過只有經過進一步調查,才能檢驗它們的價值。沒有犯罪動機的案件是最難查辦的,但這個案件並非沒有犯罪動機。那個想從中謀利的人是誰呢?可能是法國大使、俄國大使,可能是任何可以把該協定出賣給大使的人,也可能是霍爾德赫斯特勳爵。”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

  “對。可以想象,一個政治家出於形勢需要,會毫不後悔地借機毀掉這樣一份文件。”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不是一個有著光榮履歷的政治家嗎?”

  “有這種可能,我們也不能忽視這一點。我們今天就去拜訪這位高貴的勳爵,看看他能告訴我們一些什麽情況,同時,我已經著手進行調查了。”

  “已經開始了?”

  “對,我從沃金車站給倫敦的各家晚報都發了一份電報,它們都會刊登這樣一則廣告。”

  福爾摩斯全集交給我一張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用鉛筆潦草地寫著:

  5月23日晚9時45分左右,在查爾斯街外交部門口或附近,有誰看見從一輛馬車上下來一位乘客,請將馬車的號碼告知貝克街221號乙,賞金10鎊。

  一所公立寄宿學校的娛樂時間(1900)。

  《維多利亞和愛德華時代的倫敦》

  “你敢肯定那個盜賊是乘馬車來的嗎?”

  “即使不是也無妨。但如果菲爾普斯說得不錯,無論辦公室還是走廊都沒有藏身之地,那麽,這個人一定是從外面進來的。而如果他在下著大雨的夜晚從外面進來,離開後幾分鍾就進行檢查,也找不到任何留在漆布上的濕腳印,那麽,極有可能他是坐馬車來的。對,我認為可以十分肯定地推斷,他是乘馬車來的。”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

  “這是我說的其中一個線索,它可以引導我們得出某些結論。當然,還有那鈴聲,這是本案中最與眾不同的一點。為什麽要按鈴呢?是那個盜賊想要虛張聲勢嗎?或者是有人和盜賊一起進來,為了防止盜賊行竊才按的鈴。要不就是出於無意?或者是……”他重新陷入剛才那種緊張沉默的思索之中,由於我很熟悉他的每一種心情,所以在我看來,他一定是又突然想到了一些新的可能性。

  我們到達終點站時,已經3點20分了,我們在一家小飯館匆忙用過午餐後,立即趕往蘇格蘭場。由於福爾摩斯全集已經給福布斯發過電報,所以我發現他正迎接我們。這人身材矮小,神情狡猾,態度尖酸刻薄,毫不友好。特別是當他聽說了我們的來意之後,對我們態度更加冷淡。

  “在這之前,我對你的推理方法已有所耳聞,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尖刻地說道,“你有充足的準備利用警方提供給你的一切情報,然後你自己設法了結此案,讓警方丟臉。”

  “恰恰相反,”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在我過去辦理的53件案子裡,只有4件案子署過我的名,而警方在49件案子裡獲得了所有榮譽。我並不責怪你,因為你不了解情況,因為你年輕,沒有經驗。但是如果你想在新職業中尋求進展,那你最好跟我合作,而不要與我唱對台戲。”

  “我非常高興能聽到你指點一二。”這位偵探改變了態度說道,“到目前為止我還從未有在辦案中獲得過榮譽呢。”

  “你都采取了哪些措施?”

  “我們一直派人暗中盯著看門人坦蓋,但他離開衛隊團時名聲很好,我們也找不到他犯案的證據。不過他妻子就壞多了,我想,她對這件案子知道得可能更多,遠比從表面上看起來要多。”

  “你跟蹤過她嗎?”

  “在這之前,我對你的推理方法已有所耳聞,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我們派了一個女偵探對她進行跟蹤。坦蓋太太喜歡飲酒,女偵探就趁她心情好,陪她喝過兩次,可是從她身上找不到任何線索。”

  “我聽說有一些追討人去過她家?”

  “是的,但她已經還清了欠他們的債務。”

  “這筆錢是從哪裡來的?”

  “這些錢的來路都很正常。看門人剛領到了年金,但他們並沒有顯出手頭有錢的樣子。”

  “那天晚上菲爾普斯先生按鈴要咖啡,她應聲上樓去應承,對此她作何解釋?”

  “她說,她丈夫實在太勞累了,她想替他減輕些負擔。”

  “對,過了一會兒就發現他在椅子上睡著了,這的確符合實際情況。也就是說,除了這女人的品行不好外,就再找不到任何證據了。你問過她當晚為什麽要匆忙離去嗎?連警察都注意到她那種匆忙的神情了。”

  公共馬車。

  (老照片)
  “她那天回去的比平常要晚,所以急著往家裡趕。”“你難道沒有給她指出,你和菲爾普斯先生至少比她晚動身20分鍾,但回去的要比她早?”“她解釋說,這是因為雙輪雙座馬車比公共馬車[346]要快。”

  “她有沒有說清楚,為什麽一回到家裡,她就跑進後廚房去?”

  “她說,因為她把錢放在那裡,要拿出來清還追討人的債務。”

  “她對每件事都作出了答覆。你有沒有問她,當她離開外交部時,是否遇到或是看見有人在查爾斯街上徘徊?”

  “除了警察之外,她誰也沒有看見。”

  “好,看來你已經仔細地審問過他了。此外你還采取了哪些措施呢?”

  “這九個星期來,我們一直都在監視職員格洛特,但毫無結果。我們也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證據。”

  “其他方面呢?”

  “啊,我們已經無法再行動下去,因為一點證據也沒有。”

  “你對電鈴為什麽會響有什麽意見嗎?”

  “啊,我必須承認這件事難住了我。無論來的是誰,他敢這樣發警報,膽子也算是夠大了。”

  “是的,這事確實很奇怪。謝謝你給我提供的這些情況。如果我需要你去逮捕這個人,我會通知你的。華生,走吧。”

  “現在我們去哪裡呢?”我們離開警廳時,我問道。

  “去拜訪霍爾德赫斯特勳爵,這位內閣大臣和未來的英國首相。”

  幸運的是,當我們趕到唐寧街時,霍爾德赫斯特勳爵還在他的辦公室裡。福爾摩斯全集遞進名片,我們立即被召見了。這位政治家按舊式的禮節接見了我們,還特意安排我們坐在壁爐兩旁豪華的安樂椅上,他站在我們中間的地毯上。這個人身材修長而削瘦,面龐輪廓分明,面容親切,一頭卷發過早地變成了灰白色,看上去就不是一個普通人,確實是一位顯貴的貴族。

  “久聞你的大名,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滿面笑容地說道,“當然,我不能假裝不知道你們的來意,因為在本部只有一件事能引起你的關注。我能否問一下你是受誰的委托前來調查這件案子的?”

  “是珀西·菲爾普斯先生托我來的。”福爾摩斯全集答道。

  “啊,我那不幸的外甥!你當然明白,由於我們之間的血族關系,我不能對他有任何的包庇。我擔心這次意外事件對他的事業非常不利。”

  “可是如果再找到這份文件呢?”

  “啊,那當然事情就另說了。”

  他站在我們中間的地毯上。

  W.H.海德,《哈珀周刊》,1893
  一位顯貴的貴族。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我還想問你一兩個問題,霍爾德赫斯特勳爵。”

  “我很樂意盡我能力所及回答你。”

  “你吩咐抄寫文件時,就是在這間辦公室裡嗎?”

  “是這樣。”

  “那麽,就是說你們的談話不會被人偷聽吧?”

  “絕不可能被人偷聽。”

  “你是否對其他人提起過,你打算叫人抄寫這份協定?”

  “從來沒有。”

  “你能確定嗎?”

  “完全可以。”

  “好,既然你從來沒說過,菲爾普斯也從來沒說過,而且再無他人知道這件事,那麽,盜賊到辦公室來就純粹是偶然的了。他看到這是個機會,於是拿走了這份文件。”

  這位內閣大臣笑了。

  “你說的已經超出我能力所及的范圍了。”霍爾德赫斯特勳爵說道。

  福爾摩斯全集思考了片刻:“另外還有極為重要的一點,我想與你商量一下,”他說道,“據我所知,你擔心這份協定的內容一旦被公開,就會帶來極為嚴重的後果。”

  這位內閣大臣富有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影,說道:“後果確實非常嚴重。”

  “已經產生嚴重後果了嗎?”

  “還沒有。”

  “假設這份協定已經落到………比方說法國或俄國外交部手中,你認為你能得到這些消息嗎?”

  “我一定能聽到。”霍爾德赫斯特面露不悅地說道。

  “現在已經過去將近十個星期了,一直沒有聽到任何消息,我們不妨假定,由於某種原因,協定還沒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聳了聳雙肩:“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們很難猜想得到,盜賊偷走這份協定只是為了把它裝進畫框,並且把它掛起來。”

  “或許他是在等待高價出售。”

  “如果他再稍等一段時間,那文件就一文不值了。因為幾個月之後,這份協定就會解密了。”

  “這一點非常重要,”福爾摩斯全集說道,“當然,我們也可以假定,盜賊突然生病了……”

  “比如說得了神經失常,是嗎?”內閣大臣迅速掃了福爾摩斯全集一眼,問道。

  “我並沒有這樣說。”福爾摩斯全集泰然自若地說道,“現在,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我們已經佔用了你太多的寶貴時間,我們要向你告辭了。”

  “祝你能夠成功破案,不管罪犯是誰。”這位貴族把我們送出門外,點頭向我們說道。

  “他是一個傑出的人,”我們走到白廳街時,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不過他在努力地保住他的職位。他遠不富有,但是開銷很大。當然,你一定注意到他的長筒靴子已經換過鞋底了。現在,華生,我不想再阻止你去做你的正經工作了。除非有人回應我那份尋找馬車的廣告,可能今天我就無所事事了。不過,如果你明天能和我一起乘今天[347]的同一班車到沃金去,我還是非常感激的。”

  “有消息嗎?”他問道。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第二天早晨我如約和他會面,一同乘火車到沃金去。他說,他的廣告沒有人回應,而這件案子也毫無新的進展。他說話時,盡力把面孔繃得像紅種印第安人[348]一樣呆板,因此我無法從他的表情中推測出他對這件案子的進展情況是否滿意。我記得,他還談到了貝蒂榮[349]測量法,而且對這位法國學者表示出由衷的欽佩。

  我們的委托人依然由他心愛的護理人精心照料著,但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我們一進來,他就輕松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歡迎我們。

  “有消息嗎?”他急切地向我們問道。

  “正如我預料的那樣,我沒能帶來好消息,”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見到了福布斯,也見到了你的舅父,而且親自調查了一兩個可能發現問題的線索。”

  “那麽說,你還沒有失去信心?”

  “當然沒有。”

  “上帝保佑你能這麽說,”哈裡森小姐高聲說道,“只要我們保持勇氣和耐心,就一定能查出事實的真相。”

  “雖然你沒有帶來太多消息,但我可以告訴你更多的情況。”菲爾普斯重新坐在沙發上說道。

  “我希望你發現了新的情況。”

  “是的,昨晚我又經歷了一次險情,這的確是一件很嚴重的事。”他說話時表情顯得非常嚴肅,雙眼顯出一種類似恐怖的神色,“你們知道嗎,”他說道,“我開始相信,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一個恐怖陰謀的中心,它的目標不僅是我的榮譽,而且還有我的生命。”

  “啊!”福爾摩斯全集叫道。

  “這件事聽起來好像令人難以置信,就我所知,我在世上並沒有一個仇敵。可是從昨晚的經歷來看,我只能得出有人要謀殺我的結論。”

  “請把這件事說給我聽聽。”

  “你知道,昨晚是我首次一人獨睡,沒有讓人在房內護理我。我感覺非常好,自認為可以不用人護理了。不過我夜晚還是點著燈睡覺。大約凌晨兩點鍾左右,我正睡意朦朧,突然被一陣輕微的聲音驚醒,那種聲音就像老鼠咬木板時發出的聲音。於是我躺在那裡聽了一會兒,以為就是老鼠在咬木板。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突然從窗戶上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哢噠聲[350]。我驚異地坐了起來,毫無疑問,可以聽到當時發出的聲音。頭一陣聲音是有人用工具從兩扇窗戶縫隙間插進去撬窗戶的聲音,第二陣是拉開窗閂的聲音。

  “接下來,聲音暫停了約十分鍾,好像那人等在那裡,看看這些聲響是否驚醒了我。接著我又聽到一陣輕輕的吱吱聲,好像窗戶被人慢慢地打開了。因為我的神經已經不像原來那樣脆弱,我再也不能容忍下去,便從床上跳起來,猛地拉開了百葉窗。有一個人正蹲伏在窗戶旁,他看見我開窗,迅速地逃離了這裡,我也沒能看清他是誰,因為他頭上包著蒙面布,連下半邊臉都遮住了。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手中拿著凶器。我看到那是一把長刀。在他轉身逃跑時,我清楚地看到有刀光閃爍。”

  “這一點非常重要,”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請問你接下來做了什麽?”

  “如果我身體再強壯些,我一定要翻窗去追趕他,可實際上我只能按鈴叫醒全家人。這樣就延誤了一點時間,因為鈴安裝在廚房裡,而仆人們都睡在樓上。不過,我大聲把約瑟夫喊了下來,他又叫醒了其他人。約瑟夫和馬夫在窗外的花坪上發現了腳印,但由於近來天氣異常乾燥,他們穿過草地後,就再也追蹤不到腳印了。但是,圍在路邊的木柵欄上,有一個地方發現了一些痕跡,他們告訴我說,好像有人從那兒翻過去,而且碰斷了圍欄的頂端。我想我最好先聽聽你對此事的看法,所以還沒有告訴當地的警察。”

  我們的委托人講述的這件事,顯然對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產生了特別的影響。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抑製不住興奮的心情,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真是禍不單行。”菲爾普斯笑著說道,很明顯這次經歷讓他受了些驚嚇。

  “你確實擔著一些風險,”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不知道你能否陪我一起到宅院四周去走走?”

  “啊,可以,我也想曬曬太陽。約瑟夫也一塊兒來吧。”

  “我也去。”哈裡森小姐說道。

  “恐怕你不能去,”福爾摩斯全集搖頭說道,“我必須請你留在原地。”

  姑娘悶悶不樂地坐回到原來的位置,而她哥哥則和我們一起,四個人一同出了門。我們穿過草坪來到這位年輕外交家臥室的窗外。正如他剛才所說的那樣,花坪上確實有一些痕跡,但讓人失望的是,它們已經模糊不清無法辨認了。福爾摩斯全集俯身看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聳了聳肩。

  “我看誰也別想從這些痕跡上發現多少線索。”他說道,“讓我們沿著宅子周圍走走,看看盜賊為什麽選擇這間特殊的房屋。而我認為,這間客廳和餐室的大窗戶應該對他有更大的吸引力。”

  “可是那些窗戶從大路上看得更清楚。”約瑟夫·哈裡森先生提醒說。

  “啊,對,當然是這樣。可是這裡有一道門,他原本也可以試一試。這道門有什麽用途?”

  “這是供商人進出的側門,當然晚上門是鎖上的。”

  “以前你經歷過這樣的恐嚇嗎?”

  “從來沒有。”我們的委托人說道。

  “你房間裡有金銀餐具或者其他吸引盜賊的東西嗎?”

  “沒有什麽貴重的東西。”

  福爾摩斯全集雙手插進衣袋,以一種很不尋常的漫不經心的樣子,在房屋周圍四處漫步。

  “順便說一下,”福爾摩斯全集對約瑟夫·哈裡森說道,“我聽說你發現了一處地方,那家夥是從那兒翻越過柵欄的。讓我們過去看看!”

  這個矮胖的中年人把我們引到一個地方,那裡有一根木欄杆的頂部被人碰斷了,一小段木頭還掛在那裡。福爾摩斯全集把它扯下來,仔細地檢查著。

  “你認為這是昨天晚上碰斷的嗎?上面的斷痕看起來很陳舊,對吧?”

  “啊,可能是這樣。”

  “這裡也找不到從柵欄跳到外邊的腳印。不,我想在這裡也不會找到什麽線索,還是回臥室去仔細地商量一下吧。”

  珀西·菲爾普斯由未來的姻兄攙扶著,走得非常緩慢。福爾摩斯全集和我快速地穿過草坪,回到臥室裡打開的窗戶前,把他們兩個遠遠地落在後面。

  福爾摩斯全集仔細地檢查著。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哈裡森小姐,”福爾摩斯全集以一種非常嚴肅的口吻說道,“你必須要一整天都守在這裡。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離開這裡,這是至關重要的。”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如果你要我這樣做,我肯定照辦。”姑娘驚奇地說道。

  “在你去睡覺前,請把房間的門從外面鎖上,自己把鑰匙留下。請答應我照這樣去做。”

  “可是珀西呢?”

  “他會和我們一起回倫敦去。”

  “那我留在這裡嗎?”

  “這是出於對他好的考慮。你能給他幫很大的忙。快點!答應我吧!”

  她很快點了點頭,表示答應,這時另外兩個人正好走了進來。

  “你為什麽悶悶不樂地坐在這裡,安妮?”她哥哥高聲喊道,“出來曬曬太陽吧!”

  “不,謝謝你,約瑟夫。我稍微有些頭痛,這間屋子挺涼爽,我覺得很舒心。”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們的委托人問道。

  “啊,我們不能為了調查這件小事而失去主要調查目標。如果你能和我們一起到倫敦去,那對我將是一個很大的幫助。”

  “馬上就動身嗎?”

  “對,如果你方便的話,當然是越快越好,一個小時怎樣?”

  “我感到身體已經足夠硬朗了,我真能給你提供幫助嗎?”

  “非常可能。”

  “你可能是要我今晚就住在倫敦吧?”

  “我正想這樣向你建議呢。”

  “那麽,如果我那位夜間的朋友再來拜訪我,他就找不到人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們一切聽你的指揮,你一定要告訴我們你到底想怎麽辦。也許你想讓約瑟夫跟我們一起走,以便能照顧我?”

  “啊,不用了,你知道我的朋友華生是一個醫生,他會照顧你的。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們可以在這裡吃午餐,飯後三人一起進城。”

  一切都按福爾摩斯全集說的做了妥善的安排,只有哈裡森小姐按照福爾摩斯全集的建議,借故留在了這間臥室裡。我想象不出我的朋友到底要采用什麽樣的策略,或許是他想讓那位姑娘離開菲爾普斯?菲爾普斯因為身體已經恢復並期望參加行動,正高高興興地和我們一起在餐室進午餐。但是,福爾摩斯全集還做出了一件更讓我們吃驚的事——他在陪同我們到車站並把我們送上車之後,冷靜地告訴我們,他不打算離開沃金了。

  “在我離開之前,我要弄清楚一兩件小事情。”他說道,“菲爾普斯先生,你不在這裡,從某些方面講可能對我會有些幫助。華生,你們到達倫敦以後,你一定答應我,立即帶我們的朋友乘車到貝克街去,待在那裡直到我們再次見面為止。幸運的是你們倆是老同學,一定有許多事可以談的[351]。菲爾普斯先生今晚可以住在我空出的那間臥室[352]裡,明天早晨我會乘坐八點鍾的火車趕到滑鐵盧車站,我會準時和你們共進早餐。”

  “可是我們在倫敦進行調查的事該怎麽辦呢?”菲爾普斯神情沮喪地問道。

  “我們可以明天再做這些事。我想我現在留在這裡正是十分必要的。”

  “你回布裡爾布雷去後跟他們說,我想在明天晚上返回。”我們的火車剛要離開月台時,菲爾普斯喊道。

  ”。“福爾摩斯全集答道,當我們的火車離開車站時,他向我們笑容滿面地揮手道別。

  沿途菲爾普斯和我一直都在談論這件事,但誰也不能對這個新行動想出一個滿意的理由來。

  “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天晚上盜竊案的線索,如果確實有盜賊的話。我自己認為,那決不是一個普通的盜賊。”

  “那麽,你的意見如何?”

  “的確,無論你是否把它歸因於我的神經脆弱,但我相信,在我周圍正進行著一些高深莫測的政治陰謀,而且由於某種我無法理解的原因,我的性命成了這些陰謀家的目標。這話聽起來好像有些誇張和荒謬,可是請考慮實際的情況!為什麽盜賊想從窗戶闖入一個無物可盜的臥室?他又為什麽手裡會拿著長刀呢?”

  “你肯定那不是撬門用的鐵撬嗎?”

  “啊,不是,那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刀刃發出的閃光。”

  “但他究竟是為什麽對你懷有如此的深仇大恨,並來襲擊你呢?”

  “我不一定回布裡爾布雷。”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啊,這正是問題的所在。”

  “好,如果福爾摩斯全集有相同的看法,那應該能夠說明他采取這一行動的原因。對嗎?假設你的推測是正確的,他能抓住昨晚對你進行威脅的人,那他就向找出偷海軍協定的人這個目標邁進了一大步。如果假設你有兩個仇敵,一個來偷你的東西,另一個卻來威脅你的生命,那就顯得太荒謬了。”

  “可是福爾摩斯全集說他不會到布裡爾布雷去。”

  “我跟他相處已經很長時間了,”我說道,“我還從未見過他沒有充分理由就去做什麽事情。”說到這裡,我們便轉到了其他的話題上。

  這一天我感到非常的勞累。菲爾普斯久病之後身體依然虛弱,他的不幸遭遇使他變得易怒且神經緊張。我給他講一些我在阿富汗、在印度的往事,聊一些社會問題,講一些讓他心情放松的事,努力讓他開心,但一切都是徒勞。他總是回想起那份丟失的協定,他感到驚異,猜測著、思索著,想弄清福爾摩斯全集現在正在做什麽,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正在采取什麽樣的措施,明天早晨我們會得到什麽樣的消息。夜幕降臨後,他由激動變得痛苦萬分。

  “你絕對相信福爾摩斯全集嗎?”

  “我親眼看到他辦過一些很不平凡的案子。”

  “可是他從沒有破解過這種毫無頭緒的案子吧?”

  “啊,不,我知道他處理過比你這件案子線索還少的案子。”

  “但不會是關系如此重大的案子吧?”

  “我不清楚。但我確實知道,他曾為歐洲三家王室[353]承辦過至關重要的案子。”

  “你對他很了解,華生。他是如此不可預測,我永遠也不知怎樣才能理解他。你認為他有希望成功嗎?你認為他有信心偵破這件案子嗎?”

  “他什麽也沒說。”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正好相反。我已經注意到,他在失去線索時總是說失去了線索,在他查到一點線索但又不能完全肯定的時候,他就非常沉默寡言。現在,我親愛的朋友,我們犯不上為這事使自己心神不安,我勸你趕快上床安睡,無論明天早上的消息好壞,我們都能精神飽滿地去對待。”

  最終,我說服我的同伴接受了我的忠告,但我從他興奮的神態可以看出,他沒有希望能睡得著。實際上,他的情緒也感染了我,我也在床上輾轉了半夜,久久不能入睡,我仔細考慮這個奇怪的問題,作了無數的推測,一個比一個不能成立。福爾摩斯全集為什麽要留在沃金呢?為什麽他要哈裡森小姐整天守在病房裡呢?為什麽他如此地小心謹慎,不讓布裡爾布雷的人知道他打算留在他們附近呢?我苦思冥想尋找符合所有這些事實的解答,最後才漸漸入睡。

  早上醒來時已經是七點鍾了,我立即起身到菲爾普斯的房裡,發現他臉色憔悴,一定是徹夜沒有入睡。他第一句話就問福爾摩斯全集是否已經回來。

  “既然他答應過,”我說道,“就一定會來,而且會準時來的。”

  我的話果然沒錯,剛過八點,一輛馬車就疾馳到門前,我的朋友從車上走了下來。我們站在窗前,看到他左手纏著繃帶,面色嚴峻而蒼白。他走進大門,過了一會兒才走上樓來。

  “他看上去已經筋疲力盡了。”菲爾普斯喊道。

  我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畢竟,”我說道,“這件案子的線索有可能還是在城裡。”

  菲爾普斯歎息了一聲:“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說道,“我對他回來抱了很大的希望。不過他的手昨天還沒有像這樣纏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福爾摩斯全集,你受傷了嗎?”我的朋友走進屋內時,我問道。

  “唉,隻怪我手腳太笨拙,劃傷了點皮,”他一面點頭向我們問候,一面回答道,“菲爾普斯先生,你這件案子同我過去曾經調查過的案子相比,確實是最神秘的了。”

  “我擔心你對這案子已經力不從心了。”

  “這是一次十分不平凡的經歷。”

  “你手上的繃帶就說明了你的冒險經歷,”我說道,“你能否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等吃過早餐再說吧,我親愛的華生。別忘了今天早上我一口氣從薩裡趕了30英裡路。我想那份尋找馬車的廣告還沒有回應吧?好了,好了,我們不能指望每一件事都順利。”

  餐桌已經擺下了,我剛想按鈴,哈德森太太已經送來了茶點和咖啡。過了幾分鍾後,她又送上了三份早餐,我們一起在餐桌前就座,福爾摩斯全集狼吞虎咽地先吃起來,我好奇地看著他,菲爾普斯則神情沮喪到了極點。

  “哈德森太太很善於應急,”福爾摩斯全集打開一盤咖喱雞的蓋子說道,“她會做的菜不多,但就像其他蘇格蘭女人一樣,總能想出很絕妙的早餐。華生,你那份是什麽菜?”

  “一份火腿蛋。”我答道。

  “太好了!菲爾普斯先生,你想吃些什麽,咖喱雞還是火腿蛋?要不然,你就吃你自己那一份吧。”

  “謝謝你,我什麽都不想吃。”菲爾普斯說道。

  “啊,來吧!試著吃一點你面前那一份。”

  “謝謝你,我確實不想吃。”

  “得了,”福爾摩斯全集惡作劇般的眨眨眼,說道,“我想你不會拒絕我這一番好意吧。”

  菲爾普斯打開蓋子。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菲爾普斯打開蓋子,剛一打開,他就突然發出一聲尖叫,臉色像菜盤一樣蒼白,坐在那裡目不轉睛地望著盤內的早餐。盤子正中放著一小卷藍灰色的文件。他一把抓起來,雙眼發愣地看著它,然後把那紙卷按在胸前,高興得尖叫著,在屋裡發狂般的跳起舞來,然後倒在了一張扶手椅中,由於情緒過分激動,他顯得軟弱不堪,筋疲力盡。我們隻好給他灌了一點白蘭地,以免他不省人事。

  “好啦!好啦!”福爾摩斯全集輕輕拍打著菲爾普斯的肩膀,安慰他說,“這樣子直接把它放到你面前,實在是太糟糕了,不過華生會告訴你,我總是忍不住要讓事情顯得有些戲劇性。”

  菲爾普斯抓著福爾摩斯全集的手吻個不停。

  “上帝保佑你!”他大聲喊道,“你挽救了我的榮譽。”

  “好啦,你知道,這件案子也關系著我自己的榮譽,”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應該讓你相信,如果我這次辦案失敗,和你受托失信一樣,都會讓人感到不愉快的。”

  菲爾普斯趕快把這份珍貴文件揣進他上衣裡面貼身的口袋中。

  “我真的不想再打擾你吃早餐,但我確實想知道你是怎樣拿到它的,在哪裡找到的。”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喝完一杯咖啡,轉而把火腿蛋吃完,然後站起身來,點上煙鬥,安坐到椅子上。

  “我會告訴你們我先做了些什麽,後來又是怎樣著手去做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從車站和你們分手後,就緩步穿過風景優美的薩裡區,來到一個名叫利普裡的可愛的小村落,我在一家小客店裡吃過茶點,然後預先把水壺灌滿,再往口袋裡裝了一塊夾心麵包。我一直等到傍晚,才動身趕到沃金,當我來到布裡爾布雷旁邊的公路時,剛好是黃昏時分。

  “嗯,我一直等到公路上空無一人——我想,那條公路上一向也不會有太多的行人——於是我翻過柵欄,來到屋後宅地。”

  “可大門一定是開著的啊。”菲爾普斯突然喊道。

  “不錯,可是我偏愛這種做事方法。我選擇了一個長著三棵樅樹的地方,在這些樅樹的掩蔽下,我走了過去,屋裡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看到我。我蹲伏在旁邊的灌木叢中,從一棵樹爬行到另一棵——我褲子的膝蓋部分破成這樣就是證明,一直爬到你臥室窗戶對面的那叢杜鵑花旁邊。我在那裡蹲了下來,等候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你房裡的窗簾還沒有放下,我可以看見哈裡森小姐正坐在桌旁看書。等她合上書關緊百葉窗離開房間時,已是十點一刻了。

  “我聽到她關門的聲音,也能確切地聽到她用鑰匙鎖門的聲音。”

  “鑰匙?”菲爾普斯突然喊道。

  “對,我事先對哈裡森小姐說過,在她就寢時,一定要從臥室外面把門鎖上,並且把鑰匙帶走。她嚴格地執行了我的每一項命令,可以肯定地說,如果沒有她的配合,你就不會得到你上衣口袋中的那份文件了,在她離開之後,燈也熄了,我依舊蹲伏在杜鵑花叢中。

  “夜色很好,但守在這裡依然讓人覺得很厭倦。當然,那種興奮的心情,就像漁人躺在河邊守候一條大魚一樣。不過,等得時間非常久,華生,幾乎就像你我在調查‘斑點帶子案’那個小問題時,在那間沉悶的屋子裡等候的時間一樣長。沃金教堂的鍾聲每過一刻鍾都會響一聲,我不止一次地想著,可能這件事不會發生了。但是,最後在凌晨兩點鍾左右,我突然聽到拉開門閂和鑰匙轉動的輕微響聲。一刹那間,供仆役出入的門打開了,約瑟夫·哈裡森先生在月光下走了出來。”

  “約瑟夫?!”菲爾普斯喊道。

  “他光著頭,可是肩上披著一件黑鬥篷,以便在發生意外情況時,他能立刻把臉蒙上。他踮著腳尖走到牆壁陰影下,在靠近窗戶後,他用一把長薄片刀插入窗框,並且撥開窗閂。隨後他撬開窗戶,又把刀子插進百葉窗縫中,用力把百葉窗打開了。

  “約瑟夫·哈裡森先生在月光下走了出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我藏在那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內的情況和他的一舉一動。他把壁爐台上的兩支蠟燭點著,動手卷起了門旁地毯的一角。過了一會兒,他彎腰取下一塊小方木板,通常那都是供管子工修理煤氣管道接頭時用的。實際上,這塊木板蓋著丁字形的管道接頭,其中有根管子可以把煤氣供往樓下的廚房。約瑟夫從這隱蔽之處[354]取出了一小卷紙,重新把木板蓋上,然後把地毯鋪平,吹滅了蠟燭,因為我正站在窗外等著他,他徑直撞進了我的懷裡。

  “啊,約瑟夫先生比我想象的要凶狠得多!他持刀向我撲來,我兩次都打倒[355]了他,在我佔優勢之前,我的指節被刀劃傷了。可是我最終製服了他,讓他把文件交了出來。拿到文件後,我就把他放走了。不過我今早給福布斯發了一份電報,把案子的全部細節都告訴了他。如果他行動足夠快,能抓住他要捉的人,那就太好了。但如果按我所想的那樣,等他趕到那裡時,人已經逃走了,呃,那正是政府最希望的結果。我想,首先是霍爾德赫斯特勳爵,還有珀西·菲爾普斯先生,都寧願這件案子不經法庭審理才好呢。”

  “我的天啊!”我們的委托人氣喘籲籲地說道,“你是說,在我極其痛苦的十個星期中,這份失竊的文件一直和我一起在那間屋子裡嗎?”

  “確實如此。”

  “那麽約瑟夫……約瑟夫是一個惡棍和盜賊了!”

  “嗨!恐怕約瑟夫是一個比他外表看來更陰險、更危險的人物。從他今天早上的言談看,我猜想他已經在股票交易中賠進了血本,為了讓自己換換運氣,他什麽壞事都準備去幹。作為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一旦機會出現,他根本不會顧及妹妹的幸福,也不會考慮到你的名譽。”

  珀西·菲爾普斯坐回他的椅中:“我的頭都暈了,”他說道,“你的話讓我覺得頭昏眼花。”

  “你這件案子最主要的困難,”福爾摩斯全集用一種說教的方式說道,“就在於線索太多。最關鍵的線索往往被毫不相關的假象遮掩住了。對擺在我們面前的所有事實,我們只能從中選擇那些實質性的東西,按順序把它們連接起來,以便能重建這一連串怪事的各個環節。我開始對約瑟夫產生懷疑所依據的事實是,你曾打算事發當晚和他一起回家,因此很自然我會想到他必定會來找你,因為他對外交部很熟悉,又是順路[356]。後來我聽你說有人急於想進入那間臥室,我想,只有約瑟夫才可能在那間臥室裡藏了什麽東西——你對我們說過你那天和醫生一起回到臥室後,是怎樣讓約瑟夫搬出來的——到那時我所有的懷疑都變成了確定的事實。特別是第一次沒有人護理你的那一夜,就有人企圖闖入室內,這說明這位不速之客非常熟悉房子的情況。”

  “我真是瞎了眼[357]!”

  “我偵破這件案子後,發現案發的經過是這樣的:約瑟夫·哈裡森從通往查爾斯街的那個旁門進了外交部,因為他對路線很熟,所以在你離開辦公室後,他便直接闖了進去,發現辦公室裡沒有人,便順手按響了電鈴,這時,他掃了一眼桌上的文件。一瞥之間,他覺得他遇上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可以得到一份價值連城的國家文件,他立刻把它揣到口袋裡,轉身就離去了。你還記得,過了幾分鍾剛睡醒的看門人才提醒你注意鈴聲,這一點時間已經足夠盜賊逃跑的了。

  “他乘第一班車回到沃金,檢查了贓物,肯定它確實極其珍貴,便把那份協定藏到他認為是非常安全的地方,打算在一兩天后取出,把它送到法國大使館或者他認為可以賣出高價的地方。可是你突然回到家裡,他事先沒有任何準備,就被迫搬出了那間臥室。從那時以後,一直是至少有兩個人在屋裡,他無法重新拿回他的珍寶,這種情況簡直讓他急得發瘋。不過他終於抓住了機會。他設法潛入屋裡偷竊,但是因為你失眠,他沒有成功。你可能還記得,那天晚上你沒有服用平常吃的那種藥。”

  “我記得。”

  “我想,他一定在那藥上做了手腳,因此他認為你一定不會發覺。當然,我知道,無論何時,只要他認為可以安全地行動,那他還是要再去嘗試的。你能離開臥室正是他想要得到的最好機會。我讓哈裡森小姐一整天都守在屋裡,以便他不會趁我們不在時先下手。我一方面盡力讓他誤認為沒有危險;一方面,就像我剛才說過的,我一直監視著他的行動。我早就知道文件很可能就藏在臥室裡,但我不願拆毀所有的地板和壁腳去搜查它。我讓他自己從隱藏之處把它們拿出來,這樣就省去了我許多麻煩。還有什麽地方需要我進一步解釋嗎?”

  “還有什麽地方需要我進一步解釋嗎?”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為什麽第一次他要撬窗戶呢?他為什麽不從門口進去?”我問道。

  “從門裡進他必須要路過幾間臥室,另一方面,他從窗戶卻可以輕易地跳進草坪。還有什麽問題嗎?”

  “你難道不覺得,”菲爾普斯問道,“他有什麽行凶的意圖嗎?那把刀子只能被認為是凶器。”

  “也許是這樣吧,”福爾摩斯全集聳了聳雙肩回答道,“我只能肯定地說,約瑟夫·哈裡森先生絕不是一個仁慈的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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