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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釋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五十三章《福爾摩斯全集(二)》(9)
  六座拿破侖半身像[264]
  《六座拿破侖半身像》是受讀者喜愛的故事,福爾摩斯全集追蹤一個珠寶竊賊,就好像《藍寶石案》一樣。但是,福爾摩斯全集看到了一個無情的夜賊,而萊斯特雷德探長只看到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這件案子發生在福爾摩斯全集事業的後期,雖然福爾摩斯全集一直對蘇格蘭場持批評態度,但是,他在這裡對蘇格蘭場表示了敬意。也許這是第一次記錄在案的例子說明福爾摩斯全集故意利用新聞界,福爾摩斯全集說:“只要你懂得怎樣使用新聞,華生,它就會變成一種非常有價值的工具。”

  蘇格蘭場的萊斯特雷德先生經常晚上來我們這裡坐坐,他的到來總會受到福爾摩斯全集的歡迎,因為這樣福爾摩斯全集就可以了解到警察總部在做些什麽。作為對萊斯特雷德帶來的消息的回報,福爾摩斯全集總是專心致志地聽他講述辦案的細節,而且還會在不干涉辦案的前提下,根據自己淵博的知識以及豐富的經驗,不時地給他一些提示或建議。

  一天晚上,萊斯特雷德在談過天氣和新聞之後,便沉默不語,不停地吸著雪茄,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福爾摩斯全集則在一旁急切地望著他。

  “手頭有什麽不尋常的案子嗎?”福爾摩斯全集問道。

  “哦,不,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沒有什麽很特別的事情。”

  “那就對我說說吧。”

  萊斯特雷德笑了笑。

  “好吧,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沒有必要否認我心裡確實有事。但是這件事情非常荒誕,所以我不好意思打擾您;可是從另外一方面講,這件事情雖然不起眼,卻非常離奇。我知道您對於不同尋常的事物很感興趣,但是,在我看來,這件事情與華生醫生的關系要比和我們的關系更大一些。”

  “是疾病嗎?”我問道。

  “至少可以說是瘋病,而且是一種很離奇的瘋病——你可能不會想到,生活在今天的人卻對拿破侖一世恨之入骨,以至於看到他的像就要打碎。”

  福爾摩斯全集仰身將身體陷入椅子裡。

  “這不關我的事。”他說道。

  “沒錯,我已經說過這不關我們的事,但是,當這個人為了打碎不屬於自己的[265]拿破侖像而闖入別人家的時候,這就不再是醫生的事情,而應該交給警察去辦了。”

  萊斯特雷德掏出他的工作日志。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福爾摩斯全集又坐直了身子。

  “入室盜竊?這倒是有意思多了。讓我聽聽具體是怎麽回事。”

  萊斯特雷德掏出他的工作日志,並根據日志上的記錄,重新回憶了一遍案件的詳情。

  “四天前,有人報了第一個案子,”他說道,“案件發生在摩爾斯·哈德森[266]的商店裡。他的商店坐落在肯寧頓街[267],店裡出售圖片和塑像。店員剛剛離開店鋪前面的櫃台一會兒,他就聽到了嘩啦一聲,於是匆忙地跑了進來,發現一尊原本與其他藝術品一起擺放在櫃台上的拿破侖半身石膏像已經被打得粉碎。他衝到街上,盡管有幾個過路人說他們看到了一個人從商店裡跑出來,但是,他既沒有看到人影,也沒有辦法認出這個無賴。這件事情看上去好像是那種時有發生的毫無意義的流氓[268]行為——巡邏的警官得到的報告就是這樣。那尊石膏像最多也就值幾個先令,而且整個事件似乎簡單得不值得做專門的調查。

  “但是,第二個案子就嚴重多了,而且也更加不同尋常——就是在昨天晚上發生的。

  “在肯寧頓街距離摩爾斯·哈德森的商店幾百碼遠的地方,住著一位著名的巴爾尼考特醫生,在泰晤士河南岸一帶有很多人經常去他那裡看病。盡管他的住宅和主要診療室在肯寧頓街,他在兩英裡外的下布裡克斯頓街還有一間分診室和藥劑室。這位巴爾尼考特醫生是拿破侖狂熱的崇拜者,在他的家裡擺滿了關於這位法國皇帝的書籍、繪畫以及遺物。不久以前,他在摩爾斯·哈德森的商店裡購買了兩尊法國雕塑家迪萬[269]創作的著名的拿破侖半身石膏像的複製品。他將其中一尊擺放在肯寧頓街住宅的大廳裡,而另外一尊則放在下布裡克斯頓街的診療室的壁爐架上。今天早上,當巴爾尼考特醫生下樓的時候,他吃驚地發現有人在夜裡闖入了他的住宅,不過除了大廳裡的那尊石膏頭像之外,小偷並沒有拿走任何東西。小偷把那尊石膏頭像拿到外面,並狠狠地砸在花園的圍牆上,因為那尊石膏頭像的碎片就是在花園的圍牆下發現的。”

  福爾摩斯全集搓了搓他的雙手。

  “這確實不同尋常。”他說道。

  “我想這個案子會使你感興趣的,但是,我還沒有說完。巴爾尼考特醫生像往常一樣在12點鍾來到他的診室,他一到診室就發現有人在夜裡打開了診室的窗戶,而且屋內的地板上撒滿了另外那尊拿破侖半身像的石膏碎片——你可以想象他當時是多麽驚訝——連半身像的底座也被摔得粉碎!至於是誰製造了這個惡作劇,我們從兩個案件中得不到任何線索。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這兩樁案子確實很不尋常,也很荒誕離奇,”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想問一下,在巴爾尼考特醫生的家裡和診室裡被打碎的兩尊半身像和在摩爾斯·哈德森的商店裡被打碎的那尊,是不是完全一樣?”

  “它們全部是用同一個模型做的。”

  “如果說這個人將這些半身像打碎是出於對拿破侖的痛恨,那麽這個事實則推翻了剛才的那種說法——試想一下,整個倫敦市裡肯定有成百上千尊這位皇帝的雕像,而這位褻瀆偶像的[270]破壞者卻非常巧合地從三尊完全相同的複製品下手,這樣的假設未免太牽強了。”

  “是啊,我也曾經像你這樣想過。”萊斯特雷德說道,“可是,在倫敦的那一個區裡,只有摩爾斯·哈德森的商店出售這種半身像,這三尊半身像是他僅有的存貨,而且在他的商店裡已經放了好幾年了。所以,盡管像你所說的在倫敦市裡有成百上千尊拿破侖的雕像,但是,這三尊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區裡僅有的。所以,一個住在當地的狂熱分子當然會從這三尊雕像下手。你怎樣看呢,華生醫生?”

  “偏執狂的表現是花樣百出難以計數的。”我答道,“有一種被當代法國心理學家稱為‘固著觀念’[271]的病情,這種病情在性格上表現得並不明顯,而且病人在其他任何方面都十分健全清醒。一個人如果關於拿破侖的事跡讀得太多了,或是遺傳了由於大革命而造成的某種家族缺陷,他便有可能形成這樣一種‘固著觀念’,在這種‘固著觀念’的影響下,他就會莫名其妙地發怒。”

  “我親愛的華生,這種解釋行不通。”福爾摩斯全集搖搖頭說道,“因為再多的‘固著觀念’也不會使你所感興趣的偏執狂患者去找出這些半身像在什麽地方。”

  “那麽,你怎樣解釋呢?”

  “我並不想解釋,我只是觀察到這位紳士的古怪行動中存在著一定的規律。例如,在巴爾尼考特醫生家的大廳裡,任何一點動靜都有可能驚醒全家的人,於是半身像先被拿到外面然後才被打碎;而在診室裡,由於沒有驚動別人的危險,那尊半身像在原地就被打碎了。這件事情看上去似乎無關緊要,但是經驗告訴我不可以輕易地把任何事情斷定為無關緊要——我的一些最經典的案子在開始的時候也是顯得平庸瑣碎。華生,你還記得吧,最初是由於觀察到熱天芹菜浸入黃油的深度,才引起了我對阿伯內蒂家那樁可怕的案子的注意[272]。因此,我不能對你的這三尊被打破的半身像一笑置之,萊斯特雷德,如果你能夠讓我了解這一連串離奇事件的新進展,我會十分感激的。”

  我的朋友想要了解的新進展比他所想象的來得要快,而且更加悲慘。第二天早上,當我還在臥室穿衣服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然後福爾摩斯全集拿著一份電報走了進來。他大聲讀給我聽:

  速來肯辛頓皮特大街131號。

  ——萊斯特雷德
  “怎麽回事?”我問道。

  “不知道。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不過我懷疑是半身像故事在繼續。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這位專門摔雕像的朋友已經開始在倫敦的其他地區進行活動了。華生,桌子上有咖啡,我叫的馬車已經等在門口了。”

  半小時後,我們到了皮特大街,這是一條寂靜的小巷,旁邊就是倫敦一個最熱鬧繁華的街區。131號是一排整齊、體面、不大花俏的房屋中的一幢。當我們的馬車趕到的時候,發現房子前的柵欄外擁滿了好奇的人們。福爾摩斯全集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天啊!這至少是謀殺未遂,這下子倫敦的報童可要被團團圍住了。那個家夥蜷縮著肩膀[273],伸長了脖子,這顯然是暴力的跡象。華生,這是什麽?最上面的台階被衝洗過了,而其他的台階卻是乾的。哦,腳印倒是不少!喏,萊斯特雷德就在前面的窗子那兒——我們很快就會知道這究竟發生了什麽。”

  萊斯特雷德神色凝重地迎接我們,並把我們帶進一間起居室。房間裡,一位衣冠不整、焦慮不安的老人,身穿法蘭絨晨衣,正在來回踱步。萊斯特雷德向我們介紹說,他就是這幢房子的主人——中央報業辛迪加的霍拉斯·哈克先生[274]。

  “他就是這幢房子的主人——霍拉斯·哈克先生。”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又是拿破侖半身像。”萊斯特雷德說道,“昨天晚上您似乎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所以我想您或許願意來這裡,因為事態發展得嚴重多了。”

  “那麽,嚴重到什麽程度呢?”

  “謀殺!哈克先生,請您將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這兩位先生。”

  那位穿晨衣的老人轉向我們,滿臉憂鬱。

  “這是一件非常離奇的事情。”他說道,“我一生都在搜集別人的新聞,而現在一條真正的新聞卻發生在我的身上,我簡直被搞糊塗了,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如果我是以記者身份來到這裡,我就應該自己采訪自己,然後在每一份晚報上報道這條新聞;而現在我卻在一遍又一遍地向不同的人講述這個故事——我在向別人提供寶貴的新聞素材,可是自己卻什麽也寫不出來。我聽說過您的大名,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如果您能夠解釋這件怪事,我講給您聽也就不枉費口舌。”

  福爾摩斯全集坐下來靜靜地聽著。

  “整件事情好像都是圍繞著那尊拿破侖半身像,那是我在四個月之前為了裝飾這間起居室特意買來的。雕像是在和高街車站相隔兩個門的哈定兄弟商店[275]買的,價錢很便宜。我的新聞稿大部分都是在夜裡寫的,而且經常會寫到第二天凌晨,今天也是如此。我的書房在這幢房子頂層的後部,今天凌晨大約三點鍾,我正坐在書房裡,我確信就在那個時候聽到樓下傳來什麽聲音——我仔細地聽著,可是聲音沒有了,於是我認為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然後,大約五分鍾之後,突然傳來了一聲非常恐怖的叫喊聲——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那是我所聽到的最可怕的聲音,只要我活著,它就會一直在我的耳邊縈繞——由於恐懼,我僵坐在那裡有一兩分鍾,然後抓起撥火棍走下樓去。當我走進這間房間的時候,發現窗戶大開著,而且一眼就看到壁爐架上的半身像不見了。我無法理解小偷為什麽要拿這樣的東西,那只不過是一尊石膏雕像,根本就不值錢。

  “您可以看到,任何人從開著的窗子出來後,只要跨一大步就可以踏上前面的門階,很顯然,小偷也是這樣做的。於是我繞過去,打開大門。我摸黑走了出去,險些被一個死人絆倒,他的屍體就橫在那裡。我跑回來取了一盞燈,然後才看到那個可憐的家夥[276]就倒在那裡,喉嚨上有一個很深的傷口,周圍流了一大攤血。他臉朝上倒在地上,膝蓋彎曲,嘴巴可怕地大張著[277]。我想我是在吹了一聲警哨後就暈倒了,因為我隻記得這些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大廳裡,這位警察就站在身邊看著我。”

  “那麽,被害者是誰呢?”福爾摩斯全集問道。

  “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表明他的身份。”萊斯特雷德說道,“你可以在驗屍所看到他的屍體,可是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從屍體上查出任何線索。他個頭較高,皮膚曬得黝黑,身體強壯,年齡不超過三十歲。衣裝雖然襤褸,卻不像是工人。在他身旁的血泊中有一把牛角柄的折刀,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殺人的凶器,還是死者的遺物。死者的衣服上沒有名字,他的口袋裡只有一個蘋果,一些細繩,一張一先令的倫敦地圖,還有一張照片,就是這個。”

  很顯然,這是一張用小型照相機拍的快照——照片上是一個神情機智,面部特征突出,好似猿猴的人。他的眉毛很濃,口鼻尤其突出,好像是狒狒的面孔。

  “那尊半身像怎麽樣了?”福爾摩斯全集仔細研究過照片後,問道。

  “就在你來之前我們得到了消息,有人在坎普頓大廈街[278]的一所空房子的宅前花園中找到了那尊雕像,它已經被摔得粉碎。我現在準備過去看看,你來嗎?”

  “當然了,我一定要去看一下。”福爾摩斯全集檢查了地毯和窗戶,“這個人的腿不是很長,但是動作極其靈敏。”他說道,“窗下地勢很低,要想跳上窗台並且打開窗戶,需要動作相當靈巧;相比之下,跳回去就很簡單了。哈克先生,您要不要和我們一同去看看您的那尊半身像的殘跡呢?”

  這位鬱悶的新聞界人士坐到寫字台旁。

  “我必須盡力寫一些關於這件事情的東西,”他說道,“盡管我相信今天的第一批晚報已經印出來了,而且上面會報道這個案子的詳細情況——我總是這麽倒霉!你們還記得敦卡斯特[279]的看台坍塌事件嗎?當時,我是那個看台上唯一的記者,而我的報紙也是唯一一家沒有報道此事的報紙,因為我受到的震動太大了,根本不能寫了。現在再報道這樁發生在我家門前的謀殺案,又是為時已晚。”

  我們離開房間的時候,聽到他的筆在稿紙上刷刷地寫著。

  發現半身像碎片的地方距離哈克先生家的房子僅有幾百碼遠。我們第一次看到這位偉大的皇帝落得如此下場——它似乎在那個砸像人的心中激起了瘋狂的仇恨和破壞的欲望——那尊半身像被砸得粉碎,細小的碎片散落在草地上。福爾摩斯全集撿起幾片碎片,仔細檢查了一下。從他那專注的表情以及自信的舉止來看,我確信他終於找到線索了。

  “怎麽樣?”萊斯特雷德問道。

  福爾摩斯全集聳了聳肩。

  “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不過——不過,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可以提供線索的事實,並可以根據這些事實采取行動。在這個奇怪的罪犯眼中,這尊半身像比人命更加值錢,這是一點;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如果他的目的僅僅是砸半身像,那麽他為什麽沒有在房子裡把半身像摔碎,也沒有在出了房子之後就馬上把它砸碎呢?”

  “當他遇到這個人的時候,慌了手腳[280],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福爾摩斯全集指了指我們頭上方的街燈。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嗯,可能是這樣。但是,請你們特別注意這幢房子的位置——雕像就是在這幢房子的花園裡被打碎的。”

  萊斯特雷德向四周看了看。

  “這是,一幢空房子,所以他知道在花園裡沒有人會打擾他。”

  “可是在這條街的前面還有另外一幢空房子,他在來到這幢房子之前肯定經過了另外的那一幢房子,他為什麽不在那裡把半身像打碎呢?要知道,他帶著半身像每多走一碼,都會增加他被別人看到的危險。”

  “我搞不懂。”萊斯特雷德說道。

  福爾摩斯全集指了指我們頭上方的街燈。

  “在這裡他可以看得見,而在那裡卻看不見,這就是他要在這裡將半身像打碎的原因。”

  “啊!的確如此。”萊斯特雷德說道,“現在我想起來了,巴爾尼考特醫生家的半身像也是在離紅燈[281]不遠的地方被打碎的。那麽,福爾摩斯全集先生,現在我們要做些什麽呢?”

  “把它記住,要把它寫在備忘錄裡,我們以後可能會發現與此事有關的情況。萊斯特雷德,你認為下一步應該怎樣做呢?”

  “我認為,查明真相最切實可行的方法就是先弄清楚死者的身份,這應該沒有什麽困難。當我們查明了死者的身份以及他的同夥是誰,我們便開了一個好頭兒,就可以進一步查清楚昨天晚上他在皮特大街做什麽,以及他遇見的那個將他殺死在哈克先生家門前台階上的人是誰。您同意我的看法嗎?”

  “當然,不過這和我處理這個案子的方法並不完全一樣。”

  “那麽,您要怎樣做呢?”

  “噢,你千萬不要受我的影響。我建議我們分頭調查這個案子,你按照你的思路來做,我按照我的思路來做,以後我們可以交換意見,互相取長補短。”

  “那好吧!”萊斯特雷德說道。

  “如果你回皮特大街,或許可以見到哈克先生,請代我轉告他,我已經相當確信,昨天晚上在他家的那個人肯定是一個患有拿破侖妄想症的危險的殺人狂[282]——這對於他的報道會有用的。”

  萊斯特雷德盯著他看了看。

  “您並不是真的相信這種說法吧?”

  福爾摩斯全集笑了笑。

  “我不相信嗎?嗯,或許我不相信。但是,我確信霍拉斯·哈克先生會對這種說法感興趣,而且中央報業辛迪加的訂戶們也會對此感興趣。華生,我想我們今天還有很多十分複雜的工作要做。萊斯特雷德,如果你能在今天晚上六點鍾到貝克大街來和我們見面,我將非常高興。我想用一下在死者的口袋裡發現的這張照片,到晚上再還給你[283]。如果我的一連串的推理是正確的,我們可能需要請你今天晚上協助我們做一番調查。晚上見,祝你好運!”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和我一起步行到高街,我們去了哈定兄弟的商店,哈克先生家的拿破侖半身像就是在這裡買的。一位年輕的店員告訴我們哈定先生要到下午才會來,他自己是個新手,不能為我們提供任何情況。福爾摩斯全集的臉上流露出失望和煩惱的表情。

  “是啊,好吧,華生,我們隻好改變計劃了。”他最後說道,“如果哈定先生下午才會來,我們隻好下午再來一趟了。你肯定已經猜到了,我努力追尋這些半身像的來處,就是要看看是否有什麽特別之處可以解釋這些雕像被打碎的原因。現在我們去肯寧頓街的摩爾斯·哈德森先生那裡吧,看看他是不是能夠給我們一些啟發。”

  我們乘馬車走了一個小時,來到了這位畫商的商店。哈德森先生是一個矮小敦實的人,面色紅潤、脾氣暴躁。

  “是的,先生,就在我的這個櫃台上。”他說道,“要是無賴可以隨便闖進來,砸爛我的貨物,那我們納稅還有什麽用呢?不錯,先生,巴爾尼考特醫生那裡的兩尊雕像是我賣給他的。先生,這個無賴真是太無恥了!這是一個無政府主義的陰謀——我就是這樣看的——除了無政府主義者,還有誰會到處去砸雕像呢?我把他們叫做紅色共和黨人[284]。我從誰那裡弄到這些雕像?我看不出這和案子有什麽關系——好吧,如果你實在想要知道,我就告訴你,我是從蓋爾得公司進的貨,公司的地址是斯代普尼區教堂大街,在近二十年來,他們一直在這一行中享有盛名。我買了幾個?三個——兩個加一個一共是三個——兩個賣給了巴爾尼考特醫生,而另外一個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櫃台上被人砸碎了。我認識那張照片嗎?不,我不認識。哦,也可以說我認識,那不是貝珀嗎?他是個意大利的計件工[285],在我商店裡打過零工。他會一點雕刻、鍍金和裝框,還做一些零活——這個家夥是上星期走的,也就是半身像被打碎的前兩天,而且我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不,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他在這兒的時候,乾得不錯。”

  “我們從摩爾斯·哈德森這裡只能了解這麽多了。”從商店出來後,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們弄清楚了在肯寧頓街和肯辛頓的這兩個案子裡都有貝珀,所以我們趕了十英裡的路也是值得的。華生,現在我們要去斯代普尼的蓋爾得公司,這些半身像都是在那裡製作的,我想我們肯定能夠從那裡得到一些線索。”

  於是,我們迅速地穿過倫敦的一些繁華地區的邊緣:倫敦的上流區、倫敦的旅館區、倫敦的戲院區、倫敦的文化區、倫敦的商業區,最後是倫敦的海運區[286]。然後我們到了一個有十來萬居民的泰晤士河沿岸的市鎮,市鎮的廉價公寓裡住滿了歐洲來的流浪者。在一條原來是倫敦富商居住的寬闊街道上,我們找到了要找的雕塑公司。廠房是一個相當大的院子,堆滿了石碑。裡面有一個很大的房間,房間裡有50個工人正在乾活,有的在雕刻,有的在鑄模具。公司的經理是一位身材高大、皮膚白皙、金發碧眼的德國人,他很有禮貌地接待了我們,並清清楚楚地回答了福爾摩斯全集提出的所有問題。經過查帳我們了解到,其公司已經用迪萬的大理石拿破侖頭像已經複製了數百尊石膏像。大約在一年前左右賣給摩爾斯·哈德森的三尊和另外的三尊是同一批貨,而另外的三尊已經賣給了肯辛頓的哈定兄弟商店——這六尊半身像應該和其他任何一尊都是完全相同的。他無法解釋為什麽有人偏偏想要砸爛這幾尊雕像——事實上,他甚至覺得這種想法十分可笑。這些雕像的批發價是6先令,但是零售商可以賣到12個先令或者更高的價錢。石膏像是用兩個模具製成的,分別是臉的兩邊,然後再將兩個半面連在一起,製成一個完整的頭像。這項工作通常是由意大利人來做的,他們就在這個房間裡工作。完成之後,雕像就被放到過道的桌子上風乾,然後儲藏。這就是他能告訴我們的全部情況。

  但是,這位經理看到照片後的反應卻是十分強烈。因為憤怒,他的臉漲得通紅,日爾曼式的碧眼上方,雙眉緊鎖。

  “啊,這個渾蛋!”他大聲說道,“是的,我對他非常了解。我們這家公司的聲譽一直很好,警察隻來過這裡一次,就是因為這個家夥。那是在一年多以前,他在街上用刀子捅了另外一個意大利人,然後他來到車間,警察也緊跟著來了,他就是在這裡被抓走的。他叫貝珀,我從來不知道他的姓。雇了這樣一個品行不端的人,我是自找倒霉,但是,不可否認,他的確是一個好工匠,最好的一個。”

  “啊,這個渾蛋!”他大聲說道。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他被定了什麽罪?”

  “被捅的人沒有死,他被關了一年,然後就放出來了。毫無疑問,他現在肯定出來了,但是他沒有敢在這裡露面。他的一個堂兄弟在我們這裡乾活,我想他會告訴你貝珀在哪兒。”

  “不,不。”福爾摩斯全集大聲說道,“什麽也不要對他的堂兄弟說,一個字都不要說,我請求你什麽都不要說。這件事情非常嚴重,而且我調查得越深入,就越發覺它嚴重。在你查看這些雕像的銷售分類帳的時候,我看到銷售的日期是去年的6月3日。你能不能告訴我貝珀是在什麽時候被捕的呢?”

  “我查一下工資名冊就可以告訴你大概的日期。”這位經理答道,“是的,”他翻過幾頁後繼續說道[287],“他最後一次領薪水是在5月20日。”

  “謝謝你。”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想我不能再佔用您的時間打擾您了。”他最後再次囑咐經理不要把我們的調查說出去,然後我們就向西返回。

  一直到下午很晚的時候我們才在一家餐廳匆忙地吃了午飯。餐廳門口的新聞欄上寫著“肯辛頓暴力事件,瘋子殺人案”。而報紙中的內容則表明,霍拉斯·哈克先生的報道終於被刊登了。他的報道佔了兩欄,其中對整個事件進行了大量的渲染,而且辭藻相當華麗。福爾摩斯全集把報紙靠在調味瓶架上,一邊吃飯一邊閱讀。有一兩次他還咯咯地笑出聲來。

  “寫得還不錯,華生,”他說道,“聽聽這個:‘我們很高興地了解到,在這樁案件上沒有出現分歧意見——官方偵探中經驗豐富的萊斯特雷德先生和著名的谘詢專家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均得出同一結論,即以凶殺案告終的這一系列荒誕事件,完全是出於精神失常而不是蓄意謀殺——只有心理失常這個原因才能解釋全部事件。’只要你懂得怎樣使用新聞,華生,它就會變成一種非常有價值的工具。你要是吃完了,我們就趕回肯辛頓,聽聽哈定兄弟公司的經理對這些事情有什麽看法[288]。”

  這家大商店的創始人是一個精乾的小個子,動作敏捷迅速,頭腦清楚,而且能說會道。

  “是的,先生,我已經看過晚報上的報道。霍拉斯·哈克先生是我們的顧客,我們在幾個月之前賣給了他幾尊雕像[289]。我們從斯代普尼的蓋爾得公司訂購了三尊那樣的雕像,現在全部賣出去了。賣給誰了?哦,我想查一查我們的銷售記錄,就可以告訴你們答案了。是的,這幾筆帳在這裡:一尊賣給了你們已經見過的哈克先生,一尊賣給了約西亞·布朗先生,他的地址是齊斯維克區拉布魯姆街,最後一個賣給了裡丁區下叢林街[290]的桑德福德先生。不,您給我看的這張照片上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面孔是不容易讓人忘記的,不是嗎?先生,我幾乎沒有見到過比這更醜陋的面孔。我們的店員中是不是有意大利人?有的,先生,在我們的工人和清潔工中有幾個是意大利人。我想他們如果要偷看銷售記錄是很容易的,我並不認為這本記錄需要特別地保護。是啊,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案子,如果您需要了解什麽情況,請盡管告訴我。”

  在哈定先生作證的時候,福爾摩斯全集做了一些記錄,而且我可以看出他對案情的進展非常滿意。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我們匆匆地趕路,害怕耽誤與萊斯特雷德見面。果然,當我們到貝克大街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裡了,而且我們看到他正在屋裡不耐煩地踱來踱去。那一臉嚴肅的表情說明他這一天的工作收獲不小。

  “怎麽樣?”他問道,“運氣好嗎?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我們忙碌了一整天,而且沒有完全白費。”我的朋友解釋道,“我們見過了零售商和批發製造商,弄清了每一尊半身像的來處。”

  “半身像!”萊斯特雷德大聲叫道,“好的,好的,你有你自己的方法,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不應該反對你的方法,但是我認為我這一天比你的收獲更大——我已經查清了死者的身份。”

  “是嗎?”

  “並且查出了犯罪的原因。”

  “太好了。”

  “我們有一位警探,對薩弗侖·希爾[291]和意大利區了如指掌。死者的脖子上掛著天主像,再加上他皮膚的顏色,使我認為他是從歐洲南部來的。希爾警官一看見屍體,就立刻認出了他——這個人叫做皮耶特羅·維努奇,是從那不勒斯[292]來的,而且是倫敦最凶狠殘暴的罪犯之一。他與黑手黨有染,正如你們所了解的,黑手黨是一個秘密政治團體,並通過謀殺實現他們的信條[293]。現在,你們可以看到,案情逐漸明朗了:另外的那個家夥很有可能也是一個意大利人,並且也是黑手黨的成員,他大概是違反了規矩,皮耶特羅正在跟蹤他。我們在皮耶特羅的口袋中發現的照片很有可能就是另外那個人的,這樣皮耶特羅就不會殺錯人了。他尾隨著那個家夥,看見他進了一幢房子,便在外面等著,後來在扭打中反而受了致命傷。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個解釋怎麽樣?”

  福爾摩斯全集讚許地拍了拍手。

  “太好了,萊斯特雷德,真是好極了!”他大聲說道,“可阿道夫·史密斯在《倫敦的街頭生活》(1877年)中提出了類似的觀點,認為薩弗侖·希爾是一個非常自閉的社區,這裡到處都是“賣冰棍”的嘈雜聲,他們在倫敦各處售賣意大利冰棍。這些人中的一些被貼上了標簽,稱為“意大利最糟糕的人”,史密斯認為那些自稱的是那不勒斯人可能並沒有去過那不勒斯,這樣做是為了掩蓋他們令人反感的背景。“事實上,大部分街頭售賣冰棍的人是卡拉布裡亞人,因此他們是較為粗魯的山地人。”

  盡管傳聞這些人自私、愚昧,但是史密斯承認買冰棒的人也想在新的國家追求誠實的生活。“他們是,我不大明白你對於砸碎半身像的解釋。”

  “小意大利”霍爾伯恩

  《維多利亞和愛德華時代的倫敦》

  “半身像!你總是忘不了那些半身像,那畢竟算不了什麽,小偷小摸,最多判六個月的監禁。我們真正要調查的是謀殺案,而且我認為我已經查到了全部的線索。”

  “那麽下一步呢?”

  “很簡單。我將和希爾警官一起去意大利區,根據照片找到那個人,然後再以凶殺的罪名把他逮捕。你和我們一塊兒來嗎?”

  “我不想去,我想我們有更加簡單的方法達到這個目的。但我不能完全確定,因為這取決於——嗯,取決於一個我們完全無法控制的因素,但是我認為希望很大——事實上,可以說有二分之一[294]的把握。如果你今天晚上和我們一同來,我就能夠幫助你把他抓住。”

  “在意大利區嗎?”

  “不,我想在齊斯維克找到他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萊斯特雷德,如果你今天晚上和我一同去齊斯維克,我就保證明天和你一起去意大利區,耽誤一個晚上不會礙事的。我想我們現在應該睡上幾個小時,這會對我們大有好處。我們要在晚上11點鍾[295]以後才出發,而且可能要到明天凌晨才能趕回來。萊斯特雷德,你和我們一起吃飯,然後在沙發上休息直到我們出發。同時,華生,我希望你能打電話叫一名專差[296],因為我有一封非常重要的信必須馬上送出去。”

  福爾摩斯全集整個晚上都在翻尋舊報紙的合訂本,這些報紙堆滿了我們的一間儲藏室[297]。當他最後走下樓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出勝利的目光,但是對於他查尋的結果,卻對我們兩個隻字未提。對於我來說,這樁錯綜複雜的案件幾經周折,在這個過程中,我一步一步地遵循著他的方法——盡管我還不大清楚我們要達到的目的,但是,我十分清楚福爾摩斯全集在等待這個古怪的罪犯去對另外兩尊半身像下手,而且我記得其中一尊就是在齊斯維克區。毫無疑問,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當場抓住這個罪犯,而且我不由得讚歎我的朋友的機智,他巧妙地在晚報中為罪犯提供了一條錯誤的線索,使得那個家夥以為他可以繼續他的計劃而不受到懲罰。因此,當福爾摩斯全集讓我帶上左輪手槍的時候,我並沒有感到驚訝;他自己則帶上裝好子彈的獵槍,那是他最鍾愛的武器[298]。

  11點鍾的時候,一輛四輪馬車來到門前,我們乘著馬車來到了漢莫史密斯橋對岸的一個地方。下車後,我們告訴馬車夫讓他在原地等候。我們繼續向前走了不長的一段路,就來到一條平靜的大路上,路旁排列著漂亮齊整的房子,每一幢房屋前都有自己的花園。借著路燈的光亮,我們在其中一家的門牌上找到了“拉布魯姆別墅”的字樣。房子的主人顯然已經休息了,門廊的楣窗透出一絲微弱的亮光,照在花園的小徑上。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漆黑。隔開大路和花園的木柵欄,在園內投下一片深深的黑影,我們就蹲伏著躲在那裡。

  意大利賣冰棍的

  約翰·湯姆森,《倫敦的街頭生活》,1877
  漢莫史密斯橋
  《女王的倫敦》,1897
  “恐怕我們要等很長時間。”福爾摩斯全集低聲說道,“謝天謝地,今晚沒有下雨,天上還有星星。我想我們不能在這兒抽煙消磨時間,那樣太冒險了,但是我們有三分之二的可能性查到一些情況,所以吃點苦還是劃得來的。”

  但是,我們的守候並沒有福爾摩斯全集說的那樣漫長,而且可以說,它結束得既突然又奇怪——突然之間,花園的大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個靈活的黑色人影像猴子一般迅速敏捷地衝上花園的小徑,他快速閃過門廊楣窗透出的亮光,然後消失在房子的黑影之中。四周寂靜無聲,我們屏住了呼吸。然後,我們聽到了輕輕的嘎吱一聲——窗戶被打開了。接著聲音沒有了,又是一段很長時間的寂靜——那個家夥正在設法潛入室內。我們看到一隻深色燈籠的亮光在房間裡閃了一下,顯然,他要找的東西並不在那裡,因為我們隔著另外一扇百葉窗又看到了那隻燈籠的亮光,接著,他又進了第三個房間。

  “我們到那扇開著的窗戶那裡,他一爬出來,我們就立即把他抓住。”萊斯特雷德低聲說道。

  但是我們還沒有來得及移動,那個人就出來了。當他走到花園小徑上那點微弱的燈光下時,我們看到他的腋下夾著一件白色的東西。他鬼鬼祟祟地向四周看了看,冷清的[299]街道上寂靜無聲,這給他壯了幾分膽。他轉過身去,背向我們,放下腋下夾著的東西,然後就是很響的敲擊聲以及嘩啦嘩啦的聲音。他乾得很專心,當我們悄悄地穿過一塊草地的時候,他都沒有聽到我們的腳步聲。福爾摩斯全集猛虎撲食一般衝向他的後背,萊斯特雷德和我立即抓住他的手腕,並且給他戴上了手銬。當我們把他翻過來的時候,我看到的是一張可怕的面孔。他面色灰黃,雙眼怒視著我們,臉上充滿了痛苦與憤怒——我知道這就是我們得到的那張照片上的那個人。

  但是我們還沒有來得及移動,那個人就出來了。

  畫家未知,《波特蘭俄勒岡人》,1911年8月27日

  我們看到他的腋下夾著一件白色的東西。

  查爾斯·雷蒙德·麥考利,《歸來記》(麥克克魯·菲利普斯出版社),1905
  可是,福爾摩斯全集的注意力卻不在我們抓到的罪犯身上。他蹲在台階上,仔細檢查那個人從房間裡拿出來的東西。那是一尊拿破侖的半身像,和我們那天早上看到的一樣,並且也是同樣被砸得粉碎。福爾摩斯全集小心地把每一塊碎片拿到亮光下認真地檢查,但是這些石膏碎片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他剛剛檢查完碎片,門廳裡的燈就亮了,而且門也被打開了。房屋的主人走了出來,他看上去很和藹,胖乎乎的,穿著襯衫和長褲。

  “我想您就是約西亞·布朗先生吧?”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福爾摩斯全集猛虎撲食一般衝向他的後背。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是的,先生。毫無疑問,您就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吧?我收到了您讓專差送來的信,然後完全按照你所說的做了。我們把每一扇門都從裡面鎖上,然後等待事情的發展。啊,看到您抓到了這個無賴,我真是高興極了[300]。先生們,請進來歇息一下吧!”

  然而萊斯特雷德急於把犯人押送到安全的地方,所以沒過幾分鍾就叫來了馬車,然後我們四個人就動身返回倫敦了。我們的犯人一句話也不說,他的眼睛從亂蓬蓬的頭髮下惡狠狠地盯著我們。有一次我的手放在了他可以夠得到的地方,他就餓狼一般猛地撲了過來。我們在警察局待了很長時間,警官搜查了他的衣服,發現只有幾個先令和一把長鞘刀,刀柄上還有很多新近濺上的血跡。

  他剛剛檢查完碎片,而且門也被打開了。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4
  “事情就這樣吧。”分手的時候,萊斯特雷德說道,“希爾的警方很了解這些貴族[301],會給他個名分的。看來,我的黑手黨的理論是行得通的。不過,我確實非常感謝您,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感謝您如此巧妙地抓住了他,可是,我還沒有完全弄懂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恐怕太晚了,沒有時間解釋了。”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另外,還有一兩個細節沒有處理完——這個案件值得搞得徹徹底底。如果你明天晚上6點鍾再來我家一趟,我就能夠給你說明,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完全理解的這個案件的意義。這個案件確實有一些獨特的地方,這在犯罪史上非常罕見。華生,如果我同意你繼續記錄我辦的一些案子[302],我想這樁拿破侖半身像的案件一定會為你的記錄增色不少。”

  第二天晚上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萊斯特雷德給我們帶來了很多關於那個犯人的情況:他的名字叫貝珀,但是姓氏不詳;他的英語很流利;在意大利僑民區,是個出了名的無賴;曾經是一位嫻熟的雕塑工人,而且誠實守信,但是後來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並且兩次被捕。一次是因為小偷小摸,另外的那一次我們已經聽說過了,就是因為刺傷了他的一個同鄉。至於他為什麽要砸爛這些雕像,現在還不清楚,而且他拒絕回答與此有關的任何問題。不過警方已經發現這些相同的雕像很有可能都是他親手製作的,因為他在蓋爾得公司就是做這種工作的。對於這些情況,其中的大部分我們都已經了解了,不過福爾摩斯全集還是有禮貌地聽著;但是,我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心思不在這裡,而且我覺察到,在他那慣有的面部表情下交織著不安與期待。最後,他眼睛一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門鈴響了,然後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仆人領進來一位面色紅潤、蓄著斑白連鬢胡須的老人。他的右手提了一個老式的毯製旅行袋,進門後他便把那個袋子放在了桌子上。

  門也被打開了。房屋的主人走了出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在這兒嗎?”

  我的朋友點點頭並且微笑了。“我想您就是裡丁的桑德福德先生吧?”他說道。

  “是的,先生。恐怕我是遲到了一會兒,火車太不方便了。您給我寫信,並提到了我買的一尊半身像。”

  他的右手提了一個老式的毯製旅行袋。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4
  “沒錯。”

  “您的信在這裡。您說:‘我想要一尊迪萬拿破侖像的複製品,並且願意出十英鎊購買您的那一尊。’是這樣嗎?”

  “當然,就是這樣。”

  “看到您的來信,我感到非常驚訝,因為我很奇怪您怎麽會知道我有這樣一尊雕像。”

  “當然了,您肯定會感到很意外,但是解釋卻很簡單——哈定兄弟商店的哈定先生說,他們把最後一尊複製品賣給了您,並且給了我您的地址。”

  “噢,原來是這樣啊——他告訴您我買這尊雕像的價錢了嗎?”

  “沒有,他沒有說。”

  “好吧,我是個誠實的人,盡管我並不富有。我買這尊雕像的時候,只花了15個先令,我想在我從您這裡拿走10英鎊之前,您應該了解這一點。”

  “我相信您的顧慮已經證明了您的誠實,桑德福德先生。但是我已經定了這個價錢,就不想再有什麽變動。”

  “您很慷慨,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按照您的要求,把那尊半身像帶來了,就在這裡!”他打開旅行袋。我們終於見到了一尊完整的拿破侖半身像擺在我們的桌子上——我們在以前幾次見到的都是碎片。

  福爾摩斯全集從口袋中取出一張紙,並將一張10英鎊的鈔票放到桌子上。

  “桑德福德先生,請您當著這幾位證人的面,在這張紙上簽名。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證明您將這尊雕像的一切權利全部轉讓給了我。因為我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而且一個人永遠無法預見事情會如何發展。謝謝您,桑德福德先生。這是您的錢,祝您晚安!”

  客人走了以後,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的動作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他先從抽屜裡取出一塊乾淨的白布,鋪在桌子上,然後又把剛剛買來的拿破侖半身像擺放在白布中央。最後他拿起獵鞭,猛地往拿破侖像的頭頂砸去,雕像頓時變成了碎片。福爾摩斯全集彎下腰,急切地察看這些散落的碎片。不一會兒,他舉起一塊碎片,得意地叫了起來——那碎片上嵌著一顆圓圓的、深色的東西,好像布丁上的葡萄乾。

  “先生們,”他大聲說道,“請允許我為你們介紹著名的波吉亞黑珍珠[303]!”

  “我按照您的要求,把那尊半身像帶來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904
  萊斯特雷德和我呆坐了片刻,然後突然同時鼓起掌來,仿佛看到了戲劇構思巧妙的高潮部分。福爾摩斯全集蒼白的雙頰這時也泛起紅暈,他向我們鞠了一躬,就像劇作大師在答謝觀眾的盛情。只有在這樣的時刻,他才會流露出喜歡得到讚賞與掌聲的人之常情,而不再是一部推理機器;這樣一個蔑視世俗榮譽、孤傲矜持的人卻被朋友發自內心的驚歎與讚揚所深深打動。

  “是的,先生們,”他說道,“這就是當今世界上最著名的珠寶。我非常幸運,能夠根據一連串的歸納和推理,從這顆珍珠遺失的地方——柯羅那王子[304]在達柯裡酒店的臥室,一直追查到了斯代普尼的蓋爾得公司所製造的六尊拿破侖半身像的最後一尊。你還記得吧,萊斯特雷德,這件無價之寶的遺失造成了多麽大的震動,而且倫敦警方的調查也是一無所獲。關於這件案子,他們當時曾經詢問過我的意見,但是我也無法給他們任何啟發。王妃的女仆曾經被懷疑過,她是個意大利人,而且調查結果顯示她有一個兄弟在倫敦,但是我們沒有查到他們之間是否有聯系。女仆的名字叫做盧克裡什婭·維努奇,我相信兩天之前被殺害的皮耶特羅就是她的那個兄弟。我已經查看過了舊報紙上的日期,而且發現那顆珍珠恰巧是在貝珀被捕前的兩天遺失的。貝珀被捕是因為他打傷了人,接著在蓋爾得公司被抓,那時他正在做這些雕像。現在你們已經清楚地看出了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了,可是,你們看到的這種順序與我思考時的思路是剛好相反的。貝珀得到了那顆珍珠,他可能是從皮耶特羅那裡偷來的,也可能是皮耶特羅的同夥,或者還有可能是皮耶特羅和他妹妹的中間人,不過究竟哪一種解釋更符合實際的情況對我們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拿起獵鞭,猛地往拿破侖像的頭頂砸去。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4
  “重要的是珍珠在他的手上,而且正當他把珍珠帶在身上的時候,警察卻來追捕他。他跑到工作的工廠,並且知道他只有幾分鍾的時間來藏匿這件價值連城的寶貝,否則警察就會在搜身的時候把它找到。當時六尊石膏製的拿破侖半身像正被放在過道裡風乾,其中一尊還是軟的。貝珀是一個嫻熟的工人,他快速地在那尊尚未乾透的石膏像上開了一個小洞,把珍珠放進去,然後又抹了幾下,將小洞填平。石膏像是一個絕妙的藏匿之處,沒有人會找到那顆珍珠,但是,貝珀被判了一年的監禁,同時那六尊石膏也像被賣到倫敦各處。他不知道珍珠到底是在哪一尊石膏像裡,所以只有打碎它們,才能找到那顆珍珠——搖晃石膏像是沒有作用的,因為當時石膏是濕的,現在珍珠很有可能已經粘在石膏上了,而且事實確實如此。貝珀沒有灰心,他相當巧妙耐心地繼續著他的查尋。通過一個在蓋爾得公司工作的堂兄弟,他查到了購買這些雕像的零售公司。他設法得到了摩爾斯·哈德森的雇用[305],並由此找到了其中三尊雕像的去處。但是,珍珠並不在那三尊雕像裡。然後在其他意大利雇工的幫助下,他又成功地查到了另外三尊雕像的去處:第一尊是在哈克先生家,在那裡他被他的同夥跟蹤,那個人指責貝珀應該為珍珠的遺失負責,而在隨後的扭打中貝珀將那個人刺死了。”

  他拿起獵鞭,猛地往拿破侖像的頭頂砸去。

  畫家不詳,《波特蘭俄勒岡人》,1911年8月27日

  一尊石膏像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4
  “如果那個人是他的同夥,那麽他為什麽還要帶貝珀的照片呢?”我問道。

  “那是為了跟蹤他用的,如果他想向其他人詢問貝珀的情況,就可以用那張照片。我想貝珀在殺人以後,一定會加快他的行動而不是推遲——他害怕警察發現他的秘密,所以他要在警察之前加速行動。當然啦,我並不能肯定他沒有在哈克家的雕像裡找到那顆珍珠,甚至不能肯定他要找的是那顆珍珠,但是我很清楚他是在尋找什麽東西,因為他拿著半身像走過了好幾幢房子,一直到有街燈的那個花園裡才把它打碎。既然哈克買的半身像是三尊中的一尊,那麽珍珠在這尊雕像裡的可能性正如我所告訴你們的是三分之一。剩下的還有兩尊半身像,很顯然他要先找在倫敦的那一尊。我警告了房子的主人,以避免再發生第二起慘劇,然後我們就行動了,並且收到了最好的效果。當然,只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確信我們要找的是波吉亞珍珠,被害者的姓名使我將兩個事件聯系了起來。現在只剩下一尊半身像了,就是在裡丁的那一尊,而且珍珠肯定就在那尊雕像裡面。所以,我當著你們的面把它從主人那裡買了下來,珍珠就在這裡。”

  我們默默地坐了片刻。

  “啊,”萊斯特雷德說道,“我看過你處理許多案件,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但是都沒有這樁案件處理得巧妙。我們蘇格蘭場的人不是嫉妒您,不是的,先生,我們為您感到非常[306],驕傲。而且如果您明天能來,所有的人,從最年長的警探到最年輕的警官都會高興得向您握手祝賀的。”

  “謝謝你!”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謝謝你!”然後他就轉過身去了。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他因為人類的溫情而如此感動過。“華生,把珍珠放到保險櫃裡[307]。”他說道,“然後把康克星格爾頓偽造案的文件拿出來。再見,萊斯特雷德,如果你遇到什麽問題,只要我能幫得上,我會非常高興地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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