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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釋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三十七章《福爾摩斯全集(一)》(37)
  住院的病人[266]
  《回憶錄》的編輯刪去了《硬紙盒子》,將開頭的場景移到華生記錄的《住院的病人》中,使得這件案子的文本被改得一塌糊塗。這裡恢復成《海濱雜志》的原貌。年輕的珀西·特裡維廉醫生來拜訪福爾摩斯全集,希望對方解開自己的“住院的病人”(指的是和醫生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病人,柯南·道爾本人也做過這樣的事情)的謎團。福爾摩斯全集發現這其中的問題不像特裡維廉想象的那麽簡單。案子裡福爾摩斯全集做出的“推理”很少,主要依賴於他對那個時代奇情文學的廣博知識以及對懸案有著記事本一般的記憶。這個案子也反映出年輕的醫生創辦診所時的種種困難——這確實能博得約翰·華生醫生和阿瑟·柯南·道爾醫生的同情——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要將其收錄到《回憶錄》中了。

  我信手查閱了幾篇互不連貫的破案記錄,盡量想利用它們來說明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的一些智力特征,卻發現很難找出一些完全符合我要求的案例。因為在這些案件的調查過程中,福爾摩斯全集運用了絕妙的分析推理,展示了他獨特的調查方法的價值,但案件本身卻往往微不足道,極為普通,我總覺得並不適合把它們公布於眾。另一方面,經常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他參與調查了一些案情離奇且富有戲劇性的案件,但他在案件偵破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並不顯著,達不到我寫入傳記的要求。我曾經以《血字的研究》[267]為題記錄了一個小小案例,後來又寫了一個關於“格洛裡亞斯科特”號三桅帆船失事案,都是能作為使歷史學家永遠感到驚奇的進退維谷[268]的例子。我現在要記錄的這件案子,我的朋友在偵破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並不十分重要,但整個案情的發展卻非常離奇,我決定在回憶錄中不能漏掉它[269]。

  我不能確定具體的日期,因為我有關本案的一些備忘錄放錯了地方,但那應該是我和福爾摩斯全集同住在貝克街寓所的第一年年末。那是十月裡狂風怒吼的一天,我們整天都呆在室內,我因為擔心自己的健康不願去面對秋天的狂風,而他則專注於化學實驗,他總是一拿起就放不下。但是到了晚上,試管的破裂宣告他研究的過早結束,他驚呼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表情嚴峻。

  “一整天的工作就被毀了,華生,”他大步跨到窗前說道,“哈!星星出來了,風也停了。我們一起到倫敦街上散散步,你看怎樣?”

  我已經厭倦了待在這間小起居室裡,便欣然同意了。我們一起閑逛了三個小時,沿著艦隊街和斯特蘭德大街觀賞著如潮汐起落、變幻莫測的世相人生。在福爾摩斯全集特有的言談中,充滿著對細節敏銳的洞察力和微妙的推理能力,讓我感到既開心,又陶醉。我們返回貝克街時,已經是十點鍾了,寓所門前還停著一輛四輪轎式馬車。

  “哈!我想這是一位醫生的馬車,而且是一位普通外科醫生,”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他從事這一行時間不長,不過醫務挺忙。我想,他是來向我們請教一些事情的,幸好我們回來了!”

  我們一起閑逛了三個小時。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我非常熟悉福爾摩斯全集的調查方法,也能夠理解他的推理[270],掛在車內燈下的柳條籃子裡裝著各種各樣的醫療器械,福爾摩斯全集正是根據這些醫療器械的種類和狀況,立刻作出了判斷。從我們房間窗戶的燈光可以看出,這位來訪者的確是來找我們的。什麽事會讓一位同行在這個時候來找我們呢?我覺得有些奇怪,跟著福爾摩斯全集進了我們的房間。

  一個臉色蒼白、尖瘦臉、留著土黃色胡須的人,看到我們進來,連忙從壁爐旁的椅子上站起身。他的年紀不過三十三四歲,但面容憔悴,氣色也不好,看來生活不僅使他耗盡了精力,也使他失去了青春。他的舉止局促而羞怯,就像一位非常敏感的紳士,他站起身後,扶在壁爐台上的那隻細瘦白皙的手,不像是一個外科醫生的,而更像是一個藝術家的。他的衣著樸素暗淡——一件黑禮服大衣,深色褲子和一條顏色很淡的領帶。

  “晚上好,醫生,”福爾摩斯全集爽朗地說道,“我很高興看到你只等了我們幾分鍾。”

  “難道你問過我的車夫了?”

  “沒有,我是從桌子那邊的蠟燭看出來的。請坐,告訴我什麽事可以為你效勞。”

  “我是珀西·特裡維廉醫生,”我們的客人說道,“住在布魯克街403號。”

  “莫非你就是有關原因不明的神經損傷的論文作者[271]?”我問道。

  聽到我談起他的著作,醫生高興得蒼白的臉頰現出了紅暈。

  “我很少聽人談起過這部著作,還以為沒有人知道它呢,出版商說這本書的銷量很讓人失望。”來訪者說道,“我想,你自己也是一位醫生吧?”

  “一個退役的外科軍醫。”

  “我的業余愛好是神經病學。我很希望能夠專門對它進行研究,不過,一個人首先必須從事他當前的工作,當然,這是些題外話。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知道你的時間很寶貴。在布魯克街我的住所最近發生了一連串奇怪的事情,而且今晚事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我覺得不能再耽誤下去了,所以來尋求你的建議和幫助。”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坐下來,點著了煙鬥。

  倫敦大學。

  《女王的倫敦》(1897)
  “無論你是來尋求建議還是幫助,我都非常歡迎。”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請給我講一下困擾你的事情的詳細情況。”

  “有一兩件事是微不足道的,”特裡維廉說道,“對這些事情,我實在是羞於啟齒。不過這件事看起來莫名其妙,而且近來變得越來越複雜,我把整個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你,你自己來判斷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

  “首先我必須要說一下我大學時期的一些事情。你知道,我曾是倫敦大學[272]畢業的,如果我告訴你們,在我上學期間,我的教授認為我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學生,我相信你們不會認為我過於自誇吧。畢業以後,我在國立大學所屬醫院擔任了一個不怎麽重要的職務,繼續進行我的研究工作。我很幸運,我對僵直性昏厥[273]的病理研究激發了人們很大的興趣,最終由於一篇你的朋友剛才提到的關於神經傷害的專題論文,榮獲了布魯斯·平克頓獎金和獎章。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那時人們普遍認為我前途無量。

  “可是我遇到的最大障礙就是資金上的短缺。你也知道,一個專家要想實現遠大的抱負,就必須在卡文迪許廣場[274]口的十二條大街中選擇一條掛牌開業,但這一切需要一大筆租金和設備費用。除了這部分初始階段的啟動金外,他還必須準備足以維持自己幾年生活的錢款,並且要租一套體面的馬車和馬。這些條件實在非我能力所及。我只能期望十年之內節衣縮食,省下足夠的錢掛牌行醫。然而,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突然給我帶來了新的希望。

  “一位名叫布萊辛頓的紳士前來拜訪我。布萊辛頓和我素不相識,一天早晨他突然來到我的房間,直接向我說明了他的來意。

  “‘你就是那位學業優秀,最近又獲大獎的珀西·特裡維廉先生嗎?’他說道。

  “我點了點頭。

  “‘請坦誠地回答我的問題,’他繼續說道,‘你會發現這樣做,對你是有好處的。你具備了成功人士所有的聰明才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聽到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我不禁笑了起來。

  “‘我相信我會努力的。’我說道。

  “‘你有不良的嗜好嗎?酗酒嗎?’

  “‘絕對沒有,先生!’我大聲說道。

  “‘太好了!這太好了!不過我一定要問清楚,你既然這麽有能力,為什麽不開業行醫呢?’

  “我聳了聳肩。

  “‘是啊,是啊!’他趕忙說,‘這不足為奇。你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嗎?如果我願意幫你在布魯克街開業,你覺得怎樣?’

  “我吃驚地望著他。

  “‘啊,這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的利益。’他大聲說道,‘我對你非常坦誠,如果你覺得合適,對我就再合適不過了。我擁有數千鎊的資金,你知道,我可以把它們投資給你。’

  “‘那為什麽呢?’我忙問道。

  “‘啊,就像做其他的投機買賣一樣,不過更保險一些。’

  “‘那麽,我能做些什麽呢?’

  “‘我來告訴你怎麽做。我會替你租房子,置家具,雇女仆,管理所有的事情。你要做的只是坐在診室裡看病。我給你零用錢和一切所需的用品,然後你把你收入的四分之三上繳給我,另外四分之一歸你自己。’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就是那個叫布萊辛頓的人給我提出的奇怪建議,我不想再給你贅述我們之間是如何協商、成交的了。最後,我在報喜節[275]那天搬進了這個寓所,完全按照他所提出的條件正式開始營業。他自己也過來和我住在一起,扮一個住院病人的角色。他的心臟很虛弱,看起來需要做長期的治療。他佔用了二樓兩間最好的房子,分別作為起居室和臥室,他是一個習性怪異的人,很少外出或者接待客人。他在生活上很不規律,只有一個方面例外。在每天晚上的同一時刻,他都會走進診室來查帳。我賺的診費,每一畿尼他給我留五先令三便士[276],然後把剩下的錢全部拿走,放進他自己房間的保險箱裡。

  “我吃驚地望著他。”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我可以非常自信地說,他從來沒有後悔過做這一樁投機買賣。從一開始這項生意就很成功,由於我出色地處理了幾起病例以及在臨床診斷上贏得的聲望,使我很快聲名遠揚,經過幾年的努力工作,我讓他成為了一個富翁。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過去的經歷以及和布萊辛頓先生的關系就是這樣。接下來我會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我今晚來拜訪你。

  “幾星期之前,布萊辛頓先生下樓來找我。我能看出來他神情非常激動。他談起在倫敦西區發生的一些盜竊案,我記得,我感覺他當時完全沒有必要那麽激動,他提出應當把門窗加固釘牢,一天也耽誤不得。一周來他總是坐立不安,不斷向窗外張望,同時也終止了午餐前例行的短距離散步。從他的一舉一動,我可以看出他一定是極度恐懼什麽事或是什麽人,可是當我問他時,他卻變得非常無禮,所以我隻好閉口不提這件事。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恐懼感也漸漸消失了,又恢復了常態。可是新近發生的一件事情,再次使他處於目前這種可憐的虛弱狀態。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兩天以前,我收到一封信,信上既沒有地址,也沒有日期,我現在就把它讀給你聽。

  目前居住在英國的一位俄羅斯貴族,自願到珀西·特裡維廉醫生處就醫。多年來他身患僵直性昏厥病,而眾所周知,特裡維廉醫生是治療這種疾病的權威。他計劃在明晚六點一刻左右前往拜訪,如果方便,請特裡維廉醫生在家等候。

  “我對這封信深感興趣,因為研究僵直性昏厥病的最大困難是這種病症極為罕見,所以,當小聽差在約定的時間把病人領進來時,我正在診室裡恭候。

  “他是一位老人,身材瘦小,異常矜持,而且看起來很普通,完全沒有俄羅斯貴族的樣子。與他同來的那個人,相貌更讓我吃驚。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長得非常漂亮,黝黑的臉上卻帶著一副凶相,有一副赫拉克勒斯[277]的好身板。他用手攙著老人的一隻胳膊走了進來,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從他的相貌很難看出他對人能夠如此體貼入微。

  “‘醫生,請原諒我冒昧打擾了,’他用英語對我說,顯得有點口齒不清,‘這是我父親,他的健康對我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他這種因孝順表現出的焦慮讓我深受感動。‘或許,你願意在診斷時留在診室裡吧?’我說。

  “‘絕對不行,’他驚叫起來,‘我承受不了這種痛苦。如果我看到父親病情發作的可怕情形,我相信我絕對無法忍受,我自己的神經系統也極其敏感。如果你允許的話,你給我父親診治時,我會留在候診室裡等著。’

  “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我當然沒有異議,年輕人便離開了。我和病人開始討論他的病情,並詳盡無遺地做了記錄。他的智力平平,回答問題也經常含糊不清,我想可能是他不太熟悉我們的語言。然而,正當我坐著寫病歷的時候,他卻突然不再回答我的問題,我向他轉過身來,驚訝地發現他筆直地坐在椅子上,毫無表情地盯著我,臉部肌肉僵硬。他這種神秘的疾病又發作了。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我的第一感覺是既同情又害怕。後來,我想起我的職責所在。我記錄了病人的脈搏和體溫,測試了他肌肉的僵直程度,檢查了他的反應能力,任何方面都沒有特別異常的情況,與我以前診治的這種病例完全一致。在以前的這種病例中,我使用烷基亞硝酸噴劑[278],曾經獲得了良好的效果。現在似乎正是檢測其療效的絕好機會。藥瓶放在我樓下的實驗室裡,於是,我丟下椅子上的病人,跑下樓去拿藥。找藥耽誤了約五分鍾的時間,然後我就回來了,卻發現房間空蕩蕩的,病人已無影無蹤,你可以想象,當時我是多麽的驚訝了。

  “我驚訝地發現他筆直地坐在椅子上,毫無表情地盯著我。”

  畫家未知,《波特蘭俄勒岡人》,1911年9月3日

  “當然,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跑到候診室,他兒子也不見了。前門已經關上,但沒有上鎖。接待病人的小聽差是一個新來的孩子,一點也不機靈。平時他在樓下等著,我在診室按鈴後,他才跑上來領病人出去。他什麽也沒聽到,這事就成了一個不解之謎。過了不久,布萊辛頓先生散步回來了,可是我一點也沒向他透露這件事,說實話,近來我盡量避免和他交談。

  “啊,我想我再也見不到這個俄羅斯人和他的兒子了,但在今天夜晚的同一時間,跟昨天一樣,他們兩個人又來到了我的診室,你們可以想象我該有多麽的驚訝了。

  “‘我為昨天的突然離開深表歉意,醫生。’我的病人說道。

  “‘我也承認,我為此感到非常奇怪。’我說道。

  “‘啊,事情是這樣的,’他說,‘我每次病發後清醒過來,對犯病時發生的一切事情,心裡總是模糊不清。對我來說,我醒來時好像是在一間陌生的房子裡,當你離開時,我便頭昏眼花地跑到了街上。’

  “我驚訝地發現他筆直地坐在椅子上,毫無表情地盯著我。”

  W.H.海德,《哈珀雜志》,1893
  “‘而我呢,’他兒子說道,‘看到我父親走出候診室的門,自然認為已經完成了診治。直到我們回到家裡,我才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好了,’我笑著說道,‘除了你們讓我感到迷惑不解之外,其他倒沒什麽。所以,先生,你最好還是到候診室裡等著,我很樂意接著進行昨天突然中斷的診治。’

  “我和那位老紳士討論了他的病情,大約半個小時後,我給他開了處方,然後看著他在兒子攙扶下離去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們,布萊辛頓先生每天基本上都會在這個時候結束散步。不久之後,他散步回來了,便走上樓去。不一會兒工夫,我就聽到他驚慌失措地跑下樓來,像瘋了一樣,闖入我的診室。

  “‘誰到我的房間去了?’他叫喊著。

  “‘沒有人去過。’我說道。

  “他闖入我的診室。”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撒謊!’他怒吼道,‘你上來看看!’

  “我並沒有在意他粗魯的語氣,因為他幾乎嚇得要發瘋了。我和他一起上樓時,他指著淺色地毯上的幾個腳印。

  “‘這難道是我的腳印嗎?’他叫喊道。

  “這確實要比他的腳印大很多,而且很明顯是剛留下的。你們知道,今天下午曾下了大雨,而我的病人只有他們兩個。那麽,一定是在我忙於給那個老人診斷時,候診室的那個人,出於某種目的,進去過我那位住院病人樓上的房間。雖然沒有動什麽東西,也沒有拿走什麽,不過這些足跡毫無疑問地證明有人進過這個房間。

  “盡管這件事情足以擾亂任何人的心境,可是布萊辛頓先生看起來要比我想象的更加激動不安,他竟然坐在扶手椅上大喊大叫,我幾乎無法讓他說得更清晰一些。是他建議讓我來找你,當然,我馬上看出這樣做是可行的。因為盡管他看起來過分高估了這件事的重要性,但這件事確實非常古怪。只要你能和我一塊兒乘馬車回去,你至少能使他平靜下來,雖然我很難期望你能解釋清楚這件奇怪的事情。”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一直在專心地傾聽著這段冗長的敘述,我能看出,這件事引起了他濃厚的興趣。像往常一樣,他的臉上依然毫無表情,但他的雙眼眯縫得愈加厲害,煙鬥中冒出的煙霧也越來越濃,加重了這位醫生的故事中每一個離奇的情節。來訪者的話剛一說完,福爾摩斯全集便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把我的帽子遞給我,從桌上抓起他的帽子,跟隨特裡維廉醫生走向門口。不到一刻鍾的工夫,我們便來到布魯克街這位醫生的寓所門前。這是一座具有倫敦西區風格的灰色平房。一個矮個子小聽差領著我們走了進去,我們立即登上寬闊的、鋪著上等地毯的樓梯。

  突然,一件怪事發生了,我們不得不停了下來。樓頂的燈光突然間熄滅了,黑暗中傳來一聲尖細、顫抖的呼喊:“我有手槍,我警告你們,如果你們再靠近,我就開槍了。”

  “這簡直讓人不可容忍,布萊辛頓先生。”特裡維廉醫生高聲喊道。

  “啊,原來是你,醫生,”這人放心地松了一口氣,“幾位先生不是冒充的吧?”

  我們知道他正在暗中仔細地觀察我們。

  “不錯,不錯,一點也不錯,”那聲音終於說道,“你們上來吧,我很抱歉,剛才對你們多有冒犯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點著了樓梯上的汽燈,我們發現面前站著一個相貌奇特的人。從他的外表和聲音可以看出,他確實神經過度緊張。他很胖,但顯然過去一段時間比現在更胖,所以他臉上耷拉著兩隻松弛的肉袋,就像獵犬的雙頰一般。他臉色蒼白,稀疏的土黃色頭髮由於情緒激動好像要豎起來。他手中拿著一支手槍,我們向樓上走去時,他把手槍塞進了衣袋。

  “晚安,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說道,“非常感謝你能到我這裡來。沒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的指點了。我想特裡維廉醫生已經告訴過你有人非法闖入我房間的事了。”

  “不錯,”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那兩個人是誰?布萊辛頓先生,他們為什麽要騷擾你?”

  “唉,唉,”那位住院病人緊張不安地說道,“當然,這事很難說清楚。你也不用指望我能回答這樣的問題,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你的意思是你並不清楚?”

  “請到這裡來,請吧。請賞臉進來一下。”

  他領著我們走進他的臥室。房間很寬敞,布置得也很舒適。

  他手中拿著一支手槍。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你們看看這個,”他指著床頭的一隻大黑箱子說道,“我並不是一個很富有的人,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醫生可能跟你說過,我一生中隻投資過這一次。可是我不信任銀行家,也從未相信過銀行家,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不要告訴別人,我那點錢都在這隻箱子裡。這樣你就明白,那些不速之客闖入我的房間時,對我意味著什麽了!”

  福爾摩斯全集用懷疑的眼光望著布萊辛頓,搖了搖頭。

  “假如你想欺騙我,我是不可能給你什麽建議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可是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福爾摩斯全集厭惡地揮了揮手,急忙向後轉說道:“晚安,特裡維廉醫生。”

  “你不給我一些建議嗎?”布萊辛頓顫聲大叫道。

  “先生,我給你的建議就是請說實話。”

  一分鍾以後,我們已經來到街上,向家中走去。我們穿過了牛津街,沿哈裡街走到半路時,我的朋友才開口對我說話。

  “很抱歉帶你來為這樣一個白癡白跑一趟,華生,”福爾摩斯全集終於說道,“但歸根結底,這也是一個很有趣的案子。”

  “我可無法理解。”我坦白地說。

  “啊,很顯然有兩個人,或許更多,不過至少有兩個人,出於某種原因,決心要找到布萊辛頓這個家夥。毫無疑問,那個年輕人兩次都闖入了布萊辛頓的房間,而他的同夥則通過一種巧妙的方法,使醫生無法抽身進行干涉。”

  “可那老人的僵直性昏厥怎麽解釋呢?”

  “那是一個騙局,華生,盡管我不想向我們的專家講得過多,但這種病是很容易裝出來的。我自己也曾裝過[279]。”

  “那麽後來呢?”

  “非常湊巧,布萊辛頓兩次都不在屋。他們之所以選擇這樣一個不尋常的時間來看病,顯然是知道候診室裡沒有其他病人。而這個時間正好也是布萊辛頓散步的時間,這似乎表明他們並不是很熟悉他的日常生活習慣。當然,如果他們只是為了盜竊,他們至少會設法尋找財物。此外,我從布萊辛頓的眼神裡可以看出,他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了。無法想象這個家夥結下了這樣兩個仇家,他自己卻不知道。因此,我相信他肯定認識這兩個人,但由於他自身的原因,他沒有說出來,很可能明天他就會告訴我們實情了。”

  “難道沒有其他的可能性嗎?”我說道,“毫無疑問,可能性不大,不過仍可以想象出一些情況。會不會是特裡維廉醫生為了自己的目的,闖進了布萊辛頓的房間,卻編造出這個患僵直症的俄羅斯人和他的兒子的故事呢?”

  在汽燈光下,我看到我的這種想法引起了福爾摩斯全集的哂笑。

  “我親愛的朋友,”福爾摩斯全集說道,“起初我也有過這種想法。不過我很快就證實了醫生所講的故事。那個年輕人在樓梯的地毯上留下了腳印,這樣再去看他留在室內的那些腳印就是多余的了。我可以告訴你,他的鞋是方頭的,而不是布萊辛頓的那種尖頭鞋,鞋印又比醫生的鞋長一英寸三,毫無疑問這個年輕人確實存在。不過話就說到這裡,我們先好好休息一晚。如果明天早晨我們從布魯克街聽不到更多的情況,那才會使我感到驚奇呢。”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的預言很快就變成了現實,並且還是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第二天早晨七點半,天剛微微發亮,我就看到福爾摩斯全集穿著晨衣站在我的床旁。

  “外面有一輛馬車在等我們,華生。”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發生了什麽事?”

  “是布魯克街的事。”

  “有什麽新消息嗎?”

  “是一個悲劇,但並不確定。”福爾摩斯全集說著,拉開了窗簾,“你看一下這個。”這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一張紙條,上面用鉛筆潦草地寫著:“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請趕快過來。珀西·特裡維廉。”“我們的醫生朋友寫這張紙條時,情況已非常危險了。隨我來,我親愛的朋友,事情很緊急。”

  約一刻鍾後,我們再次來到了醫生的寓所。他滿臉驚恐地跑出來迎接我們。

  “啊,竟有這種事!”他雙手捂住太陽穴,大聲喊道。

  “發生了什麽事?”

  “布萊辛頓已經自殺了!”

  福爾摩斯全集打了一聲呼哨。

  “是的,他昨晚上吊自殺了。”

  我們走進去,醫生領著我們走進了那間顯然是候診室的房間。

  “我實在不知道能做些什麽,”他大聲說道,“警察已經在樓上了。我真的被嚇壞了。”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他每天一早都會讓人送一杯茶給他。大約7點鍾,當女仆走進房間時,這個不幸的人已經在房子中央上吊了。他把一根繩子系在平時掛那盞笨重的煤汽燈的鉤子上,然後就從昨天給我們看的那個箱子頂上跳了下來。”

  福爾摩斯全集站著沉思了片刻。

  “如果你能允許的話,”福爾摩斯全集終於說道,“我想上樓去調查一下這件事。”

  我們兩個向樓上走去,醫生緊跟在我們後面。

  一進臥室門,我們就看見了可怕的一幕。我曾經說過布萊辛頓臉部的肌肉松弛給人留下的印象。當他懸掛在鉤上不停搖晃時,這種樣子越發誇張和明顯,看上去簡直不成人樣了。他的脖子被拉得像一隻拔了毛的雞脖子,相比之下,他身體的其他部分看起來更加臃腫和不自然。他隻穿著一件長睡衣,那雙難看的腳和腫脹的腳踝從睡衣下僵直地伸了出來。屍體旁邊,站著一位相貌精明的偵探,正在筆記本上做記錄。

  一進臥室門,我們就看見了可怕的一幕。

  畫家未知,《波特蘭俄勒岡人》,1911年9月3日

  “啊,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的朋友一進來,警長便熱情地說道,“很高興見到你。”

  “早安,藍諾爾[280],”福爾摩斯全集答道,“我相信,你不會把我看成一個不速之客吧?你聽說過導致此案發生的一些情況嗎?”

  “對,我聽說過一些。”

  “你有什麽看法?”

  “依我看,這個人已被嚇得神志不清了。你看,他在這張床上睡了好一陣子,有很深的壓痕。你知道,自殺常常發生在早上5點鍾左右。這大約也是他上吊的時間了。看來,他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這樣做的。”

  “從肌肉的僵硬程度判斷,我能判斷出他已經死了大約三個小時。”我說道。

  “你注意到房間裡有什麽異常情況嗎?”福爾摩斯全集問道。

  “在洗手池上發現了一把螺絲起子和一些螺絲釘。看起來他晚上還抽了不少煙,這裡有我從壁爐上揀來的四個雪茄煙頭。”

  “哈!”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你找到他的雪茄煙嘴了嗎?”

  “沒有,我沒找到。”

  “那麽,他的煙盒呢?”

  “有,煙盒在他的外衣口袋裡。”

  福爾摩斯全集打開煙盒,聞了聞裡面裝的一支雪茄煙。

  “啊,這是一支哈瓦那煙,而壁爐台上的這幾支是荷蘭從它的東印度殖民地進口的特殊品種。你知道,它們通常都包著稻草,並且比別的牌子的雪茄都要細長。”他拿起那四個煙頭,用他口袋裡的放大鏡仔細檢查。

  “其中有兩支煙是用煙嘴吸的,而另外兩支不是,”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這兩個煙頭是用不很鋒利的小刀切下來的,另兩個則是用一口好牙咬下來的。這不是自殺,藍諾爾先生,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殘忍的謀殺案。”

  “不可能!”警長大聲喊道。

  “為什麽不可能?”

  “為什麽這個人要用吊死這種笨拙的辦法來進行謀殺呢?”

  “這正是我們需要查明的。”

  “他們怎麽進來的呢?”

  “從前門進來的。”

  “可早上門是上鎖的。”

  “那是他們走後才鎖上的。”

  “你怎麽知道的?”

  “我看到了他們留下的痕跡。請稍等一會兒,我很快就能告訴你們進一步的情況。”

  福爾摩斯全集走到門口,轉動門鎖,把門鎖系統地檢查了一遍。然後拔出從門背面插入的門鑰匙,也仔細檢查了一番。接著他又對床鋪、地毯、椅子、壁爐台、屍體和繩索依次進行了檢查,直到最終露出滿意的神情。在我和警長的協助下,割斷了繩子,把那個可憐的人安放在地上,然後蓋上了床單。

  福爾摩斯全集打開煙盒,聞了聞裡面裝的一支雪茄煙。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這條繩子從哪兒來的?”他問道。

  “是從這上面割下來的,”特裡維廉醫生從床下面拖出一大卷繩子,說道,“他非常害怕失火,總是把這個帶在身邊,以便在樓梯著火時,他可以用這個從窗戶逃生。”

  “這東西倒是幫了凶手不少忙。”福爾摩斯全集沉思著說道,“不錯,實際上案情非常清楚,如果到下午我還不能把案發的原因告訴你們,我就感到奇怪了。我要把壁爐台上這張布萊辛頓的照片拿回去,因為它對我的調查工作可能會有幫助。”

  “可是你什麽也沒告訴我們!”醫生叫道。

  “啊,整個案情的發展經過是再清楚不過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這裡面有三個人:那個年輕人、老人和第三個人,我還沒有找到有關第三者身份的線索。前兩個人,我不用說你們也知道,就是假裝俄羅斯貴族和他兒子的人,所以我們能夠非常完整地描述他們的情況。他們是被這個寓所中的一個同夥放進來的。如果我能給你提一條建議的話,警長,那就應當逮捕那個小聽差。據我所知,他是最近才來這裡當差的,醫生。”

  “這個小家夥已經不見了,”特裡維廉說道,“女仆和廚師剛才還在找他呢。”

  福爾摩斯全集聳了聳肩。

  “他在這出戲裡扮演的角色並不是無足輕重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這三個人是踮著腳尖走上樓的,那個老人走在前面,年輕人走在中間,最後則是那個來歷不明的人……”

  “我親愛的福爾摩斯全集!”我忍不住喊了出來。

  “啊,毫無疑問,他們是腳印摞著腳印上去的,我可以識別出他們昨天晚上留下的每一個腳印。他們上樓之後,走到布萊辛頓的門前,卻發現房門已經上鎖了。於是他們用一根鐵絲去轉動裡面的鑰匙。即使不用放大鏡,你們也能從鎖孔[281]裡的劃痕看出,他們在什麽地方用的力。

  “他們進到屋裡後,第一件事就是堵住布萊辛頓先生的嘴。他可能已經睡著了,或者可能被嚇癱了,喊不出聲來。這裡的牆很厚,可以想象,即使他能夠喊出一兩聲,也不會有人聽得見。

  “很明顯,當把他完全控制之後,他們進行了商議,這種商議可能帶有司法過程的性質。商議一定持續了相當一段時間,因為這期間,他們抽了這幾支雪茄煙。老人坐在那張柳條椅子上,他是用雪茄煙嘴抽的煙。年輕人坐在那邊,他把煙灰倒在了衣櫃的對面。第三個人在屋裡走來走去。我想,這時布萊辛頓正筆直地坐在床上,但這一點我還不能完全肯定。

  “最後,他們抓住布萊辛頓,把他吊了起來。整件事情是預先安排好的,我相信他們隨身帶來了某種形式的滑輪,做成絞刑架。我想,那把螺絲起子和那些螺絲釘就是為了固定滑輪用的。然而,當他們看見吊鉤後,自然省了很多麻煩。完成以後,他們就逃跑了,而隨後他們的同夥就鎖上了門。”

  我們都懷著極大的興趣聽福爾摩斯全集敘說著昨晚案件的概況,這都是他從一些細微的跡象推導出來的,所以即便他給我們指明了當時的情況,我們仍很難跟上他的推理思路。隨後,警長馬上跑去查找小聽差的下落,我和福爾摩斯全集則返回貝克街用早餐。

  “我想,這時布萊辛頓正筆直地坐在床上。”

  W.H.海德,《哈珀周刊》,1893
  “我會在3點鍾趕回來。”吃過飯以後,福爾摩斯全集對我說道,“警長和醫生那時要和我們在這裡會面,我希望到時候能把這個案子裡一些還不清楚的小問題查清楚。”

  我們的客人在約定的時間都到齊了,可是我的朋友直到差一刻4點才露面。不過,從他進來時的表情就能看出,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有什麽消息嗎?警長。”

  “我們已經抓到了那個仆人,先生。”

  “太好了,我也找到了另外幾個人。”

  “你找到他們了!”我們三個人一同喊道。

  “對,至少我已經弄清了他們的身份。正如我所料,那個所謂的布萊辛頓和他的仇家,在警察總署是大名鼎鼎的。那三個人的名字是畢德爾、海沃德和摩發特。”

  “是搶劫沃新頓銀行的那夥人!”警長大聲說道。

  “正是他們。”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那麽,布萊辛頓實際上就是撒頓了。”

  “一點不錯。”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你找到他們了!”我們三個人一同喊道。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志》,1893
  “噯,這就全清楚了。”警長說道。

  可是我和特裡維廉卻面面相覷,對剛才的話感到迷惑不解。

  “你們一定記得那樁沃新頓銀行大劫案吧,”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涉案人員有五個人——除了這四個人,還有一個叫卡特萊特——他們害死了銀行看管員陀賓,搶了7000鎊逃走了。這是1875年發生的事。他們五個人全部被捕,但由於他們的犯罪證據不足而無法結案。這一夥搶劫犯中最壞的那個布萊辛頓也就是叫撒頓的,向警方告發了他們。由於他作證,卡特萊特被判處絞刑,其余三人每人被判了15年徒刑。前幾天他們被提前數年釋放[282],你們能夠想到,他們下決心一定要找到出賣他們的人,為他們死去的同夥復仇。他們試著找過他兩次,但都失敗了,你們看,第三次成功了。特裡維廉醫生,還有什麽需要我進一步說明的?”

  “我想你已經把一切都說得非常清楚了,”醫生說道,“毫無疑問,那天他之所以焦慮不安,就是因為他從報紙上得知了那幾個人被釋放的消息。”

  “完全正確,他所說的盜竊案,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可是他為什麽不把這件事告訴你呢?”

  “啊,我親愛的先生,他知道他的那些同夥報復心很強,所以盡可能向所有人隱瞞自己的身份。他的秘密是可恥的,他不可能自己把它泄露出來。但是,他雖然卑鄙,卻依然生活在英國法律的保護之下,警長,毫無疑問,你可以看到,盡管那個保護罩沒有起到保護作用,正義的劍依然會為他復仇的。”

  這就是關於那個住院病人和布魯克街醫生的案例。從那天夜晚起,警察再也找不到那三個凶手的影子。蘇格蘭場推測,他們混在乘客中,乘坐那艘不幸的“諾拉克列納”號輪船逃跑了。數年前,那艘船和全體船員在葡萄牙海岸距波爾圖以北數十海裡的地方遇難。對那個小聽差的起訴則因證據不足而無法成立,而這件被稱為布魯克街疑案的案件,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在任何報刊上詳細報道過。

  《住院的病人》文本

  上文中《住院的病人》第二段和第三段是1893年刊登在《海濱雜志》上的最初文本。這篇故事收入單行本,即1894年由喬治·紐恩斯公司出版的《回憶錄》,這兩段被下面的文本所替代:

  “那是10月份一個悶熱的陰雨天,我們把百葉窗放下一半,福爾摩斯全集蜷縮在沙發上,把早班郵遞員送來的信反覆看了無數遍。我呢,曾在印度服役過,練就了一身怕冷不怕熱的本領,承受90華氏度的氣溫也沒問題。早報毫無趣味。議院已經休會。人人都到城外去了,我本來也打算去新森林或者南海海濱玩玩,但銀行存款已經用完,假日隻好推遲了。而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全集對鄉村和海邊都不感興趣。他喜歡待在500萬人的中心,把他的觸角伸到他們中間,機敏地尋找需要偵破的每一個謠傳和尚未解決的案件疑點。他雖然有極高的天賦,卻不會欣賞自然。只有當他把注意力從城裡的罪犯轉向他們鄉下的同類時,他才會去鄉間呼吸一下那裡的空氣。

  “我發現福爾摩斯全集正全神貫注,不方便和他說話,就把無聊的報紙往旁邊一扔,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突然間,我朋友的話音打斷了我的思路。

  “‘你是對的,華生,’他說,‘它看上去是一種太荒謬的解決爭論的辦法。’

  “‘太荒謬!’我大聲叫道,但突然認識到他道出了我的內心想法。我從椅子上坐直身子,驚愕地盯著他。

  “‘怎麽回事,福爾摩斯全集?’我喊道,‘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看到我這副困惑的樣子,他爽朗地笑了。

  “‘你記得,’他說,‘不久前我給你讀過愛倫·坡的一篇短文中的一段。裡面有一個人能把他同伴沒有說出來的想法推測出來。你當時把它看做純粹是作者故弄玄虛的一種手法。我說我也經常有這樣的推理習慣,你卻不相信。’

  “‘哪裡的話!’

  “‘或許你嘴上沒這麽說,親愛的華生,但你的眉毛表明了你的想法。所以,當我看到你扔下報紙陷入沉思的時候,我很高興可以有機會對此加以推理,並且終於打斷了你的思路,來證明我對你的關注。’

  “但我仍感到不很滿意。‘在你曾讀給我聽的那個例子中,’我說,‘那個推理者是通過觀察他同伴的舉止而得出結論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同伴先是被一堆石頭絆了一下摔了一跤,而後又抬頭看星星,如此等等。然而我卻是始終安靜地坐在椅子裡,我給你的推理提供了什麽線索呢?’

  “‘你如果這樣想的話可是冤枉你自己了。人們經常用面部表情來表達情感,而你的面部表情正是你的忠實仆人。’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從我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了我的想法?’

  “‘你的面部表情,尤其是你的眼睛。也許你連自己是如何陷入沉思的也回憶不起來了吧?’

  “‘是的,我還真是記不得了。’

  “‘那麽讓我來告訴你吧。你先是把報紙扔在一邊,這引起了我對你的注意。你面無表情地坐了半分鍾,然後你的目光停留在你最近配上鏡框的戈登將軍的照片上。這樣,我通過你面部表情的變化上就推測出你已開始思考了。不過思路還沒走得太遠。你的目光又轉移到你那摞書上的那張還未配鏡框的亨利·華德·比徹的照片上。接著,你又抬起頭掃了一眼牆壁,你的意思很明顯。你在想,如果這張照片也用鏡框裝起來,正好可以把那面牆上的空白蓋住,而且和那邊戈登的照片相對稱。’

  “‘你對我觀察得太仔細了!’我驚訝地說。

  “‘至少到目前,我還沒搞岔路。可是,你當時的思路又轉回到比徹上面去了。你盯住他,似乎在研究他的相貌特征。然後,你不再那麽聚精會神了,不過你仍舊望著那張照片在思考著什麽。你在回憶比徹的戰績。我很清楚,你肯定會想到比徹在內戰期間代表北方所承擔的使命,因為我記得,你曾因為我們的人民對他態度粗暴而表現得義憤填膺。因為你對這件事有如此強烈的感受,所以我知道,你一想到比徹肯定會想到這些。過了一會兒,我看見你把目光從照片上移開,我猜想你又開始思考內戰方面的事了。我觀察到你雙唇緊閉,眼睛閃閃發光,兩手緊握,這時我斷定你的腦海中出現的是雙方在那場殊死搏鬥中所表現出來的英勇氣概。但是接著,你的臉色又顯得更陰暗了,你搖了一下頭。你在思索那些悲慘、恐怖的事以及那些無謂的犧牲。你把手伸向身上的舊傷痕,一絲微笑閃過顫動的雙唇,這向我表明,你的頭腦中已充滿著這種可笑的解決國際問題的方式。在這一點上,我與你的看法一致:那是荒謬的。我高興地發現,我的全部推論都是正確的。’

  “‘非常正確!’我說,‘雖然現在你對此已作了解釋,但我仍還和先前一樣不理解。’

  “‘這只是一些膚淺的推理,我親愛的華生,我不騙你。要不是前幾天你表現出懷疑的話,我決不會擾亂你的注意力。不過今晚微風輕拂,我們一起到倫敦街上散散步,你覺得怎樣?’”

  細心的讀者會看出,這些文字源自《硬紙盒子》。注意這些不協調的地方:“10月份一個悶熱的陰雨天。”“議院已經休會。”“人人都到城外去了。”"90華氏度的氣溫。”看起來紐恩斯版的編輯在《硬紙盒子》無法出版之後不厭其煩地故意“剪貼複製”。《硬紙盒子》在1928年約翰·默裡版《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短篇全集》中重印時,取自《硬紙盒子》的文字被刪除了,並且原來的兩段話被合並成如下的一段話:

  “這是10月一個悶熱的陰雨天。‘糟糕的天氣啊,華生,’我的朋友說道。‘不過今晚微風輕拂,我們一起到倫敦街上散散步,你看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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