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行人[235]
《爬行人》更像是一篇科幻小說而非偵探小說,但是故事中的科學源自當時的醫學趨勢。在這篇故事中,福爾摩斯全集受托調查尊敬的普瑞斯伯瑞教授為何會娶一個可以做他女兒的女子為妻。華生向我們展現出福爾摩斯全集對待狗的態度有了明顯地改變,要知道《血字的研究》中他曾冷酷地(但並非殘忍地)將狗毒死。如今,福爾摩斯全集將狗作為家庭的一面鏡子,甚至計劃撰寫一篇與此主題的專論。這件案子情節古怪,有關一種“永葆青春”的藥品,今天看來實在可笑,普瑞斯伯瑞教授和他的維多利亞時代追隨者對藥品的迷戀與當下醫學新聞所反映出的那種著魔並無多少差異。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一直主張我發表有關普瑞斯伯瑞教授的那些奇特的傳聞,因為只有這樣做才可以消除在二十多年以前曾經震驚大學並傳到倫敦的學術界的那些醜陋謠傳[236]。然而總是會有些障礙使我未能發表它,結果那些各類案情的真相一直埋藏在我那個裝滿我朋友福爾摩斯全集歷險記的錫盒子裡。直到今天我們[237]才被獲準發表這個在福爾摩斯全集退休之前不久辦理的案子。而且即使在今天,也還是需要謹慎從事,不可妄言。
那是1903年9月初的一個禮拜天晚上,我收到一張福爾摩斯全集慣用的那種言簡意賅的紙條:
若有時間請立即前來——若無時間也必須來。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
在他晚年時,我們的關系很特別。他有很多習慣,而且都是一些狹隘而根深蒂固的習慣,而我也成了他的習慣的一部分。我好比他的小提琴、板煙絲、陳舊的黑煙鬥、舊案目錄,以及其他一些勉強能容忍的習慣。每當他遇到棘手的案子,需要一個同伴對他進行精神鼓勵時,我就派上用場了。當然我的作用不僅如此,我就好比他腦子的磨刀石,可以刺激他的思維。他喜歡在我面前自言自語。他的推理不只是對我說,床鋪也可以稱為他說話的對象,但一旦養成了對我講話的習慣,我的評論和想法多少還是對他有幫助的。如果說我時不時的遲鈍會使他不耐煩,可這反倒使他的想法更加生動而快速地迸發出來。這就是我在我們的合作中充當的微不足道的角色[238]。
我來到貝克街[239],只見他抱著腿蜷縮在沙發上,叼著煙鬥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看來他正被一個難題困擾著。他示意我坐在我慣用的沙發上,可是他竟然半個小時都沒跟我說話。後來他好像突然清醒過來,用他一貫古怪的笑容歡迎我回到老家。
“請原諒我剛才走神了,華生,”他說,“在剛過去的24小時裡,有人向我講述了一些極其怪異的情況,讓我想起了一些更有普遍意義的問題。我真的打算寫一篇關於狗在偵察工作中的用途的專論。”
“不過,福爾摩斯全集,別人早做過獵犬、警犬的這方面研究了。”我說。
“不是這個,華生,這方面的問題當然是誰都知道了,但還有一些更微妙的問題有待研究。你大概記得你用特別感性的方法處理的那個銅山毛櫸案吧,我曾經通過觀察兒童思維方式的方法,推論出那個道貌岸然的父親的罪惡。”
“當然,我記得很清楚。”
“和我那個關於狗的想法大抵相同。狗能反映一個家庭,誰見過陰沉的家庭裡有歡快的狗,或者快樂的家庭裡有憂鬱的狗呢?殘忍的人必有殘忍的狗,危險的人必有危險的狗。狗的情緒也可能反映人的情緒。”
我不禁搖了搖頭:“這個理論有點兒太牽強吧。”我說道。
他重新裝滿煙鬥,又坐下了,根本沒有理會我的話。
“剛才我說的那種理論與我目前研究的這個問題很有關系。這是一團亂麻[240],我正在整理頭緒。有一個頭緒可能是:為什麽普瑞斯伯瑞教授的狼狗羅依會咬他呢?”
我失望地往椅背上一靠。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無聊的小問題就把我叫過來了嗎?福爾摩斯全集瞟了我一眼。
“你還是老樣子!”他說,“你總是不知道最重大的問題往往取決於那些最瑣屑的事情。難道這件事看上去不奇怪嗎?你大概聽說過劍津大學[241]的著名學者、沉默的老哲學家普瑞斯伯瑞吧,他一向珍愛的狼狗怎麽會一再襲擊他呢?你能解釋這個問題嗎?”
“狗生病了。”
“這是一種可能。但這狗從不咬別人,另外它平時並不搗亂,只是在極特殊的情況下才咬主人。華生,這真的很奇怪。一定是年輕的班尼特先生,他比約定時間來得要早一點。我本來希望在他來之前能跟你多聊一會兒。”
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敲門聲也很急促,接著這位新客戶就進來了。他是一個又高又帥氣的青年,大約三十歲,穿著考究得體,舉止之間有一種學者的謙遜而沒有交際場上的那種自命不凡。他和福爾摩斯全集握了握手,然後驚訝地看了看我。
敲門聲也很急促,接著這位新客戶就進來了。
霍華德·埃爾考克,《海濱雜志》,1923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件事情非常敏感,”他說道,“考慮到我和教授密切的私人和工作上的關系,我不願意在第三者面前講述我的情況。”
“不要擔心,班尼特先生。華生醫生很謹慎,另外這個案子我也需要一個助手。”
“好吧,悉聽尊便。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有所保留。”
“當然了。華生,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特雷弗·班尼特先生,是那位著名教授的助教,就住在教授家裡,而且是教授獨生女兒的未婚夫。我們當然得同意,他有義務替教授保密,對教授忠誠。但揭開謎底可能是最好的表達忠誠的方式。”
“我也希望如此,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是我唯一的目的。請問華生醫生了解基本情況嗎?”
“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
“那麽我最好先把情況講一遍,然後再說最近的情況。”
“還是由我來複述吧,”福爾摩斯全集說,“這樣你可以看看我掌握的情況是否屬實。華生,教授在全歐洲很有名望。他一直搞科研工作,從來沒有過一絲流言飛語。他是一個鰥夫,只有一個女兒,叫愛迪絲。據我所知,他剛強、果斷,幾乎可以說爭強好勝,直到數月之前都是如此。
“後來他的生活被打亂了。他今年61歲,但他和他的同行——比較解剖學[242]教授莫菲的女兒訂了婚。我覺得,這次訂婚不是那種上年紀人的理智的求婚,倒是像年輕人那種狂熱的行為,因為沒人像他那樣過分熱烈。女方愛麗絲·莫菲才貌雙全,所以教授的癡情也不足為奇了。然而,教授的親屬卻不能認同。”
“我們認為他這樣做太過分了。”我們的客人說。
“是的。很過分,根本不合情理。但教授非常富有,女孩的父親並不反對這件事。女孩另外還有幾個追求者,這些人除了年齡,其他方面都不能與教授相比。這個姑娘似乎並不在乎教授的怪癖,還是挺喜歡他的。唯一的障礙就是年齡。
“就在這時候,教授的正常生活突然被一個謎團籠罩。他做出了驚人之舉——他離家外出,沒有告訴任何人。兩周後,疲憊而歸。雖然他平時很坦率,這次卻沒有對任何人提及他的去向。碰巧,我們這位客戶班尼特先生,收到一個同學從布拉格寄來的信,提到他有幸在布拉格見到普瑞斯伯瑞教授但沒能跟他說話。教授的親屬這才知道了他的去向。
“這時問題出現了。教授回來以後,發生了奇怪的變化,他變得鬼鬼祟祟。四周的熟人都覺得他不再是原先他們認識的那個人了,好像有一個陰影罩住了原來的他。他的才能並未受影響,講課還是那麽精彩,但他身上總有一些陌生的東西,一種出乎意料、不祥的東西。他的女兒一向對父親忠心耿耿,曾多次試圖回到以前那種親密無間的父女關系中去,試圖去掉父親的面具。而你,班尼特先生,也作了同樣的努力——但一切都是徒勞的。現在,先生,請你親自講講那封信吧。”
“華生醫生,請你理解,教授一向對我沒有隱瞞,即使我是他的兒子或兄弟,也不見得會得到更多的信任。他的一切信件都由我這個秘書經手,也由我拆看並加以分類。但自從這次他回來後一切都變了,他告訴我,可能有一些郵票下面畫有十字,來自於倫敦的信件,這些信要放在一邊等他親自拆看。後來我果然經手了幾封蓋有倫敦東區[243]郵戳的信件,信上的筆跡看起來好像不是有文化的人寫的[244]。如果教授寫過回信的話,那都不是我經手辦的,因為他並沒有把回信放在我們發信的郵筐內。”
“還有小盒子。”福爾摩斯全集說。
“哦,對,小盒子。教授旅行回來時,帶回一個木質小盒子。這是唯一表明他到大陸去旅行過的物品,那是一個雕刻奇趣的東西,應該是德國造的。他把木盒放在工具櫃內。有一天我去找插管[245],便拿起這個匣子來看。令我吃驚的是教授竟然大發雷霆,對我好奇的舉動用十分野蠻的話來罵我。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這可深深地傷害了我。我竭力地去解釋,我只是無意間拿起匣子而已,可我覺察到那天整個晚上他都狠狠地瞅著我,他對此事耿耿於懷。”班尼特先生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日記本,“那是7月2號。”他說道。
“你的確是一個絕妙的見證人,”福爾摩斯全集說,“你記的這些日期對我可能會有用的。”
“方法也是我向這位偉大的老師學來的知識之一。自從我觀察到他的行為不正常那時起,對於他的問題我感覺到我有責任去研究。因此,我這裡記下的,就恰好是在7月2日這一天,當他從書房走到大廳的時候,羅依攻擊了他。後來,在7月11日,發生了類似事件,另外我又記下了在7月20日發生的同一情況。自那以後我們不得不把羅依關到馬廄裡去了。羅依是很有靈性的可愛的動物——我這樣說恐怕你厭倦了吧。”
班尼特的語氣中帶著責備,顯然是因為福爾摩斯全集根本就沒在意他的話。福爾摩斯全集繃著臉,雙眼凝視著天花板,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奇怪,真是怪事!”他低聲說道,“這種事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碰到,班尼特先生。我們原來的情況我們都重述過了,對嗎?但是你剛才說事態又有了新的發展。”
此時,我們的來客那愉快的臉立刻陰沉下來,因為這勾起了他的那些令人厭惡的回憶:“現在我要講的是前天夜裡發生的事,”他說道,“大約在夜裡兩點鍾我醒了,躺在床上,這時我聽見一些含混的響聲自走廊裡傳來。我打開我的房門往外張望。教授就睡在走廊的末端——”
“日期是——”福爾摩斯全集問了一聲。
很顯然,客人對這個扯不上邊的問題很不耐煩。
“我剛才說了,是在前天晚上,也就是9月4號。”
福爾摩斯全集點頭微笑。
“請繼續講吧。”他說。
“他睡在樓道末端,並且必須經過我的門口才能到達樓梯。那真是可怕的一幕,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想我不會比一般人膽小,但那天的情景真把我嚇壞了。樓道整個是黑漆漆的,只有中間的一個窗子透過一絲光線。我看見有個東西沿著樓道移動,黑糊糊的,好像在地上爬。它突然出現在光亮的地方,我一看竟然是教授。他正在地上爬著,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是在地上爬的!而且並不是用膝和手,而是用腳和手,腦袋向下垂在兩臂中間。但他的樣子似乎很輕松,而我卻被嚇蒙了,直到他爬到我的門口,我才走上去問他,要不要我扶他起來。他的回答超乎我的想象——他一躍而起,惡狠狠地罵了我一句,快速地從我面前走下樓去了。我大約等了一個鍾頭,也沒見他回來。直到天亮他才回屋。”
“華生,你怎麽看?”福爾摩斯全集好像是一個病理學家似的,向我詢問一個稀有病例。
“可能是風濕性腰痛[246]。我見過一個嚴重的病人,就是這樣走路的,而且這個病令人心煩易怒。”
“你真行,華生!你總是很讓人信服。不過風濕性腰痛是講不通的,因為他當時就能一躍而起。”
“他的身體從來沒這樣好過,”班尼特說,“說實在的,這些年來他從沒有像現在這麽棒過,但事實卻已經如此。這件事情不能找警察,而我們又確實無計可施,又模糊地感到災禍即將發生。愛迪絲,就是普瑞斯伯瑞小姐,和我都感到應該解決這件事情了。”
“這個案子確實很奇特,發人深省。華生,你的意見呢?”
“從醫生的角度來講,”我說道,“這應是一個由精神病學家[247]來處理的病例。老教授的腦神經受了戀愛的刺激,他到外國去旅行,是為了擺脫情網。他的信件和木盒子可能與其他的私人事務有關——比如放了一些貸款憑證,或者股票證券。”
“有個東西沿著樓道移動,黑糊糊的,好像在地上爬。它突然出現在光亮的地方,我一看竟然是教授。”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赫斯特國際》,1923
“教授惡狠狠地罵了我一句,快速地從我面前走下樓去了。”
霍華德·埃爾考克,《海濱雜志》,1923
“而狼狗咬他顯然是反對他的金融交易?不對,華生,這裡面還有別的東西。目前我只能是猜測——”
福爾摩斯全集的猜測還沒說出來,門突然打開了,一位小姐被引進屋來。班尼特叫著跳起來,伸開兩手跑過去,拉住了那位小姐的手。
“愛迪絲,我親愛的!沒出事吧?”
“我覺得非來找你不可了,傑克[248],我嚇壞了!我一個人待在那兒太可怕了。”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位年輕小姐,我的未婚妻。”
“怎麽樣,華生,剛才我們不正是要得出這樣的結論嗎?”福爾摩斯全集笑著說,“普瑞斯伯瑞小姐,此案又有新發展,你也想讓我們知道是嗎?”
我們的新客人是一個聰明、漂亮、傳統的英國姑娘,她衝福爾摩斯全集笑了一下,就坐在班尼特身邊。
“我發現班尼特先生不在旅館,我想他可能在這裡。當然他早已告訴過我他要來向你谘詢。哦,但是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能不能幫幫我那可憐的父親啊?”
“有希望解決,普瑞斯伯瑞小姐,但是案情還不夠明朗。或許你說的新情況能說明一些問題。”
“這是昨晚發生的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昨天一整天他都很古怪。我能肯定有的時候他對自己做過的事情根本就不記得,他簡直就生活在夢幻裡一樣,昨天就是那樣。他不像是我現實中的父親。他看起來樣子沒變,但實際上不是他了。”
“我正躺在床上兩眼盯著明亮的窗口,卻驚奇地發現我父親在窗外看我。”
霍華德·埃爾考克,《海濱雜志》,1923
“告訴我昨天發生了什麽。”
“夜裡我被狂暴的犬吠聲吵醒了。可憐的羅依,它現在被鐵鏈鎖在馬廄旁邊。我總是鎖上我的房門才睡覺,傑克——班尼特先生會告訴你的,我們都感覺到危險在一步步地逼近。我的臥室在二樓[249],恰好昨晚我的窗簾是拉開的,並且窗外月光皎潔。我正躺在床上兩眼盯著明亮的窗口,傾聽狗的狂叫,卻驚奇地發現我父親在窗外看我。當時我嚇得要死。他的臉貼在玻璃上,一隻手舉起來,仿佛扶著窗框。如果窗子被他打開的話,我想我會瘋了的。那不是幻覺,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不要以為是幻覺。我肯定,大約有20秒鍾,我就那樣癱在床上注視著他的臉。後來他就消失了,但我動不了,不能下床到窗口去看個究竟。我渾身發冷,躺在床上發顫,直到天亮。吃早餐時他顯得很凶,沒有提及到夜裡的事。我也沒說什麽,只是撒了個謊說去鎮上——其實我上這兒來了。”
福爾摩斯全集被普瑞斯伯瑞小姐的陳述驚呆了。
“我肯定,大約有20秒鍾,我就那樣癱在床上注視著他的臉。後來他就消失了,我渾身發冷,躺在床上發顫,直到天亮。”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赫斯特國際》,1923
“我的小姐,你說你的房間是在二樓。花園子裡有梯子嗎?”
“沒有,這也正是令人害怕的緣故,根本就沒有夠得著窗子的辦法,但是他卻偏偏在窗口出現了。”
“日期是9月5日,”福爾摩斯全集說,“這就更複雜了。”
這回輪到這位年輕的小姐驚訝了。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是你第二次提到日期了,”班尼特說,“難道日期對這個案子很重要嗎?”
“可能——很有可能——但是我手裡還沒有完整的資料。”
“可能是你在考慮精神失常與月球運轉是否有關[250]?”
“不,絕對不是,這與我所想的無關。也許你能把筆記本留給我,我來核對一下日期。華生,我看現在我們的行動路線已經很明確了。這位年輕的女士已經告訴了我們——而且我對她的直覺有很大的信心——她父親在某些日期對自己乾過的事並不記得。因此,我們將在這種日期去拜訪他,裝做是他約我們去的,他或許會以為是自己記不清了。這樣我們就可以更近距離地觀察他,作為這次行動的開始。”
“好極了,”班尼特說,“不過,我得警告你,教授有時候脾氣很壞,粗暴易怒。”
福爾摩斯全集笑了:“如果我的設想切實可行的話,我們有理由盡快去見他,可以說有充足的理由馬上就去。班尼特先生,這樣吧,明天我們一定到劍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裡有一個恰科斯旅館,供應的葡萄酒非同一般,而床單總髒得讓人直想罵[251]。華生,如果我們命不好,接下來幾天說不定會住在更糟的地方。”
星期一早晨我們就起程上路——這對福爾摩斯全集是小事一樁,因為他什麽也沒有,但對我來說卻需要拚命安排和亂忙一通,因為此時我的業務已經相當繁忙了。一路上他沒有提及案情的事兒,直到我們把衣服箱子在他說的那家旅館寄存好之後,他才開口。
“華生,我想我們能在吃午飯之前找到教授。他在11點講課,並且應該在家小歇一會兒。”
“我們用什麽借口去找他呢?”
福爾摩斯全集掃視了一下他的筆記本。
“在8月26日他有過一段時間很暴躁。我們可以假設,他在這種時候有點神志不清。如果我們堅持說是來赴約的,他大概不敢否認。你能厚著臉皮去做嗎?”
“我們能做,但也只能試試。”
“太好了,華生!既像忙碌的蜜蜂,又朝著更高的目標。隻好試試——這是意志堅定者的格言[252]。友好的本地人會帶我們去的。”
一名本地人,趕著一輛漂亮的雙輪馬車,帶我們走過一排古老的學院建築[253],拐進一條林蔭道,在一座豪宅門前停下。宅子四周是種滿紫藤的草坪,看來教授的生活舒適而又奢侈。馬車靠近時,我們就發現一個花白的人頭從前窗探出來,濃眉下面,一雙銳利眼睛透過玳瑁眼鏡打量著我們。不久,我們就真的置身於他的豪宅之中了。教授站在我們的面前,而正是他以古怪的行為把我們從倫敦召來了。從他的外貌和舉止之中是看不出任何古怪之處的,他是一個舉止莊重、五官端正、體格高大、身穿禮服的男子,一副大學教授應有的氣派。他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犀利而銳敏,聰明幾近於狡猾。
他看了我們的名片:“請坐,先生們。有何貴乾?”
福爾摩斯全集平和地微笑著說:
“教授,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
“問我?”
“可能有些誤會。我聽另外一個人說,劍津大學的普瑞斯伯瑞教授需要我的效勞。”
“哦,是這樣!”我似乎看見他那尖銳的灰眼睛裡閃現著惡意,“你聽說的,是嗎?我可以問問告訴你的那個人的姓名嗎?”
“抱歉,教授,這需要保密。要是我做錯了什麽也沒什麽關系,我隻好向您表答我的歉意。”
“沒有必要,我想要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我很感興趣。你有什麽字條、信件或電報之類,可以說明你的來意嗎?”
“沒有。”
“你是不是想說,是我請你來的?”
“我不好回答這個問題。”
“不,我敢說不,”教授厲聲說,“不過,這個問題不用麻煩你就能很容易得到回答。”
他穿過房間走到電鈴旁邊。我們在倫敦認識的那位朋友班尼特先生應聲而來。
“班尼特先生,這兩位倫敦來的先生說是來赴約的,是你負責處理了我的全部信件,你有沒有記錄到曾經給一個叫做福爾摩斯全集的人寄過信件?”
“沒有,先生。”班尼特臉上刷地一紅。
“這就肯定了,”教授憤怒地瞪著我的同伴,“先生,現在,”他用兩手按著桌子把身子往前一傾,“看來你的身份非常可疑。”
福爾摩斯全集聳了聳肩膀。
“我只能對您再說一聲對不起,我們不必要地打擾您了一趟。”
“沒那麽簡單,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個老頭兒尖聲喊叫道,臉上表情極端惡毒。他一邊說著一邊站到門和我們之間的位置攔住我們的去路,暴怒地揮動著兩手,“想走沒那麽容易!”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起來,咧著嘴朝著我們嘰哩哇啦亂嚷。我相信要不是班尼特先生出來乾預,我們只有殺開一條血路才能離開屋子。
“沒那麽簡單,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個老頭兒尖聲喊叫道。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赫斯特國際》,1923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起來,咧著嘴朝著我們嘰哩哇啦亂嚷。我相信要不是班尼特先生出來乾預,我們只有殺開一條血路才能離開屋子。
霍華德·埃爾考克,《海濱雜志》,1923
“我親愛的教授,”他喊道,“請你注意你的身份!請你考慮這件事傳到大學裡去會發生什麽影響!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是一位眾所周知的名人,你不能待他這樣無禮。”
我們的主人——如果我能這樣稱呼他的話——這才很不高興地讓開了門口的路。我們很慶幸能來到房子外面,來到恬靜的馬車道上。福爾摩斯全集看起來覺得這段小插曲很好玩。
“我們這位博學的朋友神經有點問題,”他說,“我們的拜訪可能有點兒冒昧,但我還是親自和他打了一次交道。好家夥,華生,他一定是在跟蹤我們,這家夥肯定追來了。”
我們身後是有跑步的聲音,但是我發現,那不是令人畏懼的教授,而是他的助手,在馬車道的拐角出現了。他氣喘籲籲地向我們跑來。
“真對不起,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向您道歉。”
“不必,不必,我親愛的班尼特先生。這是乾我們這一行不可避免的經歷。”
“我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麽蠻橫,他越來越凶了。你應該明白為什麽他女兒和我那麽害怕了。但他的神智還是很清醒的。”
“太清醒了!”福爾摩斯全集說,“這是我的失策,這充分地證明了他的記憶力比我估計的要好得多。對了,在我們走之前,能不能看一下普瑞斯伯瑞小姐房間的窗戶?”
班尼特撥開灌木往前走,我們看見了樓的側面。
“就在那兒,左手邊第二個窗子。”
“天啊!這麽高。不過,你看窗子下面有藤蔓,上面有水管,都可以輔助攀登。”
“我可爬不上去。”班尼特說。
“是的。對任何正常的人來說,這都是很危險的。”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查到了跟教授通信的那個倫敦人的地址。教授今天早上好像又給他寫了信,我從他的吸墨紙上發現了地址。雖然機要秘書乾這種事是可恥的,但我也是無可奈何。”
福爾摩斯全集瞅了一眼那張紙,就放進衣袋裡。
“多拉克——是一個怪姓氏,我猜大概是斯拉夫人。不管怎麽說,這是一個重要的線索。班尼特先生,我們今天下午回倫敦,我看留下也不起什麽作用。我們不能逮捕教授,因為他沒犯罪;也不能限制他的行動,因為不能證明他神經失常。現在還不能采取任何行動。”
“那我們到底該怎麽辦呢?”
“耐心一點,班尼特先生,事情馬上就會有進展。如果我沒估計錯的話,下星期二可能是一個危機時刻,我們到時一定到劍津大學去。這個處境是很不愉快的,如果普瑞斯伯瑞小姐能延長她在倫敦的停留——”
“這個容易。”
“那就讓她留在倫敦,等我們通知她危險已過再說。目前讓教授任意行動,不要阻止他,一切順著他的心意。”
“他來了!”班尼特驚恐地小聲說。從樹枝間隙裡我們看見那個挺拔的高個子從前廳走出來,四處張望。他身體前傾,兩手下垂並搖擺著,腦袋左顧右盼。秘書向我們擺手告別,就潛入樹叢溜走了。不大一會兒,我們見他跟教授站在了一起,兩個人一邊熱情地談著話,一邊走進屋內。
“我看老教授是猜出我們的行動來了,”福爾摩斯全集在回旅館的路上說道,“我雖然只見過他一面,但他清晰而又有邏輯的頭腦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性情火暴是真的,不過從他的角度來看,他的火暴也可以理解,因為他猜出是自己的家人請偵探跟蹤他的。我看班尼特的日子不好過了。”
福爾摩斯全集在郵局停下來發了一封電報,當天晚上就有了回音。他把電報扔給我看。
已走訪商業路,見到多拉克。和藹,波希米亞人,略上年紀。開一家大雜貨商店。
麥爾希爾
“麥爾希爾是在你走之後成為我的助手的,”福爾摩斯全集說[254],“他負責料理我的日常事務。我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教授秘密通信的對象,他的國籍和教授的布拉格之行是有聯系的。”
“謝天謝地,總算是有些頭緒了,”我說,“目前我們仿佛面臨一大堆無法解釋、彼此無關的事件。比方說,狼狗咬人和波希米亞之行有什麽聯系?這些事情又和夜裡在樓道爬行有什麽聯系?至於你的日期,那是最神秘莫測的了。”
福爾摩斯全集一邊微笑一邊搓手。我們坐在古老旅館裡的陳舊起居室裡,桌上擺著一瓶他曾向我提到過的有名的葡萄酒。
“那好,我們先來說一說那個日期,”他說。他五指交叉,就像在課堂上講課似的,“這位青年的日記表明,事情發生在7月2日,從那以後仿佛隔九天出一次事,據我所知,只有一次例外。所以最後一次事發是在9月3日即星期五,也符合這一規律,在此之前的8月26日也是如此。這絕不是巧合。”
我不得不同意。
“我們可不可以這樣假設,教授每九天就服用一種烈性藥物,其藥效短暫但毒性較大。他本身暴烈的性格再被藥性刺激就更厲害了。他是在布拉格學會使用這種藥物的,目前由倫敦的一個波希米亞經銷商供應他藥品。華生,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就可以聯系起來了。”
“但是怎麽解釋狗咬人、窗口的臉、樓道裡爬行這些事呢?”
“不管怎麽說,我們只是開了個頭,要等到下星期二[255]才會有新的發展。目前我們只能和我們的朋友班尼特保持聯系,還有就是充分享受這座美麗城市的宜人景色[256]。”
次日早晨班尼特偷偷跑來向我們報告最新的消息。正如福爾摩斯全集所料,班尼特的日子不好過——教授雖未明確指責是他把我們找來的,但言辭激烈,態度惡劣。可今天早晨他又恢復了常態,照例給滿堂學生作了富有才華的演講。“撇開他的異常發作不談,”班尼特說,“他確實比以前精力更充沛了,頭腦也更清晰了。但他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是我們記憶中的那位了。”
“照我看至少在一個星期之內你沒有什麽可怕的,”福爾摩斯全集回答說,“我很忙,華生醫生還有許多病人需要照料[257],那我們就約好下星期二的這個時間在這裡碰頭。如果在我們下次離開你之前仍不能對問題作出解釋的話——即使不能徹底地消除你的麻煩——那我將會感到非常意外。同時也請你將發生的情況及時地寫信給我們。”
接下來的一連幾天我也沒再見到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全集。星期一晚上我收到他一張簡短的便條,叫我在火車站等他。在去劍津的路上,他告訴我,教授的家庭一直很平靜,他本人也很正常。當天晚上我們在老地方切科旅館安頓下來後,班尼特來對我們講的情況也是這樣:“今天他收到倫敦的來信,有一封信和一個小包裹,上面都有十字,他叫我別碰。沒有其他的了。”
“這些大概也就足夠了,”福爾摩斯全集嚴肅地說,“班尼特先生,我看今天晚上便見分曉了。如果我的推論沒錯的話,今晚事情會水落石出。要達到我們的目的,有必要注意觀察教授——也就是你不要睡著,要時刻警覺。要是你聽見他經過你的門口,不要驚動他,但要悄悄地跟蹤他。華生醫生和我將在附近隱蔽。對了,你說的那個小盒子的鑰匙在什麽地方?”
“在他的表鏈上。”
“我覺得我們的研究必須針對匣子。要是出現最糟糕的情況,我想那鎖也不至於太牢固。宅子裡還有沒有強壯能乾的男人?”
“有一個馬車夫,叫麥克菲爾。”
“他睡在哪兒?”
“在馬廄樓上。”
“可能用得著他。在看清事態發展之前我們只能做這些了。再見吧——不過我相信在天亮之前會再見到你。”
等我們在教授家前廳正對面的樹叢裡埋伏好,已近午夜時分。那是一個美麗的夜晚,但是冷風陣陣,幸虧我們穿著外套大衣。此時微風拂面,雲朵在空中飄過,不時地遮住半圓的月亮。若不是有期待的興奮心情鼓舞著我們,若不是我朋友下保證說這樁怪案已接近尾聲了,那將是一個非常沉悶的守夜。
“如果九天周期是正確的,今夜的教授應該會發作,”福爾摩斯全集說,“事實上他奇怪的症狀是在拜訪布拉格回來以後發生的,他與倫敦的一個波希米亞商人秘密通信,這個商人可能代表布拉格的某個人,就在今天他收到商人寄來的包裹,這都指向了一個結論。他使用的是什麽以及為什麽用藥,我們還不知道,但那些藥品總是由布拉格來的這毫無疑問。他是按照嚴格規定用藥的,這使得九天周期受到了藥品的控制,這是最開始引起我注意的一點,但他的症狀非常古怪。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指關節?”
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注意到。
“關節又大又有老趼,是我未曾見過的。華生,看人先看手,然後就是袖口、褲、膝和鞋。他的古怪的指關節只有在某些職業才能變成那樣——”說到這裡福爾摩斯全集愣了一下,突然用手拍了一下額頭,“啊,華生,華生,我怎麽那麽笨哪!看來是難以置信的,但一定是真事。一切要點都說明同一結果,我竟然沒有覺察出這些概念的聯系來!那樣的指關節,我怎麽會忽視那些指關節呢?還有狗!以及那常青藤!我真該退到我夢中的農場裡去了。快瞧,華生!他來了!現在我們可以親眼看看了。”
大廳的門慢慢打開了,映著燈光,我們看見教授高高的身材。他穿著睡袍,站在門口,雖是直立著,卻向前欠身,兩手在身前搖擺,就像我們上次看見他那樣子。
當他走到馬車路上時,姿勢突變,他彎腰蜷縮著身子用手和腳爬起來,不時跳躍一下,就仿佛精力過剩似的。他沿著房子向前爬到頭就拐過屋角去了。就在教授要消失的時候班尼特溜出大廳門,悄悄地跟蹤在教授的後面。
大廳的門慢慢打開了,映著燈光,我們看見教授高高的身材。他穿著睡袍,站在門口,雖是直立著,卻向前欠身,兩手在身前搖擺。
弗瑞德裡克·朵爾·斯蒂爾,《赫斯特國際》,1923
“快來,華生!”福爾摩斯全集喊道,然後我們就盡可能地輕手輕腳地在樹叢中找到一個能看到房子側面的地方。房子的這面沐浴著月光,教授清晰可見。他蜷縮在長滿常春藤的牆腳下,突然,他以不可思議的矯捷的動作向牆上爬去。然後又從一根藤向一根藤爬去,抓得十分牢穩,顯然他的攀爬是毫無目的地發泄精力。他的睡衣敞開了,在兩邊拍打著,他看起來活像一隻貼在房子側壁上的巨大的蝙蝠,在月光照射的牆上形成了一個大黑方塊。不久他玩厭了,又順著一根一根常春藤爬下來,朝著馬廄爬了過去,依舊是那副怪姿勢。狼狗已經出來並狂吠著,一看見它的主人就叫得更凶了。它把鎖鏈拉得繃直,狂怒得發起抖來。教授故意蹲伏在狗剛剛夠不著他的地方,用各種辦法激怒狼狗。他在馬路上抓起一把石子朝狗的臉上摔過去,撿起一根棍子朝著狗刺去,用手在狗的血盆大嘴前幾英寸的地方晃來晃去,千方百計地逗得狗更加瘋狂地亂吠。在我們所有的歷險經歷中,還沒有見過如此怪異的情景,一個冷漠而令人敬畏的人物竟然像蛤蟆一般趴在地上,去激怒一隻狂怒的狼狗,用各種巧妙而故意的殘忍方式,激得狗跳起前爪對他瘋狂地撲叫。
突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倒不是鐵鏈掙斷,而是狗脖子上的皮圈滑脫了,因為那皮套本來是給脖子粗的狗做的。只聽“哢嗒”一聲鐵鏈落在地上,接著是人狗在地上滾成一團,一個在咆哮,另一個在恐懼地異聲尖叫。教授幾乎喪命,這個充滿野性的動物正咬住他的咽喉,它的尖牙齒切入很深,我們趕上去把他們分開時,他已失去知覺。本來這對我們來說很危險,但是班尼特的到來和他的吆喝聲立刻使狗恢復了理智。叫喊聲把睡意蒙的馬車夫從馬廄樓上的房間裡給叫了下來。“這不奇怪,”他搖頭說道,“我曾經見過這種情況。我知道狗早晚會咬到他。”
他的睡衣敞開了,在兩邊拍打著,他看起來活像一隻貼在房子側壁上的巨大的蝙蝠。
弗瑞德克裡·朵爾·斯蒂爾,《赫斯特國際》,1923
在我們所有的歷險經歷中,還沒有見過如此怪異的情景。
弗瑞德克裡·朵爾·斯蒂爾,《赫斯特國際》,1923
把狗拴上後,我們一起把教授抬到了他的臥室。班尼特有醫學學位,他幫我處理撕破的喉嚨。教授非常危險!犬齒差點切斷頸動脈,並且出血嚴重。半小時後,危險過去了。我給病人注射了嗎啡,他陷入沉睡。直到這時,我們大家才得以冷靜下來研究問題。
“我覺得應該找一位一流的外科醫生來給他看病。”我說[258]。
“不,說啥也不行!”班尼特大聲說,“現在醜聞還隻限於家庭內部,咱們都能靠得住,一旦傳出家門,那就一發不可收拾。請考慮他在大學裡的地位,他在歐洲的名譽,還有他女兒的感情吧。”
“確實是這樣,”福爾摩斯全集說,“我覺得我們應該盡可能地保密,不再外傳。另外,既然我們現在有了行動自由,應該防止類似的事情再發生。班尼特先生,把表鏈上的鑰匙給我拿過來。麥克菲爾負責看守病人,如有變化立即報告我們。讓我們去看看教授的神秘盒子裡到底有什麽東西。”
東西不多,但足以說明問題了——一個空藥瓶子,一個幾乎裝滿藥物的皮下注射器;由外國人寫的幾封信,上面的字跡很潦草。
人狗在地上滾成一團,一個在咆哮,另一個在恐懼地異聲尖叫。
霍華德·埃爾考克,《海濱雜志》,1923
信封上的記號表明這些信正是擾亂了秘書日常工作的那幾封,每一封都有商務路的發信地址,並有”A.多拉克”的簽字。內容只是郵寄給了普瑞斯伯瑞教授的新藥品的發票,或貨款的收據。但另外還有一封信,上面有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的手跡,還有奧地利郵票和布拉格郵戳。“這回可有了證據材料了!”福爾摩斯全集一邊掏出信紙一邊喊道。上面寫的是:
尊敬的同行:
自從您尊貴地拜訪我以來,我再三考慮您的情況,雖您的情況有特殊需要治療的理由,但我依然要提出警告,根據以往治療效果表明,該藥並不是沒有危險的後果。
類人猿血清或許可能有較好效果,但正如我所說,我使用對象為黑面葉猴,因為適合此類物種。黑面葉猴[259]為爬行及攀登類動物,而類人猿為直立類動物,所以更接近於人類。
對這種不成熟的新療法我請您謹慎從事。我在英國還有另一客戶,都是由多拉克做我的經紀人。
請務必每周按時報告療效。
此致
崇高的敬禮
H.洛文斯坦恩
原來是洛文斯坦恩!這個名字使我回想起報紙上一段摘錄,那上面講到過一位不知名的科學家[260]正在以一種奇特的方法研究返老還童術和長生不老藥[261]。這就是布拉格的洛文斯坦恩!他有一種令人驚奇的強壯血清,是醫學界禁用的,因為他拒絕公布處方。我把我記得的事情簡短地說明了一下,班尼特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動物學手冊,讀道:“‘葉猴,喜瑪拉雅山麓大型黑面的猴子,是最大型類人爬行猴。’這裡還記載著許多細節呢。啊,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非常感謝你的幫助,這下我們找到罪惡的根源了。”
“但真正的根源,”福爾摩斯全集說,“實際是教授的不適時的戀愛,使得衝動的教授認為只有重返青春才能達到目的[262]。一個人要是想超越自然,他就會適得其反。最高等的人,一旦脫離了人類命運的康莊大道,就會變成動物。”他手裡拿著小藥瓶,坐在那裡沉思了一會兒,眼睛一直注視著裡面透明的液體[263]
黑臉葉猴
,“等我給這個人寫封信,告訴他要對流通這種毒藥的犯罪行為負責,我們的麻煩就沒有了,但同類事情還有可能會發生。別人有可能會想出更高明的辦法,所以危險性總是存在的,這對人類是一種現實的威脅。華生,請想一想,那些追求物質、肉欲和世俗享受的人都延長了他們毫無價值的生命,而追求精神價值的人則不願違背更高的召喚,結果是最不適者生存了下來,這樣我們的世界將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髒水坑?”突然,幻想家不見了,行動家福爾摩斯全集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班尼特先生,我看沒什麽好說的了,情況已經很清楚了。在這件事情中,狗比人更早地發現了變化,教授的氣味沒有逃過狗的鼻子。羅依咬的不是教授,而是猴子,正如逗狗的是猴子一樣[264]。攀緣對這種動物來說是一種本能,一次偶然的機會就是在這種本能的驅使下他探頭到他女兒的窗口[265]。華生,早晨有開往倫敦的火車,不過我們在趕火車前還是先到旅館喝杯茶吧[266]。”
“至於你的日期,那是最神秘莫測的了”
《爬行人》中相關日期可以總結如下:
與案件相關的其他日期:
正如上述所透露出的,提及的日期並不完全匹配九天周期。比如,發生在1903年9月5日的那件事實際上是在9月4日服藥之後造成的。班尼特粗心地宣稱襲擊發生在4日凌晨2點,實際上是在5日凌晨。或者也許普瑞斯伯瑞並沒有嚴格按照藥品送到的日期服藥。但是,就算間隔時間允許一些“損耗”,也不能解釋為什麽1903年9月15日星期二與事件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