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在下著雪,街道上鋪滿了厚重的雪花,寒流襲擊著窗戶,發出巨大的響聲。
一個裝滿書籍的櫃子,裡面的書亂七八糟地排列著,幾份檔案的複印文件塞在最底下。
書桌上放著一個男人的照片,那個男人的笑容仍然是那麽的溫和。
鬧鍾響了起來,辛波絲卡弗緩緩睜開了眼睛,望著天花板數十秒,再次合上眼睛,幾秒鍾過後,她坐了起來,按摩著眼睛,那雙疲勞的眼睛在尋找著昨晚就寢之前在閱讀的雜志,她找到了,看著封面上的人物,那是朱迪斯的訪談,該雜志登出了她在接受采訪的時候已經明確表示參選副總統,並且在公開場合表示希望得到各個政黨的支持。法文版的雜志還多了一篇關於朱迪斯對國家未來的展望,她還想看下去,可是時間不夠了,原則上不允許她再拖延時間。
昨天她接到珍妮特從英國寄過來的信,在信中,她表示對辛波絲卡弗沒有過去陪她一起度過聖誕而感到遺憾與不滿。她在信裡不斷地傾訴自己的情感,訴說自己的孤獨、空虛,身邊的朋友一個個接著離開,她不明白在這個時候,她為什麽會那麽痛苦。她渴望陪伴,渴望關愛,她很虔誠地希望接到對方的回信。
她把珍妮特的信紙揉成一團,無情地被扔到了垃圾桶裡。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一看到她,她就會想起當辯護律師的那種看上去很光榮但其實有很多疑惑的時光。
她接觸到珍妮特就等於是打開了一扇通往過去的門,看到很多不希望看到的畫面,她責怪自己,不應該對珍妮特那麽冷淡,可是沒有辦法,她就像是時代的標簽那樣,代表了某個特定時期所發生過的事情那樣。準確來說,她就像一部神奇的時光機器那樣,總能看到過去的影子。
她從床底下的儲物箱裡翻出了以前與珍妮特合照的照片,愣了愣,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要把照片塞在不起眼的角落裡。
她換了一身服裝,穿上高跟鞋,嚴肅地整理著衣領上的領帶,打開箱子,看著箱子裡的頭套,她不禁撫摸著頭套的表層物質,思緒頓時陷入了回憶當中。
過去的她,真的做了很多違背良心的辯護?
她不禁搖了搖頭,她不敢相信這不可思議的過去竟然真的發生了。
普通法院
辛波絲卡弗早早就進入了法庭,在自己的位置上整理著關於案件的資料,黑澤明也出現了,只不過他那股玩世不恭的做事風格卻依舊沒有變化,他在法庭裡與許多恰巧經過的其他律師打招呼,並且開始互相寒暄起來,他與一大群律師有說有笑,看上去就像鬧著玩那樣。
直到陪審員進來了,其他無關的律師也逐漸離開,他才恢復嚴肅的神情。
喬治·威爾律師也出現了,他帶著嘲諷的神情看著黑澤明,瀟灑地發出笑聲。
這一次的案件由七個陪審員組成的陪審團,約翰·溫斯洛普法官匆匆忙忙趕到法庭,整理著儀容,很紳士地解釋著:很抱歉,顯然我遲到了。不過不能怪我,房價暴跌導致很多人在外面遊行示威,紛紛嚷著要維權,看他們的語氣似乎是不會輕易罷休,他們太愚蠢了,投資有風險是很正常的,如果誰都接受不了虧損的局面,以後誰還敢投資呢?不過沒關系,我相信這種現象一定會陸續有來。
書記員等法官發了一陣牢騷以後,喊著:COURT!
所有人紛紛肅立,鞠躬著。
書記員開始宣讀著:案件編號KC20201225.被告人辛普森·約翰、弗蘭克·阿瑟、加裡·納什被控告於2020年12月25號,在珠雅山上的一個山洞裡殘忍殺害本案的受害人翰林·舒伯特,並且將其屍體分而食之。案情摘要,三名被告聲稱在森林裡迷路,在沒有食物沒有水的情況下,為了自我挽救,於是合謀將死者活生生打死,將其烹煮,然後食之。事後三名被告聲稱,死者是自願被殺害。
約翰·溫斯洛普法官:三名被告,你們按照順序排列,站在被告欄裡。
辛普森·約翰站在最左邊,弗蘭克·阿瑟站在中間,最後加裡·納什站在最右邊。
約翰·溫斯洛普法官觀察著三個年輕人:很好,三名被告都在這裡了。那麽本席將要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是否同意控方的控罪觀點?以及是否承認謀殺的事實?
黑澤明與喬治·威爾幾乎是同時站起來喊著:法官大人,我代表我的當事人否認一切的控罪。話音剛落,法官就好奇地看著加裡·納什:第三被告,請問你是否有辯護律師?如果沒有,本席將會為你安排政府律師為你辯護。
加裡·納什面對這種情況倒是很鎮定:法官大人,我的辯護律師應該還沒到,但我還是要否認一切的控罪。
法官:很好,既然如此,該案件不必要轉介至最高法院。控方,你可以開始開庭陳述。
辛波絲卡弗從座位上站起來:
“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員,我是負責該案件檢控工作的維斯瓦卡·辛波絲卡弗,同時我是一名高級刑事檢控專員。我可以很肯定地表示,這一宗案件是我遇到過最特別的情況。有人遇害,有人蓄意謀殺,證據確鑿,無容置疑。然而三名被告卻堅稱,是死者強烈要求他們將其謀殺,然後分屍,吃其肉,喝其血。這種荒謬的抗辯理由控方是無法接受的。哪怕你在絕境裡,謀殺也絕對不會成為一個堂而皇之的借口,況且我們對當時的環境還沒有一個確切的了解,我們不能過於武斷去判斷三名被告所指出的環境惡劣。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可是三名被告卻采取了最殘忍的一種,很顯然是在挑戰法律的底線,控方無法容忍這種現象的存在。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將會為你們揭露三名被告是如何殘忍地、一步一步地將受害者徹底毀滅的事實。沒有任何一個理由可以為謀殺做辯護,任何一個也不行。他們是否有罪,那麽……就需要你們的判斷,我……我需要你們的幫助,需要你們幫忙指出,三名被告是罪有應得,還是情有可原,決定權將會彌留在你們的手裡。接下來我們將會以最近的距離看清楚案件的本質,看清楚三名被告虛偽以及滿口謊言的真面目。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將會承受很多的痛苦以及聽到許多驚駭的故事……我們必須要知道事件的真相,這樣才能準確地判斷,謀殺是否是合理的。謝謝……”
辛波絲卡弗坐了下去,法官光顧著看文件記錄,沒有留意到控方的開庭陳述已經結束,而黑澤明則擺著一副無聊透頂的狀態,似乎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
她很生氣也很著急,不禁拿起手裡的筆,朝他的臉扔了過去,那支筆恰巧砸到他臉上。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慌亂地站起來,扯直了領帶,清了清嗓子:
“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員,我是第一被告的辯護律師黑澤明,或許作為陪審員的你們對我的認識還是很陌生,可是任職法官的人一定會認識我,因為我的名聲已經大噪,不認識我的人簡直就是新手那樣的存在。我前不久剛剛從防疫醫院出來,這個案件是我出院之後首次接觸的案件。我的當事人因為生活的不順利,經濟上的困惑,為了尋找心靈的治療,他接受了好朋友們的邀請,一起去爬山。但是很可惜,中途出現了意外。他們迷路了,在斷水斷糧的期間,他們逐漸失去生命的跡象,感應到死亡即將到來。就在這個時刻,這個最關鍵的時刻,有人提出了自我犧牲的想法。那就是把他的肉煮熟,然後分給其余三個人進食,這樣就能挽救三條生命。站在一個理想的角度來看死者這種行為,我認為他是偉大的,這是無容置疑。但是他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到了一個法制社會的眼裡則成了一個違法的行為,因為他們沒有權利剝奪另外一個人的生存權利,在任何的情況都不可以,但是我們要仔細思考一個問題,如果那個人是自願的呢?那麽我的當事人的行為是否構成謀殺呢?這個問題就是我們接下來要探討的一個很重要的環節,這個環節將會決定你們對這件事的態度以及看法。老實說,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那麽偉大,自我犧牲的精神可能存在,但那是遠古時期的事情,折射到現在的社會裡,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另一方面,我又很矛盾,因為我成為了當事人的辯護律師,作為一個律師應該持有的精神,我必須要毫無保留地相信我的當事人是無辜的事實。那麽他是否真的是無辜的呢?還是像控方所說的那樣,他是蓄意謀殺死者來謀求生存的權利?這個問題就交給你們去思考,認真地思考,因為這關於一個人是否有罪。”
黑澤明剛剛坐下,喬治·威爾立馬就搶著站起來發表開庭陳述:
“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員,我是第二被告的辯護律師喬治·威爾,我的名字來自祖父,他在當時的社會裡可以算是一名貴族,家族的地位也比較特殊,因此我從小就受到高等教育,在精英階層裡交際應酬。在我小時候,我就已經遠離了罪惡,我根本無法想象真正犯罪的人,他將會是怎麽樣的一副臉孔。直到我接了這個案件的辯護工作,我再認真看清楚我當事人的臉龐,我覺得他不像是那種冷血無情的人,當然,我也很明白,在法庭上任何事情都要講證據,講事實,主觀的情感是不適宜在法庭上通用。可是我的當事人只不過是跟著朋友一起去爬山,期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完全是毫無概念的,他對於吃人肉這種事情是不敢想象的,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吃掉自己的朋友,從來沒有想過謀殺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他的行為可以說是受到了羊群效應的驅使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他意識模糊,無法真正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情究竟是否正確,他那副從眾的心理使他做了愚蠢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人,對死者更是毫無惡意,他毫無計劃,毫無準備,只是在當時極度慌亂的環境下才會犯錯,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他也不例外,畢竟我們不能指望一個即將步向滅亡的人還能保持善念,可是他做到了。他想殺害死者?不,他與死者無仇無怨;他想生存下去?沒錯,他的確這樣想的,也的確這樣做了,他絕對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到了那個時候,對與錯,善與惡在他心裡似乎就變得不再重要,他要生存就必須要隨波逐流,太固執說不定就活不到今天了。今天你們要審判他,而我的職責就是,盡力為他辯護,為他爭取最大的利益。這就是我的責任。謝謝。”
法官頭也不抬地說著:第三被告的辯護律師,你可以作開庭陳述了。
良久以後沒有回應,法官不禁抬起頭嚷著:噢……第三被告的辯護律師還沒出現……
葦菲爵士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律師,他很尊重法院,也很看重法庭紀律,他很少遲到,在模糊的記憶中,他遲到的次數是相當的少。可是今天例外了,因為他剛剛準備好要上法庭,此時他卻突然發燒,體溫不斷地升高,他的血壓與脈搏指數高得離譜。愛麗絲隻好臨時給他找了一個醫生為他診斷,醫生得出的結論是,他的身體不適合出現在法庭。可是他不同意,他只能讓醫生用其他的方法降低他的血壓,在經過好幾次的探溫以後,他的情況穩定了很多。他連忙換衣服,醫生還特意給他配了藥片,叮囑他把藥片一起帶上,他很謙虛也很虔誠地答應了。韋恩在幫他收拾藥片,愛麗絲心裡起了疑惑:以往當葦菲爵士聽到要吃藥的時候,都會產生很大的反應,極度的厭惡以及排斥是常態,為什麽今天會一反常態呢?當她看到葦菲爵士拿起水瓶的時候,她立馬就明白了,她一下子搶了過去,惡狠狠地說著:怪不得你那麽容易妥協,這個瓶子裡裝的根本就不是水,而是白蘭地,對吧?
葦菲爵士很冷靜地辯駁著:不,這就是正常的水,我拿來送藥的。
愛麗絲還是不肯放棄:不!我還是不相信!除非讓我嘗一口。說罷,她喝了一點,恍然大悟又略顯遲鈍地說著:噢!很抱歉,這裡面裝的真的是水。
葦菲爵士盯著她:你知道嗎?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早就拿起手裡的拐杖敲破你那個愚蠢的大腦,反正裡面是空空如也,敲破了也沒有損失。
他轉過身去,拿起外套,拿的時候動作稍微大了一點,衣服暫時擋住了愛麗絲的視線,就在這一瞬間,韋恩很迅速地把裝著白蘭地的酒與裝著水的瓶子對調,這當然是葦菲爵士的意思。今天他要出庭辯護,沒有白蘭地他是無法發揮小宇宙的。
愛麗絲當然沒有看到調包的過程,葦菲生怕會露餡,所以拿著外套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法庭裡,法官已經等了很久,他顯然很不耐煩。
喬治·威爾站起來建議著:既然第三被告辯護律師遲遲沒有出現,我們為什麽不直接跳過他的開庭陳述呢?這樣顯得我們更加有效率。
此時,法庭的門被推開,門被推開的聲音傳進了法庭裡,伴隨著門的聲音還有葦菲爵士說話的聲音:很抱歉,法官大人,我遲到了。看來我錯過了最精彩的環節,不過沒有關系,我可以直接開始自己的那一部分。嗯……關於開庭陳述,我的當事人在面對困難與危險的時候,他顯得很冷靜,沒有想過要走極端的路線。他與朋友們一起迷路了,他沒有意識到最嚴重的情況將會是怎麽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死,他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有危險。相反他一直在默默向上帝祈禱希望一切變得好起來,甚至渴望奇跡會出現。說到這裡,他很顯然深知叢林法則,明白適者生存,不適者自然就會淘汰。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淘汰誰,他知道上帝是仁慈的,他不會允許自己傷害任何一條無辜的生命,他猶豫過,思慮過,關於生存的問題,他是不是真的要犧牲其他人才能得到救贖?還是說這個世界總是如此?他不明白,為什麽上帝要安排這種事情讓他選擇。他無法做出正確的選擇,他迷茫了,既彷徨又無助,在這個時候,有人提出了自我犧牲的想法。當然最後是誰犧牲了,是如何犧牲的,我們無法得知。可是他從來都不是罪人,他有自己的信念,有自己的原則,小時候他相信一種信仰,長大了就相信另外一種信仰,直到最後才明白,那些所謂的信仰原來根本就是騙人的。他想要這樣做嗎?顯然不是,他只是知道他必須要去救贖,必須去拯救在當時感到迷茫的朋友們,於是他做出了妥協,這種妥協是無可奈何的,他最終也沉淪了,他變得無奈,變得沮喪,變得無能,無法改變事情的發展,也阻止不了悲劇的發生。至於這種悲劇是如何發生的,那麽我們接下來就要看控方是如何展開控告的。
葦菲爵士一口氣說了一段話,心臟自然有些承受不了,他按壓著胸口,連忙坐了下來,從口袋裡掏出藥片進行服食,當然是用白蘭地送藥。
愛麗絲擔心葦菲爵士在法庭上會出問題,更大的程度上,她覺得爵士可能會不安守本份,像一個不誠實的小孩子那樣,悄悄做出違規的行為。她必須要全程監視著他,監督他,不允許他犯下愚蠢的錯誤。
她剛剛坐下來就看到爵士在吃藥,比約定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此時她覺得情況可能有些不對勁,他一向很抗拒吃藥,這一次不僅僅沒有反對,也沒有反感,還很配合提前吃藥,在她看來,這根本就不是老頑童會做的事情。
法官:既然控方與辯方都做了開庭陳述,那麽相信陪審團已經很清楚案件的來龍去脈,接下來就是傳召證人的階段。主控官,你可以開始傳召證人。
黑澤明拿著手裡的筆在尋思著這樣的一宗案件還能有哪些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