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寂寞如斯的公園裡住著不計其數的流浪漢,他們貧困潦倒,衣不蔽體,有一些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洗過澡,身上全是髒兮兮的細菌與汙穢不已、頑固不化的斑點。這幾天的天氣很冷,莫名其妙就冷了起來,他們比較幸運,在垃圾堆裡翻出被人丟棄的紙皮以及破爛不堪的棉被,雖然蓋在身上是保不了溫暖,但對那些流浪者而言,已經是上天對他們的恩賜,要知道還有更慘的流浪漢睡在公園的長椅沒有被子,被冷風吹得全身瑟瑟發抖,因為過度寒冷而無法睡眠。
有一張臭哄哄又破爛不堪的棉被遮擋寒風的入侵無疑是最大的幸運。
然而溫暖的問題解決了,還有食物的問題仍然是迫在眉睫。
這幾天他們都緊緊地盯著公園內以及附近的垃圾桶,一旦有食物的殘渣出現在裡面,他們就會爭先恐後地爭奪食物。是的,在他們的眼裡,這些食物殘渣可是最好的糧食,不然常常餓著肚子也一樣是睡不著的。哪怕是在很溫暖的環境裡,你要是沒有食物,仍然無法正常地生活下去。
這些寄宿在公園那些不起眼的角落裡的流浪者,往往是被社會遺忘的可憐分子。
饑寒交迫、無人問津、無人關注的社會群體。
嵐伽利循著公園長椅擺放的走廊,口袋裡裝著一點藥,手裡拿著一個大袋子,裡面裝著很多袋麵包碎與麵包乾,還有一些小小袋的牛奶,他是來給這些衣不蔽體的可憐分子送晚餐的。他給每一位流浪者派送食物的同時還會派一點美沙酮給他們,每當那個時候,他們就會嚷著:給多一點嘛!這時候他就會很凶地說:給多一點?最近的美沙酮賣得很貴,給多一點,我都快要跳樓了。省點吃,只能供你們吃完這個月而已。隔了沒多久他又會反過來說:我說是這樣說,下次如果有需要,我會派給你們的。他給每一位流浪者圍好並不完整的衣服,並且叮囑道:最近天氣很冷,盡量別在公園長椅睡覺,知道嗎?
此時一輛汽車開了過來,坐在車上的是他的女助手,也就是私人秘書,她叫MARY。
MARY不慌不忙地說:好了沒有?有一宗新的檢控官司送上門了。
他幫老人家穿好衣服以後,喃喃地說:哦不!這對於我來說,可是一個壞消息。
他在一棟殘破不堪的樓層中段租了一個廣闊的空間作為律師樓的臨時辦公室,由於他不是隸屬律師團隊,他是以個人的名義開律師樓,不考慮合夥。至於其他的桌子椅子還有文件檔案那些,都擺在另外一個沒有門的房間裡。
前來委托他的當事人都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因為這裡怎麽看也不像律師事務所。
他拉開椅子,帶領著當事人來到一張平時拿來打乒乓球的桌子,並邀請他們坐下。
前來的是一對普通階層的夫妻,長相平凡的丈夫滿臉的死灰,眼神裡寫滿了哀傷;作為妻子的她,則坐在一旁哭哭啼啼,他勸她不要太傷心,並且讓她先出去一下。
於是,在商談的空間裡,就只剩下兩個男人對峙著。
MARY從對面的辦公室裡拿了一份關於當事人的檔案給他。
“許先生是吧?”
“是的。”
“你現在可以簡要地概括一下,這一次找我的目的。”
“我那年事已高的父親,在紅綠燈的交匯處被人開車撞傷,在送院治療之後,最終還是無力回天,證實重傷不治,家父已經不幸逝世……雖然肇事者並沒有不顧而去,但我認為肇事者應該得到應有的懲罰,故此委托嵐律師你,為我控告肇事者漠視生命,間接謀殺等罪行!並且要求對方賠償一百萬美元。”
“嗯……只要你提供的資料是真實存在的,我會答應你,竭盡所能。不過在此之前,我的助手會跟你進行長達一個多小時的重點談話,在此期間你不能漏掉任何一個細節,懂了嗎?“
他點了點頭,很快又出現了不安的神情。
嵐伽利豎起藍色的檔案,疑惑地問:看你的樣子似乎還有其他的問題。
他難為情地說:那個……律師費那裡能不能便宜一點?我目前的經濟水平其實也不是那麽好,況且還有兩個孩子要撫養,我知道可能硬要告對方是不理智的行為,可是我隻想為家父討回一個公道而已!每當我看到他身上被車撞傷的傷痕,我都會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件事一定不可以輕易罷休!
嵐伽利咧嘴一笑:許先生你不用擔心律師費的問題,你看看這辦公室,這裡不是高級地方,我也不是高級律師,我的宗旨是幫助社會底層的人士,費用方面我盡量替你考慮減輕一點,不會要你命的!放心好了!
他很激動地站起來與嵐伽利握手,片刻過後,兩人便告別。
他坐在那裡很久,點燃一支香煙就開始研究手頭上的檔案。
MARY端來一杯咖啡,他眯著眼睛,滿臉的胡子,咧開嘴一笑:謝謝。
她憂心忡忡地問他:我剛剛查到對方的辯護律師了,你知道是誰嗎?
他拿開嘴裡的香煙,吐出好幾個煙圈:看你臉上的神情如此嚴肅緊張,看來肯定不是一般律師。
“沒錯,對方的辯護律師就是那個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辛波斯卡弗“
”哦,就是那個為了贏至最後一刻,選擇完全麻木自己的全能律師是吧?”
“對,而且我翻看了她近幾年的官司勝出率,是高達百分之九十八,敗訴的官司是極其少有的。”
他將香煙的煙灰撣落在煙灰缸裡,從椅子上站起來,弄了弄自己的衣服,轉而坐在乒乓球的桌子上,望向遠方:辛波斯卡弗可是我的偶像呢!一直以來都是!這是我跟她第一次在法庭上交手,我很期待呢!對了,許先生那邊,你要到了所有的資料是嗎?
“是的,形勢暫時對我們來說,是很有利的,這一次我覺得你可以打同情牌,就許先生目前家裡的境況,賠償肯定是沒有問題的,至於能不能入罪,那就要看你的了。”
他笑了笑,從桌子上下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這個可不簡單,我的對手可是常勝將軍呢。對了,法庭那邊排期了沒有?
“暫時還沒有,但估計在周末之前就能順利開審,你的時間不多了。”
猶文太差不多有一個多月沒有抓到賊了,他今天拚足了力氣,在一條僻靜的後巷裡,終於成功地抓住了一個當地的通緝犯,對方可是逍遙法外了半年才被抓到的,為了抓到這個賊,他已經三天沒有睡覺,一滴水都沒有喝過,最後還因為抓這個賊而導致自己傷痕累累,苦不堪言。
但這對於他來說,卻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在阿MAY離開他以後,他的生活很不如意,常常混合著一種失落的化學反應在情緒中產生催化的作用,使他失魂落魄,心不在焉,對周圍的事物漠不關心。他老是在阿MAY的樓下不斷地徘徊著,常常幻想著如果她從家裡出來,他就可以假裝從她樓下經過,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跟著她一起走,無論去哪裡也好,他都能在最寂寞的時光裡尋找一絲絲的慰籍。哪怕她全程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一直盯著手機看,只要她出現在他身旁,這樣他就會心滿意足。但事實卻是,阿MAY很早就已經搬家了,聽說她要移民到澳洲,跟著家人一起移居國外。在她坐車去機場的那天晚上,他偷偷摸摸地坐著車,跟蹤她到了機場,親眼看著她上飛機,她還是很喜歡一邊玩手機一邊走路,常常為此著迷,盡管他也弄不懂手機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吸引力。
送走阿MAY以後,他開始陷入記憶重疊的狀態之中。
他不斷地自我暗示,阿MAY從來沒有搬家,她還住在舊樓一帶的住宅區中,她每天晚上10:30下班,坐地鐵坐半個小時就到家了,而這個時候他就會蹲守在地鐵站的B出口,等待她的出現,每次都等不到,但他從來都不會感到失望,他只是不斷地安慰自己,可能是她突然改變了從另外一個出口出站,所以他不會改變蹲守的站口,因為他相信,終有一天,她會突然懷念從前的出口,然後從那裡出來。
他一直在等,等到夜裡的凌晨兩點多,他望著她房間的窗口的燈滅了,他這才願意接受她已經睡覺的事實,最後隻好灰溜溜地回家,失魂落魄地仰天長歎。突然他很想跑步,這樣他就能成功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從而躲開對她的種種思念。
也不知道是不是經常跑步的緣故,他追賊的速度比從前更快了。
他將通緝犯押回了警察局,與他隸屬同一組的同事也叫阿MAY,不過這個阿MAY的性格就有點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他跟阿MAY分手以後,從此就隻想著跟隻叫阿MAY的女孩聊天,其他的他都不想再接觸。
這一次他抓了通緝犯回來,阿MAY便興奮不已地恭喜他,他尷尬一笑,沿著視線的轉移發現了辦公桌上的一大盒新鮮草莓,他這才知道是隔壁組的同事—阿TIM送的。他不僅僅是一個警察,還是一個浪漫主義的文藝作家,常常在論壇上發表自己的作品,不過傳唱度不高。
阿MAY一向很喜歡文藝的男生,尤其是作家類型。
他其實很沮喪,因為他發現阿MAY很快又要被其他的男生給吸引住了。
這大概是他挫敗感最嚴重的一次了吧,兩個阿MAY他都留不住,親眼看著她們慢慢愛上其他男人。
有時候他會蜷縮在角落裡,望著天空幻想著,阿MAY會不會在新的陌生城市裡邂逅了新的男朋友呢?
他們會不會親吻?會不會牽手?會不會擁抱?會不會互相說著甜言蜜語呢?她會不會在寂寞的時間裡偶然想起自己呢?
警局的阿MAY此時鄭重其事地向他宣布:你那天攙扶車禍傷者去醫院的事還記得嗎?
他那呆滯的神情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啊……是的,我還記得這件事,但是那個傷者最後好像送到醫院接受治療,然後沒多久就不幸逝世了對吧?
阿MAY彎下腰,笑哈哈地說:你還挺關注新聞的,看來你也不是那種對周圍事物漠不關心的嘛。
他突然不知所措,面對著同樣叫阿MAY的女人的調侃。
“無緣無故幹嘛提起這件事?”
“可能當時只有你一個警察在現場吧,現在車禍的無辜受害者的家屬找了律師要控告肇事者,並且要求賠償足夠的金額,如果有可能還會告對方開車不謹慎造成的交通意外事故傷亡。因此辯方律師向法庭申請了傳票,要求你出庭做證人,這一張就是告票,到時候記得穿得正式一點,法庭是一個很莊嚴、神聖的地方。”
他艱難地說:可我從來沒有出席過證人欄。
她輕快地說:哎呀沒關系啦,很簡單的,到時候你只需要坐在證人欄那裡,律師問你問題,你只需要老老實實地回答就得了,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他茫然地回答著:哦好吧,知道啦。
她擔心他會不記得時間,於是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時間與地址,並且叮囑他:記得準時出席,買一套像樣一點的禮服吧。
他到服裝公司隨意拿了一套並不怎麽合身的禮服回來,隨手扔在沙發上,灰色的小貓咪從地上跳了起來,並且發出叫聲。他當即摟起小貓咪,他叫它小因。
小因是阿MAY在公園的長椅上撿回來的,它是一隻既可愛又可憐的流浪貓,它被主人遺棄在公園裡,她看它那麽可憐,於是就抱了它回來,但是她父親不喜歡養寵物,所以它就只能寄宿在他的家裡,曾幾何時,這隻小貓咪很喜歡依附在她的懷裡,在他們非常甜蜜的時光裡,這隻小貓咪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如果它有記憶,那麽它就是這段感情的回憶見證者。
在他們感情非常細膩的階段裡,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段感情的真實性。
他甚至還以為這段感情穩穩妥妥就能一輩子都保留著,但是這段感情竟然在時間的流逝中耗盡了原本該有的營養成分,過了它的保質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很多東西都有一個固定的保質時間。例如牙刷、毛巾甚至是安全套,這些東西都有一個固定的使用時間期限,過了指定的期限,這些東西就會被無情地拋棄。被遺棄在公園的流浪貓是這樣,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是這樣,不知不覺就開始了,不知不覺就結束了。
他很不甘心,堅決不肯承認保質期過了的東西再繼續使用會有什麽問題。
於是他開始從便利店買了很多過期的肉罐頭,足足有五十多個。
在一個寂寞如斯的夜裡,他獨自一人消化了十五個過期罐頭。
坦白而言,除了味道怪怪的之外,也沒有不對勁的地方,或許抗拒過期罐頭的只是那一股奇怪的味道吧?有時候他實在是吃不下了,就拿給小因吃,可是小因縱使是一隻常常餓肚子的流浪貓,它也不屑吃一口肉罐頭。寵物都比他要講究,他只是不明白,這隻貓見證了一段感情的破裂與分離,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刻不願意分擔他的痛苦與迷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