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庭上,金頓的妻子可以說是臭名遠播,其信用也遭到大陪審團的努力質疑,誠信問題破產就是最大的失敗。盡管如此,她仍然成了女權報刊雜志上的封面女英雄。稱讚她為男性克星,在折磨男性的程度上驚人的嚴厲。她在女權主義組織的眼裡無疑是一個英雄,對她充滿了讚賞。法院對她則是充滿了批判與質疑。兩極化導致了輿論一邊倒,拚命煽動金頓是連累妻子的窩囊男人,對一個死去不久的人進行了猛烈的抨擊。這種現象倒是很常見,女權組織以及相關的團體只有一個核心價值:男人就是一切的原罪。她們會把身邊一切的不幸,孤獨、痛苦、煎熬、無助以及失敗全部歸咎於男性對她們的壓迫。她們仇視男性的邏輯就顯得很容易理解。因此支持金頓妻子的絕大多數是女性,男性只會同情死去的金頓。他死得莫名其妙,死後還要受到女性群體的惡毒咒罵以及辱罵。不得不說,他見了上帝都不得安寧。
黑澤明在家裡吃早餐,煎了點雞蛋,一個早上他都沉默不語,他在堅忍著不與妻子聊天。因為一旦搭上話就肯定會聊昨天開庭審理的事情。他是一個專業的律師,哪些話題是不能觸碰的,他很清楚。所以他在吃早餐的期間,一直在逗女兒玩,她也在陪女兒聊天,有什麽話想要傳遞的,就會透過女兒的嘴巴互通消息。直到女兒要回房間寫作業,朗誦《舊約》的內容。教會學校通常有這樣的規矩,學生們不得不遵守,當然也會有反宗教,但就是很大概率被趕出學校罷了。就算是反宗教的孩子也不會輕易表達出來,他們假裝信奉神明,假裝虔誠,假裝跪下祈禱。他們知道,神父喜歡冬天。
現在孩子回房間了,他們失去了傳話者。氣氛突然就變得很尷尬,她在努力尋找話題,他則完全沒有尋找話題的傾向。其實他在等待她開口。
很快她也意識到他在等她上鉤,她很生氣,於是踢了他一腳,就在桌子底下,他覺得很痛,很激動地問著: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你必須跟我聊天,否則我會一直踢你!”
“我們在打官司!聊天?你在開什麽國際玩笑!”
“難道我們除了官司與法律之外就不能聊別的話題了?”她反問著。
他也反過來辯駁:難道我們除了法律與官司還有別的話題可聊?
兩人頓時就變得沉默了,空氣中出奇的安靜,一隻臭蟲從廚房爬過都能聽到它的爬行聲。
“我們這樣就不對了。是吧?”她問著。
他捂著嘴巴:我也覺得是這樣。
她嘗試著說:其實我們只是討論案情,交流庭審上所發生的事情,問題也不大。
他接著說:只要沒有涉及當事人的重要信息,那就無法構成妨礙司法公正。
她恍然大悟:因此我們不需要覺得內疚。
“嘿嘿嘿!你昨天在法院上的表現還挺優秀的,金頓的妻子你也能找到攻擊的角度。你是如何做到的,我就很想知道。
她很淡定喝了一杯牛奶:我比你厲害的地方就在於,你查不到的資料我卻能查到;你沒有想到的事情我能聯想到。我比你專業已經不是一兩天到事情了。
他很勉強的笑著,手握成拳頭,在胸口處快速碰撞,差不多碰撞了兩次。她的笑容凝固了,又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剛才的手勢是他自己發明的,等於是全球國際友好手勢。
他若有所思的說著:你在與全人類為敵。
她反駁道:就算我與全世界為敵,我也不能與我的當事人為敵,就是那麽簡單。
他不禁感到沮喪:你知道嗎?其實我有點後悔與皇家檢控署合作,至少不應該合作做這個案件。我們打官司無論誰勝誰負,到最後必然會引發不少的爭吵。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將來也是,永遠都不會改變。以前我們還沒有孩子,現在不一樣,我們有孩子了,她就在房間裡寫作業,朗誦《舊約》我不想因為官司的問題與你吵架,你明不明白?
她翹起二郎腿,眼睛往上翹,慢悠悠的說著: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也很簡單,你退出遊戲,單方面解除與皇家檢控署的合作關系,這樣我們就不必是敵對關系。
他笑了笑,臉上卻是一臉的頹敗:為什麽不是你單方面與你當事人解除委托呢?
她的眼神頓時就凌厲起來:我縱橫法律界那麽久,我從來沒有試過半途而廢。我不像你,為了公義可以出賣你的當事人;為了伸張正義甚至毆打法官,辱罵法庭,結果還不是連累了你的當事人。你可以做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可以做到;但是相反,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卻可以做到,只不過你沒有勇氣去做。
他被氣得不行,這裡是他們的家,他不能發脾氣,他氣鼓鼓地說著:沒錯,你說得很對,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律師,但是我分得清是非黑白。接著他就很不愉快地拿著衣服離開了公寓。
她其實心裡也不好過,內心倔強,好勝心又特別重,她有的時候也控制不住自己。
黑澤明離開了家,轉而找到了貝克姆,此時的他正在妻子的家中與女兒一起吃飯。他們吃飯期間出奇的安靜,他吃麵包抹果醬,她喝咖啡加糖漿,用牛奶混進燕麥片中,弄均勻了,再加點巧克力醬。這些是傳統家庭的具體用餐配方,但是到了他們這裡,一切都顯得悄然無聲,就像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剛好拚湊在同一張桌子上,吃著各自的食物,可能很親切但是卻表現得很陌生。
黑澤明看著他們在表演默劇,不禁聯想到,他的女兒有朝一日也會長大,她將來會不會也變成貝克姆的女兒那樣,對親人很冷漠很孤僻呢?他有的時候真的很疼愛女兒,可是他發現越是疼愛她就越是無法走近她,也不了解她。他跟女兒的相處模式有點奇怪,該親密的時候選擇了疏遠,等到完全疏遠的時候就再也無法像小時候那樣親密。他擔心的是自己和女兒的相處方式會不會有一天也變得很困惑呢?
吃完東西她一句話也不說就出去了。
他終於可以找個位置坐了下來,像極一個喜劇評論家那樣發表著疑問:怎麽?你剛剛跟你的女兒在表演默劇啊?一句台詞都沒有,但是都在吃東西,動作是那樣的熟練,熟練得令人心疼。
貝克姆簡單的回答著:小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吃東西,區別在於,我們還會聊天,還會挖苦對方,還會遞糖漿過去給她,她也會幫我抹果醬在麵包上
黑澤明帶著細微嘲諷的意思:哇哦,她剛才也有幫你抹果醬,只不過沒有情感交流,更加沒有對白,所以我才說你們在演默劇。
“一切都變了,如果我沒有遇到那樣的事情,說不定我的日子會過得很幸福。”
“會過去的,慢慢來。”他安慰著當事人,並且提醒著:對了,這一次的上訴將會以聽證會的形式召開,由於當時她控告你的時候,本來就沒有幾個證人,她能贏全靠社會輿論造勢,她等於贏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但是你不一樣,你還有妻子,她可以為你出庭作證。
他這下子就表現得很抗拒:不!我不會讓她出庭作證。
黑澤明有點懵,好奇地問著:為什麽呢?她如果能為你出庭作證,可以改變陪審團對這個案件的看法。
“她已經病得很嚴重,我不希望她來回折騰,她會很痛。”
“但是她是唯一的希望。”黑澤明提醒他,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那麽努力撐到現在不就是希望恢復聲譽?不能因為一點障礙就打消念頭。你上訴成功,很多人都很期待你能討回公道,你不能失敗,這是面子問題,與生存沒有關系。此時,他的女兒在外面偷聽到兩個男人的對話,她的心情有點複雜,夜晚就跑去醫院找了媽媽,一晚上她都為媽媽按摩、講故事、表演歌劇,無非就是想哄病重的媽媽開心。但是媽媽似乎能看得出,她的乖女兒心事重重,並且有很多煩惱。她喝停了女兒的表演,讓她坐過來。
她的聲音依舊很虛弱: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沒有,當然沒有。”
“你別騙我……媽媽已經沒幾天了。”
“爸爸他……是無辜的嗎?”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我了。”
“可是你說他的確性騷擾女下屬。”
“沒錯,你居然還記得。”
“既然他的確做過這種不要臉的事情,為什麽他還要上訴,還想著讓你出庭作證,為他恢復聲譽?”
“他真的是這樣想的?”
“我在門口偷聽到他們的對話內容。”
“他真的會這樣做嗎?”
“不,他擔心你承受太多的痛苦,不忍心讓你太操勞。”
“我明白了。”
貝克姆的上訴案件終於在聽證會召開。由於他是公眾人物,因此審訊的形式不太一樣,既是庭審的形式也是聽證會的模式,雙方都有代表律師,同樣設置了大陪審團,法官。不過不用作開庭陳述,也不用結案陳詞,只需要把過去的供詞重新展現,讓陪審團有足夠的參考就可以了。哈索作為當事人,她可以提供的證人或者證物都是少之又少,她當時能贏其實就已經充滿了議論的聲音。因此在後來的日子裡,她花了不少錢,收買媒體總編輯,盡量不再刊登當時的性騷擾案件,努力讓大眾的記憶逐漸褪去。然而對於高度關注這個案件的人來說,記憶一直都在,只不過沒有刻意提起罷了。現在案件重新審訊,她再次陷入孤立無助的狀態,不過她仍然信心十足,認為輿論造勢可以再一次打垮他,她一點都不害怕。可能因為她很有信心,所以她找了一個名氣不太夠的小律師-小約翰。小約翰是畢業於林肯法律學院的實習律師,不僅是新手,而且經驗不多,最重要的是,他為了拿到更多的案件資源,他故意把律師費用設定很低,在一家律師事務所裡,他必須在裡面做事超過兩年,每個律師都有一個收費標準,而他的收費標準低過其余的律師,因此他因為便宜經常拿到代理案件。方法是沒錯,只不過他嚴重擾亂了市場標準,在律師的行業裡很遭鄙夷,認為他拉低了平均水平。
小約翰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他認為法律既可以幫助人也能賺錢,況且他對金錢不太執著,他要的就是出庭的經驗,其余的都不重要。
貝克姆再一次坐在被告欄裡接受審訊,七年前他就坐在這個位置,同一個法庭,同一批陪審員(可能有點誇張,不一定全部相同)、同一個法官(七年前的法官其實已經去世,他認為一切都是與7年前是同一批司法人員)
為了避免存心搗亂的人進入,聽審席上設置了諸多的限制。例如禁止女性進入,這個規定遭到很多女性同胞劇烈反對,然而沒有太大的作用,她們的抗議聲音可抵不過正義的呼聲。
哈索還是老樣子,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坐在證人欄裡。
黑澤明一直在觀察著哈索臉上表情的變化,他之前有觀看過哈索在網絡上的演講視頻,老實說,她作為女權主義的領袖,核心價值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奴役所有的男性,包括她的父親。她認為一切罪惡與不幸的根源就在男性的身上,她的言辭不僅片面化而且還很極端,忽視了客觀條件。他認為她眼神裡的恐懼來得太突然,要知道她準備逃往外國之前就已經被抓捕回來,要是晚一步,說不定就找不到她人了。
小約翰:請問你與貝克姆是什麽關系?
哈索:上司與下屬。當時我剛剛從學院畢業,在電影公司實習,我被安排與他一起工作,我是他的私人助理,為他安排節目排演以及會議的時間分配。還有其他的一些很瑣碎的工作都由我負責。
小約翰:你對他的第一印象是怎麽樣的?
哈索:斯文有禮、大方得體、為人幽默、溫柔體貼。還很會暗示。
小約翰:在你們一起工作的期間,有沒有發生過一些特別的事情呢?
哈索:我為他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就開始故意與我有身體上的親密接觸,例如摟肩膀、摟我的腰。有的時候還故意在我面前說一些很下流的故事。本來我還以為他只是心情好才會控制不住他自己。但是很快我發現事情遠遠沒有那麽簡單。他後來還經常讓我去他的辦公室,門關上,他開始對我動手動腳,觸摸我的胸部以及私處,我掙扎推開他,他就作出承諾:如果我聽從他,他會讓我在工作上獲得很多的便利,還說要包養我,每個月給我很多錢。可能對於一個普通的女生來說,這絕對是一個很大的誘惑。但是對於我來說,這絕對是一個很大的恥辱以及侮辱,我不能接受他的各種性暗示,可是我又不敢得罪他,我能否順利通過實習,拿到畢業許可,還得靠他對我的實習期的一種評估。因此,我只能默默忍受他對我的性騷擾,各種色情挑逗,我不斷告訴我自己,只要我堅忍著,熬到實習期結束,我就可以脫離苦海,擺脫他對我的性騷擾。我以為我能堅持下去,可是我發現我真的做不到,我把這些困擾告訴了身邊的人,她們告訴我,不能逃避,要勇敢與他對抗。於是我選擇了報警,在7年前,我坐在相同的位置上指證他。幸好,法律是公正的,最終還是把他繩之於法。我覺得很慶幸,讓我覺得法律還是有希望的,它可以幫助我,幫我重拾信心。
小約翰:這件事對你日後的影響有多大?
哈索:從此以後,我找工作,很害怕遇到男性上司,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們的眼睛會一直盯著我的身子看,尤其是豐滿的胸部,可能是我的錯覺,但是我真的會有這樣的想法,可能是我心理出了問題。所以後來我去找心理醫生,接受了心理治療。慢慢的,我才逐漸恢復正常的健康狀態,消除了妄想與不應該存在的恐懼。不過這也是讓我恐懼男性的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我知道這樣想是很過分,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他真的顛覆了我對男性的一個整體形象與觀感。
小約翰:當時你有想過原諒被告嗎?畢竟你原諒他可以庭外和解。
哈索的眼神突然變得很犀利:絕對不會允許!是他害得我這輩子都有很大的心理陰影!他讓我逃離了婚姻,逃離了接近男性的欲望。他留給我的心理陰影是無法彌補的!激動過後,她竟然情不自禁哭了起來。
小約翰絲毫不在意: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黑澤明說了句:奧斯卡最佳女主角非她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