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在今早七點多鍾就醒了過來,他平時很少會那麽早起床,或許是因為今天是巴巴羅刹出庭作證的日子,他對於當事人自己上法庭自我辯護的概念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他為很多謀殺案的被告做過辯護工作,絕大多數的當事人都不可避免地坐在證人欄裡任由控辯雙方盤問。他對於謀殺案的辯護工作當然是得心應手,經驗老到。但是這一次卻使他感到恐慌不安。他似乎即將要意識到,某種猛烈的暴風雨即將要來臨。
既然都被該案件給困擾著,他也沒有心情再回到那暖暖的被窩裡。
他做了點早餐,泡了兩杯香濃美味的咖啡。隨後他便站在某個角落裡,掃視著空蕩蕩的客廳,他突然很不舍得這裡的房子。
他還記得最開始租這裡的時候,他是多麽的嫌棄這個房子,白天看不到陽光,客廳裡的燈光永遠都要開著,在固定的日子裡停水停電,信號永遠都是那麽的差,一到了夏天老鼠蟑螂就像好朋友那樣找他玩。環境的惡劣他統統都能忍,畢竟這裡的租金是最便宜的,雖然很多方面不太完善,經濟實惠是最實際的。
就在昨天,他突然接到房東的突發通知,布達拉美宮政府要將這一區的房子全部收購要搞重建,將這裡改為立法會的會議大廈,旁邊還會建立一個法院—貳號皇庭。
布達拉美宮的總統如果要頒布法令或者要執行、簽署某種行政命令,就必須要在這裡召開會議,國會如果統一通過,那麽該項行政命令就可以得以實施。最高級的行政官員也要受法律約束,國會就是約束總統的工具。
由於是政府工程,這一次的拆遷計劃是勢在必行,他也必須要在一個星期之內搬走。眼看案件的審訊制度越來越惡劣,他根本就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找房子,他每次一想到這裡變成一個法院與立法會的會議大廈,國會議員與參議員都會在這裡工作,他就不由得感到莫名其妙的心酸。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有人用鑰匙開門進來了,他轉過身一看,原來是克裡斯仃,她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隨意地甩掉腳上的高跟鞋,赤著腳丫子,踩上沙發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脯起伏不斷,如果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逃亡者呢。
黑澤明連忙擦掉眼角裡微微漸露的淚光,故作輕松的口吻問著:你怎麽會有我房子的鑰匙?
她假裝神秘地反問:要不你自己猜猜吧?猜中了有獎勵哦。
他懶得去研究這個問題。
“看你跑得氣喘籲籲的,肯定有發現了吧?”
“有,但是呢,不告訴你。因為啊,我那麽辛苦地跑去找線索,你一點鼓勵都沒有!”
他默默地遞過一份早餐給她:鼓勵就沒有了,獎勵就有,你要不要?
她有持無恐地說:“哼哼!不要!我要更實際一點的獎勵!”
他冷笑了一聲,放回餐桌上,自言自語地說著:“隨便你!反正官司輸了,律師樓就沒有生意,沒有生意呢就沒有收入,我可不一樣,我是律師,就算沒有官司找上門,法律援助處仍然會有官司轉介給我。某人可就不一樣了,沒有官司送上門,就沒有收入了。”
她慢悠悠地說:“你……不用這麽諷刺我,你明知道我肯定會告訴你的。”
“我查過了,這位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的男人叫雷諾梵,他是一名退休警察,很多年前他婚姻破裂,妻子離家出走,丟下他與女兒。接著他妻子卷入了一宗謀殺案中,不幸遇害。自此他便沒有再婚,由於他年輕的時候做事很拚命,是一名盡忠職守的警察,所以他在執法者的行列裡都很出名,很多年輕的警察都以他為榜樣。當然其中是不包括婚姻破裂的。”
克裡斯仃自以為是地幽默了一下,黑澤明卻毫無反應,他點燃了一支香煙,任由香煙在空中燃燒,釋放出一氧化碳以及尼古丁等有害物質,他倒覺得這個可以提神醒腦,畢竟他今天早上醒來的時間太早了,他需要精神上的刺激。
“我問過雷諾梵以前的同事,他們都聲稱,雷諾梵一向都有早上去公園跑步的習慣,並且會找上他們一起跑,但是最近他卻突然沒有找他們一起跑步,更加沒有出現在公園的范圍裡,他就像人間蒸發了那樣,消失在他們的生活裡。而根據他們提供的失蹤時間,是與第三次公開審訊之後的時間相吻合,換言之,我的推斷沒有錯,他的失蹤很有可能與該案件有關,說不定他已經被人控制了。”
黑澤明一臉嚴肅地反問:“莫名其妙地消失也不一定是被人控制了,他會不會是獨自一人去旅遊了,很多退休的人都喜歡去旅遊,尤其是執法者,他們往往會經常遇到不可估計的危險,從而產生巨大的壓力,很多時候婚姻的破裂也是因為這樣因素。”
“嗯……你說得很對,但是我已經查過,沒有出入境記錄,也沒有參加旅遊社的登記記錄的消費,換言之他還在這個國家的范圍裡,但就是消失了。”
“他女兒呢?有沒有找過她談話。”
“有,但是他女兒只是含糊其辭地說他有事外出了,至於去哪裡就不得而知。”
“這麽說的確是事有蹊蹺。”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失蹤人口調查那裡已經開了檔案,雷諾梵已經在法律上被列為失蹤對象。”
“他女兒去報案的?”
“沒有,是我調查的時候,被他那些同事發現了那些線索。”
“這就很奇怪了……”
就在黑澤明快要想到某些頭緒的時候,他手表上的鬧鍾突然響了起來,這是在提醒他距離上法庭還剩下一個小時,換言之他現在就要更換衣服去法庭了。
上法庭遲到是打官司的大忌,這可不是扣錢扣分那麽簡單的事情了。
他匆匆忙忙地換衣服,但是克裡斯仃卻很悠哉悠哉地看雜志,他好奇地問著:你還不換衣服?我們夠時間去法庭了。
她滿不在乎地翻動著雜志,漫不經心地說:“黑澤明大律師,你該不會是失憶了吧?你自己找了小聰明做事務律師,還需要我?”
他狠狠地拍著自己的額頭:真糟糕!我居然還忘了這件事!
她很輕松地說:“沒事,我還不想上法庭呢!累死了!我要在這裡睡覺!”
他的手表又響起來了,他很焦急地望著手表上的時間,無可奈何地說:“睡覺可以,但是千萬別亂碰我的東西。”
他急急忙忙地趕到了法庭,小聰明很早就坐在那裡,悠然自得地補著妝容,明知故問地挑釁著:為什麽那麽匆忙啊,昨晚又通宵做不可描述的事情了?還是說早上睡過頭了?
他還接不上氣,所以沒有回答問題,只顧著自己趴在桌子上喘息著,很虛弱地問著:我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小聰明很有把握地遞著幾份文件過來,得意洋洋地說:“放心,我做事一向非常非常的妥當,絕對沒有任何的問題。”
他隨口說了聲謝謝,隨後好奇地問著:女人是不是很容易吃醋?
小聰明誇張地做著嘴型:吃醋是女人的天賦以及權利。
他不禁侃侃而談:對,有權利自然就有義務,有義務自然就有權利。對吧?我非常明白的,但是能不能別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呢?
她好奇地問:你究竟在說誰呢?
法官抱著文件進入法庭,書記員喊著:COURT!
所有人紛紛起立,嚴肅地鞠躬著,隨後便坐了下去。
書記員宣讀著:羅馬街道謀殺案,現作第六次公開審訊。
法官:辯方律師,你可以開始傳召證人。
黑澤明站起來鞠躬著,面向陪審團,放開喉嚨地喊著:法官大人,我要求傳召本案的被告出庭作證。
法官:本席批準。
嵐伽利滿懷信心地望著從法庭外進入至證人欄內的巴巴羅刹,隨後他露出了很有把握的笑容,在他看來,他已經想好方案如何讓對方露出破綻。
巴巴羅刹換上了紳士般的西裝,在庭警的引導下踏入了證人欄內。
黑澤明離開了座位歪歪斜斜地站著:巴巴羅刹先生,請問在2019年的七月十三號,晚上的九點至十點之間,你在哪裡?
巴巴羅刹:我在羅文街道以東八公裡范圍外的一家酒店入住。
嵐伽利壓低著聲音,對他的助手說幾句話,其助手隨後就向法官鞠躬著,接著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法庭。
黑澤明:你在酒店做什麽?
巴巴羅刹:因為第二天有很重要的會議要召開,我想放松一點,所以去酒店住了一個晚上。
黑澤明盯著巴巴羅刹,眼神裡浮現出那種懷疑的目光:你逗留到幾點?
巴巴羅刹:第二天的早上。
黑澤明刻意地重複著:是第二天的早上。
巴巴羅刹:是的。
黑澤明:你認不認識本案的死者?
巴巴羅刹:認識,她是我在酒吧認識的一個朋友,我們偶爾都會有“生意”來往。
黑澤明:警方在死者的家中找到你的指紋以及在襲擊過死者的棒球棒找到你的指紋,對此你有什麽想說的?
巴巴羅刹:在去酒店之前,我的確去找過她,但是我很快就離開了。
黑澤明:你去那裡做什麽呢?
巴巴羅刹:她懷孕了,但是那個男人卻不肯負責,她一時想不開,於是就打電話告訴我,她想自殺,要讓那個男人內疚一輩子。我擔心她真的會做傻事,於是我立刻趕過去,到了那裡,我看到死者正拿著棒球棒在傷害自己,我立刻過去阻止她,搶過她手裡的武器,可能就是這樣留下了指紋。我奪過她手裡的武器之後,她的情緒變得異常的激動,打翻了很多東西,我目睹著情況越來越失控,在毫無辦法之下,隻好離開。
黑澤明好奇地問:你就這樣離開?難道你不怕她再做傻事?
巴巴羅刹很緊張很激動地回答著:“誰說我不擔心,誰說我要離開?只不過她哭過了一次,就說明她已經沒事了,只是需要時間去自我恢復。就算我繼續留在那裡,也無補於事。況且我第二天還有重要的會議要召開,我想提前做好準備。如果我早就知道她會遭人殺害,那天說什麽我也不會離開的!最起碼還能保護她!”
黑澤明觀察著他的神情,憂心忡忡地問:巴巴羅刹先生,請問你還能繼續嗎?
巴巴羅刹:沒問題。
黑澤明:根據控方所提供的線索,你曾經陪同死者去診所進行這個墮胎的手術對嗎?
巴巴羅刹:是的。
黑澤明:請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巴巴羅刹恨得咬牙切齒:她懷孕了,那個男人顯然不肯負責任,如果她再不做引產手術,我怕時間拖得太久,會來不及,所以才想著勸她做手術。
黑澤明:換言之,你只是以朋友的名義去陪她去墮胎,並非控方所說的,你是孩子的經手人。
巴巴羅刹:她肚子裡的孩子當然與我無關了,我們只是朋友!
黑澤明:請問你如何解釋你與死者的開房記錄呢?
巴巴羅刹:我想澄清一下,有時候去開房不一定是為了那種事,我們去開房只是為了找一個安靜又適當的環境談生意,談合作而已。
黑澤明像變戲法那樣變出一份檔案:法官大人,我手裡有一份關於死者與被告之間所談及的合作項目,大概是酒水的供給問題,時間地點都與開房的時間剛好吻合。
書記員走過去接過黑澤明手裡的文件,遞給法官。
黑澤明:這麽說你並沒有殺害死者。
嵐伽利:法官大人!
黑澤明: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疑問。
法官:主控官,你可以開始盤問被告。
嵐伽利站在法庭的走廊處,撐著證人欄的木欄:你口口聲聲說,你當晚在酒店逗留了一個晚上,有沒有人可以證明你當晚整個晚上都在酒店內,由頭到尾都沒有出去過。
巴巴羅刹:沒有。
嵐伽利:那就是說,由始至終,都是你自己證明自己有不在場證明,根本沒有人給你作證對不對?
巴巴羅刹:我去住酒店的時候沒有想過在不久的將來會被人控告謀殺,我可看不到未來。
嵐伽利:你在以東八公裡范圍以外的酒店住了一個晚上對吧?
巴巴羅刹:是的。
嵐伽利:請問那家酒店叫什麽名字?
巴巴羅刹:那家酒店的名字叫做……
嵐伽利:是不是塞西爾酒店?
巴巴羅刹:對對對!就是塞西爾酒店!
黑澤明快要被氣暈了。
嵐伽利:巴巴羅刹先生,你的記性好像還真的很一般。但是我在塞西爾酒店的前台登記處找不到你的名字。
巴巴羅刹:我……當時用的是其他朋友的信用卡登記的,所以沒有我的登記記錄。
嵐伽利:哦,這樣啊,這樣聽起來也很合情合理對吧?但是你真的在酒店裡逗留了一個晚上,直到天亮才離開?
巴巴羅刹:是的。
嵐伽利:你當晚是一上床就睡到天亮?
巴巴羅刹:是的。
嵐伽利:當晚有沒有發生過奇怪的事情?
巴巴羅刹:我放了個屁算不算?
法庭內頓時引起一陣哄笑。
嵐伽利回到桌子旁,拿起一份記錄文件:法官大人,我這裡有一份關於塞西爾酒店在案發當晚所發生的一件怪事的記錄。
“當晚,塞西爾酒店的客人發現自來水散發出一股很奇怪很難聞的氣味,當晚酒店的負責人就派了工程部的主管去檢查水箱的情況,結果就在水箱裡發現了一副赤裸裸的女屍體。他們所發現的那些難聞的氣味根本就是由屍體浸泡所散發出來的氣味。這件事在當晚引起一時轟動,很多客人都在半夜鬧著要辦理退房手續,一夜之間本來入住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八的酒店,退房率一瞬間達到了百分之八十二,剩余那些沒有退房的,多半是在投訴酒店,然後索取賠償。最後酒店是賠償了一百二十萬美金給剩余的客人。”
嵐伽利盯著巴巴羅刹:一宗屍體藏屍水箱案如此轟動,你竟然不知道?為什麽你會不知道呢?原因只有一個,你根本不在酒店裡,你根本沒有住進去。
巴巴羅刹沒有反駁。
嵐伽利轉而對著陪審團說:各位,相信你們都看到了,被告在法庭上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充滿著各種疑點的,我認為在現階段來看,他所作的證供是不值得、不應該被信任的。
黑澤明:法官大人,由於辯方出現了問題,我很希望法官大人可以考慮將該案件押後審訊。
嵐伽利:反對!法官大人,目前已經差不多到了結案陳詞的階段,我認為不應該再拖延審訊。
黑澤明捂著胸口,大叫一聲:啊!我心臟病發作了。
隨後他便暈倒在地上,審訊不得不提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