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從法庭回來之後就顯得心事重重,整天把自己困在病房裡,不肯出去散步。
偶然醫生會進來觀察她的情況,用超聲機器查看胎兒的情況,等一切辦妥之後他就會很安靜地離開。在她吃零食的時候,他也會站在一旁但什麽話也沒有說。她自從懷孕之後就會出現各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例如總是嘴饞,想吃點奇奇怪怪的零食,例如冰淇淋、雪糕、棉花糖、果醬、奶酪蛋糕……總之每天就是換著花樣吃,而且她還極其容易餓肚子,半夜常常會爬起來找吃的。因此她同時會儲存一些零食在枕頭底下,免得半夜爬起來想找吃的卻怎麽也找不到。要知道,英國很少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況且自2022年開始,英國就已經實現了一個星期4天的工作制度,白天只需要上班5個小時,無論是哪個行業,很少超過5個小時,一旦超過了就會遭到工會的處罰。所以說,工黨誤國並不是空穴來風。因此她實在有點厭煩英國人的懶惰成性,明明太陽還沒下山,路還在修,便利店卻早早就關門。她好不容易從醫院裡逃出來就是想準備點零食,結果便利店死活不肯延長營業時間。她想投訴卻意識到準時閉店是受到法律的保護。到了夜晚,大街上就沒什麽人了,酒吧倒是很熱鬧,可是她現在已經是孕婦,不太可能去酒吧,並不是很方便。所以,後來吐槽英國人懶惰成性就成了她口中的日常話題。
醫生看她解決了三塊三明治,於是就咳嗽了幾聲,她好奇地看著他,問著:你有話要說?
“是的,當然並不是很大的事情,只不過是一點點的小問題。”他很牽強地笑著,既歡樂又心虛。
她早就看出他的不尋常,直接地說著:“說吧,坦白點,不要在我眼前遮遮掩掩。”
“噢,你是知道的,庭審的那天我恰巧也在,好吧,其實我不在,是後來的護士告訴我的。她們告訴了我一些事情,我覺得還挺重要的。你以前曾經吸毒過?有著比較漫長的習慣?”他說了半天才說到重點。
“原來你在好奇我的吸毒歷史。誰沒有過去呢?是吧?受到愛情的折磨、感動、刻骨銘心……一時糊塗的墮胎,義正言辭的誓言……其實難免會迷失自我。”
“嗯。很感謝你的坦白。不過如果你有過漫長的吸毒史,我是不建議你懷孕,更加不建議你生他下來。毒品會損壞你的中樞神經,對胎兒有著極大的破壞。會有後遺症、先天性疾病、精神分裂、性別認知障礙、人格分裂……”
他說個不停,半個小時他才逐漸消停。
她有點想笑,雙手抱在胸前,似乎在等待他的結論。
他問著:你在笑什麽?
“你說了那麽多可怕的病例,你到底想說什麽呢?”
“反正你吸毒的周期那麽長,又煙草又迷幻藥還成癮性藥品,將孩子引產吧。這樣對孩子不好。”
“不,我不會接受引產。英國墮胎是犯法的,教會不會允許,法律更加不會允許。”
“根據《墮胎法》需要兩位以上的醫生來確診,證實你體內的孩子不適宜生下來,導致畸形、先天性疾病的概率很高。一旦通過醫學會的聽證會,墮胎自然就會進行。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從你身體裡拿走小家夥需要走很多法律程序,參加很多聽證會。”他漫不經心地陳述這些。
“所以,你真的相信我有著漫長的吸毒史?”
“當然,這可是你親口所說的。”
她變沉默了,漫無目的地掐著白色的棉被。
他見她沒有反應,就說了句:你慢慢休息,我得去尋找另外一位婦科醫生來鑒定你體內的情況。
她突然怒吼著:慢著!你給我站住!
他會心一笑,轉過身來,嚷著:來來來,聽聽親愛的說辭。
“你給我聽著,我根本沒有漫長的吸毒史。”她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
他饒有興趣地嚷著:是嗎?為什麽呢?你能簡單講述嗎?
她翻白眼,牽強地解釋著:我不想指證我的男朋友,可是我出庭作證又不能避免,我不希望我的出現讓他的處境變得更加惡劣。如何讓我的供述變得毫無意義、毫無可信的程度呢?我想,只能是編造謊言,損壞自己的形象。
“原來事情的真相是如此。”莫妮卡從外面走進來,很嚴肅地盯著她看。
醫生強顏歡笑地說著:“別怪我,是他們要我配合他們工作的。”
瑪麗輕聲地說著:“親愛的醫生,你可以離開了,感謝你的引導。”
莫妮卡坐在床的邊上,很高傲地嚷著:“我想,你應該還欠我一個解釋。”
“我該說的,剛才已經說過。我無話可說。”瑪麗變得無精打采。
莫妮卡突然認真起來:“那就是說,理查德知道你的吸毒史也是假的,你們兩個根本就是從頭到尾都在法庭上演戲。天啊,就像一場話劇那樣。”
“你不能怪我,我們同樣是女人,你早晚會有機會當媽媽,等你到了我這個階段你也會理解我。我不希望孩子一出生,父親就待在監獄裡。”她停頓了一會,眼淚都要湧出來了:就算明知道是犯罪,我還是會再來一次!我不能讓他出事!
莫妮卡內心很是悲涼,她當然明白瑪麗的難處,只是她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
“如果你要告發我可以,但是能不能等這個案件結束後,孩子出生以後再告發。”
莫妮卡從床上移開,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說著:“我改天再來探望你。”
她還約了理查德在餐廳吃東西呢。
同樣是上一次的酒店,不過兩人的心境都不一樣了。
他的心情看上去還算不錯,一晚上喝了不少酒,餐桌上的食物似乎都沒怎麽動過。
她咬了一口麵包,牛肉她不想碰,總感覺太腥了,她問著:那天在庭審之前,你是不是收到了信條。
他剛好在給自己倒酒,動作停頓在空中,愣是不太好意思:你都知道了?
她滿不在乎地說著:“也猜到了。我自己都查不出來,為什麽你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加上他們的關系如此親密,我也不難猜測了。”
“哎,其實我也很糾結,一方面配合她吧,顯然是違反了司法公正制度;不幫她吧,又好像不近人情。”
“不管怎麽樣,她的證人資格已經被取消,陪審團不會接納她的供詞,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她很平靜地說著。
他突然就來興趣了:怎麽了?你居然善罷甘休?不準備去律師公會告發我?
她抖了抖肩膀,解釋著:其實吧,我最初也不是很想列她為控方證人,可是沒有辦法,英國本地的檢察官要監督我,我只能這樣做。至少在表面上我這樣做才不會違反英國的法律制度。就讓所有的程序順其自然吧,別的不重要。
“聽你說話的語氣,你似乎也覺得彼得是無辜的。”
“別跟我扯這些,我是檢察官,我有我的立場。”她義正言辭地提醒他。
他說著:是嗎?真的是這樣嗎?
她不太耐煩地說著:“是的。”
“所以,這段時間為什麽不來找我?”他假裝漫不經心,但是其實也能看得出來,他很在乎她的說法。
她冷笑著:沒有理由就不找你了。
“噢,是嗎?我還以為你在約會呢。”
“得了吧,英國人,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但願你也覺得這個笑話很有趣。”他隨手拿起一塊麵包塞嘴裡,問著:對了,接下來你們還會有哪些策略。
“律師公會警告!我可不想背上妨礙司法公正等罪名。”她都快要想用腳踢他。
他笑得不行,反過來問:難道你不覺得我們坐在一起吃東西、聊天就不會被他們調查嗎?得了吧。
她嘲諷他:這裡又不是美國,沒有CIA的監聽,你說是吧,尼克松總統。
他挺不滿意,板著臉評價她:你陰陽怪氣可真有一手。
她還是那個樣子:英國人也差不多。
那天夜裡的晚餐並不是很愉快,兩人的對話多半藏有暗語,表面風平浪靜,暗地裡已經是鬥個你死我活。
在審訊再次召開之前,英國的檢察官仍然召開了一次會議來商量對策,往好的那一方面說,是謹慎起見;往壞的那一方面就是,他們開始懷疑莫妮卡的專業能力,第一輪傳召的證人就已經說明了問題,不僅沒法針對被告,還要被陪審團質疑證人的可靠性。說白了他們並不信任從美國來的莫妮卡,更是質疑國際檢察官的制度是否適用於所有的發達國家。發達國家並不代表法律制度成熟,某些方面甚至在倒退。當然不包括英國在內。
“我們得證明第一被告的殺人動機。”安娜·安格斯手裡捧著案件的材料,輕輕歎了一口氣:信函本來可以作為證物呈堂,可是偏偏在開庭之前就已經丟失……我的意思是第一次開庭之後就莫名其妙不見了。我覺得很可疑。
莫妮卡不禁心中暗喜,還好她沒有成功盜取信函,要不然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都是違背了法律精神。本來她還在擔心盜取信函之後會內疚很長一段時間,現在看來,有人幫她承擔了這個責任,她省了不少事。說起來她還得感謝那個神秘人。倒是有一種惺惺相識的即視感,只可惜那晚還來不及撤掉他掩蓋身份的特殊物體。不過她有一種預感,早晚會有機會再碰到,競爭對手可是長期存在的關系。
“這個是很關鍵的證物,難道我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她問著。
莫妮卡不慌不忙地說著:“警方那邊已經在調查,逐家逐戶開展調查工作,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的進度。有理由相信是辯方律師的陰謀,不過暫時沒有找到證據證實與他有關。這就是最大的疑點。”她希望盡量將禍水引到理查德那邊,降低自己的嫌疑。畢竟這些證據在證物房丟失,她可是第一時間被邀請到警局協助調查,這些記錄都能查到。她總是渴望轉移注意力。
“有人看過那些信函的內容嗎?”安格斯問著。
整個檢察官隊伍沒有人發話,莫妮卡再次暗喜,沒有人看過就沒事了。
沒想到幾十秒後,保羅·克利突然說話了,他也是檢察官其中之一:我看過關於死者的那一篇自我批評與審視的內容。
安格斯算是找到了解決的方案:行了,過幾天我們開除保羅,不讓他參加檢察官的工作,然後我們重新列他為證人,傳召他出庭作證。這樣就能在陪審團面前揭開第一被告的殺人動機。
莫妮卡深感不妙,尷尬地笑著說:“哇哦,我認為這絕對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只不過陪審團會接納保羅的供述嗎!?我不是對你們沒有信心,只不過類似的做法我還真的沒有嘗試過。”
“這已經是最後、而且是唯一的辦法了。”
“好吧。”莫妮卡知道再推搪下去,再繼續阻擋就會很容易露出破綻,她也就沒有再堅持。
那天的會議開了接近三個小時,無非就是討論了證人出庭作證的順序以及一些需要特別注意的細節。法官對檢察官的要求特別高,而警察與檢察官的撕裂感又十分明顯,很容易就造成對立。在提出公訴期間,他們認為做事仍然需要十分謹慎,太輕率會損壞檢察官的形象。
安格斯雖然不是助理,但是她作為一個有著豐富的公訴經驗的律師,太熟悉辯方律師的心思以及伎倆,他叮囑過有份參與公訴的律師,盡量避免與辯方律師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觸。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她還特意盯著莫妮卡,那笑容可真的是意味深長。
莫妮卡堅決不抬起頭迎接她的目光,大概她知道對方在內涵自己。
不過她向來不拘小節,有的時候不讓她做一件事,她就非做不可。
黑澤明在酒店裡住了沒有多久,他的假期就要提前注銷,據最新消息來說,美國加州發生了一件很小的醫療事故,只不過這個事故被媒體以及輿論無限放大,引起了騷動。情況據說很危急,但是也只是傳聞,實際情況他還得回去看看。莫妮卡給他的指示是,如果他再不回美國,就要面臨起訴。他隻好收拾行李,帶著女兒,準備坐飛機回去。這幾天凱倫也折騰得他夠嗆,三更半夜玩失蹤,在酒店的樓道裡遊蕩,三更半夜也確實很嚇人,還成功嚇到了不少人。差點讓這裡的住客誤以為這裡是什麽幽靈酒店呢。她每次玩失蹤都是平均一個小時以上,有的時候夜裡他驚醒過來,發現她不在酒店房間裡,他嚇得連忙跑到樓道裡尋找,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她就會自動出現。每當那個時候,他總是很生氣,追問她到底去了哪裡。可是她從來不肯正面回答,只是一個勁地強調,她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被聲音的途徑來源給吸引了過去。她並不是貪玩,只是被吸引住了。
經常玩失蹤已經使他內心的承受能力跌到了最低點,現在她還知道自己跑回來,要是哪一天她不回來了怎麽辦?他如何向前妻交待?英國的失蹤人口自脫離歐盟以後一直在大幅度上漲,他的小心臟可承受不了這種刺激。於是,他屈服了,決定帶女兒回美國,至少回到了美國她就不會莫名其妙玩失蹤,這樣他會比較省心。
他在客廳收拾行李,套房的面積與空間比較大,很多事情可以在客廳完成。凱倫就躲在房間裡,一聲不響,一直沒有出來。
突然,他意識到可能要準備一些塑料袋還有肉罐頭與一些麵包,然後他走進房間,注意到凱倫在房間裡很乖巧閱讀手裡的書籍,這才他就放心了。輕手輕腳地拉開門,慢慢帶上。現在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慣性行為,出去的時候必須小心翼翼,免得嚇到她。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便利店,買完東西就立馬跑回酒店的房間。他很擔心女兒在一眨眼的時候又鬧失蹤。他打開門,深呼吸著,呼吸不禁急促,甚至心胸還有點疼痛。可能跑得太快而導致。他很久沒有做運動,身體就不太行。他從冰箱裡拿出一罐牛奶,推開房間的門,正準備哄女兒睡覺卻發現女兒已經不在房間裡。
“凱倫!凱倫!”他呼喚著女兒的名字,半天沒有反應。糟了,她又玩失蹤了。
他嚇得拋掉手裡的牛奶,打開門,跑到樓道。按照慣例,他先從最底下開始找。
他坐電梯到停車場,然後從逃生通道鑽進樓道裡,從負一層開始找。要知道,酒店的設計是200多層,他也只能一層層找。
大概找了50層,他就累得不行,蹲在樓道的角落裡喊著:你在哪裡,趕緊出來好不好?你老爸我,年紀大了,跑不動了。突然之間,他聽到了一陣瘮人的歌聲,像是宗教音樂,又像唱詩班的詠唱,帶有催眠的效果,他循著毛骨悚然的歌聲,大概意識到歌聲是從最上層傳來的,這下子他內心深處突然有了一種衝動,要迅速抵達頂樓,於是他坐電梯,一下子就到了頂樓。
酒店的頂樓一片黑漆漆的環境使他不禁心存恐懼,令人毛骨悚然的歌聲到了這裡就差不多消失了。他環顧著四周,想窺探周邊的事物,突然他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氣味,仿佛前方有人在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他分不清眼前那個到底算不算一個人,還是說只是一個幽靈?還是說那只是一陣白月光折射下來的幻象?他有點緊張,撿起地上一根木棍,一陣涼風吹過,在黑暗中好像有人在盯著他,他的心跳都快頂到嗓子那裡了。他走過去的時候就快要撞上去,結果就是白月光的幻象。他幾乎要忘記原本他在過道裡就是要找女兒,現在他被歌聲吸引到天台都快要忘記這件事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只能扯開嗓子喊:凱倫!凱倫!你快點出來!三分鍾後,還是沒有回應。他正在尋思著要不要報警的時候,突然好幾隻蒼蠅撲到他鼻子裡,最開始就只有幾隻,後面就越來越多,在他耳邊發出嗡嗡嗡的煩躁聲音。蒼蠅加上惡臭的氣味,他大概已經猜到前面會有什麽。
在黑夜中,突然有一雙柔軟的手拉扯著他,這種熟悉的觸感他是知道的,那是凱倫的手。
“老爸。”她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
“原來是你。你跑去哪裡了?”
“我聽到了歌聲,跟著歌聲來到了天台。”
“那是什麽氣味?”
“死人。那邊有個死人躺在那裡。”
他連忙捂著她的眼睛,很慌張地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我會處理好。你待在這裡不要亂動,好吧?
他躡手躡腳地向前方挪動,無疑看到了一張被蛆爬滿了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