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準備要盤問證人了。按照他以往的少有經驗,他多半會毫不留情,可是眼前的是瑪麗,他不忍心表現得那麽刻薄。然而這就是他的工作,他不得不這樣做。
理查德:請問你為什麽會來到英格蘭?
瑪麗:旅行。
理查德:一個人?
瑪麗:與我的男朋友。
理查德:你指的是……本案的第一被告也就是我的當事人?
瑪麗:沒錯。
理查德:能不能簡單描述你們的旅行路線?
瑪麗:先是英格蘭,然後是蘇格蘭,後來就是愛爾蘭,之後是西歐自駕旅行。不過西歐的自駕旅行是我的想法,本來我並不想來英格蘭。
理查德:你們原先的旅行計劃不是英格蘭?
瑪麗:並不是。難道這很稀奇?
理查德:你們並不計劃來英格蘭,為什麽最後還是來了呢?
瑪麗:是他突然要改變主意,改變了我們的旅行路線,我們還因此吵了一次,吵得很激烈。
理查德:你有沒有問他,為什麽要改變路線?
瑪麗:你們男人做事需要理由嗎?不都是一意孤行,毫無理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來沒有顧過我們的感受!
理查德:呃……身為男人的我,仿佛遭到了冒犯。你們的旅行路線在哪就被中斷了呢?
瑪麗:前往蘇格蘭首府愛丁堡之前。他在英格蘭機場遭到拘捕。如果不是發生了那麽多事情,現在我們已經在西歐自駕旅行!
理查德:好吧,你是否知道蘇格蘭的旅行充滿了驚喜呢?
瑪麗:現在我倒是充滿了不少驚喜。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什麽叫做驚喜,我不喜歡英格蘭,他非要挑英國!
理查德:很好,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什麽叫做驚喜。我這裡有一份關於我當事人在蘇格蘭首府愛丁堡訂下的酒店、鮮花以及戒指。至於愛爾蘭,估計就是婚禮的場地,他預訂了證婚人,是愛爾蘭人,本來他計劃在蘇格蘭跟你結婚,可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已經獨立的愛爾蘭,當然蘇格蘭也獨立了,但是他為什麽要改變場地呢?我不知道。
瑪麗頓時就變得黯然失色,捂著嘴巴,半天說不出話:哇哦,他都安排了這些嗎?我真的沒有想到他會那麽浪漫。
理查德:是的。從他預訂的戒指以及結婚場地,他是準備與你結婚,愛爾蘭那裡有一間白色的教堂。西歐自駕旅行估計就是你們的度蜜月。他猜到了你的想法,你看,他在西歐早就預訂了一輛汽車,不過上面會刻著新婚快樂罷了。你去過西歐嗎?你了解過西歐嗎?你常常因為不了解西歐而妄下不夠客觀的結論。
瑪麗眼角有眼淚,她扭過臉,不讓別人發現她的眼淚,偷偷擦拭著眼淚浸濕過的皮膚。
理查德:我恐怕不得不說,我當事人與你一起來英格蘭是計劃與你求婚的。
瑪麗:是的,我剛剛才知道。
理查德:一個準備要求婚、然後結婚的男人,會不會在中途殺人犯案呢?
莫妮卡:反對!法官閣下!求婚與否與是否計劃殺人根本沒有直接的關聯,我強烈要求證人拒絕回答辯方律師的問題。
理查德:都要求婚了,為什麽還要跑去殺人?怎麽,這個時代喜歡殺死一個人當作慶祝是嗎?
莫妮卡:我認為你的假設推論是不成立的。
布魯斯法官:辯方律師與證人的談話,部分可以當作參考,對於沒有證據的聯想可以不予考慮。
理查德完成了一部分計劃,現在他感應著兜裡的信封,要開始進行另外一部分計劃。
理查德:在我當事人離開酒店的房間之後,你一個人在酒店裡做什麽?
瑪麗:睡覺。我說得很清楚了。
理查德:真的只是如此嗎?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的幻想能力超過一般人。
瑪麗:我不是很懂你到底在說什麽。
理查德:警方在你酒店的房間內找到了大麻的煙草以及其他類型的成癮性藥品。你在酒店裡磕藥,借此獲取快感?
瑪麗:我當時很不開心,他什麽事情都隱瞞著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只能借助這個。
理查德:你磕藥之後是不是很興奮,深信一切皆有可能。
瑪麗:嗯。你磕藥磕嗨了,就會相信一切存在的事物,哪怕不存在也能幻想出來!
理查德:所以牛奶裡的藥物也是你幻想出來的?
瑪麗:不可能!他明知道我不喝牛奶卻還是執意要這樣做,這就很顯然了吧?
理查德:你只需要告訴我,你能不能證明牛奶裡是混了奇怪的昏睡藥物?
瑪麗:我無法證明,但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你懂我的意思吧?
理查德:噢,我懂你的意思。你說的就是女人的直覺吧。
瑪麗:當然,沒錯。
理查德:但是這裡是法庭,我們得講證據。如果你不能證明牛奶裡有昏睡藥物,那麽……
瑪麗:或許你是對的,我總是太愛幻想。
理查德面向陪審團,很溫柔地說著:親愛的陪審員,很顯然,證人已經親口承認在案發那天晚上曾經磕藥,成癮性毒品會影響人類的大腦中樞神經,導致他們的記憶區域出現問題,並且會加強某種奇怪的妄想症。在這種藥物刺激的情況下,我相信證人的供詞是不含真實成分,對於她的供述,我認為不應該被采納。況且證人對我當事人的某部分看法本來就已經是帶有不太主觀的感情色彩,我覺得應該要撤銷她的證人資格。
陪審團雖然沒有發表意見,法官也沒有對證人有過假設性立場。不過那天的審訊卻頗有成效,至少他擊敗了一個控方證人。不過在某種程度上很傷害感情就對了。
庭審的結束,理查德再次向法官申請,繼續允許彼得獲準擔保外出,法官基於彼得在法庭中表現良好,也就同意了。
理查德帶著當事人回到了酒店居住。
彼得這幾天精神很緊張,以往的焦慮症、抑鬱症、狂躁症不可避免地複發。他一直在吃處方藥,醫生叮囑過他不可以過量服用,並且要謹慎服用的頻率,他可管不了那麽多。他很激動地質問他的律師:為什麽,你為什麽會知道她有吸食毒品的習慣?磕藥呢?大麻煙草呢?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理查德可沒有承認,他舉起雙手回答著:請相信我,我對她一無所知。
“你如何解釋在法庭上所發生的事情?”他還是沒有放棄心中的疑問。
“這些事情是她告訴我的,要不然我不會知道她的過去。”
“你們私底下接觸過了?那樣是妨礙司法公正的,大律師!”
理查德從兜裡掏出一封信,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彼得認出這些是瑪麗的字跡,理查德解釋道:她不希望在法庭上指證你,可是英國法律又迫使她這樣做,她只能從自己的身上找出缺點,讓陪審團拒絕接受她的供詞。
彼得很激動地嚷著:她怎麽可以這樣做。
理查德似乎也很無奈:最開始我也有猶豫過,使用這種方法不是不好,只是對她不太友善,輿論環境不會對她產生寬容態度。但是沒有辦法,要推翻她的供詞只能使用這個方法。
“我想見她。”彼得提出了要求。
“不,不可能,案件還在審訊階段,你們不能接觸。”
“我求你告訴我,要到什麽程度才會徹底結束?”
“恐怕我回答不了你。”
“如果我認罪,是不是就能立刻見到她?”
“別犯傻,那樣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我不管,只要可以見到她,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理查德打了他一個耳光:你醒醒!婚禮怎麽辦?蘇格蘭首府愛丁堡!求婚!鮮花!這些你都安排好了!你們是要結婚的!不要亂來!
他稍微清醒了點:沒錯,你說得沒錯。
理查德鼓勵他:無論如何你都要堅持下去。
“我想喝點酒。”
“恐怕我不能滿足你這個要求。”
莫妮卡從法院回來之後就躲在房間裡,艱難地拆卸腰間的皮帶,在法庭上還藏有槍械,要是讓法官發現,估計對她的形象大打折扣。在法庭上沒有遭到槍擊使她松了一口氣。其實在她質詢證人的期間,她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眼睛在掃視著全場的公職人員,她認為殺手可能也是公職人員。當然也不排除她反應過激,草木皆兵。這段時間她要外出估計是不能集體行動,一旦讓身邊的人發現她被來歷不明的人追殺,她的身份很容易就暴露。因此她推掉了理查德向她的邀約。這個可悲的男人嘴炮厲害,可是說到保護自己,他可做不到。手裡只能抱著書籍,拿武器他可不太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越來越在乎他,擔心讓他受到傷害。要不然,今晚他們可以一起享用晚餐。
現在她卸下槍套,反而輕松多了。
梅菲斯在外面敲門,她下意識將槍套藏起來,假裝要休息的樣子,打開房間的門,把梅菲斯阻擋在外面問著:怎麽了?
“其余幾名檢察官打電話過來表示,今天的審訊不太理想,希望能找你商量下一次庭審會議的對策。”
她幾乎沒有猶豫:可以,行吧,就今晚吧,讓他們都過來。你就準備一些紅酒、烤肉、水果、奶酪之類的。
“香煙,就像大麻。”
“梅菲斯!”
“好了好了,我在開玩笑的啦。”
她可不是那麽容易忽悠的,她信誓旦旦地說著:“我最近精神壓力很大,不是很適宜鬧著玩!還有!我不喜歡我現在的聲音!”
“好吧,我理解你,只是不明白你的情緒為什麽那麽激動。”
梅菲斯在門口撤退了,她把房間的門關上,緩緩坐落在地板上。其實她也不想發脾氣,可是遲遲沒有出現的殺手讓她很是焦慮,她擔心的不是殺手,而是擔心不知道殺手什麽時候出現。萬一她在跟別的男人親熱突然遇到殺手怎麽辦?她要不要還手?不確定的未來是最令人恐懼的。現在英國的那些檢察官也看得出來這個案件有不對勁的地方,都叫囂著要過來研究方案。她就像陷入了兩線作戰的困境,既要應對隨時會出現的殺手也要應付那些不省事的檢察官。在這種時刻,她隻想見到理查德,算了,為了他的安危,還是先忍著吧。或許去調查盜取信函的情報員的身份更有實際意義?她腦海裡就是這樣想著想著,突然就入睡了……本來她就身體疲勞。
她睡到半夜,門突然被打開,她被嚇醒,梅菲斯探出半個腦袋:他們來了,就在外面。
“你先去準備吧,我去洗個澡再出來。”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睡了多長時間,直到梅菲斯喊她,她這才反應過來。她躲進浴室裡,打開花灑,暖水淋到她身上,煙霧彌漫,蔓延到鏡子上,蒸汽撲到她的裸體上,她看到了鏡子中那張憂鬱的臉龐,她掐著左邊的臉龐:情報員?然後又掐著右邊的臉龐:檢察官?然後她就傻乎乎在那裡笑個不停。直到外面傳來了雜音,她這才趕緊擦乾淨身上的水滴,在浴室內換上了看上去還算嚴肅的衣服,然後走到客廳,找了中間的位置,在茶幾面前坐了下來。上面已經擺滿了案件的材料,包括庭審的會議記錄,證人的供詞記錄,都使用了性感的英文字體打印出來,不過字體不算很大,她必須戴上眼鏡才能看得清楚。
梅菲斯驚訝地問著:你是近視的?
莫妮卡反問加嘲諷:做律師不能近視嗎?我又不是貨車司機。
“這跟貨車司機有什麽關系呢?”
“嗯,是這樣的,如果我沒有近視,我就能看到跳車會有一定程度的危險。”
梅菲斯覺得很尷尬,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好了,現在我們開始吧。安娜·安格斯”
“從今天的庭審表現來看呢,結果並不是十分理想。我從陪審團的眼光中就能感受到,他們對控方證人的質量存在質疑。我們是協助你的律師,你應該在傳召證人出庭作證之前就搞清楚證人到底有沒有問題。”安格斯的眼睛盯著好幾份材料,說話的口吻可是充滿了懷疑。
莫妮卡顯得很從容:我做過調查工作,她是美國人,基本沒有什麽問題。誠信方面沒有不良記錄,沒有犯罪傾向。
“她吸毒呢?磕藥呢?服用大量成癮性藥物呢?難道這些你都沒有調查過?”
“她就是一個正常人,我真的想不到會有那麽多事情發生。只能說很意外。”
“既然你都意想不到,辯方律師怎麽會知道她的過去。這就說明了什麽?他有做調查工作,而你沒有,所以在法庭上,你被擊垮了。”
莫妮卡頓時被擊中,說她什麽都可以,但就是不可以說她被擊垮。她保持著笑容:啊哈,我需要強調一次,我沒有被擊垮。瑪麗只不過是一個無關重要的證人,對案件的影響程度不大。你們也有份參與此案,調查工作可不止我一個人來做,你們在場應該提醒我,噢,對了,我差點忘記了,你們只是走個過場,並起不了主要作用。
“難道你這樣說會讓你的心好過一點?”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我們只是想提醒你,在傳召證人出庭作證之前多做調查工作,我們要起訴的是兩個被告,做得不好,說不定中途就會被撤銷控訴。”
莫妮卡丟下手中的筆,歎了一口氣:看來你們這是找我追究責任來了。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真有趣,我可沒有要罷免誰,我沒有這個權力。”
“莫妮卡女士!”
她伸出手示意讓他們停止說話,我需要買點飲料,待會再回來。
其實她並不愛喝飲料,她只不過想找個地方冷靜下來,剛才她特意識到自己說話的方式太過火,就差罵髒話了。她趴在欄杆上吸煙,抬頭望著天空中的月亮,皎潔得很,不由自主開始思考安格斯提及到的線索。瑪麗吸毒的過去她都沒有調查到,為什麽理查德會知道呢?他怎麽會大膽推測瑪麗在那晚磕藥。要是沒有猜中呢?那麽一切不就白談?他自信滿滿是一回事,但是全部都猜中就有點匪夷所思了。當她吸完第二根煙的時候,她才意識到現在是深夜時分,大街上已經沒幾個人。
來了,來了,那種感覺又反覆出現了。一種壓迫感朝她身後襲來,她一個箭步跳開,子彈打空,擊在欄杆上,她迅速回過頭髮現一名手持手槍的殺手站在她身後,第二槍很快又接著發射,子彈還是打歪,第三槍如舊。她一邊倉惶逃走一邊在吐槽加諷刺:槍法那麽差就不要學人家當殺手,我當殺手都比你專業。她在逃跑之際根本沒有注意到路線,拐進了死胡同,殺手正在逼近,再次空槍,她跳到一旁,整個身子栽進了垃圾堆裡,這下子無路可走了。殺手用槍對準她,這下子再不濟的槍法都能打中,她嚇得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在30秒過後,還是沒有動靜,她緩緩睜開眼睛,始終沒有看到殺手的臉龐,只看到對方的下半身。
“開槍吧,盡管開槍,我逃不掉,是我自己活該。”
殺手一言不發,連續開了幾槍,只有空膛的聲音,沒有子彈。
“這一次算你走運,碰巧沒有子彈了。下一次你未必那麽幸運。”
“說人話吧。”
“秘密信函沒有泄露,“姐妹會”決定赦免你,不過如果再有下一次,你一定跑不掉。”
說完,殺手就消失在她眼前,她等了很久才抬起頭,環顧著四周,發現很安靜,她緩緩站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店。
回去以後,她就大口大口地喝著水,剛才過於緊張導致了嚴重脫水。
梅菲斯皺著眉頭抱怨起來:你渾身是臭味,不要在垃圾堆裡玩耍!趕緊去洗澡!還有,別老是吸煙。
莫妮卡喝完了兩杯的冰水才逐漸緩過來,凝望著一米八的梅菲斯,好奇地問著:他們人呢?
“早就跑了,看你那麽久都沒有回來,還以為你生氣了。難道還會等你。”
“噢,原來是這樣。”她躺臥在沙發上,驚慌過度的後遺症就是渾身上下都沒有力氣,隨時會昏睡過去。
“趕緊去洗澡,你身上很臭呢。”
她沒有理會,徑直回到房間裡,躺在床上,思考了一會,還是決定跑到衣櫃那裡,拿出槍套,重新將槍械拆了,零件裝在塑料袋裡。
危機已經解除,她可以放松戒備,現在看來這幾天可以安穩地休息了。一想到危機解除,她突然就異常興奮,大概是意識到可以約理查德出來見面,她立馬跳下床,拿出手機盯著屏幕,卻看到上面的顯示時間,仍然是凌晨時分,說不定他已經入睡了。
一時興奮加上一時的疲勞,她的腦袋終於在反反覆複的折騰下安然入睡。
夜裡,月亮靜悄悄躲進了雲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