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在臥室裡不斷徘徊著,她內心十分不安。這幾天她接到了新的任務,監視與跟蹤保羅,那天法院的審訊結束以後,她就去做了這件事。暗中偷拍了許多關於保羅的照片。從各種角度偷拍,白天她跟著保羅,夜裡就跟理查德在酒吧約會。然而在黑夜降臨之前,她就將偷拍好的照片交給“姐妹會”的情報員,然後才去的酒吧。跟蹤保羅的任務使她大吃一驚,她不明白“姐妹會”的人為什麽要調查他,跟蹤他。通常來說,一旦被盯上,就意味著那個人將會遇到危險,也許被刺殺,也許被自願自殺。反正她逐漸意識到保羅可能不再安全。也許是因為保羅看過了那些材料,上面的人堅決要他消失在這個城市裡。如此一來,事情就開始變得複雜化了。
可憐的保羅還不清楚大難將至,每天都一如既往出現在法院上,做著本份工作。她本著憐憫的心,與保羅在倫敦的街頭上追逐打鬧。保羅這個人呢,比較隨和,對於生命的價值觀也很端正,異常的樂觀,哪怕他在法庭做證人的行為遭到陪審團的質疑,但是他仍然不覺得有什麽害怕的。
她想試探他的口風:如果突然有一天,你死於非命,你會不會覺得很遺憾?
他愣住了,可能是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也就沒有回答,她笑了笑,似乎不怎麽介意。
突然之間她有點想放棄了,因為她知道無論她做再多的事情也改變不了事實,有些事情的變化她是阻止不了的。
案件再度開始審理,此時控方的證人其實已經傳召得差不多,找了幾百個證人,但是真正起了作用的還是少數。有很多證人在上庭之前就已經被篩選掉,原因是背景審查不及格,存在重大的可疑因素,供詞不一定會被接納,反而會被認為是檢察官急於求成而匆匆忙忙作出的決定。法官與檢察官的矛盾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情,陪審團也會盯得很緊,要做刑事起訴還需要累積更多的經驗。很可惜,莫妮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都是新人。就在她不明白為什麽會取消多位證人的席位的時候,保羅還很溫柔地安慰她,告訴她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現在真正可以起作用的證人已經不多,在法庭上,當法官詢問她是否還有證人需要傳召的時候,她屏著呼吸,極不情願地宣布著:法官大人,我要求傳召巴爾曼出庭作證。
巴爾曼就是那個拿錢辦事的年輕人,不過他倒也沒有犯法,只不過他曾經接觸過文森,很顯然,今天的證人就是特別針對文森的。其實到目前為止第二被告被無罪釋放的概率很高,從頭到尾都沒有證據很針對地指向文森,就只有一個證人可以指證他,別的可靠證物就無法找到,也無法指證他。
巴爾曼是那種很典型的白人,一副磕了藥的樣子,情緒狀態很高昂但又多了一種隱藏不住的瘋狂。
所以當他口齒不清、邏輯不通順、前言不搭後語地進行宣誓的時候,法官都表示有點鄙視他。
莫妮卡可不能打退堂鼓,巴爾曼現在可是唯一的希望了。
莫妮卡:在凶案現場,你被酒店的服務員發現,隨後接受了警方的調查。請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案發的現場?
巴爾曼:我受人之托去到指定的房間而已。
莫妮卡:能否說得詳細一點呢?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很有興趣傾聽這個故事。
巴爾曼:那晚我本來在酒吧喝酒的,那段時間經濟環境不是那麽好,物價高漲,薪水又低,失業率還很高,工作也不好找。我除了泡酒吧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至少那裡可以免費提供蘇格蘭威士忌,盡管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喜歡喝,那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麽樣,在我感覺到很無聊的時候,突然就出現了一個很陌生的男人,他問我是否缺錢,我說很缺,然後他就給了我700英鎊,吩咐我去做一件事。我當時熬了很久經濟蕭條的日子,一下子看到700英鎊也就什麽都不顧了,就答應了他。
莫妮卡:那麽,他吩咐你去做什麽事情呢?
巴爾曼:指定某一天(凶案發生的時間)去到指定的房間號碼,將房間裡的人毆打一頓,要多狠就有多狠,做得好,他後面還會再給我300英鎊。
莫妮卡:他給你錢,讓你去毆打一個你根本就不認識的人。
巴爾曼:沒錯,的確是這樣。
莫妮卡:你不覺得不對勁嗎?
巴爾曼:我也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你想想,那可是700英鎊,多少人累死累活,拚命加班,出賣尊嚴,一個月都不一定能賺到700英鎊。況且我得交房租吧?我得吃飯吧?我吃了太多黑麵包,硬得像石頭那樣,我的胃都快要噴血了!在貧困交纏的日子裡,我也只能答應他。
莫妮卡:哪怕是犯法的事情,你也會去做?例如毆打無辜的人。
巴爾曼:700英鎊!那可是700英鎊!如果你能給我700英鎊,我也會為你做任何事。
莫妮卡頓時就崩潰了,捂著眼睛,非常難受地說著:難道你不害怕法律的製裁嗎?
巴爾曼:我當然害怕法律的製裁,可是我更害怕窮,還有什麽比窮更可怕。
莫妮卡咬牙切齒地怒喊著: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麽!當然她的聲音很小,就連法官也聽不見,反倒是麥卡倫得意洋洋地笑著。
莫妮卡:那麽,你真的如約而至?到了指定的房間?
巴爾曼:是的。我雖然是一個流氓,但是我答應了雇主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還跟朋友在火車站賭錢,耽誤了時間,比指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我本來想放棄的,但是我沒有這樣做,我還是按照指定的計劃抵達現場,可能是晚了點。
莫妮卡:那麽你抵達現場之後還看到了什麽?
巴爾曼:現場房間的門根本沒有鎖,我不用敲門,直接潛進去,結果我發現那個老家夥已經躺在地板上,被一層鮮血給覆蓋著,頭都沒有了。我還想狠狠扁他一頓,對準著頭部毆打,可是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莫妮卡:之後呢?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
巴爾曼:還能發生什麽事情,我當然要跑路了。現場全是我的指紋還有腳印,死人了可不是小事,我第一時間就想著逃跑,沒想到剛好碰到多管閑事的服務員,阻擋了我的去路。結果就導致我被抓捕了。
莫妮卡:如果沒有服務員你就能順利逃脫?
巴爾曼:當然,我逃走可離開了,老有經驗了。
莫妮卡:當晚在酒吧,指使你去襲擊死者的那個人,他是否在法庭上?
巴爾曼:在。
莫妮卡:如果他在,麻煩你清清楚楚指他出來。
巴爾曼:第二被告,就是他。
莫妮卡:你很清楚很肯定就是他?
巴爾曼:當然,我記性可好了。
莫妮卡:他有沒有跟你說清楚,襲擊死者的主要原因是什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巴爾曼:我對此完全沒有概念,你那麽渴望知道真相,你就自己去找他。還有,別被輿論所影響,輿論很可怕。
莫妮卡笑了笑: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理查德在今天的審訊裡完全沒有他的環節,因此他可以很安心在法庭上打遊戲,但是也必須小心謹慎,畢竟法官不會高興。
布魯斯法官:第二被告的辯護律師,你可以開始質詢證人。
麥卡倫在整個審訊的程序裡基本很少發言,因為針對他當事人的證據很罕有,甚至可以說沒有。然而現在終於輪到他發言。
他把法律詞典架在木櫃子上,雙手合攏,黑色的衣袖遮住了他手腕處的傷口,這幾天傷口一直在發炎,他全靠止痛藥在勉強撐著。因此他的精神看上去很糟糕,口齒不清,但是也勉強能聽懂。
麥卡倫:當日你被警方拘捕,後來發生了什麽?
巴爾曼:他們準備控告我擅自闖入私人地方,收受利益企圖犯罪。還有過往的緩刑可能會被擱置或者取消。
麥卡倫:你害怕嗎?
巴爾曼:當然害怕,我每次犯罪都有律師幫我爭取緩刑,現在他們要算舊帳,我估計要被判無期徒刑了。
麥卡倫:這個案件完結以後,你是不是就要坐牢了?
巴爾曼:那倒也不是。
麥卡倫:這話怎麽說呢?
最令人難以接受的一幕即將要出現了。
巴爾倫:起初他們讓我出庭作證,指證第二被告,我沒有答應;後來他們就威逼利誘,企圖與我達成交易。
麥卡倫:怎麽樣的交易呢?
巴爾倫:只要我願意配合他們出庭作證,那麽他們就決定不起訴我,甚至重新讓緩刑生效。
保羅與莫妮卡非常激動地站了起來:反對!法官大人,證人在說謊,控方根本就沒有與證人事前達成協議,這裡不是美國!
麥卡倫:但這裡也是英國,同一套制度是可以共用的。你曾經宣誓過,對吧?
巴爾倫:沒錯。
麥卡倫:所以你沒有在說謊?
巴爾倫:當然沒有。
布魯斯用極不友好的目光盯著莫妮卡:檢察官,本席更願意接納證人的供詞。
莫妮卡這下子失算了,她沒有想到證人會臨時改供詞,甚至編造謊言,動機與條件她其實也猜到了。她只是沒有意料到,麥卡倫真的敢玩這種極其冒險的把戲。要是一旦失控,可能會禍及自己。現在看來,麥卡倫充滿了冒險精神,他不介意承擔風險。
麥卡倫:你的意思是,我當事人給了你錢,你就可以去犯罪。
巴爾倫:沒錯。
麥卡倫:換言之,死者也可以反過來給你更多的錢,讓你背叛我當事人也可以。
巴爾倫冷笑著承認:當然了,誰有錢誰就是老板。誰會跟錢做對呢?
布裡斯法官忍不住在法庭上唾罵巴爾倫:你簡直就是一個無恥的虛偽之徒。很抱歉,原諒我那麽粗暴,今天的庭審就到此為止吧。
法官擅自解散庭審是違憲的,可是已經沒有人在乎這件事了。
巴爾倫大搖大擺走出法庭,莫妮卡氣得不行,整個人追上去,扯住他的衣服,質問著:你為什麽要在法庭上說謊?
“誰在說謊沒有關系,最主要的是,他們相信了。”麥卡倫從後面出現,輕佻浮躁地盯著莫妮卡,莫妮卡大概也猜到發生了什麽:我懂了,你們是串通好的,在法庭上演戲。
麥卡倫警告她:你可別亂說,毀謗是很嚴重的罪行,沒有證據你可就要想清楚了再說。
“他給了你多少錢?”她問著。
巴爾倫堅決不說話,固執得很。
麥卡倫指著巴爾倫:他不會回答你的問題,這裡已經不是法庭,他沒有這個權利。不過你最好還是考慮撤銷對他的起訴,在法庭上你也看到法官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如果你違背諾言,我相信你會被孤立。
莫妮卡咬著嘴唇,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她只能無視麥卡倫的存在,跑到街道的側旁,伸手攔截了一輛計程車,揚長而去。
巴爾倫看著揚長而去的計程車,心裡很不是滋味,在他看來,他的確背叛了莫妮卡,不過沒有辦法,麥卡倫給的實在太多了。
理查德還在酒店下面等莫妮卡,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態。
莫妮卡看到他頓時就沒有好臉色,她想進去酒店,他攔住她:今天你的表現很一般嘛。
“所以你特意來這裡挖苦我?”
“不,你不要誤會,我在等人,待會還有別的地方要去。”
“怎麽,你要跟那個小姑娘約會。”她突然警惕起來。
“不不不,你可不要誤會,我約了保羅去觀看英式足球。”
她這才松下一口氣:你們這些男人,關系還真的很親密呢。她說著,故意捶了他的手臂,他感覺到疼痛,但只能強顏歡笑。
“是的,經過這一次,我覺得保羅是一個很有趣的男人。”他捏著鼻子,想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尷尬。
“噢,那當然。保羅絕對是一個可靠的男人。慢著慢著,味道不太對勁。”
他的表情很奇怪,她轉眼又笑了:跟你開玩笑的。
“所以你真的沒事嗎?”他問著。
她裝作很傷感:沒事,怎麽會有事呢,向來都沒有事。
“被證人出賣的感覺很不好受吧?”他很溫柔地走過來擁抱著她,她都快要哭了,盡管是在演戲,但是也很逼真。
“沒事的,習慣就好。成年人的世界你必須學會如何承擔各種糟心的事情。”
她嘴上答應著,他想松開她,她卻鼓勵他:再抱久一會。
他覺得有些尷尬:親愛的,這裡可是酒店。
她的眼神變得情欲迷離起來:所以……你要上去坐坐嗎?梅菲斯去找別的線索了。
他笑了笑,眼神異常堅定地說著:不,我約了保羅見面,下次吧。
其實他壓根也不愛英國足球,在他看來英式足球爛透了,不僅野蠻而且還很暴力,基本就是靠暴力靠野蠻來取勝。然而看上去很斯文的保羅卻出奇的喜歡這種運動,幾乎每一場都會出席,不過保羅有女朋友的,他們去看足球,通常是會伴隨著一位女性在身旁。他就像一個多余的旁觀者那樣。他很抗拒介入尷尬的男女關系,但是他必須要這樣做。很簡單,在他不久將來要執行的任務裡,就有一項是刺殺保羅。他答應了自己,不會濫殺無辜,他要私底下接觸保羅,確保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他只是一個偽君子,而且壞事做盡,那麽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刺殺保羅;可是如果證明了他是難得一見的好人,那麽他就可以在預期來臨之前將手裡的任務轉交給別的殺手去做,這樣他就不必違背自己的原則。所以這幾天他都在與保羅保持著親密的聯系。他很渴望找到證據證明保羅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哪怕只是犯了點很輕微的罪行也行。例如出軌、用情不專、搞同性戀、過上奢侈糜爛的生活、收受猶太人的利益為其在上議院做遊說活動、鼓吹宗教迷惑人心、意圖修憲、改憲、以及違憲。當然英國議會不可能讓他動憲法的根基。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的罪行,而且已經是最為誇張的想象。在他看來,保羅就是一個充滿活力,對未來充滿信心的年輕人。
他根本就找不到要謀殺他的理由。
在某一天夜裡的徹夜狂歡之後,他們倆在吧台上聊天,也不算很深刻的談話,只能說是聊家常。
“為什麽我們不談談你的父母呢?”保羅問著。
“啊,我的父母都在以色列。”
“什麽?那裡可是……”
“沒錯,他們都是猶太人,我也是。”
“噢,原來是這樣。”保羅喝著啤酒,目光轉移到別的地方。
“怎麽,你還在歧視猶太人?”
“不……怎麽會,我以前還是自由律師的時候,可是幫不少猶太人辯護,最後都成功了。最著名的是……股票回購案。”
“那是看在錢的份上吧。”他冷冷地說著。
保羅點燃了香煙,一下子用手指將其夾在尾端:誰做事不是為了錢?時代發展到現在,我們已經成功消除了種族歧視,所以也不要歧視富人。
“這就是你想要說的?”他問著。
“大概是吧。”他眯著眼睛,又吸了一口香煙。
“所以,你真的看完了信函的全部內容?”他突然轉移了話題,其實他也很想搞清楚,保羅到底知道了多少。萬一不多,倒是不必殺他。
“全部,幾乎,所有。”他滿不在乎,眼睛在盯著一盤雞肉。
“你的感受是如何呢?能否與我分享。”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在找可以瞬間殺死人的武器。
“說實話,還挺沮喪的。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教會是神聖的,認為它可以導人向善,但是暗地裡卻盡做著一些齷齪的勾當,任意傷害他人肉體,欺騙教徒,轉移矛盾,利欲熏心。這幾天我去教會祈禱、懺悔的時候,我都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某種衝動,我立馬就想著號召他們前來拆了教堂,搗破他們所信仰的神!他們信仰滅了!自然也就醒悟了!信仰不崩塌,他們永遠沒有機會翻身!”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問著。
保羅冷笑著說:“當然,我們不能毀掉宗教,那樣會導致人類的文明倒退幾百年。”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呢?”
“我會讓這一切昭告天下,一個充滿傷痕的國度是應該得到憐憫,倘若不肯去改變,我就幫它改變。”
“怎麽辦,開記者招待會?”
“我認識很多記者朋友,他們會在報紙上、報刊上以及媒體會大肆宣傳。”
“所以你這是要跟古老的宗教決裂。”他問著。
“英國也是拜脫了天主教才能發展起來。”
“我很高興你會這樣想。”
“但願我的極端反應不會嚇到你。”
“不不,那當然不會。”
保羅沒有說話,理查德手裡還端著一杯酒,此時在他的腦袋裡已經萌生了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