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著兩瓶二鍋頭,我來到那處民宅,試著敲了敲門,問:“有人在家嗎?”
接著就聽到回應:“死啦,死啦!”
一聽,不像是人發出來的聲音,我從門縫往裡瞅了瞅,原來小院的樹梢上掛著個鳥籠,裡面蹲著一隻黑不溜秋的八哥,是它在說話。
小玉拉了拉我的衣服,小聲說:“王峰哥,我看還是走吧,這屋子感覺怪怪的。”
“沒事。”我安慰了她一句,然後又朝屋子裡喊了一聲:“請問九爺在家嗎?”
八哥似乎就會這一句,“死啦,死啦!”
然後就聽到屋子裡傳出罵聲:“黑畜生,老子喂你吃多了,咒老子死是不?”
那人罵罵咧咧就走了過來,嘀咕說:“嘛呢!這條街三天兩頭就斷電,他媽的,給臉了還敢來收電費?”
咯吱。
門打開了。
我與那人照面,對方一身中山裝,腳下皮鞋擦的蹭亮,頭髮不知用了多少發膠,倒梳著,十分講究的人。
老話說,男人混得好,頭髮往後倒,女人混得好,衣服穿的少。
對方似乎在這一帶很吃得開的樣子,年紀不比攤主大爺大,後者還得稱呼他一聲九爺。
我說:“請問,你是九爺?”
對方打量一下我們,包括地上那隻的啞巴狗,然後點點頭,“找我啥事?”
我晃了晃手裡的兩瓶酒,“在宋大爺那兒知道了九爺,特來孝敬孝敬你。”
“講究。”九爺從我手裡拿過了酒。然後拎回了屋,我以為他要讓我們進去,誰知道,下一刻他提著鳥籠走了出來。
九爺拉上門,問:“遛鳥,來不?”
我點點頭,“我遛狗,你遛鳥,正好。”啞巴狗蹲在地上,歪著腦袋。
小玉不太情願,但還是跟了來,畢竟這個九爺,臉橫,看著不像是好人。
我好奇問:“九爺,問句不該問的。”
“打住,不該問,就別問。”九爺看了看我,然後說:“平時沒啥事,就喜歡遛遛鳥,看會兒電影。”
“死啦,死啦。”八哥又叫喚了起來。
九爺顛了顛鳥籠,笑說:“老子養你,你這畜生不識好歹!好的不學,擱這兒觸我霉頭。”
我隻好順著他的話聊,“九爺也喜歡看電影?”
也是撞巧了,對面來了九爺一個熟人,年輕人,恭敬喊道:“九爺,散步啊?”
九爺點點頭,“嗯,你爸的腿還好吧?”
年輕人停下,站穩了說:“得九爺關心,就是天冷得捂,不捂就疼的厲害。”
“回頭上我那屋取兩貼膏藥試試,你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的,誰還不過日子。”九爺說著的時候,拎著鳥籠繼續走。
年輕人連忙道謝:“謝謝九爺。”
“回見。”九爺揮揮手,然後看向我,“剛你說啥來著?”
我笑了笑,“我也忘了,就隨口問問,對了,他爸怎麽了?”
“昨年讓人撞了,司機那慫包子撂腳就跑,我硬是追了足足兩公裡,都沒逮著,這事兒既然我管了,按規矩,李老頭的腿歸我治,回頭我再找司機算帳。”
九爺話剛完,八哥就叫喚:“笨蛋,笨蛋!”
“我去你大爺!”九爺呸了八哥一口,“這叫規矩,懂嗎?說了你這黑毛畜生也不明白。”
看著他,我感慨起來,老炮兒無處不在,這個九爺也是其中一位。
走著走著,九爺就停了下來,望著小街外的城市,他歎了口氣,然後看著我說:“走了這麽久你也不開口,做男人,就要想說啥說啥,想做啥就做啥,磨磨唧唧跟個婆娘似的,一輩子也討不到出息。”
如果我見面就開門見山,九爺一定不會說,反而這樣,他才會跟我說會兒話。
我也就直接說了,早憋壞了都,我說:“九爺,聽說你在興光看了大半輩子的電影,二十年前出過一場事故,你還記得不?”
九爺沉默了片刻,說:“我這人,一身毛病,沒啥值得炫耀的,就記性比一般人要好,甭說二十年前,就算穿褲衩的時候,我也記得。我看你面生,也不是這條街上的,打聽這事幹嘛,你那兩瓶酒是老宋那兒買的吧,他指你來的?”
我點點頭,九爺哈哈一笑,“就知道是他,這家夥,換著法的打聽當年的事情,他爹走了好多年,他那龜兒子還惦記著呢,忒有良心,不錯。”
我說:“九爺,宋大爺給我看了報紙,報道說老人是猝死。”
九爺突然問我:“你怎麽想?”
我其實認為是鬼在作祟,但不確定,於是說:“可能是電影太嚇人,導致老人過度緊張,嚇死的吧,不知道是不是。”
九爺哼了一聲,“如果是別人我不敢確定,但老宋他爹那人,當年那是摸黑抓田雞的好手,還睡過墳頭,要說他膽子小,怕就沒人膽子大了,嚇死?打死我也不相信,而且那場電影我也看了,其實算不上嚇人。”
我忙問:“電影名字還記得?”
可惜,九爺回憶了一下,搖了搖頭,“如果有名字我一定記得,電影根本沒有名字,當時還是黑白電影來著。”
我一愣,難道和今晚午夜場的情況類似?
九爺接著說:“九爺我呢會看點面相,不說有多準,擺個攤蹲那兒,多得是人趕著來送錢,這條街但凡紅白事,搬個家,添磚加瓦啥的,零碎事,都得拎點東西找九爺。但九爺不靠這本事吃飯,我拿那麽多錢也沒用,喂鳥傷不了幾個錢。”
他搖搖頭,“扯遠了,最後一次碰到老宋他爹是在興光門口,他爹印堂有些發黑,這是招禍的面相,真後悔,那時候沒伸手攔一下。”
我說:“九爺也是在3號廳吧?”
九爺說:“對。”他點點頭,然後邁步往回走。
八哥時不時叫喚起來,“死啦,死啦。”
我們往回走,小街兩旁都是民房,來來往往的人都會朝著九爺喊一聲,“九爺。”
走不多遠,路遇一婦人,臉色憔悴。
九爺主動上前詢問:“事情都過了大半年,成天哭鼻子,都比你九哥還顯老了,能像話嗎?讓孩子們笑話咱年紀大,扛不住事。”
婦人苦笑了一下:“九哥,妹子沒哭。”
九爺說:“哄誰呢?小秋燕,你再老,也大不過九爺。”
婦人才說:“就是成子的事,入土的時候,我偷偷給棺材裡擱了一部手機,昨兒晚,成子的手機號發了條短信,說要帶對象給我瞧,九哥,這事弄得我心裡鬧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