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索爾
1
歐文永遠記得自己生前聽到父親說的最後一段話,只是那時,自己的年紀太小,當然是指心理年齡。
但是對於沒有成家、生子,整天任由體內沸騰的荷爾蒙橫衝直撞,永遠聽命於身體的直覺行事的他來講,每天所遇到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半夜溜回自己的房間時,如何能繞過坐在壁爐前一直等待他回家的父親的盤問。
“我和馬克去打獵了,所以回來的晚了些。”
“大衛邀請我去他家做客,所以現在才到家。”
“我和傑瑞米一起去了鎮上的小酒館,所以沒能及時到家。”
…………
誰也沒有見到歐文嘴裡的馬克、大衛、傑瑞米到底是怎樣的人,歐文也根本不在意他們的年齡、職業、性格、家庭背景等等這些所謂的交友基本要素……只要他願意,自己可以擁有一打這樣父親眼裡無良的“狐朋狗友”,而自己心中卻是擺在頭號的“生死之交”。但是這些所謂“生死之交”目前為止對於歐文最有益的作用,就是幫助他完成關於晚歸或者徹夜不歸的一個又一個聽起來很合理的借口,以應付父親對於自己夜複一夜永無休止的盤問。
“拜托,偉大的威士肖先生,您面前站著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不是一個繈褓中需要換尿布的小嬰兒!”歐文看著牆壁上自己被爐火映襯得高大濃重的身影,誇張地歎了口氣。
“等到你真正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時,比如,首先從在宵禁前保證準時回家這點做起,我就可以考慮不用再幫你換尿布這個建議。”威士肖臉上刻著和歐文幾乎如出一轍的神情和語氣,疊著雙手看著自己似乎永遠也長不大的兒子。
“喔,下一步呢?在你改造兒子的偉大計劃案中,下一步是不是要找一個待字閨中的處女,然後用兩頭山羊打動她保守嚴苛的父親,把她硬塞到我的床上,順便再製造出一個真正需要換尿布的嬰兒!”歐文顯然已經厭倦了這種每晚都要上演的父子親情戲。
“我會虔誠地向上帝祈禱,祈禱這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不負責任的父親,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你這個沒有責任感、整天幻想著環遊世界的空想家!”威士肖的臉龐在壓抑得連爐火都奄奄一息的氛圍中,顯得極為蒼白。
“至少我還有夢想,這也總比成為你這樣雙手沾滿鮮血,只會埋首聽命行事的傀儡要好得多!”歐文不再戀戰,他準備直指要害,速戰速決。
“你膽敢質疑他?!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首領,是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不管他要我做什麽事,即便是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願。”威士肖的眼神突然間凌厲了起來,讓歐文幾乎無法直視。
“是啊,是啊,你就這樣膜拜他追隨他吧,除了那個高貴的首領,你的生活中顯然已經容不少任何人了,媽媽已經離開了,下一個,也許就是我……你就等著自己一個人孤獨地老死在搖椅上吧!”沒等父親再度發火,歐文便直接跑回自己樓上的臥室反鎖上了門。
莉茲的手從M的額頭上緩緩移開,她一聲不響地坐在了壁爐前的躺椅上,那個原本歐文最愛坐的地方。
“歐文沒有跟你說過這些嗎?”M輕聲問到,“他和他父親的關系一直很緊張,這也是他幾百年來最耿耿於懷的一件事。如果他事先知道這場爭吵會是他與父親最後一次對話,他也許會早一點回家,乖乖的聽話,表現成威士肖先生一直期待的那個樣子……”
“那也許會發生,不過,絕對不會發生在威士肖父子的身上。”莉茲撫了撫膝上水草綠色的裙擺,“邁克爾·威士肖,歐文·威士肖……父子倆都一個樣,都是不肯向現實妥協的硬骨頭。”
“為什麽你知道歐文真正的身份後一點兒也不驚訝。”M看著隔在自己與莉茲中間的那個椅背,“他告訴過你?”
“不,我也是上次和你見面時才知道。”莉茲將壁爐裡的火拔得更旺了些,“你早就知道了,不也一直保密到現在嗎?”
“每個人都有秘密……就算是我最好的朋友。”M笑了笑,“我也沒有權力去幹涉他所選擇的生活方式。”
“歐文身上的秘密可不只這一個。”莉茲的語氣低沉了下來,思緒又飄回了初次見到歐文的時候。
…………
“這麽說他是主動找到你,請求你把他轉換成吸血鬼的?”M看到莉茲展現給他的回憶時,驚訝得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如果割開自己的動脈以自殺逼迫我把他轉換也算是‘主動’的一種……沒錯,他是主動的。”莉茲的表情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可是,為什麽?”M依然沉浸在這突如起來的震驚中,“他一直跟我說自己有多懷念還是人類的時光,多向往自己以前無拘無束的生活,他一直不喜歡吸血鬼,即便他自己就是……我還以為你是強迫……”
“我沒有強迫他成為吸血鬼。”莉茲接過了M沒有說完的話,“事實上,當我被選中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想強迫過任何人,準確的說,我根本不想創造後裔。”
“我還是不能理解。”M放棄了似的搖了搖頭。
“你剛才說的沒錯,歐文是痛恨吸血鬼的,這也是他和自己的父親一直不和的關鍵原因所在。”
“這世上沒有哪個父親可以坦然面對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是吸血鬼這種事情吧……”M皺起了眉,“而且在那個時代,吸血鬼就是魔鬼撒旦的化身,這對於信奉天主教的威士肖先生來講,根本是不可以原諒的,他一定很失望。”
“沒錯,他是很失望。”莉茲看著壁爐裡偶爾跳出的火星,失了神,“歐文很失望自己從小以來一直當成偶像和英雄來膜拜的父親,居然是一個白天不能出門,在太陽下會化為灰燼的軟弱的吸血鬼。”
“What?!”M激動地捏碎了手中的高腳杯,“歐文的父親是吸血鬼!”
“邁克爾·威士肖是血族第一任行刑者最高首領,伯爵親自挑選任命的。”莉茲站起了身走到了窗前,“當時的行刑者還不是傀儡和爪牙,他們的任務是清除越界的吸血鬼,某種程度上來講更像是吸血鬼獵人。”
“所以歐文說他的父親雙手沾滿了鮮血?等等……”M也來到了窗前,“歐文一直就知道威士肖先先是吸血鬼。”
“歐文那個時候很討厭伯爵,他覺得是伯爵摧毀了自己的父親,摧毀了自己的家……他變成吸血鬼後才知道,那時候威士肖在古堡附近被野獸襲擊,已經沒有存活的可能性,伯爵才命令皇族轉化了他,而且經過了他本人的同意。”莉茲轉過身來看著M,“當然,威士肖赤手與野獸搏鬥的精彩表現,的確令人印象深刻。”
“所以威士肖先生才說是伯爵給了他第二次生命。”M恍然大悟,“那痛恨吸血鬼的歐文又怎麽會主動找到你要求把自己轉化成吸血鬼?”
“女王在向伯爵發動政變前,當然要先對他的親信下手,而威士肖作為直接掌控武裝力量的行刑者首領,是首當其衝的犧牲品。”莉茲握在窗欞上的手,慢慢地扣緊。
“女王殺死了歐文的父親?”M用自己最微小的聲量說出了這個最驚人的事實。
“她不知道威士肖還有兒子這件事,否則,以女王的作風,歐文在被我轉換成吸血鬼前,他早就已經變成真正的鬼魂了。”莉茲輕描淡寫地將歐文父親如何死去的細節略過,“而事實上,也正是女王將歐文直接提拔成行刑者的新任首領。”
“所以歐文才為叛逆者工作,以行刑者首領的身份潛伏在皇族……準備伺機為父親報仇?”M似乎慢慢理解了選擇歐文隱藏身份的最終目的。
“最開始,歐文的目的是為了復仇。”莉茲肯定地點了點頭,“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目標能夠如此堅定,甚至可以說,他把復仇當成了夢想,所以,我根本沒有辦法拒絕他。”
“那後來……”
“他被轉換成吸血鬼後,更改了姓氏,做為人類時的機智果敢的特質,在成為吸血鬼後得到進一步放大,這大概是威士肖家族的優良血統。但是跟他的父親相比,他更多了一絲圓滑和狡詐,而這也恰好是女王最欣賞的特質,所以他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第二任行刑者首領,他父親的繼任。”莉茲一口氣講完了故事的結尾。
“可是莉茲。”M走近了兩步,“你根本就不是那種見死即救的人,如果只要在你面前自殺就能贏得你關注成為你子嗣的話,那你和你的後裔們都可以組成個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了。”
“我可沒有那麽博愛。”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M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即使當時歐文沒有用自殺來脅迫你,你也會主動轉化他。而我的問題是,為什麽?為什麽你選擇了歐文?”
“沒有為什麽,只是一種感覺。”莉茲點起了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神情顯得無比寂寥,“創造後裔這件事就像是獵人尋找一個值得他端起獵槍的對手,一個既配得上你親手結束了他的生命,又值得你用自己的血肉再賦予他新的生命的對手。創造者和後裔之間的感情就如同一顆迅速、熾烈而又疼痛的子彈,先奪取他們人生中最鮮明寶貴的特質,封存在體內,等到重生時再無限的放大與拓展,使他們成為比以前更純粹完整的生命。而歐文之於我,就是這樣特別的存在,他擁有了我這個挑剔的獵手所能期待的全部特質,絕對是一個完美的對手,一個值得浪費一發子彈配得起我血統的後裔,沒有之一。”
2
在古堡的另一處,女王的寢殿裡,另一場對話也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只是和莉茲與M電光火石般充滿了懸念與轉折的對話相比,這場發生在女王與V之間的對話更像是露營時被大雨突然澆滅了的篝火,那些淋濕的木頭無論你如何費盡周章地想再度把它們引燃,都無濟於事。它們只是不知所措地立在那裡,一聲不響悶悶地冒著黑煙,卻怎麽也燃不起一絲半點的火星。
“十天了,整整十天過去了,這件事你打算還要瞞我多久?難道非要我躺在棺材裡,在自己葬禮的悼詞中親耳聽到事情的真相,你才滿意嗎?”盛怒之下,女王已然顧不得嘴角湧出來的鮮血,只是任它們滴落在胸前玫瑰紫紅的長裙上,直至它凝成同樣的顏色,消失不見。
“我本打算等您病情穩定了些,再告訴您的……”V深深地低下了頭。
“開什麽玩笑?索爾他們沒有回到古堡來,我只能是等死,怎麽可能還有別的出路!”一陣劇烈的咳嗽突兀地打斷了女王的質問。
“他們遲早會回來的!”V抬起頭急切地說,“他們過完了最後一個祭日,已經成年,始祖之血本能的召喚會引領他們回到古堡中來,這是他們不能抵抗的。”
“血誘不成功,開戰有風險……我們難道要期待他們完全覺醒後,主動被血脈召喚到城堡來拜倒在我們的長袍下嗎?還是,我們就這樣一邊開會一邊等待著他們成年那一天的到來,等待見證那個末世預言的實現?”
女王看了一眼V,自嘲地笑道:“還記得這段話嗎?這是歐文一年前說過的話,是嘲笑我們對索爾束手無策的話,你現在是要我按照這段話說得那樣,一邊被所有人嘲笑,一邊安靜的等死嗎?!”
“不,當然不是……”
“那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十天前的清晨,聖誕節當天,他們不就應該到達古堡了嗎?!”
“聖誕節前夜,我帶著行刑者去海澤比確保他們最後一段行程絕對順利……”V無比艱難地陳述,“當我趕到的時候,傑茜正被劫走……”
“劫走?被誰劫走?”
“我,我不知道,我當時立即命令隨行所有的行刑者去追回傑茜,而我親自去找索爾,回來時卻發現行刑者全軍覆沒,而傑茜和那個劫走她的人早就不見了影蹤……”
“你的意思是說,對方只有一個人在一眨眼的時間內就解決了你手下最精銳的行刑者?”女王的臉瞬間僵在了半空中,她極力地找回了之前的表情,狠狠地壓住怒氣,一字一頓地問:“那索爾呢,你找到索爾了嗎?”
“沒有,車廂裡都是死人。”
“廢材的手下搞丟了妹妹,廢材的你又沒有找到哥哥……”女王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想把自己剛才聽到耳邊的話全部從思想中擠壓出去,好否定這個即成糟糕的事實,“那個女孩兒呢,那個女孩兒總沒有丟吧,她只是一個瀕死的人類。”
“妮娜……我想她是跟索爾在一起。”V結結巴巴地說,“因為,我也沒有找到她的屍體。”
“好,非常好。”女王微笑著拍起了手,一下又一下,這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深夜裡回蕩在房間內,顯得格外刺耳,她一步步走下台階,走到了V的面前“你真是沒讓我失望,比那個已經死掉的蠢貨休·斯塔克還要蠢,給我一個原諒你的理由。”
“在沒有得到始祖之血前,您只能依靠我……”V顫抖著將喉嚨裡最後一個音節發出,“只要他們回到古堡,我們就可以解開封印,喚醒始祖之血,淨化您的血液。”
“你可以繼續說這些廢話來激怒我,又或者……”女王抬起了V的下巴,“想辦法把他們三個都找回來,帶到古堡裡來!立即!”
“我,我馬上就去!”V慌忙地從大理石的地面上站起身,準備離開寢殿,轉身時卻不小心踩到了長袍的衣角,就在要跌倒前的一刻,一隻手牢牢地從身後把他駕住。
“等等!”女王見V站穩後,松開了手,“把那個人帶來。”
“您指的是……”一連串的打擊顯然讓V跟不上女王的思路。
“你之前抓到的那個人類,那個叫瑞恩的吸血鬼獵人。”女王回到了座椅上,把玩著手中剔透的高腳杯。
“啊,您是要……”V恍然大悟,“他不是您喜歡的味道,這些吸血鬼獵人常年飲用紫羅勒,血是髒的。”
“你隻管把他帶來就好。”女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今晚說的廢話已經夠多了……”
“遵命……”V只能下意識的應允,卻絲毫也猜不到女王的心緒。
“還有,把約翰尼叫過來。”女王在V走到門邊時,又不經意地附上了一句。
“我這就去通知他。”有了之前的教訓,V此時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以他現在的年紀和能力,是時候擁有自己的子嗣了。”女王看著V的背影,意味深長地說到。
3
泰迪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在窗邊佇立的傑茜,眼睜睜地看著她徒手將釘在牆壁上遮擋住窗戶的木板一塊塊撕下,像是任性的孩子非得撕壞自己面前唯一礙事的童話書以引起自己媽媽注意的行為一樣,一刻也不肯停歇。
他最開始還努力地說點兒什麽,比如:
“看一個美女做木匠活兒可真讓人性致盎然……”
“我可以像你撕木板一樣,將你身上的裙子一條條撕開嗎?”
他想這樣激起傑茜的憤怒,至少引起她一點注意,將她從非要清除窗口木板的遮擋以將自己暴曬於陽光下灰飛煙滅的執著行為中解救出來一會兒,哪怕一刻鍾,因為只要再堅持一刻鍾,太陽就會不得不滾回山的那邊去,而泰迪,也就不用再目睹傑茜就這樣悲壯的在陽光下灰飛煙滅的行為。
“天啊,她真美!”泰迪無奈地搖了搖頭,試圖也讓隔岸觀火的自己更清醒一點,“她連自殺的時候都這麽美!”窗台前的傑茜,張開雙臂,身上櫻草色的長裙隨著微風輕盈地飄動,那一片片揚起的薄紗,像是蜻蜓透明的翅膀。傍晚夕陽的余暉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全部潑灑在她的身上,無比狠毒且絕不留情面地一箭箭刺穿她的身體。
泰迪看著不遠處的傑茜一點點凋零,那些白色花瓣正從她身上止不住地向下剝落,一片又一片。
“好吧,你贏了,我實在是看不去了。”他即刻從角落裡站起身,舉起雙手投降,“你願意將我吸乾也好,或者直接撕碎我也行……”他提著匕首一步步走向傑茜,“從小看我媽媽試圖把自己醉死在威士忌裡已經足夠我當成陰影支撐人生的前二十七年了,我可不想余下的五十年裡每天都要夢到你自陽光下自焚的勝景……而且,這實在是太臭了。”泰迪站在傑茜的身後,看著她被陽光灼得焦紅的皮膚,和一縷縷濃煙,不自覺得動了動鼻尖,“你知道嗎?你跟我媽媽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成功了,因為我那時候太小,沒有能力阻止她的死亡……”泰迪將匕首徑直地插到傑茜的後腰處,“但是現在,我有足夠的力氣來阻止你,我的炭烤美人兒!”
“你別告訴我,你在背後桶了我一刀,只是單純地想救我。”傑茜看著窗外的漸濃的夜色,頭也沒回地想將身後的匕首奮力拔出,“該死!”當她手指觸碰到匕首手柄的那一瞬間,立即本能地用最快的速度將燙傷的手指抽離了回來。
“怎麽?覺得疼了?這可真讓我失望。”泰迪悠然地在角落裡欣賞著眼前傑茜憤怒的情景,“你剛才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下,全身80%的皮膚嚴重灼傷時,都一聲沒吭,還很自然地閉著眼盡情地享受,我以為你喜歡這種重口味兒呢,都忍不住暗自興奮了一下。”
“那你也沒必要把我的右手用木板釘在牆上吧……”傑茜不滿地瞧了一眼自己根本動彈不得手臂,“太陽已經下山一個小時了,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我會失血過量暴斃在你面前。”
“喔,我想要試試你能接受SM的程度,你知道我們要在這裡呆很久,總是一種姿勢的話我會膩的。”泰迪站起身,卻只是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打量著傑茜優美又血淋淋的背影,沒有絲毫打算將近在咫尺的她解救出來的意思,“而且,你的笑話很冷,世界上沒有一隻吸血鬼會死於失血過量。”
“別逼我用請字。”傑茜狠狠地從牙縫中蹦出這幾個字,“快把那該死的匕首和木板從我身上弄走,否則,我發誓你會死得很慘!”
“喔,我的美人兒,饒了我吧……”泰迪拾起地上已經被撕得破爛的普魯士藍襯衫,“我放了你之後,你還會饑渴地撲到我身上,我現在可沒有心情和精力和你再來一輪。”泰迪繞到了傑茜的身後,雙手環住了她的腰,順勢使力將匕首插得更深了些,“如果不是知道你剛才被始祖之血控制了,我還真的會把你當成《羞恥》中索求無度的性癮症患者呢。”
“那不是正合你意嗎?”傑茜側過臉,冷笑著看著泰迪,“你放開我,說不定我會因為感激你而大發善心,痛快地掏出你的心臟,滿足你高潮至死的願望。”
“我可不是那種乘人之危的小人,風流和下流我還是分得很清楚的。”泰迪伸手拔出了傑茜手上的木板,“所以剛才你饑渴地撕掉我上衣時,為了保證我的紳士風度,我隻好用木板把你釘住了,不用謝,我只是不喜歡太過於主動的床伴。”
“你的眼睛……”傑茜突然盯住了泰迪的瞳孔,“你是雙瞳異色。”
“看來你終於清醒了,你高傲的雙眼終於肯在我臉上多停留一秒鍾了。”泰迪微笑地將自己的臉靠得傑茜更近一些,“沒錯,我的雙眼像波斯貓一樣,一隻藍色一隻綠色,這大概就是基因學家口中的虹膜異色症吧,管他呢,我只知道這讓我在泡妞兒時魅力巨增。”
“離我遠點。”傑茜將自己的視線迅速地從泰迪臉上移開,“我完全無法阻止自己想見太陽的行為。”
“我想你現在也沒有力氣再去自殺了。”泰迪一把將傑茜身後的匕首拔出,“當你被始祖之血控制瘋狂地想要見光和做愛時,我只能當超人來阻止你了,相信我,要拒絕你比當超人還要難。”泰迪無奈地笑了笑,“咱們兩個之中,總得有一個人是清醒的吧,而倒霉的是,所有災難面前,最先遭殃的總是人類。”
“我不知道這是人格分裂還是中了邪什麽的……”傑茜看著自己手臂上斑駁的血跡,“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就像體內突然躥出了第二個我一樣。”
“想聽聽我這個普通旁觀者兼幸存者的意見嗎?”
“嗯。”
“據我這兩次的觀察看來,那是你。”泰迪斬釘截鐵地說,“始祖之血並不是控制你,而只是釋放出另一個你,那個你平時刻意壓製掉的具有鮮明吸血鬼特性的自己。”泰迪打了個響指,“嗜血、渴望陽光、性……這幾乎是吸血鬼最理想的生活狀態,而你的始祖之血症爆發時,這些特性一一顯現,不,那時的你只剩下這些特性了。”
“聽起來可不怎麽理想。”傑茜歎了口氣,“我難道真的像《羞恥》中的邁克爾·法斯賓德一樣,一邊是正常人,一邊不停換著床伴以宣泄無法自控的癮症?”
“喔,我喜歡法斯賓德,他露出牙齒大笑的樣子像極了鯊魚,性感得要命。”泰迪一臉享受。
“喔,太好了,你是Gay。”傑茜長出了一口氣。
“拜托,你看過《X戰警——第一戰》後沒有和我相同的看法嗎?”泰迪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什麽有戀兄情結的魔形女,女王范兒的白皇后……統統都是煙霧彈吧,想想法鯊扮演的萬磁王最後將柔弱的X教授抱在懷裡時的情景吧,我打賭他們看起來比蓋·裡奇導演《大偵探福爾摩斯》裡的唐尼和裘德·洛版的福爾摩斯與華生還要來電。”
“呃……”傑茜一臉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再加上一個隱性Gay患者,在我之前給了你血袋、性寵、食物、鍾樓怪人、泰迪熊等一連串身份後,再加上一個隱性Gay患者。”
“我隻對女人感興趣,要不要我親自在你身上證明一下,正好你現在足夠清醒。”泰迪嫵媚地朝傑茜眨了眨眼睛。
“清醒不清醒我不知道,”傑茜對著泰迪微笑,“我隻確認一件事,血債血還。”
“現世報來得這麽快?”泰迪翹著蘭花指誇張地搖了搖頭,“早知道我就不憐香惜玉了,應該讓那枚銀質匕首多在你身上扎一會兒。”
“嘿,可愛的泰迪熊……”傑茜將泰迪遠遠地推到鍾樓另一邊,然後迅速地撲向前,用自己的手臂把他嵌到牆角處,“晚餐時間到了。”
“我們都不是壞人,只是所處的環境太差……”泰迪看著伏在自己脖頸上的吸得正酣的傑茜,無奈地說出了《羞恥》中的最後一句台詞。
4
昏暗窄仄的走廊,斑駁林立的木門……索爾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這個地方,這個他恐懼接近卻又抵不住那一扇扇門後所藏起的黑暗誘惑的地方。他明知道這裡禁錮的都是一個個一觸即痛的傷口,那些他不了解卻試圖隱藏起來的已經結痂的舊傷,那些他不知如何面對仍舊還鮮血淋漓的新傷。可是這些新舊交替的痛就像是癮,那種劇痛過後澄明的清醒感讓索爾欲罷不能,如果說這裡就是真相的祭壇,索爾要奉獻出的的,就是這一處又一處傷口,一輪接著一輪的疼痛,以用來看清包裹得太過嚴密的自己,換取他心中最想要的那個答案。
“你又來了,索爾。”走廊盡頭的聲音再一次響起,“這一次,你準備打開哪扇門。”
“我有權利自己選擇嗎?”索爾茫然地注視著面前一扇扇一模一樣的木門,卻沒有立即走上前。
“當然,上次你不是就選擇得很好嗎?”這個聲音依舊沒有任何感情。
“好吧。”索爾深吸了一口氣,“至少不會比上次更糟了。”
“希望你已經準備好了。”
索爾推開了他面前的這扇門,一陣空靈的鋼琴聲隨即漫過索爾的耳畔,索爾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清晨的客廳裡。傑茜端坐在鋼琴前,雙手靈巧地在黑白琴鍵上跳躍、舞動,那隻白色的波斯貓依舊懶懶地棲在鋼琴蓋上,眯縫著眼睛,陶醉地沉浸在這安寧的旋律中。
索爾又向客廳的另一邊望去,發現“自己”正在餐桌前吃著早餐,煎蛋加牛奶,一如既往。而傑茜的鋼琴伴奏聲,恰到好處的填補了只有一人用餐的空虛。
“傑茜,你又故意忘掉你的早餐了。”索爾站在客廳的門前小聲地抱怨,盡管他知道自己只是處於這副景象之外,傑茜根本聽不到他所說的任何一個字。
這時候,另一邊正在吃早餐的“索爾”卻站起身來向傑茜,不,是向傑茜的身後走去,他一把拉開了窗簾,燦爛的陽光頃刻湧進了客廳,而“索爾”只是躲在陰影處靜靜地看著傑茜,鋼琴前已經處於熊熊火焰之中的傑茜。
“不!”只能在門邊眼看慘劇發生的索爾失聲大叫,眼前的景象立即被飛快的向後拖拉,以光速遠離索爾,直到他看不清火光中傑茜的面容,“啪”的一聲,門關上了,索爾再度回到了走廊。
“這是怎麽回事?”索爾的嗓音中,有抑製不住的痛苦,“我確信自己沒有對傑茜做過這樣的事,我沒有這段記憶。”
“這不是過去,而是現在。”走廊處的聲音緩緩說到。
“你是說,我會親手燒死傑茜,我的妹妹?”索爾一臉的驚愕。
“你當然不會這樣做,這只是象征。它代表著此刻你心底一直極力回避的某種想法。”那個聲音沉默了許久,“你醒來後發現傑茜不在身邊,始祖之血又已經被喚醒,自己屠殺了十條無辜的人命……這所有的一切不僅僅讓你無法面對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想法,還讓你無法面對一直如親人般關心你的梅林。因為,你知道他一直在保護你,保護傑茜,而你,卻這樣輕易的把傑茜弄丟了,你覺得自己沒有盡哥哥的責任保護好她,甚至你很擔心,自己會害死她。”
“因為她體內的始祖之血也同樣被喚醒了。”索爾低著頭說,“我感覺到了她的痛苦,灼燒、刺痛、饑渴……她對始祖之血的反應比我還要強烈。”
“而你卻向梅林隱瞞了這一切。”
“因為我總覺得這一切只是幻覺,只是一場夢。”索爾揚了揚眉毛,“如果我可以忍住不說,不講給其他人聽,這些事實或許就只是我在臆想,而這些痛覺可能只是場夢魘。”
“可是內心深處,你知道這一切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我當然知道!”索爾的聲音像突然繃斷的琴弦,一下子走了調,“可是我不想承認,我以為只要我拒絕承認,這一切就都不存在,就都沒有發生!”
“可是傑茜並沒有死,你很清楚。”
“可是她在疼,她的身體在疼!”索爾終於怒吼了出來,“而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但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你根本沒有辦法和能力去解決。”
“這才是最痛苦的事……我自己都不清楚要怎樣熬過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爆發的始祖之血,我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再去殺人,不能傷害梅林牧師,我……”索爾突然間噤聲了。
“你現在保護不了傑茜。”
“對,我現在恐怕都自身難保。”
“你要接受並習慣這一個事實。”
“太難了……”
“你壓抑一切感覺的結果只能是讓始祖之血更徹底的掌控你,你越是否定自己,它便越是激發你更多的本性。”
“吸血鬼的本性?”
“對。所以你要重新奪回對自己的掌控權。”
“我,我盡力吧……”
“現在,去打開另一扇門,去面對你心中壓抑得最深的恐懼。”
索爾站起了身,向前走了幾步,與面前那扇他想轉身立刻逃走的門對峙了許久。終於,他把手搭上了木門的銅把手,他知道這些終究躲不過去,即使他一逃再逃,可一旦停下身暫時喘口氣的時候,還是要被狠狠的拉回來……他屏住呼吸,輕輕地推開了門。
月光下,壁爐裡的火已經漸漸沉睡,那嫋嫋的余溫還在臥房內輕輕縈繞,與床榻上甜蜜的呼吸聲一唱一和,連在門邊旁觀的索爾,似乎都醉在了這一方靜謐裡。
妮娜輕輕地從“索爾”的懷抱中掙脫開來,翻了個身,面對著“索爾”,手指撫上了他的臉龐。
索爾站在門旁忍不住抬起手來,似乎想抓住妮娜伸過來的手,但是,當他發現沒有抓住自己最想要牽到的,最終握到掌心裡的只有冷冰冰、輕飄飄的空氣時,索爾放棄了,他的手也一並輕弱無力、空蕩蕩地垂落了下來,心臟突然驟停了一下。
妮娜就那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索爾”,一遍遍撫著他的臉,似乎要把他的面孔,分毫不差地鑿刻進自己記憶中。終於,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緩緩地靠近“索爾”嬰兒一般安靜的睡臉,在他的眼睛上輕輕地落下一個吻。
“再見,索爾。”妮娜直起身,走下了床,徑直地朝門邊的索爾走去。
“妮娜……”索爾伸出手來,想牽住妮娜的手,卻再一次落空,他只能看著妮娜穿過自己的身體走出了房門,而床上的“索爾”還不知情地沉浸在睡夢中。索爾想叫醒另一個自己去追趕妮娜,可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不相信妮娜已經離開,就這樣離開了自己,便固執地站在門邊等,一直等……直到那扇門關上了,妮娜也沒有回來。
“她不會回來了,是嗎?”索爾絕望地蹲靠在走廊的牆壁上。
“我不知道,索爾。”走廊盡頭的聲音冷靜地回答,“我無法預知未來,我只能讓你看到你內心深處最懼怕發生的未來。”
“這就是我心底最懼怕的?”索爾閉上了眼睛,“我害怕失去她。”
“可是,你不會失去她,你已經決定把她轉換成吸血鬼了,你可以永遠的擁有她,你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是欺騙自己。”索爾的聲音低沉到幾乎聽不見。
“吸血鬼擁有永恆的生命。”
“但代價是,首先要失去生命。”
“她是心甘情願的。”
“我還是擔心……”
“你擔心她像瑟茜一樣不能被成功轉化。”
“這與瑟茜無關。”
“瑟茜才是關鍵。”
“我擔心她會離開我,我擔心她會不愛我,我擔心她最後會恨我,甚至……不記得我。”
索爾絕望地將自己心裡積蓄的擔心一並丟了出來後,此時,只能低著頭大口地喘著粗氣。
“你是擔心妮娜,還是擔心你自己?”那個聲音此刻,也顯得愈發低沉。
“我是愛她的。”索爾下意識的回答。
“愛是肯定的,但是你愛的到底是誰,索爾,這個問題如果你沒有考慮清楚,剛才的門內的情景,也許不會是幻象。”那個聲音停頓了一下,“再見,索爾。”
“等等,不要離開……”索爾試圖留住回蕩在走廊的余音。
“不久後,我們還會再見的。”
5
“下一步你準備去哪兒?”M看著莉茲身旁小巧的行李箱,禁不住好奇。
“去見我另一個子嗣。”莉茲接過M手中的格呢鬥篷,披在身上,系好牛角扣。
“你不就只有歐文一個後裔嗎?”M顯然被莉茲這句話搞暈了頭。
“我之前還當過一次教母。”莉茲言簡意賅地結束了自己與M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