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1
瑞典的海澤比像世界上許多籍籍無名的小鎮一樣,在1:100萬比例尺的嚴格篩選下,它甚至無法使自己在遊客購買到的地圖冊上擁有一個微乎其微的小圓點。
而在瑞典這個以樸質的宜家家具和華麗的哈根達斯冰淇淋聞名於世的國家中,幾乎沒有人會特別留意到這個沒有絲毫特別之處的小鎮,不管是外地人還是本地人,它只是長途旅行中那一大串看上去無聊至極的眾多拗口的北歐站名中的一個,以致於連循規蹈矩的列車都要嫌棄它一下,每一天只在海澤比站台停靠兩分鍾,而且一天只有兩趟車次,早來晚歸。
所以,到達海澤比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上帝虔誠地祈禱,並寄希望於它聆聽到你的請求後會憐憫地收起它一貫樂於賜予瑞典的暴風雪,否則,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鎮唯一一座與外界連通的橋梁被積雪吞沒,而你所能做的,只能是空等著被活埋在這一片白得炫目的冰天雪地中,一天,或者一生。
據說,海澤比的春天異常美麗,可是,這也沒有為它的旅遊熱度多增添幾分人氣指數,因為對於這個坐落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北歐雪國的小鎮來講,它的一年四季幾乎沒有太多的差異,除了寒冷,就是寒冷。即使存在些許變化,那也無非就是寒冷天氣的最佳伴侶——冰雪。而這些在從出生起就在雪地裡打滾兒的日爾曼民族人的眼裡,也根本不值得一提,更引不起絲毫關注,但這也恰恰是索爾當時選擇這條路線回到古堡的重要原因,沒有關注,也就代表著沒有發現,沒有麻煩。這對於一個走走藏藏300余年,恨不得變成透明人融入空氣中掩匿自己行蹤的人來講,是最合適不過的事情。即便這樣的選擇決定這一段旅途的景色注定要乏善可陳,可是從索爾的心底來講,卻是愛極了這片死一樣冰冷寂靜的極白世界,因為白跟黑一樣,是飽和度高到容不得一絲雜質隱藏混淆的顏色,極度的單純,且讓人極端的絕望。這就像他的生活,他兒時曾經擁有的能夠親吻陽光的生活,他現在要去面對的被暗夜囚禁余生的生活,從白到黑,從極晝到永夜,屬於索爾的生活。
小哈利正趴在窗前癡迷地注視著外面的景色,他身後的爐火燒得正旺,一股股熱氣熏得他蘋果般的小臉掛上了一層細細的汗珠。那跳躍閃爍的火光將他身後簇新的聖誕樹閃得愈發光鮮耀眼,金色的小鈴鐺、紅白相間的糖果手杖及樹尖上金燦燦的星星,都讓人不得不注意到,聖誕節即將來到的事實。
“媽媽,你說聖誕老人怎麽還沒有來敲門?”哈利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爬滿冰霜的玻璃窗,緊緊地將小臉貼在冰涼的窗戶上使勁兒地向外望去,可是此刻除了一輛正在經過海澤比大橋的列車像一條會移動的燈帶一樣在緩緩前行外,窗外邊有的只是一片又一片漆黑,好像即使是最具有歡樂氣息最容易讓人興奮的聖誕節,對這個小鎮也興趣寥寥。
“寶貝兒,聖誕老人要等到你上床睡著後才會到來。”媽媽一邊在廚房向火雞裡填著洋蔥和西芹,一邊耐心地向自己還不滿5歲的小兒子解釋到,“而且,你一直盯著窗口也沒有用,聖誕老人可不會敲你的門,他都是直接爬煙囪的……”這時,一陣焦糊味從烤箱中飄了出來,媽媽趕緊手忙腳亂地將蘋果派從烤架上取出,“但願你爸爸記得去掃煙囪,上帝保佑,做一桌10人份的家庭聖誕大餐簡直要了我的命。”
“媽媽,媽媽,快來看!有人在放焰火!”哈利指著夜空中那團灼目的亮光興奮地說到。
“喔,寶貝兒,那真漂亮。”媽媽隨口敷衍著,注意力卻始終聚集在為布丁挑選著完整無缺的杏仁上,因為,這可是關系到一家人來年好運的要緊事,而對於小兒子急切的呼喚聲,她顯然已經無暇顧及,“小孩子總是這樣大驚小怪,看到根仙女棒都會當成是流星,海澤比可沒有奢侈到會在節日放焰火,除非這世上真的有駕著雪橇背著禮物的紅衣大肚子老頭兒來我家敲門……”
可是小哈利的目光卻再也無法從窗外那團驚人的亮光中移開,一個,兩個……他仔細地數著窗外海澤比大橋上的火光,先是一節車廂起火,借著北風的勁頭,火勢迅速擴散到旁邊的第二節車廂,然後有條不紊卻又急不可待地順勢吞沒了整輛列車,那衝入半空中跳躍的火光,比小哈利家聖誕樹上五彩繽紛的小彩燈還要迷人,在哈利眼中,它就像是聖誕老人賜給海澤比的禮物,一個能照亮黑夜,點亮夜空的禮物。
“哈利,去開門,我想是你本叔叔一家到了。”媽媽還在攪拌著剛剛溫好的聖誕特製紅酒,絲毫沒有注意到窗外的異樣。
“我的小甜餅,可以邀請我進門嗎?”一個低沉卻極具魅惑的嗓音打散了黑夜的寂靜。
“是的,先生,請進。”小哈利直直地盯著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以及他身後那道盛開在雪地裡長長的、像火光一樣耀眼的血跡。
2
“本台最新消息,列車起火原因現已查明,某位乘客攜帶違禁物品上車從而引起本次列車最後一節車廂內起火,傷亡人數目前還在調查中……”
索爾被耳邊滋滋的電流聲吵得心煩意亂,那些聲音像是經過效果器放大了1000倍,然後連接上低音炮直接放在他的鼓膜內奏響,他不耐煩地想要伸手去拔開這惱人的聲響,卻只聽到“咣”的一聲更大的巨響,他這才不得已地睜開了眼睛,卻隻瞧見上一秒還在耳邊聒噪個不停的電視機,此時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因為,它們早已成為牆角處的一堆面目全非的碎片。
“索爾,在這個小鎮上買電視機要比你弄碎它困難得多……”梅林無奈地轉身從廚房找出了一個空紙箱。
“抱歉,它不死就只能我死了……”索爾勉強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身上的毛毯立即滑到到腳邊,他這才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冷,“它實在是太吵了。”
“喝點兒咖啡吧,它至少會在要了你的命之前可以讓你先清醒一分鍾。”看著索爾微微蹙起的眉頭,梅林在胸前劃著十字,“上帝保佑,我的孩子,先讓你那挑剔的味覺休息一下,在海澤比,我只能買到這種咖啡了,這還是跑了好幾公裡遠……”
“嗯,你的目的達到了,它的難喝程度的確讓我徹底的清醒了……”索爾漫不經心地向著紙杯裡加著糖粉,“等等,海澤比?這裡是瑞典的海澤比?”
“上帝,你終於清醒過來了。”梅林急忙扔下手中的紙箱,坐到了索爾身邊,“聽我說,索爾,我們現在已經在海澤比呆了整整一個星期了。”
“一個星期?”索爾急忙抓起桌前的報紙,找尋著日期,“我發誓我清楚地記得昨天是聖誕節前夜,車廂裡24小時地播放著那些鬧哄哄的聖誕歌……”
“現在,已經是新年了……”梅林一臉擔心地看著索爾,“也就是說,你昏迷了整整一個星期。”
“妮娜,傑茜……”索爾像突然被接通了電源般從沙發上騰地站起了身,“不對,我明明記得之前我們都在列車上,妮娜一直昏睡,有一群暴徒闖入,傑茜衝了上去……”索爾似乎想將腦海中雜亂的記憶碎片拚貼完整,找出自己出現在此時此地最符合邏輯的那條線索。
“索爾,我只找到了你……”梅林的手輕輕搭在索爾的肩膀上,“我當時正在斯德哥爾摩,他們告訴我你們乘坐的那輛列車在海澤比出了事,我連夜趕到這裡時,卻只在海澤比大橋下的雪堆中,找到幾乎要凍死了的你。”
梅林的話像是一根銀線,瞬間將索爾頭腦中凌亂的碎片串到了一起:雪地中亮著燈光的房屋,開門的紅發小男孩兒,餐桌上的火雞,調酒的女人……索爾失神地看著梅林,重重跌落回沙發。
“除了灰燼,什麽都沒有留下,願上帝保佑他們的靈魂能在天國安息。”梅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是我!”索爾平靜地將這兩個字緩緩地吐到寒冷的空氣中,“是我在聖誕節前夜敲開了他家的門,殺了一家十口人,然後,放了一把火。”索爾注視著腦海中清晰的影像:肆意的鮮血、衝天的火光、冷酷的表情……他突然注意到,那是他自己的表情,這個出現回憶中一直戴著這種表情的自己,此刻看起來卻讓索爾感到如此陌生,且不寒而栗,仿佛他不經意間觸動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最邪惡的自己,一個他都不曾了解看到過的自己。
“放心吧,我已經處理好了,警察不會發現任何痕跡。”梅林拿起了手邊的聖經,輕輕地摩挲,“只要你平安無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索爾閉上眼睛,極力想描繪出這種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感覺,“我明明能清楚地看到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可是為什麽在我的感知中,這一切卻又和我本身沒有絲毫關聯,這就像,這就像是……”索爾驟然捏緊了手中的紙杯咖啡,“另一個我,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自己,盜走了我的軀殼,在我的面前做了這些我本來不會做,也不想做的事……”他歎了一口氣,“這種感覺太糟糕了,不僅僅是自責和負罪,還有恐懼,那個我,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
“索爾,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只有恐怕一個——”梅林直視著索爾那還殘留著一絲腥紅的眼睛,“它醒過來了。”
“你是說……”索爾的瞳孔即刻收縮了一下。
“沒錯!”梅林重重地點了點頭,“你體內的始祖之血蘇醒了,而你……”梅林停頓了一下,“那時的你,應該是被始祖之血完全控制了,所以現在的你,我是指恢復本性後的你,才會有這樣陌生的感覺。”
“可是——”索爾疑惑地盯著自己手臂上突起的青筋,“你之前告訴過我,要喚醒始祖之血,也就是解開血咒表層的封印,是一個無比龐雜的過程,需要皇族的參與,否則,他們也就不會這樣急著把我誘回古堡了。”
“沒錯,他們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要把你的始祖之血喚醒,以淨化皇族受到汙染的血源。”梅林肯定了索爾的猜測,“至於你的始祖之血為什麽會突然間蘇醒,我想——”梅林的目光越過索爾飄向了窗外,“是有人對血咒動了手腳,而有這樣能力的人,據我了解……”梅林不由得皺起了眉,“當年已經隨著你的父親一起消逝了。”
“好吧,我更迷惑了。”索爾挑起了眉毛,一仰頭,喝光了所有的咖啡,“我現在足夠的清醒,所以,你剛才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我如果沒理解錯,就是……”索爾難以置信地看著梅林,“我被鬼魂解開了始祖之血。”
“盡管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是請相信我。”梅林直了直身,“我一定會調查清楚這件事,不管他究竟是鬼魂還是其他什麽。”
“What The Fuck![1]請原諒我不想為自己的粗口抱歉。”索爾揉了揉太陽穴,“因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更為棘手的事情,我的始祖血脈覺醒了,這是不是也意味著傑茜跟我一樣,不——”索爾笑了笑,“應該是比我還要糟糕。”
“索爾,這一個星期,我發動了我所有能夠支配的力量,去尋找傑茜和妮娜的下落,但是令人遺憾的是……”索爾聽到這兒閉上了眼睛,“沒有消息,我沒有能找到任何有關於她們兩個人的消息,傑茜和妮娜就像是突然間從你身邊蒸發了一樣。”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真討厭用這麽老套的話,但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索爾打了個哈欠,“她們現在還活著,應該說是很安全的活著,我能感知得到。”
“我一定會找到她們的。”梅林站起了身。
“我想你還是先看住我比較要緊。”索爾看著梅林,琥珀色的雙眼逐漸被腥紅色佔滿。
3
傑茜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在一片廣袤乾涸的沙漠中,烈日潑灑著自己的炙熱,反覆烘烤著每一顆乾燥、粗糙的沙礫,試圖逼出它們身體最深處的最後一絲水汽。而這一整片沙漠已然太久見不到雨滴,以至於由於晝夜溫差造成零星趴伏在植被表面上的那層單薄的露水,都活不過太久,剛一出現,便極速地被乾涸的已如僵屍般了無生氣的根系,一股腦地吸收掉。
愈貪婪的靈魂,愈是不容易感到滿足,這些稀薄的液體,顯然並沒有及時地為乾枯的生命解渴幾分,而只是摧枯拉朽地驚醒了它們體內對於水份更強烈更緊迫的需求,於是不自覺地將自己的嘴張得更大,根系扎得更深……
傑茜似乎已經被這片沙漠感染,已然無法抵抗來於自於靈魂深處的饑渴,只能將尖牙扎得更深一些,當那些肌肉撕裂的聲音在她耳邊接二連三地響起時,她焦躁的情緒才得到些許的安慰。那一汩汩溫熱鮮紅的液體此時像是上帝聖杯裡的乾露,傑茜已經無暇顧及享受它要承受怎樣的罪責與代價,只是任由本能的指引,讓鮮血啟開她的唇齒,通過喉嚨,順著食道,流進那千溝萬壑的靈魂中,義無反顧。
“嘿,美女,溫柔點兒……”一個極為濃重的英國口音在傑茜的耳邊驟然炸響,仿佛是一條直接擊中她脊椎的閃電,那股戰栗的酥麻感如卡特裡娜颶風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約翰尼……”傑茜被這聽上去似曾相識的口音從遙遠的沙漠拉回到了眼前的現實中來。
“對,是我。”那個聲音愈發清晰了起來。
傑茜終於將自己全部的理智拉回,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將自己從這具溫暖的身體中拔出來,眼前的景象卻讓她驚詫不已。
“你不是約翰尼……”傑茜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這個有著同樣棕色的頭髮,卻更加蒼白脆弱的男人。
“對,我不是。”男人無奈地用手捂住自己脖頸處的傷口,可是鮮血還是爭先恐後地從他的指縫中流出來,“我只是想讓你那該死的,喔,不,是優美的尖牙從我的血管中早一秒離開,就算你剛才管我叫耶穌,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該死的英國腔。”傑茜低下頭狠狠地咒罵,隨即便慣性地將面前的男人一把推得老遠。
“啊,沒錯,這該死的,迷死人的英國腔。自從BBC讓一頭卷發、皮膚白皙、操著一口正宗倫敦口音的福爾摩斯穿越到現代後,好像全世界的女人都開始為這種性感的口音瘋狂。”男人掙扎著從角落裡爬起,朝著傑茜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就像所有男人都無法抗拒你的性感一樣,不過,你好像忘記做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如果你不想更早一點死的話,我勸你還是留在原地為妙。”傑茜拭擦著嘴角的鮮血,眼中的腥紅已經漸漸褪去。
“你知道一夜情和出來賣最大的區別是什麽?”男人抬起頭,一本正經地看著傑茜,“就是第二天早上在簡陋到你甚至不願意多呆一秒鍾的汽車旅館醒來後,後者會在床頭櫃上發現一張支票,或是零鈔。”
傑茜的眉頭擰成了一團,“相信我,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在你身上,因為無論是當性寵或是當食物——”傑茜伸出舌尖將手背上最後一絲血滴攬到嘴裡,咂了咂,“你都糟糕透了。”
“喔,吃乾抹淨就想轉身走人……還真是吸血鬼的作風。”男人繼續向前走,縮短自己與傑茜之間的距離,“你還沒有弄清嗎?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你想不想選擇我,而是——”男人指了指周圍到處林立的齒輪,“你只能選擇我,這裡只有我們兩個,而為了你自己活得更久一些,你是不是有義務保證你的血袋——也就是我,活得更久一些呢。”
男人一把抓住傑茜的手腕放在嘴裡,毫不猶豫地徑直咬下去並十分享受地吮吸了起來。傑茜剛想反抗,但當她的眼光落到男人脖頸處逐漸愈合的傷口上時,忍了忍,又止住了想立即撕碎他的念頭。
“所以,你是狼人?與吸血鬼是水火不容的天敵?”傑茜打量著男人裸露在外且傷痕累累的上身,“是《暮光》中雅各布那種因為簽了合同十分鍾就要脫衣賣一下肉的狼人,還是MTV台《少狼》中斯科特那種恐懼變身的青春期狼人,又或者是《吸血鬼日記》中泰勒那樣可以一口咬死吸血鬼的混血狼人?”傑茜看著自己手腕處的傷口,瞪大了眼睛,“喔,拜托千萬不要是日記中的狼人,那樣我會死得很慘,而且很醜。”
“你不僅臉蛋兒夠美,想像力也足夠豐富。”男人笑了笑,“我都忍不住幻想我們纏綿一夜後在汽車旅館相擁醒來共同迎接清晨陽光的美好景象了,一定很誘人。”
“加西莫多,你把我一個人關到這個廢棄的鍾樓裡,不會只是想和我嘴上調情這麽簡單吧?”傑茜攏了攏頭髮,看著橫亙在房間裡那些巨大的齒輪。
“當然,我極其熱烈地期盼和你有更深一步的接觸和了解,思想上,還有,身體上……”男人魅惑地望了一眼傑茜,“但是事實上,我也是被關在這裡的,而且,我的名字不是鍾樓怪人加西莫多,我叫……”
“隨便你叫什麽。”傑茜顯得有些煩躁,“對於我來講,你只是一隻裝滿了鮮血的玩具泰迪熊而已,那麽泰迪——”傑茜轉過身,隨口喚起她剛剛給男人起的名字,“我們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裡?”
“好吧,像我最開始說的,如果能讓你開心一點且保證我不會被你一次性吸乾的話,那我的名字就叫做泰迪好了。”男人退回到牆角處,“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你溫柔的懷抱裡和熱情的尖牙下了,所以,我猜不管關著我們的人是誰,至少,他沒有打算立即要了你的命。”
“那可不一定。”傑茜低頭看著自己已經撕裂了的月白色長裙,“我剛才差一點要了你的命,如果你不是英國腔的話。”
“啊,你的男朋友也是英國腔……”泰迪在地上做起了俯臥撐,“始祖之血覺醒還真是讓你面目全非。”
“喔,你又知道?”傑茜翻了翻眼睛,“看來你大學時主修的‘如何惹怒吸血鬼’的專業,但你不是狼人,也不是吸血鬼,顯然,你也不怕吸血鬼……”傑茜疑惑地走近了泰迪,目光直視著他的眼睛,冷冷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血袋、性寵、食物、鍾樓怪人、泰迪熊……”泰迪在地上撐起上身饒有興趣地說到,“我還在等著你再給我一個新的身份呢,還有……”泰迪意味深長地看了傑茜一眼,“這世上沒有狼人,相信我。”
“做為人類,你的味道嘗起來很奇怪。”傑茜直接迎上了泰迪的眼神,直言不諱地說到。
“做為吸血鬼,你現在真的應該擔心一下自己。”泰迪指了指傑茜滴落在地上的鮮血,“瞧,你開始流鼻血了,我想,他們之前請我喝的飲料此刻應該在你的體內起作用了。”
“你的血液裡到底有什麽?”傑茜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浸泡在硝酸銀溶液中一樣,每一處神經末梢都刺痛難忍。
“就目前來看,這種飲料至少提醒你的始祖之血在下次享用我時,應該更加溫柔謹慎。”泰迪站起身,慢慢走向傑茜,“也許,它還附帶了催情的副作用,嗯?”
“走開!”傑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著泰迪怒吼叫,下一刻,隻覺得眼前一黑,便穩穩地跌落到他早已經準備好的懷抱裡。
“放心,我會很溫柔的。”泰迪從皮靴裡,抽出了一把匕首。
4
“試試這杯布蘭卡酒?”索爾正被這無聊的舞會催得昏昏欲睡時,一抹玳瑁紅色的身影輕巧地閃進了他的視線。
“你的胸針很漂亮。”索爾接過了酒杯,凝視著那枚黑得透亮,仿佛有魔力的胸針由衷地讚歎。
“謝謝,這是我們家祖傳的黑曜石,據說放在枕下有護身符的作用,但是我認為,別在胸前更能體現它的價值。”一隻纖細白皙的手,緩緩地撫過胸針表面。
“沒錯,它把你襯托得更美了。”索爾不動聲色地打量起眼前這朵像薔薇一樣芬芳迷人的身影,馥鬱的紅色將她如雪的肌膚映襯得幾近透明,而她雕像一樣精致的臉龐則將這份精靈般的清透蒙上些許冷傲,華麗的綢緞繼續將這縷冷凜的氣質渲染到極致,她的美在那層層疊疊的荷葉滾邊與刺繡蕾絲的包裹下,顯得愈發孤傲冷豔,即使腰身後原本溫柔可人的蝴蝶結,在她的光芒下,也多出幾分凜冽。
“這樣放肆地盯著一位女士看,可不是一個紳士該有的行為。”女子不等索爾的邀請,便徑直坐在了他的身邊。
“那依聲名遠揚的瑟茜小姐看來,一個害羞的紳士面對這樣一位迷人的女士時,應該有怎樣得體的行為?”索爾微微地揚起了眉毛。
“比如,邀請她去他的臥室。”瑟茜輕聲地索爾耳邊呢喃。
“是這樣嗎?”索爾一把將瑟茜橫抱在懷裡,擎著紅酒杯,踩著華爾茲悠揚的節拍,旋轉著身體,推開大門,將兩人從燈火輝煌的舞會中從容優雅地剝離,隻留下背後一串豔羨的目光貪婪地追隨。
“作為吸血鬼,吃人類的食物,究竟是什麽感覺?”瑟茜伏在索爾的胸前,將一枚鮮紅欲滴的櫻桃,塞到索爾的嘴裡。
“作為人類,嘗吸血鬼的血,又是什麽感覺?”索爾將自己的手腕咬破,將鮮血一滴滴淋在瑟茜的唇邊。
“嗯……說實話不怎麽樣,有一股生硬刺鼻的金屬味兒。”瑟茜皺著眉頭品嘗著唇邊的鮮血,“可是,我為什麽非要喝下它呢?”
“準確地說,是鐵鏽味。”索爾的手指輕輕地掠過瑟茜胸前正在慢慢縮小的傷口,“寶貝兒,抱歉你的味道實在太美了,我忍不住多喝了些……所以……”索爾舉起自己的手腕,又咬了一口,以便讓血流得更多些,“你得喝下它,才能保證自己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倒,而且,它也會讓你的傷口迅速地愈合。”
“這麽說來,吸血鬼的血比醫生開的嗎啡更有效。”瑟茜將胳膊環住索爾的脖頸。
“嗎啡只能麻痹神經,減輕痛覺,而我的血,卻能補充體力,治愈傷口。”索爾一翻身,又將瑟茜扣在了身下。
“等等!”瑟茜輕輕抵住了索爾要伏過來的唇,“你還沒有回答我,吃我吃的食物,你到底是什麽感覺?”
“天啊,你的問題可真多。”索爾刮了下瑟茜的秀麗的鼻尖,“嗯,素食還好,拋開所有作料,嘗起來只是最原始沒有經過加工的大自然的味道。”
“那到底是什麽味道?”瑟茜依舊不肯就此將問題打住,放過索爾。
“就是沒有味道。”索爾面無表情地說道,“這就像你去問羊,青草是什麽味道一樣,在它的眼中,那只是泥土裡長出的植物,不可能有法式鵝肝醬或是莫查裡茲奶酪的味道。”
“看起來你並不怎麽享受,那麽,肉食呢?”瑟茜指了指餐盤上看起來鮮嫩可口的牛排。
“喔,這要更糟糕一點。”索爾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只有腐爛的味道,如果你有興趣去嘗嘗墳墓下屍體的話,我打賭,你會立即了解我的感受。”
“我不明白了。”瑟茜細長的手指撫上了索爾的顴骨,“既然它們都這樣糟,你為什麽還要裝模作樣地勉強自己去吃。”
“正如你所說,就是為了裝模作樣。”索爾歎了一口氣,“為了在人群中生存,我必須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正常人一點,比如進食……”索爾隨手將床頭上那份牛排扔到了窗外,“雖然這些食物既不能愉悅我的感觀,也不能滿足我的欲望。”
“但是顯然你並沒有多正常。”瑟茜仔細地打量著索爾,“你看起來又蒼白又虛弱,像是太久見不到陽光的下水道裡的老鼠。”
“我倒是情願當一隻老鼠,至少它們有飽的感覺。”索爾歎了口氣,“你永遠不會了解一直處在饑渴中到底有多折磨人,即使是我在進食,那也只是暫時的緩解,一旦結束後,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想要得更多。”
“喔,小可憐兒,你還要再吃點東西?”瑟茜仰起了脖頸,藏青色的血管在薄得透亮的肌膚下,顯得更加鮮明醒目,“我真希望你能活得更自在些,而不是時時刻刻都這樣緊繃克制,瞧瞧你在拉爾夫伯爵舞會上的樣子,像個擔心自己鼻子會突然變長的匹諾曹。”
“因為我們眼中的世界不一樣,我看到的不是歡樂起舞的人群,而只是一條條動脈和一股股鮮血……這對於要極力壓抑掉去吸乾所有人的念頭的我來講,有那樣的表現,應該可以獲得女王勳章了。”
“而且,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在第一時間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後會這般好奇與興奮。”索爾將自己的臉埋在瑟茜的頸窩裡,“她們大多數都嚇得尖叫著拚命想要逃跑,所以,比起等待她們自願來獻血這種奢侈且不合實際的願望,我更傾向於使用魅惑,乖乖地讓她們聽話任我吸血就好,然後包扎傷口,抹除回憶,這樣對於我來講飽餐了一頓可以繼續活下去,對於她們來講只是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咬痕……”
“還真是互惠互利。”瑟茜不由自主地笑了。
“那你呢?”索爾輕輕地啃噬著瑟茜的鎖骨,“是準備現在就失憶離開,還是再等一下……”
“再等一下,不,現在!”瑟茜一把扯掉了索爾身上的襯衫,雙手攀上了索爾的背脊。
5
妮娜站在窗前,看著天邊那飄渺變幻的極光,它仿佛是從大地深處逃離出的靈魂,綠得如此純淨赤裸,無比坦誠而又極度曼妙地在空中炫耀著自己自由的姿態,那美得讓雙目都不敢直視的光線在空中追趕嬉戲,不停地變換著形態,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生靈,不曾沾染這俗世的塵埃,只是來到這兒,小憩片刻,隨時準備著轉身離開。
房間裡循環播放著亞當·蘭伯特的《Outlaws Of Love》,一股濃稠到化不開、躲不掉的悲傷輕易地就將妮娜困在旋律中央。
“《愛的囚徒》……”妮娜輕聲地念出了歌名的中文意思,自嘲地笑了笑,覺得這首歌,明明是在吟唱著自己的可悲。
Everywhere we go,we'relookingfor the sun
【每至一處,我們都在找尋片刻溫暖】
Nowhere to grow old,we're always on the run
【四方流離,卻仍然無處能攜手白頭】
They say we'llrotin hell,butIdon'tthinkwe will
【他們說我們將會因這份罪愛墮入地獄,但我卻隻願意被愛囚禁】
They'vebrandedus enough.Outlaws oflove
【我們受夠了束縛,就讓我以囚徒之名為愛逃亡】
Outlaws oflove
【做愛的囚徒】
…………
“可是,我不想再做愛的囚徒,再做你的囚徒……”妮娜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自語,她緩緩地拾起了首飾盒中的那枚黑曜石胸針,任手指覆蓋在那刺骨的冰涼中,暫時麻痹了悲傷,然後毫不猶豫地將它別在了左胸口。
[1]What The Fuck!英語口語中表示“這他媽的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