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島上的時候，是清晨的五點半，我在奶茶店附近的沙灘上找到了金燦，此時的他正赤裸著上身在起伏不斷的海浪裡奔跑著，起初我以為是為了發泄什麽情緒，等走近的時候，才發現他一直保持著均勻的呼吸，估計這就是他的一種常規鍛煉方式。

  我坐在沙灘的礁石上點了一支煙，就這麽看著海浪在金燦的腳下飛濺著，起初我還能平靜著，但漸漸心裡便產生了一種快要把自己給荒廢了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為了自己的身體鍛煉過了，我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肚子上多了一層贅肉，這一層贅肉讓我丟掉了輕盈的感覺，也失去了那種可以隨時隨地亢奮起來的活力。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時常感到消極的根本原因，有時候明明已經很困，可是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浮現出各種瑣事，最後，身體很疲乏，精神卻異常活躍，以至於覺得自己的肉體和精神是不協調的，也是分開的。

  我羨慕金燦，羨慕他的狀態。

  ……

  等了差不多十分鍾，金燦結束了自己的鍛煉，他先是用毛巾擦了擦汗，然後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習慣性給他遞了一支煙，他擺手拒絕，並從放在礁石上的保溫盒裡拿出了一個餐盒，遞給我說道：“給你買的灌餅和牛奶，你趁熱吃吧。”

  “你每天都是這麽過的？”

  “如果晚上遊客不多，奶茶店能按時關門的話，我一般都是四點左右起床。”

  “那你晚上九點左右就得睡覺了？”

  金燦點了點頭，回道：“最晚不會超過十點。”

  “我的夜晚從十點才真正開始……我也不是不想睡，可是只要往床上一躺，就會想起來很多瑣碎的事情，然後神經就亢奮了。”

  “是壓力太大了吧？”

  “說不清楚，所以，我真的特別羨慕你……準確說，是羨慕你的自製力，還有你的價值觀，你好像不是特別在意那些身外之物，而人之所以有煩惱，就是因為繞不開對名利的追逐，所以，你比我們活得都輕松……我覺得你是我身邊為數不多真正活明白的人。”

  金燦又用毛巾擦了擦臉上還在源源不斷往外冒著的汗水，然後才笑了笑對我說道：“你說的不對，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完全放棄對名利的追逐，區別在於，有些人容易滿足，有些人卻貪得無厭……”

  “你覺得我就是貪得無厭的那類人？”

  “你不算，我見過真正貪得無厭的人，他們為了名利可以不折（擇）手段，也可以六親不認……這種人多了，你就會對這個世界產生懷疑，可是你懷疑又能怎麽樣呢，你也改變不了什麽，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和他們為伍……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能夠遇見你和唐檸……是你們成全了我，給了我生活上的保障，現在奶茶店的生意很好，唐檸每個月會給我一萬塊錢……我就已經很滿足了，你會滿足嗎？”

  我把這一萬塊錢的收入，假想成是自己的收入，若是放在一年前，我可能也會有滿足的感覺，但是對現在我的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因為我要用錢去買親情，需要用錢向別人證明，草根也能在這個社會立足，當別人都認可了以後，我又渴望用錢去交換更高的社會地位。

  這就像是一個惡循環，沒有盡頭，可是此時的我，卻根本沒有從這個圈子裡跳出來的魄力，於是，我懷著強烈的不甘向金燦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滿足。”

  “所以，失眠的是你，四點鍾起床的是我。”

  我陷入到了沉思中……

  許久，我才又開口對金燦說道：“之前，我們一直計劃著幫你開一個拳館，你現在還有這樣的想法嗎？”

  “現在這樣挺好的，沒必要弄這樣一個東西，來給自己找煩惱。”

  “那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有一天這個奶茶店被市場競爭給淘汰了，你一萬塊錢一個月的生活也會跟著泡湯，你接下來還有這麽漫長的生命，你要怎麽去維持？”

  “那時候我已經有積蓄了，只要我不去亂花這些錢，過個兩三年總是沒有問題的。”

  “房子和車呢……這些你總需要吧？”

  金燦看了看我，半晌才對我說道：“你要真的睡不著，你可以多想想我們在無人區的經歷，我們生死都已經經歷過了，何必還用這些身外之物，去鎖住自己精神上的自由呢？……”

  金燦的提醒，讓我想起了無人區的萬籟俱寂，還有藏在那些無邊荒野中的艱難和險惡……在無人區的那段日子，我們幾乎每天都在拚命，尤其是在遇到那些盜獵分子的時候，我甚至已經做好了接受死亡的準備，我能活下來，是上天恩賜給我的，我應該比其他人活得更灑脫一點，至少不該活成金錢的奴隸，就算這輩子不能擺脫對金錢的追逐，也要去做錢的主人。

  心裡開闊了一些之後，我終於對著金燦點了點頭，然後捧起他給我的早餐吃了起來，吃完之後，我便對他說道：“感覺到困了，我回去睡覺。”

  “不看日出了？”

  “我就沒有那看日出的命，還是回去把覺給補起來，下午一堆事兒。”

  “你先別急著走……你來都來了，不想聊聊唐果的事情嗎？”

  “她？……她已經不值得我去聊了，一個人壞一次，可以用逼不得已來解釋，但是接二連三的使壞，那就是品質問題……我對她特別失望……你和唐檸也不用夾在我們中間為難，不管唐果是不是存在，都不會影響到咱們之間的關系。”

  “我知道……但你有沒有想過，她確實在茶小清那邊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在她走之前的那半年裡，茶小清幾乎沒有給她發過什麽工資……她也要生活。”

  “半年時間她就受不了了嗎？”

  “比錢更讓她感到害怕的是心理上的煎熬……你應該知道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當然比誰都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她如果覺得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可以跳到別的公司去，甚至是違約跳過去，我也能接受……但是不能故意擺茶小清一道，你知道在她跳走之前，茶小清已經花了大量的錢去給她買資源，她一走，這些資源就等於白買了……不僅是破財，在她到了譚丙坤的公司後，就開始找槍手和水軍故意在網絡上抹黑茶小清，現在已經嚴重影響到了茶小清的生活……這對一個從來沒有在媒體前曝光過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災難……你說她過分嗎？”

  金燦在一陣沉默之後，回道：“這些都是你的猜測吧？”

  “金燦，你要當我是兄弟，就不要強行給她洗白了……我真的給過她機會，我還特意去過杭州一次，本來想著她能回心轉意，但是她言辭鑿鑿地告訴我，她以後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會置茶小清於死地……這句話就算夠不上是證據，那也是佐證，除了她，沒有人能乾出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來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臉上一直帶著不快之色，金燦本身就不是一個善於和別人爭論的人，他讓開了我的眼神之後，才對我說道：“算我多嘴了……我只是不忍心唐檸難過……這幾天，她老是和我重複一句話……她說，你和唐果都是有野心的人，如果你們甘心留在島上經營好這個奶茶店，一定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聽了這句話，我的心裡是五味雜陳，我不再用不高興的眼神看著金燦，我低聲對他說道：“人各有志，就像我從來不會在四點鍾起床一樣，我們永遠也不知道唐果的追求是什麽……”

  ……

  這個清晨，我終究沒能在海邊看到日出，朝陽是在我回去的路上升起來的，等我再次躺回到床上的時候，陽光已經有了力度，我將房車上所有能遮擋的簾子都拉了起來。

  我有了一些困意，但我還是睡不著，直到七點半，網絡上出現第一篇為茶小清申辯的帖子，並不斷有人開始理解，且給茶小清好評的時候，我的倦意才如滔滔的海水卷進了腦海裡。

  我在陷入到沉睡的狀態之前，終於找到了自己失眠的原因……

  我是在為茶小清擔憂。

  我似乎已經將意識裡所有能產生的愛意都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