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宮宴開始以來，楊勤淵故意不去看楊月凝，生怕自己心中的意念會動搖，但姑娘銀鈴般的聲音一響起，他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緒。

  那是詩雨的孩子啊，是詩雨以命換命保下來的孩子，他怎麽能置之不理。

  想到這裡，他立刻起身，一改往日不被禮教束縛的態度，恭恭敬敬面對沈泓拱手道：“幼女無知衝撞了陛下和波斯皇子，還望諸位恕罪，老臣代小女賠禮了。”

  楊月凝目光糾結看著父親，一時間心內五味雜陳，前世父親明明很疼愛她，為何這一世常常對她漠不關心，任由她受委屈，可若真是不管不顧，就該做的絕情徹底一些。

  現在這樣又算什麽呢？

  她明明可以感覺到這一刻父親是真心疼愛她的，半生征戰沙場的父親戰功赫赫，從沒有向誰低過頭，就連參拜陛下的時候也帶著那種鐵骨錚錚的氣概。

  這樣一個男人，今天居然為了她的一句話低頭了。

  察覺到情緒中最為柔軟敏感的一根弦觸動，她心裡微微泛酸，急忙別過頭不再看這一幕。

  “楊將軍別老無恙，上次見您還是在戰場上，沒想到如今再見面卻是這樣的景象。”

  依尤布話語間有些不敬，說著目光轉向養楊月凝，眼裡多了些不屑，“原來這位就是您的嫡女，小小年紀就敢與外使叫板，果然是虎父無犬女啊。”

  楊勤淵倒是不怕這個手下敗將，但現在自家女兒逾矩了，他也只能強忍著不再作聲。

  楊月凝見到這一幕，心裡愈發不是滋味，堪堪穩定住情緒，冷聲開口道：“方才皇子口口聲聲說洛菲神香天下難尋，可小女見著也沒什麽稀奇，這才不小心冒犯了您，在此向您賠禮了。”

  前世今生她對這位外使印象都非常不好，所以雖說嘴上是這樣客氣著，但絲毫不見實際行動，甚至懶得福一下身子。

  楊勤淵又急又惱，第一次出聲呵斥她，“宮宴盛況豈容你一個小小女眷插言，還不跪下來請罪。”

  “父親，姐姐平日裡素愛出府遊玩，必定見多識廣，如今言之鑿鑿地開口，想必真見過這洛菲神香，如此說來正代表我幽州遍地都是奇珍異寶。”溫安雪也在一旁煽風點火。

  她見著楊月凝自尋死路，心裡便覺得痛快，恨不得陛下立刻把這賤人拉出去斬了，如今見父親出來維護，也急忙站出來加把柴，似是生怕燒不死楊月凝一般。

  他不由得怒瞪向溫安雪道：“這裡沒有你一個庶女說話的份！”

  沈泓見著楊家的幾個人在殿中喧囂，神色有些不悅，但好在只是做給外使看的，並未真正發脾氣。

  反正他一定要得到洛菲神香，所以楊月凝想說什麽已經不重要了，五百斤紫粟能換回這樣一瓶神香，對他來說很值得，只要他心儀之人開心，將天下拱手相讓又能怎樣。

  沈泓已經擺手命楊勤淵和楊月凝等人退下，然後又吩咐身邊的老太監傳口信準備好紫粟種子。

  就在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之際，依尤布突然想到什麽，目光再次轉到楊月凝身上，“這世間確實有名為凝香液的東西，不知小姐是從何處聽說的？”

  她眼波微微流轉，模棱兩可道：“自然是從應該聽說的地方聽說。”

  她之前就是怕沈泓不給自己開口的機會，所以才故意透出凝香液三個字，只要依尤布能懷疑到她身上，她就可以肆意借題發揮。

  重生這個說法太過玄幻，沒人能想到，依尤布會懷疑凝香液外泄，是因為波斯國出現了幽州的細作，自然會刨根問底追究下去。

  這個局不用賭，她就已經贏了。

  果不其然，依尤布聽到她這樣說，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強行將這種衝動壓在心間，他耐著性子道：“小姐慣會說笑，凝香液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聽說的，想來應該稱為道聽途說才對。”

  見她對這番話不做任何反應，依尤布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心內一沉，想再次用嘲諷的方式激怒她，讓她自亂陣腳。

  “您年紀尚幼，我可以理解您想出風頭的心情，小孩子家家說幾句謊話為自己爭面子，外臣也可以理解。”

  楊月凝偏頭似笑非笑望著他，破天荒回應一句，“波斯皇子說的極是，既然已經被拆穿了，那小女也無話可說。”

  這次輪到依尤布吃癟了。

  沈泓縱使為一朝天子，也有些耐不住性子，畢竟他確實需要洛菲神香，但也明白割出五百斤紫粟種子的後果，若楊月凝真能說出什麽神香的關竅，他便有跟波斯國討價還價的余地。

  他隨即拂袖開口道：“楊家嫡女可以有話直說，小小幼女童言無忌，若真說過了，朕也恕你無罪。”

  楊月凝緊跟著福了福身子，畢恭畢敬解釋道：“不敢欺瞞陛下，臣女手間有一家名為蘅蕪苑的鋪子，主要兜售由各類藥材熬製而成的胭脂水粉，數月前臣女去西市采買藥材，恰巧遇到幾個衣著打扮十分奇怪的人。”

  如此一言，大家瞬間來了興致。

  “那些人雖是我幽州打扮，但奇怪之處在於腿間並未纏著腿帶子，本來臣女沒有放在心上，但今日見到波斯使臣打扮，又莫名想起之前那批人。”

  她說的十分輕松，但殿上眾人包括波斯使團在內，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幽州和旁邊的幾個國家地處中原，四季分明，冬天將腿帶子扎緊抵禦寒風從褲腿灌進來，夏天扎緊則是防止做農活時有蚊蟲鑽進褲腿，但波斯國常年潮濕炎熱，根本不需要它，更不習慣把腿部扎緊。

  如此說來只能證明一點，幽州境內有波斯國的細作。

  依尤布臉上的震驚轉瞬即逝，隨後漸漸轉變為疑惑，此處有他的細作不假，但行動十分隱秘，而且日常生活的習慣早已經與中原人民融合，絕不可能出現她說的那種奇怪裝束。

  他怎麽可能知道楊月凝早在前世經歷過這些爾虞我詐和番邦紛爭，正因為她早知道這些的事情，才敢堂而皇之搬出細作當擋箭牌。

  楊月凝將他的情緒轉變盡收眼底，眼眸中的狡黠光芒愈發明亮，“那天臣女聽到那些奇怪的人在談論什麽配方，還以為是什麽藥方，便悄悄聽了幾句……”

  她話還沒說完，依尤布突然厲聲吼道：“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