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入京
因為三天后的武舉,這幾日的京城南門顯得格外熱鬧。近些日子裡不少達官貴人的子弟才姍姍來遲。顯然,這些人與不遠千裡、提前來到京城風餐露宿的那些武夫有著明顯不同。
因為,這些子弟大部分都是來武舉走個過場而已,家裡邊早就安排好了之後的去路。武藝高低並非重點,能在皇上面前露一臉也算是光宗耀祖,得不得名次無所謂,只要別傷了身子即可。
這些人彼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們講究與攀比的,只是個排場。
背景一般一些的子弟,無非入京城時會敲鑼打鼓、鞭炮齊鳴一番,擾得街坊四鄰不得清淨,然後便是找一家青樓來上一段英雄美人的故事。
稍微顯赫一些的子弟呢,普遍是坐著獸皮的轎子入城,到時候大把大把散一些銀子,周圍再圍著幾個阿諛奉承之徒,口稱自己的主子乃是一方英雄,武藝了得,甚至徒手打死過山裡的大蟲。按道理來說主子本打算平淡一生,這次參加武舉乃是民心所向,礙於千萬百姓盛情難卻,這才勉強來這裡為朝廷出一份力雲雲。
一直常住於京城內的守官對這些人也算是見怪不怪了。
前幾日,就有左將軍的親侄子入城;他雖然就住在百裡之內,卻帶了兩隊全副武裝的精兵沿途保護,一路上吆五喝六的好不威風。入城之時,多少與守門的將領有幾分摩擦。但是,區區一個看城門的,哪裡惹得起左將軍?最終還是放他入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當街頭巷尾議論著左將軍的侄子如此招搖之際,昨日南城門的另一番景象,算是徹底掃了左將軍的面子:又是一個官宦子弟入城;只不過這一次,在城門口迎接他的,竟然有十四五個身著便服的朝廷命官,還都是三品以上。百姓們圍著守城的將士仔細打聽一番,才知道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乃是當朝宰相夫人的一位表親……
從這一次開始,後來凡是一品以上大元的親戚來京城參考的,少不得要勞煩這些個官老爺前去撐撐面子。城內的文武百官算是遭了殃,早晨不僅要上早朝,下午還得去城門口吹冷風……
每一次,這些個衣著光鮮的朝廷大員都會一臉羨慕地瞅著蹲在篝火旁的守官。
多多少少,這一類人算是讓守官開了眼:估計天底下最嚇人的排場,也不過如此了吧。
只不過,顯然他想錯了。
今天一早,守官照常按時辰開了城門。城裡城外,依稀已經有了一些等著出入京城的身影。聽得城門緩緩打開的聲響,這些身影借著頭頂的星光動了起來,開始準備一天的勞碌。
風有些涼,守官打了個哈欠,心裡面抱怨著可別再來哪個大官的遠房親戚;這幾天自己當班,萬一這些“親戚”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的官場生涯算是到了頭——
咦?那是什麽?
城門口,有一頂不知何時到達的雪白轎子,吸引了守官的目光;或者說,站在旁邊護著轎子的那兩人,更是叫人無法不注意到。其中一個身材高大,一身烏黑,肩膀上還蹲著一隻老老實實的烏鴉;而另一個人,則是一副文官打扮,負手而立,目光一直盯著城外。
守官借著朦朧亮起的天色仔細瞅了瞅,緊接著幾乎屁滾尿流地跑了過去,跪在地上便是施禮:“伍大人!這麽大早起的,您怎麽來了!”
那人低頭看了看守官,擺手示意對方不必多禮。
看到那人臉上的三道傷疤,守官知道自己猜得沒錯:這兩人正是錦衣衛鎮邪司中的血菩薩和麥芒伍。雖然自己之前沒有親眼得見過兩人長相,但是此時此刻錦衣衛鎮邪司的人出現在這裡,他並不意外。
“大人此時來,可是為了這幾日京城裡白面具的事情?”守官見兩人並不答話,便壯著膽子猜測道:“如果如此,需要下官做什麽,大人盡管吩咐……”
麥芒伍搖搖頭:“不,大人您不必緊張。我們只是來等一個人。至於白面具的事情……已經如此沸沸揚揚了嗎?”
說著,麥芒伍看了看身邊的血菩薩。血菩薩專心地逗弄著肩上的烏鴉,似乎並不在意麥芒伍的目光。
近幾日裡,雖逢皇上欽點的武舉盛事,京城內卻不甚太平。已經有七八個前來應舉的武夫,夜裡面被人奪了性命。最開始的時候,朝廷上的人以為是賭場有所動作,特意派了人去打招呼:要殺人,帶到京城外面殺,不要把屍體留在城裡。
只是,大小黑道卻都矢口否認自己參與其中。
這倒是有些奇怪了;畢竟死去的那幾個武夫,多少都有些本事,卻生活困苦。按道理來說,劫財自然是不可能。關鍵是,為何殺手單單挑這些個凶神惡煞下手呢?
前日,大街上又有一個武夫被打更的發現,但雙腿已被齊根斬斷。幸而發現得比較早,總算保住了性命。只是那人醒來後滿臉驚恐,揪著自己身邊的大夫重複著一句沒頭腦的話:
“白面具要殺我!”
到底這所謂的“白面具”是人、是物?卻再也沒有了下文。
京城到底是天子腳下,很快三營便做了一番安排,發布了宵禁。只是,這舉措也只能管管普通百姓。夜裡面,青樓的燈火一直很旺,裡面那些個遠道而來的達官子弟,照舊抓緊時間揮金如土、夜夜笙歌。
不過,青樓裡的龜公倒是看到了一件稀罕事:那左將軍的侄子身邊跟著兩個保鏢,正是戴了雪白面具,遠遠看著便殺氣騰騰。而且,那侄子仗著自己叔叔的身份,總是喜歡當著姑娘們的面欺壓他人——總會有人被擠兌得下不來台,便要弄刀弄槍找回面子;但是這些人,卻再也沒有露過臉。
這龜公推算一番,貪圖熱鬧,早上便將自己夜裡的見聞說了出去。只是不到半天,此人就失了蹤,直到晚上才在巷子裡被人發現:龜公的牙齒已經全部被人打斷,一邊耳朵也被人連根扯掉,渾身是血,好不怕人……
京城裡當兵的,沒人不怕左將軍;但是這人命關天,上面的老爺們催促得緊。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巡夜的士兵心知肚明,紛紛都說城裡鬧了妖怪才屢出人命,將這燙手山芋順理成章推給了錦衣衛鎮邪司。
所以,此時血菩薩與麥芒伍一大早便出現在城門口,守官看來,這兩人定是一夜未睡,徹夜巡邏吧……
旁邊,白色的轎子略微一動,麥芒伍即刻貼了過去,俯身傾聽。
“看到了。”裡面的聲音,輕卻沉穩:“不足二十裡。”
麥芒伍隨即站直了身子看看天色:“總算是趕上了。”
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血菩薩聽到麥芒伍這番感慨,反而拉了臉:“那書生是何身份,竟然要你屈尊親自迎接,倒也是將錦衣衛三個字念得太輕。早知如此,我倒不如頂替九劍去那青樓埋伏,多少比這裡有趣。”
白色面具……即便別的衙門並不知曉,但是對於鎮邪司的人來說,那便是李家的招牌。思及於此,血菩薩自然不想站在城門口浪費時間。
麥芒伍笑了笑,沒有理會血菩薩的一番抱怨:“後輩需要歷練,萬一真是李家的人,也好讓九劍得些經驗。再說了,這書生當時可是你推舉的,我自然是要看重一些。”
這番話,倒是表達了麥芒伍對血菩薩的幾分敬重。那血菩薩聽到這裡,便也不好再說什麽。
“他們停下了。”轎子裡的人,突然開口。
“何事。”麥芒伍皺皺眉,朝著轎子低聲問道。
“一……二,三個戴著白面具的人攔住了他們。”轎子裡的聲音並不急躁:“唔,倒也不是攔住。為首的壯漢跪在地上,纏著女子的腳不肯放開——哦,那白面具應該是李家的人,老虎尾巴露出來了。”
麥芒伍與血菩薩互相看了看,不曉得這算是哪一出戲。
“嗯,那書生帶著同伴往京城這邊逃了……”轎子裡的聲音越發有了興致,仿佛看到了有趣的東西:“後面那三人,倒是跪得整整齊齊,追也不追……看著像是被什麽嚇住了一樣。”
血菩薩冷笑一聲,帶著幾分得意對麥芒伍說道:“怎樣,這書生有幾分本事吧?”
麥芒伍笑了笑,重新抬頭看看天色:“那麽,一個時辰內就會到……我去旁邊的茶攤歇息一下,至於你……”
血菩薩移動腳步,站在了轎子旁邊緩緩抬手。幾隻烏鴉四面八方落了下來,圍住了轎子。
麥芒伍點頭,隨著人流邁步朝著城外走去。這個時辰,茶樓未必開了門,倒是城外幾裡地,那些給苦力們打早的鋪子已經做了生意。
麥芒伍到了一個早點鋪子,掀衣落座,囑咐夥計上一碗熱茶即可。
別看這早點鋪子偏僻,生意卻著實不錯,四五張桌子竟然滿座。麥芒伍喝了口熱茶,將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茶涼了,我便走。”麥芒伍忽然開口說道:“諸位從天還沒亮,便從鎮邪司一路跟著在下,想必是有話要說。只是不曉得,幾位是礙於在下身邊一直有人跟著不大方便講,還是專程等著在下落單呢?”
早點鋪子本來吵吵嚷嚷,卻在片刻後安靜了下來。那小二愣了,不曉得發生了什麽。
一個身影,從半空中落了下來,穩穩蹲伏在地上:“探清楚了,沒人跟來。這廝並非有何計謀。”
其他桌子上坐著的客人,除了其中一人外,全部紛紛起身。下一個動作,這些人竟然出奇一致:都是從腰間摸索一番,然後戴上了白色的面具。緊接著,妖氣四散,而那些人手中各自多了兵器,將坐於正中的麥芒伍團團圍住。
麥芒伍沒有什麽反應:“再說一次,茶涼了,我便走。”
“殺。”有人低聲喝道。
毫不遲疑,周圍的人紛紛劈砍上來。
半柱香後,麥芒伍重新坐下,桌子上的茶還在微微冒著熱氣。周圍的人紛紛倒地,除了腦門正中都多了一個細孔外,仿佛睡著了一般。
“添茶。”麥芒伍開口,對早就傻在一邊的店小二說道。
估計店小二怎麽也不會明白:剛才那些個人為何見到銀光一閃便接二連三地倒下了。這生意剛才還紅紅火火,頃刻間只剩下了兩位客人。
麥芒伍旁邊那人,見到此番情景似乎並不驚訝,恭維了一句:“厲害。”
店小二也抖著身子,拎著茶壺,過來將麥芒伍面前的茶碗添滿了熱水。
“本來就是些蝦兵蟹將。”麥芒伍不動聲色:“剩下的一個,才是殺招吧。”
“你倒清楚。”那客人忍不住笑了。
麥芒伍緩緩轉身,卻將自己的目光放在了旁邊的店小二身上:“你面色很急……究竟是在擔心死了這麽多人一會兒衙門來了怎麽答話呢,還是在奇怪,為何我喝了你的毒茶,卻還不死?”
那店小二一愣,手中不自覺地捏緊了茶壺。
麥芒伍伸出手,在自己左腕附近輕輕用力,挑出了一根烏黑的銀針;店小二瞥了一眼後,隨即朝著麥芒伍扔出茶壺,同時手向自己的腰間摸索——
寒光一閃。
店小二晃晃身子,握著手裡的白色面具倒在了地上,腦門上照舊多了一個小孔。只是,很快有無數汙血從裡面湧了出來,死狀慘不忍睹。
旁邊的客人看完了所有經過,站起身坐在了麥芒伍身邊,重複了一句:“厲害。”
這人一邊說著,一邊朝著麥芒伍攤開了手掌。
沒多久,一股血水從這人手中凝聚,緩緩化作了一根銀針。麥芒伍伸手,將銀針接過,收在懷中。
“這幾年,所見、所聞、所想,都在其中。”客人說道,同時張望著大路的遠方:“剩下的事情,我便不能多插手了。”
“這幾日,城裡死了不少人。”麥芒伍徑自開口說道:“而且,死的都是我安排參考這次武舉的細作。這些人我精挑細選,不僅身手不凡,底子也都很透,李家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
“鎮邪司樹敵眾多,戴白面具的又不一定是李家的人。”這客人聳肩,仿佛覺得麥芒伍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再說,李家的人也不一定非要戴面具行凶啊。”
說罷,此人起身,拿起放在腳邊的彎弓背好,便邁步朝著京城走去。
“現如今,只能寄希望於血菩薩推舉的那個書生了。”麥芒伍也轉過頭,端起茶碗看著這條延綿彎曲、通向遠方的大路。身邊的鋪子忽然間微微顫動,隨著地上的屍首一並化作了一股妖氣,隨風散落。
等到麥芒伍重新回到城門口的時候,卻見那血菩薩死死攥著一個年輕書生的手腕站在城樓外面,不肯放開。那書生身邊,跟著一個年輕和尚,還有一個妙齡女子。只是,那女子反而是三人中脾氣最不好的一個,言語幾句後,竟然朝著血菩薩拔了刀。
血菩薩看著對方,只是冷笑。守城的一眾官兵並無焦急,只是站在城樓上看著熱鬧,嘴裡面還不三不四地說著一些下流話,氣得那姑娘花枝亂顫,抬手便是一刀。
血菩薩並未在意,只是舉手去擋——
不妙。
麥芒伍眉頭皺了皺,一個箭步,飛身到了血菩薩身邊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接住了一樣東西——可能連血菩薩此時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胳膊已經被齊根斬斷落在了麥芒伍的手中。麥芒伍沒有絲毫遲疑,亮出自己的兵器後飛針走線;眨眼間,血菩薩的胳膊又被接回了原處。
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幕,城牆上的官兵壓根沒有辦法瞧個仔細。倒是麥芒伍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心中感歎:若不是這一刀利落至極,便是自己醫術再怎麽了得,也是無力回天。想不到眼前這姑娘年紀輕輕,身手倒是……
咦?
麥芒伍扭頭,注意到了姑娘手中的那把刀。那姑娘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急忙將刀收回了刀鞘。
血菩薩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似乎有些遲疑:剛剛有一個錯覺,自己的胳膊似乎斷了。
麥芒伍收回目光,不再打量那妙齡女子,反倒是看著血菩薩手中攥著的那個書生:“吳承恩?”
那書生一邊踢打叫罵著旁邊的血菩薩,一邊遲疑地看著眼前的這個文官,卻發現此人目光如炬,幾乎本能地點了點頭。
“在下鎮邪司管事,麥芒伍。”麥芒伍恭敬地朝著那書生低頭施禮,並無半分架子。
那書生聽到麥芒伍自報家門,反而是一臉吃驚,與身邊的那個和尚面面相覷。
沒錯。
這三人,正是吳承恩、青玄和李棠。
“現在呢?”血菩薩見兩人算是寒暄完畢,朝著麥芒伍問道。
“帶他去兵部報名。”麥芒伍說著,抬頭看著面前的城門,似乎並無避諱:“然後,煩請今科武狀元同這兩位貴客,去我鎮邪司小聚。”
棋局已妥。
對弈,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