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天國（下）

  空氣是流通的。

  在邁入通道之後嗅著那潮濕的氣息，李林很快就判斷出了這一點。

  不同於上方大空洞的腐朽沉悶，在這地下的隧道之中反而是有一股溫潤的氣息在回蕩。

  這當然不可能是建築師們發瘋在這下面開了一個複雜的管道通往上層空間，而是采用了更加奇幻的手段，直接將整個空間的空氣全部活性化了而已。活性化的空氣自由的在這甬道中來回奔馳，發出歡快的思維將這甬道的一切保存的就和剛剛建造完成的那樣。

  這樣的法術別說親眼目睹，就算是李林以前看過的萬法全書裡面也沒有記載過這樣的力量。直接賦予死物以活性，這是後時代規則徹底破碎後女巫們才有的能力。

  但是看著甬道兩邊閃亮的跟白天沒有什麽兩樣的牆壁就知道，那根本不是利用規則漏洞製造反邏輯產物的女巫們所能施展的力量。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偷們根本沒有辦法將反規則的東西保持下來，更別提跟什麽其他的東西和平共處了。這只能說明讓整個甬道保持著一切正常的力量另有說法。只有強大到無視了一切規則的力量才能做到這一點。

  而看著牆壁上栩栩如生的壁畫，就算是第二次來到這個甬道，李林也依舊感到目眩神迷。

  就如同歷史上所記錄的那些征服者和英雄們一樣，賢者們也同樣是人類和智慧生物，所以智慧生物們好大喜功和記錄下來的習性也絲毫沒有改變。就算是在這鳥不拉屎的封印第二層，他們也盡善盡美的用相當程度的藝術手法在牆壁上描繪了他們封印混沌的全過程。

  而且從那娟細精致的描邊可以看出來，精靈為主的賢者們在這壁畫上絕對用上了相當大的功夫。光影的穿插讓人感到氣勢鋪面而來的效果那是矮人大師們的傑作。獸人們則是用粗獷的手法和誇張的表現方式展現出了當時的痛苦與艱辛。人類們負責一個個劇情的整理，侏儒們則一點點的修整著上面所記錄的數據和年份精確到了每分每秒。

  這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有史以來最為龐大也是最為真實的史詩。這個真實的史詩所記錄的時間從混沌未開的過去，只要遙遠永劫的未來，哪怕是現在也依然在某個平行空間持續著。

  現在有了類法術能力的吟遊詩人們第一個被要求學會傳唱的歌謠就是這個。

  遙遠的天國。

  手指搭在清晰的壁畫上面，甚至還能感受到那溫潤的顏料所帶來的質感。但是不論怎麽做都沒有辦法將上面的畫面改變哪怕一絲一毫。賢者們擊敗了他們永恆的大敵後，那種激動的心情讓他們在這封印的場所上下足了功夫，不會讓任何人破壞他們的功績。

  那上面最開始記錄的是年輕人在帝都的身影。身後的城市已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原本璀璨繁榮的文明幾乎在眨眼的時間內就被破壞的一乾二淨。魔物們肆無忌憚的在這古老的都城之中釋放著火焰與恐懼，讓那些人類們在哀嚎中飽含著怨恨死去。這些產物並不能給惡魔們帶來什麽實質上的快樂和力量，只是他們喜歡那麽做而已。只是單純的愛好而已。

  這群惡魔們從漆黑色的傳送門中蜂擁而出，陰影中還裹狹著悄無聲息的亡靈們冷漠的身影。天空中也到處都是暗綠色的波紋，從中可以看到無數觸須與怪物嚎叫揮舞的樣子。

  而釋放出了這一切恐怖的年輕人臉上卻沒有任何痛苦或者快樂的表情，只是一臉疲倦的樣子看著天空與大地上出現的波紋，拿著羽毛筆在草紙上記錄著一串串數據。皺著眉頭思考著那上面所記錄的變化和轉換，思考著為什麽會出現那樣的情況。

  至於下方的哀嚎和咒罵，他充耳不聞。或者說，就算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也不在乎。

  因為這些只不過是他偉大實驗的一個小小的分支。甚至連正式的產物都算不上。頂多就算是一個意外，一個小小的實驗。在今後也會有很多類似的實驗，在未來更是數不勝數。

  他沒有任何負罪感。眼中完全不存在世界萬物的聲音。他的腦子為了追求那空洞的真理而被切割成了無數份。所謂的感情早就被他用最粗暴的手段摘除了出去。現在那個正在末日都城的方尖塔最頂端，群魔俯首的高塔上記錄著什麽的年輕男人根本不算是人。

  只能說是一具殘骸。

  或者說他從出生的時候本身就是一具殘骸。

  根本意識不到什麽是真實，也不知道什麽是虛假。腦海中的記憶就像是一鍋粥一樣干擾著他的判斷。最後剝離出靈魂，一點點的用法術實驗來判斷真假，從中尋找回家的道路。

  這倒不是說他必須要回家或者是怎樣，可能以前確實是那麽想的，但是當他已經成為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那一批人的時候，他還是那麽想的麽？不，他只是想要通過觀測自己原來的世界來確定自己是不是真實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而已。

  如果是夢境的話，那麽這裡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人會喜歡在夢境中大乾一場，然後被夢境中的人承認自己的力量的。那樣簡直是對人的一種最大程度上的侮辱。從最開始的為了好好活下去，到後來的為了見證自己究竟是不是夢中人，那個混沌的意識越來越瘋狂，手段也越來越極端。而發展到用法術毀滅了王都的時候，那些賢者們終於坐不住了。

  於是在那精致的壁畫上第一次的出現了百人議會的身影。

  在當時或許不應該被稱之為百人議會才對。更準確的說法是，帝國法師團，法師環議會。

  就如同歷來的勝利者一樣，百人議會的賢者們在天空之上身披霞光，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色彩，在高空之上對著高塔頂端記錄著什麽的年輕人高聲斥罵著什麽。

  可以看得出來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是試圖交流過的。賢者們一個接一個的輪番上陣，對著高塔頂端的年輕人苦口婆心的勸告著什麽。當然在壁畫上是看不到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的，但是從那年輕人不斷地搖頭，而且臉色越來越陰沉的表現來看，他們的要求絕對不算好。

  所以很快的，談判破裂了。

  那個年輕人就如同剛剛那個夢境中的人一樣，只是伸出手指打了一個響指。只是一瞬間的功夫，無形的波紋就席卷了整個王都。那些原本混亂不堪的魔物們紛紛雙目茫然的飛了起來，如同烏雲一樣撲向了在天空之中的百人賢者。而那個年輕人本身則從自己的影子中抽出了一根十分眼熟的黑色手杖，對著面前的空間輕輕的上下一劃，就拉開了一道裂縫走了進去。

  被那年輕人強化了的魔物有著極端的免疫能力，而且甚至能夠小范圍的操縱著重力和空間。當賢者們用最短的時間把那些魔物們變成殘渣後，那扭曲的空間門已經變成了一張漆黑色的彎月。就像是一個無形的笑臉一樣嘲弄著在天空中高高在上的賢者們。

  ‘你們的想法我不在乎。’

  他是這麽表現的。

  就算是壁畫沒有辦法好好表現出來那種強大與漠然，李林也能感受到那股龐然的自信。

  你會在乎一群小說中的人物對你的看法麽？你會在乎一群虛假的，第二天就會消失的東西對你的咒罵麽？那些東西根本不存在，是假的。所以當然不會在乎那些小東西的惡意。

  所以同樣的，那個認知出了偏差的混沌也不在乎。在他的眼裡，這個世界恐怕都是虛假的。他什麽都不在乎，只要找到跟過去相關的銜接點就能證明這裡是真實的。而在證明這個真實的之前，一切的犧牲都是在計算范圍之內。哪怕是數百萬人的生命也是眨眼的水準。

  而他現在正在做的就是，重新通過傳送和思維模式進行反向推演，找到原來的道路。

  也就是詩歌中經常提到的那句老話，重返天國。

  他想要做到的就是通過這個世界來進行反向的推演，重新抵達他原本的所謂的世界來確定自己確確實實的存在在另一個宇宙中，而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可笑的夢境。

  但是相對的，需要進行反覆的測試才能夠確定具體的空間參數。人數的多寡，意識的影響，地區的改變，召喚生物的約束，這些都需要他一點點的進行測試。所以在後來的畫卷中幾乎全部都是那個男人在測試與記錄的場面，沒有任何一個列外。

  從山川到雪原，從海洋到森林，不論是有智慧生物在的地方還是沒有智慧生物在的地方，只要是被他選中的場所幾乎都是在一瞬間的功夫變成一團廢墟。賢者們因為他強大的力量干擾下幾乎沒有辦法能夠鎖定他的位置，只能被動的去追尋他力量發散的地方。但是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除了看到他劃開空間後的裂痕之外，就只能找到那些讓人作嘔的殘骸。

  這並非是挑釁或者是怎樣的，而是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賢者們的想法。

  畢竟在他眼中一切都是那麽的虛幻而不真切，就像是朦朧的夢境一樣。一開始還能維持住自身的信仰，但是隨著力量的增長和時間的流逝，這個男人的精神也越發的極端起來。

  如果說在一個完全沒有魔法的世界中，你腦子裡有著一整套清晰的魔法傳承，你也能夠回憶起來你究竟是怎樣施展法術，怎麽進行規劃的。那麽你還能如此的篤定自己的世界就是真實的，而不是被什麽敵人拽到了什麽環境中，看著你狼狽的樣子哈哈大笑麽？
  當力量越往上增長的時候，這個憂慮就越發的明顯。

  而具體的體現就是，他所造成的破壞和規則方面的篡改也就會越發的肆無忌憚了起來。

  隨著甬道的往下，壁畫上面所造成的破壞性的畫面也越發的恐怖。從原本的一鎮一城，到後來的一山一海，乃至最後時期直接開啟混沌之門將整個世界的三分之一卷入災厄之中。

  那個年輕人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麽的漠然，手中的筆記不停的記錄著一些除了他本人之外沒有什麽人能夠看懂的標簽。這種漠然而且不作為的態度終於讓所有人都感到了被愚弄的惱怒。當時還是法師之環的賢者們最終決定對著這個獨來獨往的混蛋進行製裁。

  隨後，攻擊開始了。

  最開始的時候賢者們幾乎佔盡了上風。他們篡改了周圍的秩序，讓那個混蛋置身於混沌的漩渦之中，讓他直接面對虛空中的恐怖與折磨。立場與時間的錯亂直接碾碎了他的肉體。

  而且那些賢者們為了表示自己的怒火還特意將周圍的空間設定成了亂流狀態，根本不可能進行一般程度的攻擊或者防禦。空間進行的正反湮滅所形成的能量浪潮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將那年輕人虛弱的身影吞沒了進去。賢者們相信這個教訓會讓他銘記在心的。

  但是不知道有著什麽原因，他們的攻擊就像是打在了幻影上面一樣。不論怎樣強大的力量都沒有辦法干擾到那個年輕人記錄的姿態。能量穿過了他的身軀，魔法干擾不到他的字句。就算是時間的力量也從他的身上流淌而過，不能造成任何的影響。就像是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現象。一個和時空，火焰一樣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名字叫混沌的現象。

  而後，這個現象停下了手中的記錄，將那羊皮紙收攏在了袖袍中。轉身面對著攻擊他的賢者們。灰黑色的眸子中沒有任何對於這些賢者們的敬畏或者驚訝，有的只是一片冰冷。

  讓人毛骨悚然的，就像是看著一群死人一樣的冰冷。

  年輕人就那樣看著在遠方的賢者們，從袍袖的陰影中抽出了黑色的手杖，輕輕的敲了敲地面。從壁畫上來看，他甚至連什麽太大的力氣都沒用，只是很輕松的用那黑杖點了點地面上的瓷磚。而就在那下一瞬間，所有人都來到了那個世界的天國。

  沒有任何反抗，沒有任何征兆，就像是在夢境中換了一下場面一樣的，所有賢者們就這樣被毫無征兆的拖入了他的領域。連一丁點的預兆和波動都沒有出現，就像是本來就存在在那裡。年輕人臉色漠然的收起了黑色的手杖，身下的陰影凝結成了一隻黑色的高腳椅。臉上帶著一副不耐煩的神色看著面前滿臉驚恐不知所措的賢者們。

  在明亮的壁畫上，當時還是帝國法師團的賢者們臉上驚恐莫名的表情被刻畫的惟妙惟肖。相信當時絕對有賢者加入到了這個壁畫中描繪的一幕裡面。那種驚慌與絕望感幾乎破壁而出，讓在外面觀看的李林也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了那個男人近乎無敵的強大力量。

  明明在剛剛的時候還身處在地獄的最前線，但只是敲一敲手杖就把所有人都轉換到了吟唱著聖歌的天國。這究竟是把天國挪移到了這裡，還是把人挪移到了天國，誰知道？
  誰都不知道。除了那個一臉不耐煩的男人以外，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接下來的畫面中，那個混沌也保持著相當的優雅姿態。他並沒有像許多抹黑他的傳說那樣直接號稱要毀滅世界把所有賢者們都乾掉，而是用那灰黑色的眼珠凝視著面前的賢者。冷漠的說著什麽。還時不時用陰影中浮現的符文與條碼佐證著他的說法。

  完全沒有接觸過法師密語的李林當然看不懂那上面究竟蘊含著怎樣讓人瘋狂的禁忌知識，完全沒有魔法才能的他就算是四萬年的時間也只能勉強理解大巫師級的密令。對於刻在壁畫上的少說是準賢者級的密語他完全不理解。但是從那壁畫中呈現出來的賢者們驚訝的姿態來看，那上面記載的知識絕對不是什麽大路貨，甚至不是一般的高級產物。

  因為那些知識的延伸產物李林比誰都要清楚。名字叫做巴別塔的反邏輯產物就坐落在人類最後的堡壘地下的空洞之中。為所有的世界生靈生產著秩序的火種。

  交涉理所當然的失敗了。賢者們臉色掙扎了許久，最終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權杖。他們試圖還進行著最後的交涉，一臉誠懇的對著面前的年輕人說著什麽。但是換來的只是年輕人堅定的搖頭。而且幾乎是搖頭的同時，那黑色的權杖也被握在他乾枯的手掌之中。

  而壁畫上面的記錄就在這裡戛然而止。在李林面前矗立著一堵看起來足足有五米高的大門。那上面用各種各樣的雕刻手法裝點著當年惡魔與天使們並肩跟虛空作戰的形象。李林作為已經來到這裡第二次的人很清楚這扇門後面會有什麽東西。也很清楚他推開這扇門後迎來的將會是怎樣的命運。但是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四萬年的時光已經足夠他目睹一切了。

  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推開了那扇前往天國的大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