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祭風道人一行三人剛剛封印完熔寂,現在正在禁地之中談笑風生、有說有笑。
而慕功則是終於領著苦無回到仁和宮休養生息、固本培元。
苦無才剛一步入仁和宮,便有一陣乾乾淨淨、溫柔似水的清風撲面而來,仿佛是在慶祝苦無的回歸。
而苦無面對此等清風撲面,亦是感到神清氣爽、心曠神怡,隻覺得大千世界,萬物明朗,生生不息,朝氣蓬勃。
苦無悠哉悠哉地漫步其中,神色自若地信馬由韁,平心靜氣地感知著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一風一物、一水一露,於是乎,其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
這久違的融洽氛圍,令其倍感舒適。
苦無伸出一直攤開掌心的手去觸摸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而後輕聲細語地感慨道:“仁和宮,我終於回來了。”
慕功領著苦無一直來到位於他客房前的菩提樹下。
兩人在石凳上相對而坐,慕功面帶微笑、饒有興致地為他倒茶,可苦無卻是心猿意馬、神遊天外、意不在此。
他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慕功身後鬱鬱蔥蔥的菩提樹,心潮澎湃地感慨道:“這棵菩提樹還在,也沒有變化……”
慕功簡單粗暴地往身後瞄了一眼,然後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苦無的身上,進而輕聲一笑,振振有詞地娓娓道:“你走之後,這棵菩提樹歷經一年四季的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天雷滾滾、雪花飄飄,也還是一如既往的蒼翠茂盛、生機勃勃,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改變,就像兜兜轉轉繞了一圈,終於得以凱旋的師弟你,歸來仍是少年。”
聽到這裡,苦無的心中一陣觸動,竟是情不自禁地怔住片刻,匆匆反應過來後,才低了低頭,慚愧一笑,倒是有些許不好意思了。
慕功的臉上洋溢著興高采烈、心花怒放的喜悅神情,就連嘴角也掛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進而興致勃勃地問:“師弟出走一年之久,功力倒是越發高深了,就連我這個大師兄也已經自愧不如。”
“師兄言重了。”苦無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在挑了挑眉頭的同時,相當謙遜地矢口否認道,“師弟我也不過是因為種種奇遇和機緣巧合,這才僥幸學到了一些皮毛的功夫而已,跟師兄你長期在神宗所學到的正統絕學,自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師弟又謙虛了不是?”慕功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進而真心實意地打趣道,“就師弟方才跟各大掌門人過招的身手而言,真是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若非是親眼所見,我萬萬想不到這才短短一年的工夫,師弟竟已將仙家術法修煉到此等境地。你是不知道你跟高諧過招的時候,師父他老人家可一直是笑得合不攏嘴呢!要我看啊,就憑師弟現在的身手,連師父都未必能與你匹敵!”
“師兄又在說笑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慕功緊接著他的話脫口而出道,“師弟你別不信,師兄我所說的,皆是由衷的肺腑之言。連人劍合一此等奇招都讓你練成了,你說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呢?”
苦無平心靜氣地淡然一笑,遊刃有余地應對自如道:“人劍合一其實算不上什麽,師兄若是想學,我把心法傳授給師兄便是。”
“誒誒誒!使不得,使不得,那可使不得!”慕功的臉上風雲突變、驟然變色,進而瞬間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連連揮手,著急忙慌地拒絕道,“這是獨屬於師弟你的武功絕學,我哪好意思練就你的本領?再說了,我聽師父提起過,要練成人劍合一這種超凡脫俗、別具一格的絕世武功,不單單需要世間少有的天賦異稟,自身的功力也需達到一定水平。你師兄我不過才七重天的上乘之境,又如何能練會人劍合一這種高深莫測的武功絕學啊?所以還是算了算了。師兄我呀,還是打算循序漸進、順其自然,等時候到了,這修為自然就會大有長進了。”
苦無露出一排潔白如雪的大牙齒,咧嘴一笑,有條不紊地心悅誠服道:“果然還是大師兄想得透徹。有的人操之過急、急於求成,企圖通過修煉旁門左道來精進自己的修為,殊不知修煉仙家術法這條路上,從來沒有什麽捷徑可言,以至於到頭來走火入魔、得不償失、作繭自縛,也就怪不得誰了。”
慕功興趣盎然地輕聲笑笑,心如止水地明知故問道:“我總覺得師弟這話裡有話。師弟的言語這般晦澀難懂、陰陽怪氣,該不會是在內涵誰吧?”
“大師兄不必在我面前裝瘋賣傻、故作不解,我說的是誰,相信大師兄的心裡,最是清楚不過了。”苦無稍稍低頭,眼神不自覺地向下瞥,其神色愀然、面色凝重,神情一下子變得認真嚴肅起來,進而板著一張冷漠無情的臉,更進一步地說,“他身為淙南派的掌門人,居然還修煉《佞瀆經》此等歪門邪道,本就是罪該萬死、罪不可赦,而我隻單單廢去他的一身修為和武功,實屬仁至義盡。倘若不是因為高諧這些年憑借掌門的身份帶領淙南派做了不少好事,加上有淙南四俠懲奸除惡、除暴安良替高諧積德行善,我當真不會留下此等敗類在江湖上胡作非為、橫行霸道!”
慕功見苦無這般辭氣激憤、怒火中燒,便也不再與之嬉戲打鬧。
其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凝固,進而就跟翻書似的突然變了臉色,沉默片刻過後,才勉勉強強擠出一絲苦笑,進而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地扯開話題道:“好了師弟,你好不容易回來,我們還是不要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高諧已經為他的卑劣行徑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往後我們也就無需過多提及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師弟,方才師父極力要把上古陰劍熔寂相贈於你,你又為什麽不收下呢?”
苦無心中一震,身子一顫,不禁愣了一下,進而憂心惙惙、惶恐不安地帶著遲疑問道:“難道大師兄是希望我收下熔寂?”
慕功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模樣,進而相當自然地說:“熔寂身為由昔日的四大統領所鍛造出來的上古陰劍,可謂威力無窮、不同凡響、無人能敵,雖然它是由後天的人為鍛造而成,但其威力卻根本不亞於四大劍仙手裡的上古仙劍。當時那麽多江湖群雄都為師弟你手裡的熔寂爭了一個頭破血流,而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師弟你的面前,你又為什麽不把握住呢?而且我記得師弟你先前就一直在我耳邊絮絮叨叨、不停念叨,說是想要一把屬於自己的隨身佩劍,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契機,我倒是想不明白師弟你有什麽理由拒絕。”
苦無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有條有理地以理服人道:“熔寂的力量固然強大,這世上能與之匹敵的神兵利器更是寥寥無幾,只是它終究是上古陰劍,是妖魔鬼怪四大統領的產物,我堂堂神宗子弟用他們異族的東西,大師兄不覺得有些荒謬嗎?”
“誒,這算得了什麽?”慕功蠻不在乎地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熔寂身上的戾氣在師弟你的操作下已經得到了徹底的淨化,哪裡還用得著管它究竟是哪幫牛鬼蛇神的產物?只要你能用它行俠仗義、為民除害,那這熔寂也不失為一件為人謳歌頌德、交口稱譽的好東西。就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很多事情的雙面性,關鍵還是事在人為。我相信熔寂如果落到了師弟你的手上,一定能發揮出它最大的威力!”
“大師兄可莫要取笑我。”苦無擺著一張冷若冰霜的臭臉,堅定不移地極力拒絕道,“像熔寂這樣的上古陰劍,還是趁早將它封印為好,否則遲則生變,我真擔心其中再出現什麽無法預測的變故。再說了,師弟我現在隨手變出慧心劍,駕馭得不還是得心應手、信手拈來?遇上行凶鬥狠、招搖過市的妖魔鬼怪,還是一樣照殺不誤。”
苦無一邊這樣說著,還一邊伸直了自己的右手,待到他話音剛落,一柄削鐵如泥、精美絕倫的慧心劍便是直接從他的衣袍當中竄了出來。
當慧心劍即將從衣袍當中脫穎而出之際,苦無竟是猛地把手一握拳,精確無誤地握住了它的劍柄。
一套招式猶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暢通無阻,當真是霸氣側漏、帥氣十足。
緊接著,苦無在瀟灑自如地把手裡的慧心劍連連轉了好幾圈之後,相當隨意地把它往上這麽一丟,於是乎,慧心劍便是在頃刻間化作陣陣煙塵,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了。
慕功長歎一口氣,一手並攏中指和食指,上上下下地衝著苦無點來點去,進而身心交病、心力交瘁地扼腕歎息道:“師弟你果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執拗啊。”
“先別說我了,大師兄你又何嘗不是呢?”苦無別有深意地開玩笑道,“咱們這麽久沒見,結果大師兄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瞎操心。我好不容易回來,連休息都沒休息,大師兄你就又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地吵個不停了。”
慕功一聽,頓時就不樂意了,當即就“嘖”了一聲,有理有據地據理力爭道:“誒!什麽叫我瞎操心啊?師弟你這歷經千辛萬苦、長途跋涉、跋山涉水才回來的,身為大師兄的我對你有所關切不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嗎?”
“是是是!大師兄說的是!”苦無閉了閉眼,不緊不慢地連連點頭,不管不顧地隨口敷衍道,“大師兄發話,我哪裡敢說不是啊?”
此言一出,慕功頓時就來氣了。
他的瞳孔呈放大至縮小的過程,瞠目結舌、大吃一驚,當即就惡狠狠地瞪了苦無一眼,進而火冒三丈、義憤填膺地嗔怪道:“嘿!你這臭小子,到外面長了點本事就敢這麽陰陽怪氣地講話,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不然你都快不把我這個大師兄放在眼裡了!”
說罷,慕功抬手就要去打苦無,但就在這十萬火急、迫在眉睫的千鈞一發之際,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年輕爽朗的清脆聲響:“苦無!”
兩人一聽,齊刷刷地把視線轉移到了那陣聲音的方向身上,進而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赫然發現,竟是榮百華邁著急匆匆的小碎步迎面趕來。
慕功見狀,猛然收手,眼睜睜地看著榮百華氣喘籲籲地跑到自己的面前。
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稍稍佝僂著身子,用兩隻攤開掌心的手支撐在大腿上面,氣喘如牛,半天都緩不過勁兒來。
慕功的眉頭緊鎖,好似荊棘叢生,進而皺著眉,苦著臉,略顯不耐煩地問:“百華?你來這幹什麽?”
榮百華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分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容易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使盡九牛二虎之力直起身子、挺起腰板,憨憨一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我……我找苦無。”
“我?”苦無的眼珠子猛地往外瞪了瞪,目瞪口呆、詫異萬分,進而下意識地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自己,疑惑不解地吐出一個字道。
“對,就是找你。”榮百華莞爾一笑,斬釘截鐵地加以肯定道,“苦無,咱倆好久沒見了,敘敘舊去。”
苦無不謀而合地跟慕功對視一眼,小小的腦袋裝著大大的問號,隻覺得榮百華此番前來敘舊很是突然,倒是把兩人看得如坐雲霧、不明所以了。
慕功表示肯定地衝苦無點了點頭,以示答應。
苦無從容不迫地緩緩起身,邁著沉重有力的步伐同榮百華一塊兒往外走去。
兩人並肩而行,步伐整整齊齊、井然有序,漫步在仁和宮的寬敞大道上。
像這樣舒適愜意的機會為數不多,起碼對苦無來說,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像這樣悠哉悠哉地散過步了,故而苦無很是沉醉其中,一度無法自拔。
他沉默不語、一言不發,一個字都不說,致使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當中,就連空氣裡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周遭安靜得有些可怕,甚至靜得只能聽到蟲聲薨薨、鳥兒啁啾。
雖然這樣並沒什麽不好,但榮百華還是面露難色、滿臉愁容,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地打破了沉寂道:“苦無。”
“嗯?”苦無“咻”的一下扭頭看向榮百華,泰然自若、不明不白地問,“怎麽了?”
榮百華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谷的糾結神情,進而在內心好一番掙扎過後,才勉為其難地啟齒道:“之前出現在你身邊的那個姑娘呢?”
聽到此處,苦無便是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到最後更是直接停了下來,仿佛是有千鈞之力壓在了苦無的身上,直叫他邁不動步子。
苦無知道榮百華口中說的姑娘是誰,故而現在再聽他提起這個故人,便是在一瞬間沒了好臉色。
他暗暗喘了一口氣,低垂著腦袋斜視榮百華,心慌意亂地問:“這好端端的,無緣無故提她做什麽?”
榮百華重新組織了一番語言過後,一針見血地犀利提問道:“先前我看你跟那個姑娘情投意合、曖昧不清,料想你們之間肯定是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已經對彼此生出了愛慕之心,只是現如今又看到你跟何念安摟摟抱抱、相隔甚近,不免有點兒為那位姑娘感到擔心。”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苦無正色莊容地漠然置之道,“別人家境優越、高高在上、位高權重、養尊處優,還用得著你擔心?你與其擔心她,倒不如先擔心擔心令尊大人!你可知我進城之時,被王沛琛攔在城門之外,費了好大的勁,才突破重重難關一路殺了進來。居安城才王沛琛的主宰下,變得跟之前一樣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令尊大人出獄之後究竟有沒有被他所為難,那可沒有人知道。我勸你若是放心不下,最好回趟家去看看,免得令尊大人遭到王沛琛的束縛,而你卻還渾然不知!”
苦無越說越激動,逐漸橫眉怒目、青筋暴起,面紅耳赤、滿臉通紅的樣子仿佛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看樣子,有關妖瑞霜一事,果真是給他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而榮百華聽了苦無的一席話後,更是頓覺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就連額頭上也已經冒出一粒又一粒豆大般的汗珠,它們猶如汩汩清泉般沿著臉頰順流而下,滑至下巴處時,稍作停留,然後才如同沉甸甸的隕石般從天而降,墜落在地面上,發出不小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