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英的話,讓那琴聽得一怔。
她猛然間明白過來,原來,歌飛飛是做為殺人案的嫌犯才在昨日中途退席的。
她仔細打量著對面的人兒,細察之下發現,她的臉色有些晦暗,猶帶殘妝,似乎沒有睡好,也未洗漱,衣裳也仍舊是昨日出席宮宴時穿的那一身湖綠色流仙裙,裙擺已經起了好些褶皺。
看來,昨天她是直接被帶走押入大牢了吧?
怪不得,到處尋她不到,怪不得,潯王會悄悄給自己遞消息,讓自己來刑部旁聽審案。
皇上的殿前太監被害,還是死在禦書房,這事可非同小可!
萬一無法證實自己是無罪的,即便沒有證據證明是她殺,但也得背著個嫌疑犯的頭銜,以新皇和皇后對她不喜的態度,只怕這牢底都得坐穿!
那琴想及此,不由暗暗著急和擔心,低著頭尋思著,潯王不方便出面,她能為潯王妃做些什麽呢?
她在這裡緊張地轉著腦筋想法子,對面的歌飛飛卻驚訝地提高了聲音抗議:
“范大人,您這說的是什麽話?僅憑您的想象,怎能如此輕易地斷案?您這是在造謠和誣蔑,您知道嗎?!”
范文英眉頭一皺,臉上有些不高興,但很快便將這絲不快給壓了下去,故作平和地問道:
“潯王妃,那依你說,胡公公是被人所害?既然你反駁老臣的話,那就請你拿出你與此案無關的證據來,否則,我們三位大臣只能將你和歌玉孚定為頭號嫌疑人!”
歌飛飛正要反駁,站在堂中央的歌玉孚卻搶先高呼起來:
“范大人不要冤枉飛兒,這事,這事與飛兒無關,一切都是歌某所為!如果你們需要一個嫌凶,不如就定我好了,請三位大人放飛兒回家吧,她是最無辜的!”
歌飛飛隻來得及說一聲“養父,您不要……”,便被范文英給打斷了:
“歌玉孚不要擾亂公堂審案!本相並未問你,你休得插言!本來這事頗為蹊蹺,你這麽急切地跳出來為女兒辯解脫罪,將罪名攬到自己身上,莫不是有什麽隱情不成?呵呵,養父為女兒做無罪辯解,二位大人,不知道你們如何看?”
刑部尚書王建勳是個直性子,向來信奉的是酷刑之下無疑難雜案,不喜歡審來審去,那太浪費時間和精力,於是他順著范丞相的話,將臉一板,故做老道的建議:
“范大人,依下官看,歌犯先前還辯解說自己無罪,沒有殺害胡公公,如今又幡然改口,將罪都攬到自己身上,著實讓人可疑!對於這等前後不一的嫌犯,依我們刑部的慣例做法,只有上刑才是最快最便捷也最可靠的審訊方式!”
范文英讚賞地瞟了王建勳一眼,沉吟道:
“這個,依王大人之見,是對歌犯上酷刑逼供嗎?”
“對!上酷刑!”
“那,潯王妃呢?自古刑不上大夫,潯王妃雖不是大夫,只是一個六品的小官,但她畢竟是一品的王妃,是南夜皇室的人,你說我們應該如何審訊她,才能查清案由?”
范文英這話是對王建勳說的,頭卻是轉向了韓如品一側,眼睛看著的,則是歌飛飛了。
王建勳似乎被問住了,好半晌才回道:
“這個,范大人您是主審官,您覺得怎樣做對審案有利就怎樣做,下官一定全力配合就是了,別無二話。”
這話一出,討好了范文英,卻也讓韓如品大怒。
他忍不出挺身而出,正色道:
“王大人此言差矣!本朝太初先皇和皇后向來就反對嚴刑逼供,皇后甚至公開聲稱,這是極不人道,極不尊重嫌犯的行為,犯人也是有人權的,酷刑逼供只能導致冤案,對於破案並無多大幫助!王大人難道這麽快就將皇后的話忘到腦後去了嗎?!
“我們破案講究的是證據,除了犯人的口供外,我們應該從細節處和他們的話中找到線索,抽絲剝繭,尋找突破口,然後找到人證、物證,只有鐵證俱在,才能斷案,否則,光靠酷刑怎能服眾?又怎能讓嫌犯心服口服?”
被韓如品這麽一番義正辭嚴的打臉,王建勳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了,兩人品級相同,分別掌管不同的部門,雖然多有合作,但也有著競爭關系,暗地裡都在較著勁,看誰在任上表現得更優秀更突出。
本來,他以為他可以借機在范文英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為自己將來升官打下基礎,沒想到才洋洋自得的提出建議,便被韓如品給批評一番,真是叫他掃興!
有心想要和他起爭執,但這裡畢竟是刑部公堂,正審問著犯人呢,他若是和大理寺寺卿吵起來,可就真是讓人看笑話了。
可是他又咽不下這口氣,不待范文英發表意見,他將臉一沉,黑著面氣惱地說道:
“既然韓大人不願意嚴刑逼供,我也沒什麽話好說,不過,歌玉孚無故插話擾亂審案秩序,這是不爭的事實,來人,將歌犯先前寄存的十棍笞刑立即執行!韓大人,我下的這個令,你可還有意見?”
“只要不濫施酷刑,你愛怎麽做是你的事,我不會過問。”
韓如品冷哼一聲,只要不對他的手下愛將施刑,不冤枉她,他才懶得去管王建勳行使他的職權呢。
況且,這十棍笞刑也是先前就未施行的,如今以他擾亂公堂的名義補這十棍,他也沒有立場反對。
范文英一直冷眼旁觀兩位大臣在那鬥嘴,一雙眼睛時不時悄悄地瞟一眼右下側的歌飛飛,看她有何反應。
歌飛飛見衙役去拖歌玉孚,頓時一臉愁容,放在腿上的雙手拿著一張帕子絞來絞去,似乎非常擔心,紅唇張闔了幾次,終於忍不住歉疚地說道:
“養父,對不起,是我拖累了您,如果您不是為了替我出頭,您也不會被罰十棍笞刑。”
歌玉孚朝公堂上的三位大臣定定地看了幾秒鍾,收回目光對歌飛飛苦笑了笑,無奈地說道:
“飛兒,算了,養父不怪你,這都是命,如果養父被這十棍打死了,死倒不足惜,就是可惜了沒能帶你回族裡,也沒能將……唉,不說也罷,但願我能撐過這十棍。”
他的話剛說完,早已等得不耐煩的衙役便架著他出了公堂,歌飛飛似乎不願意到這一幕,難過地撇過頭,瞬間眼裡便閃出了淚花。
很快,公堂外面便響起了棍棒打在人身上的“啪啪”聲、衙役的數數聲、歌玉孚的悶哼聲。
十棍笞刑打起來倒也快,一刻半鍾後,兩名衙役便抬著血肉模糊的他回來稟報了:
“范大人、王大人、韓大人,笞刑十棍已執行完畢。”
范文英摸著胡須,朝扔在地上面朝下趴著的歌玉孚看了一眼,皺眉問道:
“嫌犯如何了?”
“回大人,嫌犯已然昏死過去,不過還有氣在,依小人的經驗,他死不了,將養一些時日便可恢復。”
“昏死過去了?這麽說來,嫌犯如今不能繼續接受審訊了?”
“恐怕暫時不能,如果大人要繼續也不是不可,潑幾桶冷水就是。”衙役面無表情地出著主意。
范文英扭頭問另外兩位大臣:
“這個你們怎麽看?皇上限我等三天之內結案,歌犯如今又昏死過去無法接受審訊,不知二位可有什麽好的主意沒有?”
韓如品朝歌飛飛看了看,說道:
“繼續審吧,我們的時間等不起,至於歌玉孚,先將他抬下去簡單處理一下外傷,等他醒了後,再審他。”
“也只能這樣了,你們兩個按韓大人的吩咐執行吧,將歌犯抬下去。”
歌飛飛擰著眉頭,看著趴在地上,後背和屁股上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歌玉孚,暈血的毛病又要發作了。
她趕緊捂住口鼻,扭過頭不敢再看那些鮮紅的血。
在場的人沒人知道她有暈血的毛病,大家都以為她是膽小不敢看傷口,有人心下便很有些不以為然。
好在公堂上並沒有留下什麽血,隨著歌玉孚被抬下去,原本在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便也漸漸消散,歌飛飛很快便也恢復了正常。
審訊繼續進行,一開始鑒於她的王妃的身份,范文英還比較客氣,但隨著兩人就她是否涉案所發生的你來我往的針鋒相對,兩人的語氣都有些不耐起來。
歌飛飛咬定自己不是凶手,禦書房裡發生的一切與她無關,可她又提不出其他的人證和物證,畢竟就在胡公公被害的那個時間段,她剛好出現在了那裡,想讓人不懷疑也不可能。
范文英見久久拿她不下,人不免也焦躁起來,一來他急於給她定罪,以報私怨,二來他也想借機打壓打壓她,讓她知道他的厲害,三來,也是想盡快完成皇上的交下來的這件任務。
拖的時間長了,只會對自己不利,萬一潯王想通了,心軟了,他出面遊說皇上和皇后,到最後這事不了了之,可就是自己失策了。
況且,皇后還派了那琴來旁聽審案,這是不是說明,皇后對自己的這位妯娌有著惻隱之心?
無論如何,不管那琴來代表了什麽,他都得在今天速戰速決,盡快給歌飛飛定罪,然後借機掃除掉這個障礙,或許等她潯王妃的身份被剝奪了後,他的范穎兒還有機會重新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