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藥材?能掙多少錢?”兩兄弟一臉懵,面面相覷。
“種藥材可比種糧食掙的錢多了去了,一畝田純賺七八兩不成問題,以往人們都是到山裡挖藥材,稀少不說,還很危險,這年年因爬山崖,摔斷胳膊摔斷腿的人也不在少數。
若是能在自家田裡種,那多好呀,到了收獲季節,我們會到地頭去,等著收割晾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至於衙門裡的賦稅,直接用錢交也是一樣的!”卞喜來繼續鼓動道。
“這麽好!”杜栓杜樁興奮地異口同聲說。
兩兄弟早在家裡就聽周氏盤算過,一季稻谷一畝田收三石就算高產了,若按今年一等稻谷的價錢九百文一石算,滿打滿算二兩多銀子,另一季的麥子或油菜收成更少,再扣除兩季賦稅勞力肥料,一畝田能到手二兩銀子已是頂天了,卞喜來開口就是七八兩,這幾乎是翻了好幾翻,怎能不讓兩個小子既吃驚又激動。
“這就算好了?若是你肯種稀缺的藥材,那賺得才叫一個多呢。”卞喜來見兩個傻小子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笑得愈發得意。
“我家裡都是爹娘做主,我們怕是做不了這事的。”杜柱嘴裡裹著糖塊,含混地說。他到底大些,高興歸高興,但他們與卞喜來不過是一面之緣,有些事情不是想著那麽簡單好做的。
“沒關系的,我只是這麽一說,哪天你爹娘想種點別的,記得來找我。”卞喜來不以為意地說。
他是多年的老狐狸,他此刻已在他們心裡播下貪婪的種子,只需等一個時機,讓它破土而出,他便算是成功了!
卞喜來的眼角余光掃了眼小平子,他立時滿臉笑容地將藥膏拿了過來。杜柱慌忙接了,付了錢,兩兄弟急急走了。
懲治了周氏和謝氏,杜家溝清淨了好些日子,杜梅每天早出晚歸,不是去糧鋪就是去白雲山莊,忙得一日也不得閑。錢茂達趁著天氣和暖,挑著鴨苗十裡八鄉售賣,偶爾也打著與杜梅家神鴨同宗同源的旗號,杜梅每聽人說起,只不過一笑了之,並不與他較真。
謝氏背上的傷好了,瘋病卻不見好轉,每日隻知抱著那個繈褓哄弄,三金起先還抓了藥給她吃,可絲毫不見好轉,他心灰意冷之下也就算了,日子一天天過著,謝氏的病情遷延,慢慢的變得不知饑飽,大小解偶爾也會弄到身上。
三金活得意志消沉,筋疲力盡,又恐被鄉人恥笑,整日將自己困在家中,想起來做一頓飯食吃一天,想不起來,就睡一天或發一天呆,謝氏也跟著他如此生活。
家中再不複以前的歡聲笑語,杜傑變得愈發寡言,他不理三金,更不理謝氏,他在義學裡讀書,中午管飯,他一天也就吃這一頓飽飯。
魏氏自打杜世城故去了,獨自一人居住,白日還好,晚間則十分害怕,夜夜被噩夢糾纏,以致她的心疼病一直不見好轉,如此折磨了好些日子,人日漸消瘦,頭髮更是白了大半。
她到底心疼小兒子,見他活得暮氣沉沉,生怕謝氏把瘋病過給了他,於是找人把隔開他們兩家的院牆推倒了,這樣,她就算是和三金一家過了。
有了魏氏的一日三餐的操持,三金徹底頹廢了,終日無所事事,既不理家事,也不管田裡莊稼,魏氏當然把這些過錯都記在謝氏頭上,輕則不給她吃喝,重則打罵,天氣漸漸冷了,魏氏借口謝氏身上太髒,把她趕到下房去住,隻當家裡沒這個人。
田裡疏於管理,雜草叢生,捂住了麥苗和油菜,魏氏隻得拿了體己錢請村裡的勞力幫著鋤草,地裡連吃的菜都沒有,她一把年紀了,還得扛了鋤頭下地種菜。
魏氏推倒圍牆和三金合住的消息,周氏是在床上聽到的,回春堂的藥膏哪裡能和余濟堂的比,她背上的傷雖結痂了,可仍然疼得起不來。她心裡氣得要命,卻是不敢再罵的,若是把老太婆再弄出好歹來,她可就真不能活了。
隔了幾日,原本和杜柱訂了親的人家,不知從哪裡聽說魏氏把公爹活活氣死了,還挨了族法二十鞭子打,女方父母都是老實人,心想若和這般厲害的女人結了親家,自個女兒嫁過來怕是沒好日子過,遂托了媒人帶著彩禮前來退親,無論周氏怎樣巧舌如簧,女方都是鐵了心,杜柱的婚事便就此告吹了,周氏氣得簡直要發瘋。
兩家人家如此糟心的日子一晃就過了一月有余,杜家溝進入了最寒冷的臘月裡,這日正是杜世城七七,這個祭奠辦過之後,喪事就算徹底結束了。
這一日是要答謝幫忙人的,為此杜懷炳和廢稿都來了,周氏挨了打,自然學了乖巧,早早到三房來幫忙張羅飯菜,當然她還打著自個的小算盤。
三金經魏氏一再提點,終於打起精神,剃了蓄了很久的胡子,沐浴更衣,恢復成以往那個隻知讀書的三金,隻他眼裡盛滿悲傷,不複從前那般純淨坦然。
謝氏原本是被鎖在下房的,今兒祭奠,也是要放她出來磕頭的。她面黃肌瘦,眼窩低陷,顴骨高聳,身上更不知有多少日子沒清洗過了,面上灰撲撲的,臉頰和手都凍皴了,頭髮板結糾纏在一起,亂糟糟如同雞窩,身上的衣裳髒得看不出花色,在這麽冷的天氣裡,竟然散發出怪異的味道。
“三金,當初是你硬要留她一命的,如今又何必如此作踐呢!”杜懷炳有些看不下去,皺眉問道。
“她瘋得厲害,就是天天跟她洗,也照顧不過來啊。”魏氏坐下來捶腿道。
“照這麽下去,她遲早也是死路一條!”杜懷炳心知謝氏沒什麽值得同情,也就不想多管。
“三金,你怎麽不到義學來和我一起讀書了?”廢稿陪三金坐著,見他十分神情低迷沮喪,遂開導道。
“我都這樣了,還有什麽臉面去義學呢,只怕小孩子見了我,也是討厭的。”三金苦笑了一下,他簡直不敢想,幾個月前自己還興高采烈地和廢稿一起整理書籍,暢想義學堂的前景,如今竟然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這是杜家溝的義學堂,誰要敢恥笑你,就別來上了!”廢稿皺眉,替他打氣。
“噯,不說吧。”三金懶散地打了個哈欠,不想說下去。
廢稿驚詫地看著他,他自個一生未娶,恐怕是不能理解三金心中苦楚的,他想到這裡,深深看了眼三金,多少勸慰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杜梅姐妹也來了,燒了紙錢,大家挨個磕了頭,便開席吃飯,魏氏怕倒了大家胃口,就打發謝氏在廚房裡吃。
魏氏年老,周氏廚藝實在不敢恭維,多年也不見長進,加之各自心情不好,飯菜的味道自然也差些,席間,大家沒甚言語,匆匆將就吃了點,便散了。
杜梅與他們兩房實在沒什麽話要說,陪著杜懷炳略坐坐,便想要離開。
“族長……”周氏一直盯著杜梅的動向,見她要走,忙擦著手進來,欲言又止地喚了一聲。
“怎麽了?”杜懷炳本也想走,見她突兀地叫了一聲,卻又不說話,遂轉頭看她。
“那個,那個,我爹那時……說的……”周氏含混不清地說。
“你記性倒是不差,此時倒記得你爹的話!”杜懷炳一聽便知道她想說什麽,嗤笑道。
“我這……這不是……那什麽嘛。”周氏環顧了下眾人,仿佛想分家產的不止她一人。
“我帶著鑰匙呢,太爺,不如今兒就做個了斷吧。”杜梅在家裡就想好這些,不過,周氏能忍到現在才說,倒是令她有些刮目相看,想來,都是拜那頓鞭子所賜,將她打老實了。
“既然如此,趁人齊,就把這事了了吧。”杜懷炳心裡也厭了,不想多生枝節。
如此說定,一群人都湧進了魏氏的屋子,在大家集體注視下,杜梅從荷包裡取出鑰匙,將箱子打開了。
杜懷炳將藍粗布包取了出來,先將四十兩銀錠子給了魏氏,因著地契是一整張,還待到清河縣衙門裡去分割蓋章,所以暫時由杜懷炳保管著,現下要分的就剩一瓦罐錢了。
周氏伸長了脖子張望,就見杜懷炳將錢全倒在藍粗布上,恍如一座小小的黑中帶綠又泛白的錢山。
杜懷炳很仔細地將錢均分成了三小堆,說道:“你們自個拿吧。”
“我們是大房,該先選!”周氏迫不及待地說。
三金懶在椅子上動都沒動,杜梅根本不稀罕這些,她不過是為跟周氏爭一口氣。
周氏見他們倆都沒異議,自以為自個說的有理,便徑直上前拿錢,可她左選右選,隻覺三堆錢都好,一時拿不住主意。
“這有啥好挑揀的,又不是買衣裳,還要挑個入眼的!”杜懷炳見此,不耐煩地說。
周氏聞言,趕忙將一堆看上去顯得更多的錢堆,攏到自個面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杜傑也上前領了一份,剩下的自然是杜梅的。
二金去世的時候,原本一個大家庭被女人們鬧拆了,如今杜世城亡了,這個家終於徹徹底底分了乾淨。
杜梅用帕子包了錢,數也沒數,她半刻也不想在這裡待,遂和杜懷炳打了招呼,帶了妹妹們走了,廢稿見她走,也跟著她一並到了二房院裡。
“廢稿叔,之前的事有眉目了?”杜梅給他讓座,開口問道。
“沒有,那人好似隻偷了一回便沒來了。”廢稿搖搖頭。
“哪,今日……你是……?”杜梅見他不是為偷油的事來的,倒奇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