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何順臉上露出難看的神色。
其實在江牧來之前,他都氣惱的焦躁不安,煩悶不已。
大宋誰不知道安南那個地方……可是一個人見人畏的鬼地方。
不光是民風彪悍,而且還分化成一個個土司,平日裡百姓只聽土司的命令,根本不聽朝廷的命令。
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了他們。
本來何順還以為,他在北伐中立了大功,會把他放到一個太平無事的地方做宣撫使……到時候他就混吃等死,整天吃吃喝喝也就行了。
可是朝廷一紙詔書,竟然把他安排到了安南。
安南那地方,恐怕他真的要混吃等死,那些土司會聯合起來,把他給乾掉吧?
本來因為江牧來,何順不願說這些喪氣的話,以免打攪到團圓的氣氛。
見江牧提及,何順猶豫了一下,然後悶聲道:“先生有所不知,正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前任杜宣撫使,因為手底下的土司不聽他的號令,然後他帶兵進山剿滅。”
“那地方,到處都是山溝溝,而且草木茂盛,人往地上一貓,根本不會被發現……杜宣撫使剿匪不成,結果逼反了土司,鬧得不可收場,杜宣撫使也因此喪命。”
何順苦惱的看著江牧,喪氣道:“你說,朝廷這不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嗎?到時候我要是不剿匪,那些土司就會做大。但我要是剿匪,搞不好又會走杜宣撫使的後路。”
說到這裡,何順突然發覺,目前的情況和當時在睢寧縣時的情形何曾相似?
都是無路可走。
想到這裡,何順眼巴巴的看著江牧,道:“先生,要不您給我參謀一下?”
“安南遠在千裡之遙,我對那邊的情況不是很了解,說出來的話……可能不是很貼合實際。”江牧假意拒絕道。
“哎呀,軍師,您隨便說幾句,就比我想一輩子都強。”何順一拍大腿,如數家珍道:“軍師,您對局勢可是了如指掌,在睢寧縣的時候,就給我指點了迷津,而後按照你說的路子,果然擊敗了金軍。別人說諸葛亮未出草廬,就定了天下三分。我看先生你比諸葛亮還神,只需要稍稍一琢磨,就能知道今後的路要怎麽走。”
何順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抱拳一拜,道:“還請軍師不吝賜教啊!”
江牧忙側身讓開,他都被何順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旁的何俊也道:“軍師,俺們將士的性命全在你手上了。說實在的,我和大哥我們兩人,這幾天心惶惶不安的,大哥還囑咐我,不讓我給軍師說。”
“軍師大老遠的來,不是不想給軍師添麻煩嘛!”何順解釋道。
“軍師和咱們又不是什麽外人!”何俊提醒道。
“那行,那我就說說我自己的觀點。”既然兩人都說到了這份上,況且何順又沒什麽領兵的才能,要是江牧再不對他指點一下,就何順這樣子,去了安南,那就是送人頭的。
“其實說到底,也就四個字……改土歸流。”江牧放下手中的筷子,指點道。
何順和何俊兩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改土歸流是什麽意思。
何順抱拳,問道:“先生這是何意啊?”
江牧道:“土司制度起源於唐朝,類似於藩鎮制度,也就是對中央政權無力顧及的西南邊陲地區頭目的一種籠絡手段,承認各少數民族的首領世襲地位,給予其官職頭銜,以便於間接統治。”
“這樣的好處就是,能用最小的代價,讓那些百姓服從朝廷統治。”
“但是!”江牧話語一頓,道:“隨著發展,那些土司有了朝廷的支持,又世代為官,獨霸一方,漸漸不把朝廷放在眼裡。尤其是像咱們大宋,還顧及不過來北方的金國,哪能去顧及安南那邊的事情?”
“也因此,那些土司更加驕縱,不把朝廷放在眼裡……甚至還有些土司聯合起來,在轄區內做自己民族的土皇帝。”
說完這些,江牧看向目瞪口呆的何順和何俊,問道:“大將軍,二將軍,起因不知道我說的詳細不?”
“哎呀!”何順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道:“我百思不解土司暴亂的原因,沒想到經先生一說,竟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怪不得那些土司敢公然對抗朝廷。”
何俊也忍不住崇拜道:“先生雖然沒去過安南,但是這番話語,就像是打小生活在安南……不對,祖祖輩輩生活在安南。”
江牧白了白眼,這何俊是誇他還是在損他呢?
何順忙不迭的問道:“先生,至於說的那個改土歸流的辦法……要怎麽應用啊?”
“目前安南的情況看似棘手,實則不難理順。其實大將軍要對付的,也就是那些弱小的土司……只不過這些土司,熟悉山裡的環境,不好剿滅罷了。”
“對對對!”何順不由的坐直了身體,一臉嗷嗷待哺的看著江牧。
“那咱們先不去招惹這些土司,而是先駐軍、屯兵、築卡……讓這些土司心中惶恐,趁機咱們可以提出,免費給他們提供學堂,書院等教育體系,讓他們重視對漢家教育的思想。”
“土司惶恐之下,一定會同意的。”江牧又道:“而咱們也可以在教育中夾雜私貨,例如宣揚人人平等,忠君愛國的思想,推行忠孝節義的觀念等等……”
何順越聽越是激動,令人拿來了一個紙筆,把江牧所說的話全都記下來。
而且看著江牧的目光,更是萬分欽佩。
“他的這位先生,不僅洞悉宋金兩國的戰事,就連西南那邊陲之地的複雜情況,也能了解的極為清楚。”
說的這些策略,除了讓人獻上一雙膝蓋,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此刻心中的崇敬了。
看到何順和何俊一臉欽佩,甚至還拿著筆和紙不斷寫寫畫畫,江牧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他愈發賣力的給何順出謀劃策道:
“等到時機成熟後,也熟悉了那邊的情況,便著手推行改土歸流之策。也就是不再讓土司擔任職務,由咱們漢人擔任主要職務……一定要切記,施行此計策的時候,要牢牢籠絡民心。”
“土司依靠的是什麽?就是廣大的百姓。大將軍,你可先在一個縣施行改土歸流,讓百姓意識到,這樣的政策能讓他們擁有田地,擁有財產……自然也就得到擁護了。”
“那麽土司,沒了百姓擁護,也會被瓦解。”
江牧所說的改土歸流,是從宋朝就開始研究,一直到清朝乾隆年間才算是真正成功。其中,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反覆,鎮壓了多少叛亂。
“倘若大將軍能平定安南之亂,在廣西一帶設立巡撫、藩台,將這些區域納入大宋版圖,此乃萬世之基,大將軍只要能辦成,便可名垂青史,安南也會為大將軍立生祠。”江牧給何順分析道。
“哈哈!”何順一聽,眉眼都要笑開了,笑的合不攏嘴道:“先生說的這番話,簡直說到了哥哥我心窩裡啊……倘若真的能成,哥哥我可要把先生供起來,日夜跪拜才行。”
江牧也笑了起來。
何順這家夥膽小無能,但是有一點是極好的,就是重情義。
例如說,何順之前在北伐戰爭期間,見到江牧有才能,便把軍中大權全交給了江牧,自己絕對不會亂插手。並且還勒令手下人,江牧的命令就相當於他的命令。
知人善用,用人不疑。
還有今日,何順聽說江牧要來,便早早地等在軍營門口。
這或許就是何順的為官之道,沒有什麽人撐腰,又沒什麽能力,便整日低調。
“對了,先生。”何順看向江牧,皺眉道:“在你沒來臨安之前,我去了江家一趟……唔,簡單和他們說了一下你的情況,江家人聽說江毅的兒子沒死,倒是挺高興的,期盼著你早日回去。”
“哦?”江牧一愣,一般大家族的等級森嚴,莫名其妙的冒出來一個江毅的兒子……難道江家人沒什麽意見?
“江家就不怕我奪了他們的家主之位?畢竟我父親這一門,算是嫡長子。”江牧疑惑的問道。
“呵呵。”何順露出笑容,道:“等過兩天你去了江家,自然就明白了。”
“大將軍,能不能給我說說江家目前的情況?到時候我到了江家,也算是有個簡單的了解。”江牧敲了敲桌子,問道。
“嗯。”何順點點頭,沉思道:“自從江元帥去世後,江家的日子就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江元帥的死訊傳到臨安後,江老太爺氣急之下,吐了三口血,然後便病倒了。”何順搖搖頭,剛才的喜悅衝淡了一些,又緩緩道:“當時……開禧北伐失敗後,擔任宰相的韓侂胄被史彌遠殺害,頭顱獻給金國,求得嘉定和議。”
“而後,主戰派的官員被史彌遠大肆壓迫。由於江元帥身死,倒是還受到了追封……只可惜,一點小小的追封並沒什麽用,再後來江老太爺去世後,江家沒了人罩著,便沒落了。”
“若是慢慢沒落還好,但是現在最主要的是……無論是史彌遠那派,還是主戰派,都不怎麽待見江家。以至於,偌大的朝廷,江家沒什麽幫手。”
“江老太爺的二子,也就是你的叔叔江一誠,此人是個豁達之人,只不過面對江家這樣的情況,他也有些束手無力。年齡還不到四十歲,頭髮就白了。”
江牧默默地聽著,良久後,也是長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