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沒有出現民告官,事情一出,自然轟動。因此,連皇上也得知了此事,十分重視,特命刑部和禦史台也來了人在一旁聽審。
劉致在禦史台任命副都禦使,又事關他府上,他自然也要來此,只不過,他應該算是候審。眾人看見他的時候,面色難免有幾分古怪,讓他原本難看的臉色又鐵青的幾分。
紀成霖處在這詭異的氣氛之中難受至極,卻只能硬著頭皮辦事。
李老丈被人按在春凳上打了十板子,雖然受了關照,但也不能放水太過,因此他上了堂面見紀成霖的時候,哆嗦了半晌才說出話來。“青天大老爺……”
紀成霖被這一句‘青天’給愣了半天,到底是頭回斷案,又是非得秉公處理的案件,他無奈之下倒很有幾分受用。“堂下何人,狀告何事?”
李老丈按照之前紀爾嵐等人授意的說辭,半個字也沒提劉副都禦使劉致,而是句句指控許姨娘最毒婦人心,紀成霖越發放心斷案。從頭到尾聽了李老丈的陳述,便著人去招姨娘顧氏上堂。
內宅婦人上公堂本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何況還是因為人命案。更別提她的男人就在這公堂之上讓眾人看著笑話。許姨娘戰戰兢兢的被人帶到堂上,又看到繁兒站在一旁,人已經癱軟了一半,她抱著一絲僥幸往劉致那裡看去。
劉致卻目光森然,看的她一陣瑟縮。
劉致當然知道自己家裡那點事,但他如何能想到已經風平浪靜事情,居然突變,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而且,他是無論如何也是要出來表態的:“紀大人不必有所顧忌,定要將事情調查個水落石出。”
許姨娘聞言大驚失色,心中的僥幸通通破滅,又有繁兒出面作證,一一說明各處細節,她便連狡辯的話也說不出了。
案情結束的比想象中還要順利,大理寺到宮中求了皇上旨意,將許姨娘定案為秋後腰斬,劉致家風不嚴,致使民眾利益受損,影響及其惡劣,官降一級,罰俸一年。
紀成霖面上不顯,心中卻暗自高興,案情進行的順利,雖然不是他的功勞,但畢竟是他斷的案,對他的政績是大有好處的。
遠山輕霧重重,煙色淡淡。紀爾嵐的馬車從沽水路過,往女學而去。她透過車簾往外望,正望見沽水東岸。想起那日她在水下抱著暮雨幾乎就要堅持不住,渡王用力一拖她足底,她猛地浮出水面,那一瞬間,她幾乎有一種,是渡王給她了新生的錯覺。
“姑娘的傷勢好的真快,多虧了渡王爺的秘藥好用!”暮葉遞了杯水過來,說道:“這才半個多月的時間,傷口已經結痂了。今日奴婢就給您塗上那個什麽雪玉膏。雷澤說,塗了這個肯定不會留下疤痕的!”
暮葉正說著,外面卻傳來一陣陣珠玉相撞的叮鈴響聲,紀爾嵐一怔,轉頭往後看去,五匹通體漆黑,異常健壯的駿馬,拖著一輛金漆雕飾的寬大馬車,不慌不忙,瑀瑀而來。
暮葉笑道:“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剛說到王爺,便見著王爺了。”
紀爾嵐輕輕皺眉,露出一絲複雜神色,對方三番兩次出手相幫,她再冷的臉也冷不起來了,起碼不應漠然相待才是……
然而,就在她想要吩咐停車時,好言好語跟對方打個招呼時。對方的馬車卻突然加快,不一會就超過了她們,絕塵而去,沒有半分停留。
紀爾嵐的臉色刷的黑了。
暮葉疑惑道:“誒?渡王爺怎麽就這麽走了?”
暮春在一旁偷偷扯了一把她的袖子,暮葉這才看見紀爾嵐鬱悶無比的臉色,尷尬一笑,勸慰道:“姑娘,王爺肯定是有急事……”
紀爾嵐將頭扭向窗外,生了好大一場悶氣。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早就心如止水,很少有什麽事情能讓她動容,這是怎麽了?竟被一個厚臉皮給氣著了?
到了女學門前,紀爾嵐一眼便看見了站在那裡張望的程瀟瀟,不由頭痛起來。自從那晚之後,程瀟瀟就變成了一位‘嬤嬤’……
“爾嵐,你來啦?我等你好半天了,我們一起進去吧!”
“爾嵐,我給你送的東西你都吃了沒有,用了沒有?”
“爾嵐,今天下學之後,我帶你去嫦月樓吃燒鵝怎麽樣?”
“爾嵐,今日有騎射,你千萬別抻到傷口了!”
紀爾嵐哭笑不得哼哈答應著,一邊默默忍受著四處怪異至極的目光。今日是她受傷之後第一次來女學,眾人好奇之余更多的是靜靜觀望。
因為程瀟瀟的表現實在是太奇怪了!
紀天姀一向比紀爾嵐來的早,她在遠處默默盯著紀爾嵐身邊的程瀟瀟,恨的咬牙切齒。
程瀟瀟為什麽突然轉變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沒了程瀟瀟,曾經交往的那些閨秀們竟連話也不願與她多說一句,眼睛還都長在鼻孔上!就在昨日,她按捺不住,主動去與程瀟瀟搭話,想試探對方到底是什麽意思,卻隻換來的對方的不屑和警告。
程瀟瀟對她說:“你一個低門小戶的庶女,實在不該在女學這種地方。只是,之前畢竟是我將你引薦來的,你又是爾嵐的姐妹,將你攆出去,她面上也不好看,我便也不說什麽了。不過,你記好了,不要惹是生非,暗地裡搞小動作,否則,我決不饒過你!哼!”
紀天姀緊緊攥住拳頭,更不很上去將這一對賤人給撕爛。之前明明是程瀟瀟主動找她,要她幫忙對付紀爾嵐的,此時卻將她當成沒人要的抹布一般,毫不留情的撇到一邊!
“你是不是很想出了這口惡氣?”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紀天姀猛地轉頭:“什麽人在這胡說八道……燕,燕大姑娘?”
燕凌傾不理會紀天姀的驚愕,只是輕輕一笑:“我也很討厭她們。”
紀天姀不敢置信,通常情況下,大家閨秀在自己家中都不可以隨意開口說別人的不是,何況是對別人。而燕凌傾不僅主動與她說話,竟然還是這般推心置腹的話語。“真,真的?”
燕凌傾十分有深意的看她一眼,點點頭後轉身離開了。
紀天姀傻愣在原地,燕凌傾這是在對她示好嗎?她恍惚回到自己的幾案前,紀如珺問道:“大姐姐,你去哪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紀天姀身邊除了幾個婢女,也並無商討的人,平日裡紀如珺又乖巧聽話,對她從不違背,因此紀天姀有什麽事情都會下意識的跟紀如珺說起。她想了想,低聲對她說道:“妹妹,你說燕家與程家的關系是不是不好?”
紀如珺驚訝道:“大姐姐何出此言,方才發生什麽事了嗎?”
“方才燕凌傾居然更我說她也討厭紀爾嵐,還有那個最近跟在紀爾嵐屁股後邊的程瀟瀟。”紀天姀猶疑道:“她跟我說這些是不是有什麽別的意思?”
紀如珺先是驚訝,默了片刻說道:“姐姐是不是想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紀天姀腦中靈光一閃,說道:“紀爾嵐的身世肯定有問題,可惜阿爹現在被紀爾嵐哄得團團轉,根本不相信我的話。若是做的太過了,阿爹一定又會說我搬弄是非。可如果我們把紀爾嵐身世有異的消息透露給燕凌傾,會如何?”
燕家勢力龐大,在紀天姀手裡毫無發揮余地的把柄,到了燕凌傾手裡,興許就會變成驚濤駭浪。
紀如珺眸光閃爍,低聲回應道:“大姐姐,可不要被別人知曉了。二姐姐很厲害的。”
“哼,等著瞧!”
午時,眾人漸漸從女學離開。紀天姀慢慢騰騰的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在燕凌傾左近轉來轉去。
燕凌傾不動聲色,只是對身邊婢女說道:“一會,咱們去慶安街買點芙蓉餅再回府。”
“是,姑娘。”
紀天姀在一邊聽見這一句,立刻來了精神,拉著紀如珺上了馬車。待走出眾人的視線之後,吩咐車夫道:“去慶安街。”
紀天姀坐在馬車中,心中還是有點坐立難安。燕凌傾莫名其妙對她說了那麽一句話,到底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呢?萬一她只是撞見自己站在那裡,隨口說了一句怎麽辦?”
她猶豫來猶豫去,便覺得自己有些魯莽,想要打退堂鼓了。
紀如珺在一旁說道:“大姐姐別擔心,不過是說些閑話,不礙事的。”
紀天姀聽著這話,躁動無處安放的心又漸漸落了回去。“說的也是,咱們又沒讓燕凌傾做什麽,只是無意說起。”
這麽想著,她便朝外張望過去,正看見燕凌傾的馬車停在一家名叫興樂閣的點心鋪子門前。她讓車夫靠過去,裝作也要買點心的樣子與燕凌傾打了招呼。
燕凌傾神色意外,話裡卻沒什麽架子:“原來是你,你也來買點心嗎?他們家的點心的確可口。”
紀天姀不自然的笑了笑,讓綠楣也到鋪子裡去包了幾塊梅花糕。說道:“是啊,沒想到這麽巧,燕大姑娘也在這裡。”
紀天姀心中想著,怎麽把話題引到紀爾嵐身上去,便見燕凌傾往她們的馬車看了看,問道:“紀二姑娘沒在?”
“她……”紀天姀心思一轉,抓住機會說道:“二妹妹性子冷,喜歡獨來獨往。倒不是我們姐妹間不親近,只是也不知她這性子隨了誰,與我們府上的人就沒有一個相像的,就連相貌也不像,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不是我們紀家人呢。”
燕凌傾一愣,以紀天姀今日的舉動來看,肯定是要給她一些有用的消息,不過,她跟自己抱怨這事做什麽……
燕凌傾看著紀天姀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想起那日雨中,紀爾嵐毫不猶豫的將刀插進了探子的喉嚨,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