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畢竟只是池木匠一廂情願的猜測而已，池月不想同他爭辯這毫無證據的事兒，沒的浪費時間。她環顧四下，找了個輕松的話題，轉移兩人的注意力，“池塵和池伍哪裡去了？”

  池塵和池伍是池木匠的兩個兒子，一個十五，一個十三，都是半大的孩子。

  如今正是收玉米農忙的季節，他們這樣的年紀，也能叫池木匠兩口子指望上了。

  原本池月不過是隨口尋了一個話題，不想池木匠登時蹙起眉頭，狠鐵不成鋼地道：“這兩個兔崽子，最近是越發不像話了！整日裡天不亮就一溜煙地跑出去，深更半夜的才知道回來。聽他們娘說，我昏迷的這些日子裡，他們甚至整日地不著家，也不知道在外頭哪裡鬼混。他們娘喊他們回來收玉米棒子，兩個人竟轉眼跑沒了影，愣是不聽她的話幫她的忙。哎，我萬萬想不到，自己這一出事，兩個原本還算聽話的孩子，竟然變得這樣膽大包天，敢忤逆起父母來！就怕他們出去跟一幫子混混們混在一起，沒的學壞了給家裡添惹麻煩。”

  說到這裡，池木匠直氣得臉色通紅，額頭青筋直跳，捶打了一下軟綿綿無力的腿，繼續悲歎道：“可憐我現在這個樣子，管教不那兩個小王八羔子，他們娘又個軟弱的，只能任由他們繼續往外胡竄亂跑。”

  池木匠的兩個兒子變成如此模樣，卻是池月萬萬想不到的。

  之前來尋池木匠做活的時候，見他們乖巧懂事的樣子，覺得挺好的呀？

  他們的父親出了事故，臥床不起，他們理應更加孝順，幫襯著母親在家裡照應父親才是，父親不能做活，他們也理應代替父親這個頂梁柱，下地承擔起家裡的責任，怎的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不過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教育子女也只是他們為人父母的責任，她替人家擔憂什麽呢？

  是以，池月不過微微笑了一下，寬慰道：“叔你不必掛懷，興許他兩個只是年紀大了，想趁你管不著他們的時候，出去耍一耍而已，等耍膩了，想到你們的好處，也就乖乖地回來了。”

  池月木匠搖了搖頭，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緊鎖著眉頭道：“但願如此吧。”

  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這個心結。

  又聊了幾句，池月不等池嬸回來，便堅持告辭回去。

  回去的路上，池月拐到小翠家裡，將幾個月餅塞給了小翠的母親。小翠母親知小翠和池月交好，常常彼此送些東西給對方，推讓了幾下，也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中秋節正是兜售吃食的好時機，是以小翠並不肯休息，依舊堅持在蛋糕裡做活，打算趁著這個節日賺出比平日裡多兩倍的利潤來。

  這會兒不過將近晌午，天色正當大亮的時候，她自己不在家裡。

  池月同小翠母親閑聊了好大一陣，方才婉言推辭過留她吃午飯的好意，離開了小翠家。

  見村裡水井旁的柳樹下頭，有一個講書的瞎眼先生，在對著一群毛頭小子繪聲繪色地講著書，他身邊的一名小童趁機兜售著他們帶來的零嘴吃食，還有許多精致的小玩意兒。

  池月便在這裡停留了好大一陣，直到聽過兩回書，眼看著日頭將高掛在正中，方才真的回家去。

  將要正午，周氏大概已經做起飯菜來了。要伺候這麽許多人的吃食，她免不了要回去幫忙。

  即使她再不願意面對那幫子吃人不吐骨頭的人的嘴臉，可她遲遲不回去也不是個事兒，不僅他們，連周氏也要怪罪她的。

  回去後，她盡管幫襯著周氏在灶間做活就是。

  不想，剛回去，還沒到屋裡，聽到周陳氏的話，她便氣得再不肯進屋。

  “大姐，你們竟買了這麽多好吃的，平日裡我們再怎麽疼孩子，也舍不得出手這麽大方，買這些多貴死人的堅果、蜜餞、糕點之類，可見你們可不是一般得有錢呢！橫豎你們都買得起，這些個便索性叫你外甥帶了去吧，你看看他吃得多香，吃了這些好東西半年都不帶嘴饞的啦！下回妹妹你再回娘家，可別忘了再給你外甥多帶些呢。”

  周陳氏身為客人，竟主動討要起主人家的吃食來，不由得人不鄙夷。

  周氏卻只是呵呵地笑著，好脾氣地道：“家裡也不是因有錢才買這些，只是因孩子們喜歡吃，月兒跟馨兒她們才帶回來這麽許多，我也知他們都是饞嘴的，便也不攔著。小野喜歡吃就好，你們盡管將這些都帶回去，集市上我再買給孩子們就是了。”

  “哎呀，原來是池月池馨她們兩個帶回來的呀。哎呀大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兩個孩子才多大年紀，你便將銀錢交到她們手裡，隨她們胡亂花度？就不怕她們把整個家都敗光了嗎？大姐，雖說你們日子漸漸地好起來，可畢竟錢是省出來的，若是隨意浪費，總有坐吃山空的一日，你就不怕重新回去過你們身無分文的苦日子嗎？”

  周陳氏毫不客氣地教誨著周氏，全然不顧忌她比周氏還小了位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周氏的長輩呢。

  “你弟妹說得正是，你可得仔細聽著點兒。”周劉氏也跟著數落起周氏來，“你打小在我身邊長大，我對你的性子再熟知不過。你就是個軟柿子，任誰都能拿捏，從前不就被你婆婆拿捏得死死的，大氣也不敢出？如今竟又被你親閨女拿住了，嘖嘖，這樣撐不起長輩的架子來，任由你閨女胡作非為，踩到你頭上拉屎，往後可怎麽得了啊！
  “雖說這作坊是你二閨女開起來的，聽說還開到縣城裡去了，排場也不小，如今你跟著你二閨女也算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必受苦受累的了。可她畢竟是個半大的娃娃，做事情沒有定性和分寸，說不準這會兒發達了，一個失足便前功盡棄，賺的錢全給她打水漂了。適才我見她對我們愛答不理的樣兒，就知定是個古怪脾氣的，這種連最起碼的尊重長輩的禮儀都不清楚的孩子，就得嚴加管教，叫她明白明白事理！若連這點兒事理都不明白，別指望她以後能做成什麽大事！我勸你莫要慣著她，往後把所有的錢都攥在自己手裡，以後兒女婚嫁時也好出得起彩禮嫁妝，自己老了也好有磅身的銀子，不會走投無路活活餓死。年下我也告誡過你一回，可這回來看你，便知你定是沒按我說的做。哼，你老娘我絕對不會害你，你不聽我的話，最後吃虧的還是你自個兒！”

  池月聽到這裡，總算是明白，周氏為何過了年，去周家村探過娘家後，便變得有些“貪財”起來。池月給她的錢她毫不猶豫地拿著，且還婉言往她要起工錢來。

  池月原本還以為這是她想通了，要存錢攢她們的嫁妝，卻原來是聽了她自個兒娘親的話，防著池月有朝一日由高處墜落到谷底，好有個磅身的本錢。這是往長遠打算，有備無患呢。

  雖說這樣做本身沒有壞處，只有好處而已。可池月的心思卻沒周氏那樣單純。

  周劉氏果然這樣好心，肯對這個她折磨了二三十年的閨女突然報以善意麽？誰又能保證，她如此攛掇周氏，不是同老宅一樣，是懷著由周氏身上撈取好處的心思？
  周劉氏同周陳氏婆媳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無非是教誨周氏，叫她撐起身為母親的架子來，莫要叫池月幾個兒女踩到頭上，還要她果斷地威逼池月將所有的收入統統收歸到她手裡，如此萬事才有個保障。

  好大一陣子，周氏也不覺得煩，竟只是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任由兩個人隨意地指摘跟教誨。

  池馨大概聽倦了，忍不住提醒周氏道：“娘，眼看著到晌午了，咱們也該做些飯菜，招待招待姥姥他們吧？”

  提到晌午飯，那兩個唾沫星子四濺的方才止住了話頭。周陳氏更是大大咧咧地對周氏道：“大姐，咱們都不是外人，隨意做幾個菜就行。我看你院子裡還有隻烏雞呢，那可是好東西！我們一大家子連烏雞肉是啥滋味兒都不知道呢，要不你就鈍個烏雞湯，叫我們嘗嘗唄？這東西可是大戶人家才吃得起的，想來再加上大姐你的好手藝，我們這次可算是飽了口福了！孩子他爹，你說是不是？”

  始終沉默不語，用一雙眼睛滴溜溜打量著四下的周介，這會兒也笑呵呵地附和，“就是，咱們親兄妹一場，哥哥我也不跟妹妹你客氣。”

  周氏笑著道：“我正要給你們做這道菜呢，要知道你們來，昨晚我就把這烏雞給拔毛拾掇好了，哪裡能等到現在忙不迭地拾掇？你們等著，我現在就去殺那烏雞，給你們燉湯去。”

  說著，便風風火火地出來了廳堂。

  不想在院子裡見到池月，周氏一個愣神，生恐她聽到適才屋裡的話會對自己有什麽想法，頓時有些尷尬。

  池月歎了口氣，走上前低聲對周氏道：“娘，你做得對，莫要覺得於心不安。”

  周氏見池月這樣寬慰自己，總算將心裡的結打開了。

  “我也是為了你跟你姐出嫁時好有份好嫁妝……”周氏還想說什麽，可礙於客人還在，隻好停住話頭，自去捉烏雞忙活了。

  “池月回來啦？去了這麽許久也不回來，還當你姥姥舅舅存在嗎？”周劉氏黑著一張臉，對不急不緩跨進來的池月不滿地道。

  池月知這老太婆是故意擺出一副威嚴長輩的樣子，給她示威呢。正如她適才攛掇周氏的那樣，她得先給周氏做好榜樣才行。興許周氏見池月竟被她震懾住了，那麽自然而然就知道，她自個兒定然也是可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