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歎口氣,替她掖好被角,坐在她床邊,語氣輕柔地勸說:“小苒啊,我知道你和司先生之間有些不愉快,可夫妻之間的事情,不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嘛?我看先生也挺緊張你的,女人嘛,主動認個錯道個歉什麽的,事情不就過去了。”
比起其他傭人來說,王媽的資歷確實很老,但也並不是所有事情都知道。
安苒心知肚明她誤會了,可過去在監獄裡的經驗教會了她閉嘴。索性保持沉默,任由王媽勸說。
王媽又說了幾句,覺得都是套話,便止住了話頭,囑咐她好好休息以後,關燈退出了房間。
門窗緊閉,光線昏暗,全賴幾絲陽光從窗簾縫裡透出來。
安苒拉起被子,蒙住了腦袋。
一日光景很快過去,不多時,華燈初上。
邁巴赫踏著落日的最後一絲余暉踏進別墅。司慕珩率先打開門,長腿邁開,俊臉上一如既往沒有絲毫表情,走著走著,忽然頓住腳步。
“她醒了?”是陳述句。
王媽低著頭,誠惶誠恐道了句“是”。
司慕珩調轉方向,轉身朝安苒的房間走去。
“哢噠”一束燈照亮了漆黑的臥室,男人靜靜地佇立在燈下,低頭看著將自己包成一個粽子的女人。
安苒已經察覺到了有人進來,原以為是王媽,可半天不見她過來,伸出頭茫然地朝外看了一眼。
隻一眼,她立刻清醒。
“司……”
“嗯。”司慕珩邁開兩條腿,走到她床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醒了?”
安苒抿著唇,撇過臉去。
剛從鬼門關裡搶回來的命,倒沒見她有多稀罕。
燈光淺淺地打在她臉上,印出一道道痕跡。司慕珩忽然想起,她背上蜿蜒交錯的疤痕。
疤痕的來處,他剛看了資料,心底的異樣無法解釋,他把一切都歸為曾經的夫妻情誼。開口時,不免柔和了幾分。
“吃藥了麽?”
安苒有些詫異,平日司慕珩很少說這麽多話,就算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多數時候是她在說,他負責聽。
她不由得轉過臉,對上男人深邃深沉的目光。
安苒低下頭,低低地說:“為什麽?”
司慕珩的眼珠子輕輕一轉,視線落在她青筋微凸的手上。手粗糙了許多,或許是久未見光的緣故,依舊白皙。
“如果你是問你為什麽還沒死的話,應該去找王醫生。”
“為什麽救我。”嗓音沙啞。
司慕珩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再回頭時,手裡多了隻裝滿白開水的玻璃杯,遞過去,語調低沉。
“喝下去。”
安苒抬頭與他對視,片刻後,接過水,仰頭灌下。滿滿一杯到空空如也,安苒喝完把被子往桌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救我?”
“我高興。”司慕珩悠悠道。
安苒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發現男人冷峻高冷的外表下,還有這麽隨性無賴的一面。
抿著唇,她負氣地轉過身去,打算躺下。一隻寬厚的手掌抵住了她的背。
安苒驀地起身,迅速拍掉了那隻手,狠狠道。
“放開!”
“啪!”
司慕珩看著自己被拍開的手,第一反應居然是去看安苒的手有沒有拍紅。
真是瘋了。
安苒沒有多看他一眼,背著他躺下。
“下一次是什麽時候?”
司慕珩平淡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安苒知道他在嘲諷她逃跑和自殺的舉動,在他眼裡,估計就是大寫的“愚蠢”。
安苒閉上眼睛,聲音喃喃:“看我什麽時候高興。”
她無所謂的語氣讓司慕珩清楚地確認了一個事實,在這個世上,她沒有任何顧慮,包括自己的生命。
之前她求他,是因為對自由還有渴望。可不知發生了什麽,她現在確實已經……不想活了。
司慕珩盯著她的背影,俊臉如刀削般冷漠,眼神犀利深邃,“你想讓我放你走?”
“你會麽?”
“我看上去像個好人?”
安苒沉默了,良久,才輕聲道:“所以,我從沒有過奢望。”
正因為如此,死亡才成了唯一的選擇。
司慕珩眼底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懊惱,再度開口:“或許也不是不可以。”
安苒身子一僵,轉過身望著他,“你願意放我走?”
她眼底的希冀深深刺痛了他,司慕珩的臉頓時更冷了,脫口而出道:“你想都別想!”
話說出口,安苒的臉劇烈顫抖了一下,片刻後,露出一抹苦笑。
“留著我有什麽用呢?”她說,“該受的罪我已經受了,不該受的我也都給你了,你還想要我怎麽樣呢?”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司慕珩冷笑一聲,“薇晗現在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安苒……”
“我欠她一條命。”安苒抬起頭,嘴角掛著冷笑,眼尾一抹冷豔的紅,“你說我欠你妹妹一條命,把我送進監獄裡,讓我生不如死,你看見了吧?我背上的這些疤痕,我在裡面待的整整一千四百六十一天,從沒有一天晚上真正睡著過,我每天都在擔心我死了,我死了就不能出來見……”
安苒忽然哽咽。
我死了,就不能出來見然然最後一面了。
她可憐的然然,才一歲時就離開了母親,他還那麽小,被肺炎折磨得半條命都去了,她還記得他通紅的小臉,他小小的手拽著她的手指,奶聲奶氣地叫“媽咪”。
“見誰?”司慕珩盯著她的眼睛,有股咄咄逼人的意味。
安苒沒有回答,閉上了眼。
然然是她一個人的然然,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他沒有父親。這次從監獄裡出來,她就打算去然然的墳墓旁找個小房間,每天陪著他走過余生。
看著安苒冷冰冰的沉默姿態,司慕珩原本生出的一丁點耐心宣告告罄。他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很重,安苒痛得皺起眉,面色近乎扭曲。
“唔……放開我。”
破碎的聲音從喉嚨裡溢出,像喑啞的小提琴曲。
安苒抓著他的手臂,徒勞地拍打,掙扎。男人緊緊攥著,白皙的肌膚上漸漸印出一抹紅。
睜大眼睛,安苒眼底的恐懼節節攀升……她怎麽忘了,面前這個男人是惡魔!他抓她來就是為了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她竟愚蠢到跟惡魔談判!
司慕珩垂下眼,看見安苒掙扎的模樣,不知哪個細節挑動了他的笑點,他居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冰冷到極致的笑。
“你以為死就可以逃脫你犯的罪了?安苒,你太天真了。”
安苒的臉色灰敗。
司慕珩眼神沉沉,松了手,狠狠地將她摔在沙發上,眉頭皺起。昂貴的定製西裝後,他身上的須後水味鑽入安苒的鼻尖,高雅不可侵。安苒趴在沙發上,頭髮垂下來,遮住她的大半張臉,單單露出一隻下巴,原本的小巧精致不再,瘦得能看見骨頭的輪廓。
良久,安苒發出一聲低低的輕笑,讓人莫名心慌。
“你攔不住我的。”她說。
司慕珩瞳孔猛縮,只見沙發上靜默趴著的女人忽然抬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茶幾尖銳的角,迅疾地往上一撞。
“砰!”一聲悶響,額角傳來鈍痛。
鮮血順著茶幾的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染紅了地磚。
司慕珩的臉色從未如此難看,他能感覺得到,這一撞的力氣極大,她這是用盡了全力。他不敢想象,如果他的手伸得再慢一點……
安苒坐在沙發上,看著他鮮血直流的手,怔怔地抬起頭,“你……”
明明恨她恨得讓她去死,偏偏三番兩次救她。
“閉嘴!”司慕珩用另一隻手捏著她的下巴,惡狠狠地道,“想死?你就這點出息?安苒,還以為你多有能耐,你憑什麽以為你以死相逼,我就會放你走?”
安苒眼神一動,心思驀地沉了沉。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不適合這種設定。安苒,你太倔了,像根雜草,怎麽也除不掉。你不想死,你比任何人都想活著。你早該想到,你沒有死在監獄裡,就遲早有一天會落在我的手裡!”
司慕珩的怒氣來得那麽洶湧,安苒一時間有些迷惑他到底是在惱恨她騙了他,還是……怕她真的去死。撇過頭去,安苒試圖回避他的眼神,沙啞著嗓子說:“司先生太抬舉我了,我不過是覺得與其這樣屈辱地活著,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司慕珩氣笑了,“你有資格麽?”
“我沒有。”安苒平靜的,近乎沒有起伏地說,“我不像司先生,親妹妹躺在床上至今昏迷不醒,把我這個凶手留在身邊,日日相對,還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給我照看……呵。”
她抬起眼,有一瞬間,司慕珩覺得面前的女人好像變回了那個熟悉的枕邊人。
“然這個字,司先生可能不知道我當年想出這個名字的意義,您這樣草率,真不知是自信我不能對他下手,還是錯覺我性格怯懦,能咽得下這口氣。”
“難道不是麽?”司慕珩的笑意不深,有些古怪,“連程怡馨的命令你都不敢違抗,在你眼裡,我比她更恐怖。”